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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父子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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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笑从小生活在北京,对故宫等宫苑建筑十分了解,可如今进了炎都外城,一眼看到巨大的内皇城,还是吃了一惊。
      紫禁城占地七十二万平方米,可谓巨城了,可那炎都的“昊天城”规模更在紫禁城数十倍上。林笑看着那足有二十米的内城墙,还有那差不多三百多米宽的护城河,便忍不住感叹了。
      众人进宫面圣走南门,南门名“丽正”,门高9米,系由黄铜所铸,门首浮雕是两尊阿修罗浮屠,足蹈火海,项悬魔首,披发竖目,身后万千妖孽骨骸。看着那修罗双目冷冷俯视着脚下苍生,林笑忍不住激伶伶打个寒战,心道这哪是什么“丽正门”,分明是道修罗门!
      过了丽正门,便是巨大的广场,广场上铺黑色大理石,无一块异色,映衬着血红的内城墙,隐隐地透出血腥之感。广场大约有一千平米左右,中央竖着一杆高耸入云的黑底金龙旗,那正是大昊炎都的象征,远处城外百里均能望见的“龙旗”。
      众人绕行过旗坛,进入更内城的城门“南宫门”,进了南宫门,这才算正式进了禁城。南宫门虽不若“丽正门”那般雄伟狰狞,但是城墙却比丽正门更高几米,连城墙上似乎都宽阔的如同高速公路,足可16车驾并行不悖。“南宫门”的宫门是红铜所铸,上面的浮屠是两个天神,左首者高髻凤目,足踏千瓣莲台,手拈法咒,神态慈悲,右首者披甲散发,五官狰狞,项悬骷髅,耳垂毒蛇,足踏着妖怪之首,左手指天,右手持戟,见了此门,文武官员排分左右,鱼贯进门,原来左是文官道,右是武官道。进了此门,文武官员便只能分开行走了。
      门内铺的是隐有血色肌理的玄武岩石板,每一块石板几乎都有五米见方,隔数步便是成对站立的御林军,刀甲辉煌,目不斜视,威风凛凛。走了大约五百米,进了“宣德门”,“宣德门”是“宣德殿”的正门,便是朱红漆木镶黄铜的装饰了,林笑行一路叹一路,心想这昊天城好生雄伟壮观,自己居然能看到如此的建筑,也真是幸运。
      过了宣德殿,又过玉带桥,过了玉带桥,又进“正阳门”,过了“正阳门”穿过“正阳宫”,又过了“玉华门”、“玉华殿”,过了“玉华殿”,终于远远地看到一座煌煌大殿雄阔地矗立在不远处,那殿门前门楼上高悬着一块金匾,正是“紫宸门”。
      “紫宸殿”原名“圣节”,后来因为先帝驾崩于此殿,而当今皇帝圣煊帝于此得位,是故从此更名“紫宸”,还定下每年在此殿中上寿的规矩。
      一般皇帝招常朝四参的重臣商议国事在“天策垂拱殿”,百官朝圣在“文德”殿,明堂朝贺在“显庆殿”,上寿封赏在“紫宸殿”,进士唱名则在“集英殿”,商议军机在“武英殿”,以上谓之“正朝”。
      今日大军凯旋太子还朝,是皇朝盛事,又要宣诏封赏又要接风洗尘又要大宴群臣,是以皇帝直接摆驾紫宸殿,一时间紫宸殿花团锦簇,鼓乐齐宣,宫彩辉煌,金璧炫然。
      林笑跟在众皇子身边,垂首凝思。
      这皇帝大张旗鼓迎接,方才在南郊圣旨中似乎也有意要给麒光正名,此番面圣,不知是何结果?自己依旧乔痴做呆,装乖卖小下去么?唉,夹起尾巴低调些的好,免得成了出头的椽子先遇上打头风浪。就这么装扮弱者吧!宁可身卧糟丘,赛强如命悬君手!由是收敛了眉眼,端正颜色,小心翼翼数着脚下的白玉阶,一步一步跟着众人进了殿。
      殿中燃着龙涎香,隐隐又飘出些蔬果之香。只见宽敞的殿内陈列着数列席案,案上都摆着时鲜果品、御制点心。红毯那端遥遥端坐着冠冕齐整、服仪奢华的帝王。
      众人在殿门口边下跪,山呼万岁。遥遥的帝王一句懒散的“平身入席”顿令人心头一紧,一个个垂眉敛目规规矩矩地按次入座,太子却回头示意林笑跟在他们这些凯旋功臣身后一起上前晋见君皇。林笑微错后一肩距离跟在太子、麒贤、麒玉、淳于煌等后面,下跪时也遥遥落在众人身后,离玉樨稍远。耳听得太子跟皇帝禀奏征萧国之事,又听得皇帝笑笑的声音跟淳于等人叙话,随后听到太子跟皇帝说:“蒙父皇真龙福佑,儿臣幸不辱命,终是带回了十四弟麒光,如今我们皇家骨肉是真的团圆了!十四弟……”回首却一时在人群中找不见躲在众人后面的林笑,脸上不由一愣,众人随着他一起回头看向林笑,满殿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林笑一人身上,林笑吓得一颤,随即挪了挪,露出身形来对着御座上的皇帝俯首拜倒,口称:“父皇,儿臣麒光,去国十载,今日总算再见天颜,儿臣……心中好生激动……”伏在地上把脸埋的深深的,憋着哭腔呜咽着,哭了两声哭顺了,眼泪居然真的哗啦啦淌出来,于是干脆嚎啕大哭起来,殿中众人一时全傻了眼,林笑哭得高兴,脸埋在衣袖中就是不抬头,忽然觉得耳边过于安静了,一抬头,却见到一双穿着云履的脚丫子!当时便害林笑呛了一口气。
      林笑憋红了脸,慢慢抬起头,只见刚刚还在御座上的皇帝此时已站在了自己面前,身边人跪了一地都斜眉愣眼看着自己。林笑咽了口唾沫,一边呜呜干嚎,一边抬袖装模作样地拭泪,趁机用袖子挡住脸,偷眼打量这个威名在外莫测高深的皇帝。
      据承恩说,麒光出京时皇帝正好28岁,如今过了十年,皇帝应该是38岁了,可林笑一眼看去,却觉得他比大皇子麒正还年青些,发墨肤白,脸色皎然如月光一般!而那五官更是完美,眼睛鼻子嘴都堪堪正好,直如刀劈斧凿的雕刻,没有一个线条不是恰到好处!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微眯的凤眼吊着狐狸精般的桃花梢儿,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玩味地看着林笑,那笑容里竟有一丝残酷的邪魅之色一闪而过。
      有杀气!林笑浑身一震,脚都有点软了,只看了一眼,直觉就告诉林笑这个皇帝很危险,绝非善类!
      “父……父……父皇……我……儿臣……”看到皇帝眼中的神气,林笑立刻吓得止住干嚎,跪在皇帝脚下浑身战栗,眼巴巴望着皇帝,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光儿,你受苦了!”皇帝看着林笑的眼睛,忽然展颜一笑,俯身拍拍林笑的脸蛋,柔声道,“可怜的孩儿,父皇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你呢,唉,看见你这般伤心欲绝,父皇心下也好生酸楚……”说罢拍拍林笑肩膀,“好孩子,站起来让父皇看看你的模样……”林笑几乎是被皇帝捏着后脖梗拎起来的,这皇帝好大的力气、好粗鲁!而且让林笑更沮丧的是,站起来才发现,皇帝几乎比刚才林笑跪着时揣测的还高大健壮,帅哥,还是极品帅哥!难怪能生出这么一帮清秀俊朗的皇子——甚至还生了现在正被林笑占据身体的妖精祸水,本来林笑还道麒光是基因突变,谁知人家是根红苗正品种优良。
      皇帝看着林笑,依旧一副温和的慈父嘴脸,眼中却流露着非一般的玩味之色,用林笑姐姐常说的话来形容,那就是“狡猾狡猾地”!
      “哎呀,光儿长大了,都这般高了,父皇都让你们这些孩子给催老了……”皇帝捏着林笑的下巴颏儿,装模做样地感叹着,眼角余光却瞟着林笑,“光儿,你这十年来为国忍辱,不负使命,父皇很是欣慰呀!”说着忽然扬声道:“六出,呈帕子!”一个穿着总管太监服色的老太监马上小碎步跑过来,呈上一块红罗帕,皇帝接过帕子一抖,冲林笑嘻嘻一笑,在林笑还楞神的时候囫囵在林笑脸上一抹,口中还道:“你这孩子哭得这般狼藉,满脸的眼泪鼻涕,亏朕刚还夸你长大了……”林笑满脸黑线,这皇帝根本不是给他擦鼻涕,根本就是拿着手帕把鼻涕在林笑脸上均匀涂抹!“儿臣自己擦吧!怎敢烦劳父皇!”林笑赶紧大叫。手却被皇帝按住了,“傻孩子,父皇不嫌你脏,你乖乖不要动,父皇给你擦!”
      ……什么人品呀!?
      史官在旁笔走龙蛇,飞快地写道:是日,十四皇子涕泣狼藉,上为之感,遂亲取罗帕为皇子拭面,虽皇子惶恐止之亦不能。上之仁爱至此,殿内百官感此舐犊情深,齐呼皇帝万岁!内有数人为陛下之举感涕不已。
      我呸!怎么都睁着眼睛说瞎话??!!
      皇帝把林笑捉弄够了,才停下手,笑眯眯端详着林笑的脸,林笑无奈地吭哧一句:“谢谢父皇。孩儿永世不会忘记父皇今日的慈爱。以后都要好好回忆父皇今日的恩典,每日晨昏三炷香,愿上天保佑父皇身体健康、青春永驻、文成武德、泽被苍生。”
      “哈哈哈哈……”皇帝纵声大笑,摸摸林笑的头,“你这孩子真有趣!难怪萧沐华父子那么喜欢你!真是个小机灵鬼儿!”殿中人闻言都呆住,面面相觑地不知道皇帝这话是何用意,麒泰身体一滞,目光一闪,咬住唇脸色微沉,不知什么心思。林笑则呆呆看着圣煊帝,心中也乱了,怎么也想不到,这皇帝居然在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把皇家最大的疮疤揭开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林笑无助失措摇摇欲坠的模样,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随即伸手按住林笑的肩头,林笑讶然发现这皇帝的气质陡然间全变了,王霸之气瞬间四散开来,威压笼罩了整个大殿,林笑在那巨大的威慑下浑身都战栗起来,附近的朝臣也一个个簌簌发抖,一脸恐惧地看着圣煊帝。
      “六出,宣朕旨意!十四皇子麒光,幼有早慧,心思纯孝,好礼乐善,圣煊十六年入萧国为质子,历十载艰难,身在敌国却始终心怀故土,忍辱筹谋,负辛策划,不但保全了大昊体面,更以仁厚之风度、睿智之思虑,折服萧国故臣,为大昊统一胜洲南北立下第一大功,堪称昊国之栋梁,皇子之楷模!朕钦封,十四皇子龙麒光,加封敏孝亲王,授黄袍龙驭朝服、着玉带,居隆庆宫,赐御前行走金牌,岁日云吉,威仪孔时,顺尔成德,永言保之。钦此。”圣煊帝一口气说完,目光灼灼地扫视一周,随即看着林笑微微一笑:“光儿,还不接旨。”
      “十四皇子龙麒光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林笑赶紧跪下,乒乒叩头,心下却大喜过望,皇帝加封麒光亲王,还将萧国质子时的丑事完全美化,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拿此事羞辱麒光了。没想到这皇帝虽然一肚子坏水,对麒光还真不坏。
      “哈哈哈哈,光儿,来,父皇赐你一杯酒,为你洗去这一身风尘吧!”说罢,圣煊帝一挥手,已有人捧上金盏玉杯,满满斟上,圣煊帝稳稳执起金盏,向林笑微微一笑:“此酒名为‘第一江山’,为北府兵厨所酿,乃朕最爱,今日我们父子团圆,便借此酒,洗去吾儿十载风尘,愿尔从今日起,洁质净心,同光如月!”林笑跪地仰首饮尽,皇帝回身大笑,回归御座,昂然对殿中人曰:“今日太子凯旋是一大喜,麒光还朝我骨肉团聚为另一大喜,双喜临朝,朕心甚悦!赐酒!朕与众卿同饮此杯!愿我大昊千秋万代,光照神州!天地德泽,江山永固!”
      殿中百官举杯,轰然祝祷“大昊千秋万代,光照神州!天地德泽,江山永固!”
      于是宴会开始,歌舞欢庆,众人频频敬酒,林笑坐在麒泰身边,众人纷纷过来敬酒,贺喜林笑晋为亲王,一时间林笑简直有些招架不住了,麒玉哈哈大笑着,挤眉弄眼地对林笑说:“十四弟,看来你是不能住我的府邸了,不过父皇赐了你金牌,便能随意出宫门了,呵呵,七哥答允你带你开眼界,决不会食言的,哈哈哈哈……”林笑也嘿嘿一乐,这时皇帝的贴身太监六出走过来,对林笑和麒玉等道:“七殿下、九殿下、十一殿下、十四殿下,皇上命你们与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一同去慈明宫见太后。”
      “见皇祖母?”麒玉一怔,随即便垮下脸来,冲林笑夹夹眼睛,“这下惨了,老祖宗不知道又要唠叨多久……”
      “就你话多!每次都是你累我们被老祖宗训斥!”麒惠瞪了麒玉一眼,然后亲热地拉起林笑的手,“光弟,老祖宗一定是听说你回来了,特意召见你呢!当年也是老祖宗最疼你,你被送走的时候老祖宗哭了好几场,年年你生日她老人家都要念叨念叨。走,我们一起去见老祖宗,你回来了,她老人家不知道多高兴呢!”
      祖母吗?完全没印象呢……慈祥的奶奶么?
      林笑跟着兴冲冲的麒惠麒玉一道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慈明宫走去,却没看到御座上皇帝旁观他们的眼眸中闪过的一丝异色。
      “六出,承恩已经到太后那了么?”圣煊帝轻声问。
      “是,太后跟承恩密谈一个多时辰了。”六出低声回禀。
      “哦?……”皇帝斜睨了六出一眼,转了转手中酒盏,眯起眼睛盯着杯中的酒,轻轻叹了一口气,“这酒的味道,似乎比以前醇厚了……”
      “酒是越陈越香……”六出恭敬地道。“这次北府为了恭贺太子凯旋,特意启出了三百年前的陈酿,所以酒味特别醇厚。”
      “好啊……三百年……三百年前,我们大昊的太祖和萧国的太祖,还是腾龙帝的臣子,谁又能想到,一杯毒酒,就瓜分了偌大的腾龙王朝呢……”圣煊帝淡然道。
      “腾龙没了,萧国也没了,现在,只有我们大昊了……”六出恭敬地道。
      “当年太祖与萧太祖一同埋下这‘第一江山’,谁知三百年后,只有朕来享用这佳酿……再过三百年,又会是何人,来坐朕的江山,品新的佳酿呢?”皇帝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杯中酒,唇边泛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必是圣上的子嗣无疑。”六出肯定地道。
      “……六出,光儿变了……”皇帝漫声轻语,“那双眼睛……不是光儿了……”
      “想必是十四皇子病着的缘故。”
      “不是病……”皇帝若有深意地看了六出一眼,“病人哪有那么清澈的眼睛。”
      “那便是十四皇子长大了……”
      “唔……孩子都长大了……”皇帝忽然冲着六出粲然一笑,“六出,朕何时会老呢?”
      六出看着皇帝,深深地道:“圣上,您永远都不会老的……”
      不老,可是会寂寞呢。
      圣煊帝微笑着饮干盏中佳酿,目中却渐渐浮起迷茫之色。
      番外之寻常事
      “姗妮,看这里,这是什么?”护士温柔地对着头缠纱布的少女低语,手上举着一张印着猫的卡片。
      “是……猫。”少女盯着卡片看了一会,艰难地出声说。
      “很好……那么,你能把下面这些卡片按照顺序排出来么?”护士又拿出三张卡片,打乱顺序,放在少女面前。过了一会,少女完成了。
      病房内站着一群人,院长、苏诺、几个住院医生,还有病人家属。所有人都紧张地关注着护士与少女的互动。
      病人的家属,恰恰就是省长大人。
      “姗妮,你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吗?告诉姐姐。”护士再次提问。
      “19岁。”少女微微一笑,轻声回答。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都热烈地注视着苏诺,苏诺微微一笑,对省长夫妇说:“姗妮的手术非常成功!她很快就能康复了。”
      “苏大夫!谢谢你!”省长紧紧握住苏诺的手,“你救了小女的命!”
      省长夫人激动的再次泣不成声,“幸亏……”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也幸亏姗妮的脑瘤还在早期,不然,你们就是找到了我,我也做不了什么了。”苏诺微笑着,平静地对省长夫人说。“这是姗妮自己的运气。”
      ……
      回到办公室,住院医生早给苏诺冲好了一杯咖啡。
      苏诺放松身体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醇厚的咖啡,一边散漫地看着整洁的办公桌。
      办公桌上放着一沓处方笺,还有一摞病历夹。但是最显眼的,是一个金属的三角镇,上面用黑色的宋体字篆刻着苏诺的名字与身份——脑外科主治医师苏诺。
      啜了一口热咖啡,不期然地脑中掠过一句久违的话,“专家不过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狗。”
      苏诺坐直身体,把咖啡杯放下,打开抽屉找出一个金属的小盒子,又从小盒子里取出一把很小的钥匙。
      那把钥匙打开了他一直锁住的办公桌最底层的小抽屉。
      小抽屉里只放着一个孤零零的旧数码相机。
      按下power,相机开启,打开照片库,里面跳出林笑漫不经心的笑脸。站在图书馆的窗边,眼睛里含着无所谓的笑意,注视着相机——或者注视着照像的人。接下来,是在寝室里,躺在床上读厚厚的医学专著,鼻梁上卡着一副黑框的平光镜,这一张是苏诺趁他不注意照的,照完了林笑都不知道。再往下翻,一张一张,都是林笑,或者在食堂啃着馒头傻乐,或者站在漫画书屋里一脸欢喜,或者被肖梅挎着胳膊逛街,或者坐在老茶楼若有所思地望着天,或者歪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睡得像猪,或者在实验室里对着某个东西发愣,或者在解剖室一本正经地拿着解剖器具操作……好几百张照片,都是林笑。
      屏幕上方的红框开始闪,显示电量不足。
      苏诺也翻到了最后几张,黑黑的车里,林笑吃惊的瞪大眼睛被一个男人亲吻,那双圆圆的眼睛吃惊瞪大的时候林笑很像肖梅喜欢的哈姆太郎。而他吃惊的时候,才不再是那一副漫不经心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所有认识林笑的人都说林笑冷、傲、独,其实他们都不了解林笑。苏诺知道,其实林笑是懒。
      懒得亲切、懒得合群、懒得平易近人、懒得事事关心,懒得……懒得追究对错。
      红灯最后一闪,黑屏了。
      彻底没电了。
      苏诺盯着漆黑的相机屏幕,忍不住苦笑。这个家伙,或许根本就懒得被人记住。
      可就是有那么一种人,总是满不在乎地自由散漫,却总是成为最显眼的存在,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
      就比如,林笑。
      本科时苏诺站在新生队伍里,看着高台上站在麦克风前代表新生致辞的林笑,心里五味杂陈。
      本来以为凭着自己省理科状元的身份,怎么着也会成为学校的新生之星,谁知第一天就发现同住一个宿舍的傻小子居然比自己还多考了34分。而且还是院士的世交之子,家世显赫。
      恨恨地看着台子上穿着白运动服的小子,那懒洋洋的声音居然因为致辞的缘故显得十分稳重严肃,浑不似平日里那漫不经心的调子。卡在鼻梁上那副装样子的平光黑框眼镜也没有了私底下酷似银行老会计的滑稽效果,反而衬得五官深邃小脸漂白……已经有很多女生对着他花痴了——虽然医学院的女生不算多,但不算多的春心泛滥也足以让众多的男同胞心口泛酸。
      就这么一年两年的过去,苏诺慢慢成了学院中站在顶点的学生,开朗优秀,能力突出,堪堪的足以与林笑比肩。是的,仅仅是“与林笑比肩”而已。苏诺付出了全部精力,成就也不过是换来大家一句“跟林笑不分上下”。
      而林笑,只是散漫地睡着懒觉,散漫地打着篮球,散漫地穿着大拖鞋啪哒啪哒穿过甬路去租书铺借漫画,散漫地不知道今天过去明天要干什么,却偏偏就是让苏诺累得吐血地追赶。
      和他一个寝室的苏诺最明白,林笑有多天才,而那天才的光辉把自诩天才的苏诺挤兑得多么难堪。——没错,林笑根本不曾意识到自己是天才,也根本没有挤兑苏诺,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挥霍着自己的天分,让努力型的天才苏诺追不上而已。所以才更让苏诺泄气。
      但是某个契机却让苏诺消了气。他忽然发现,天才是追不上的。自己能做的只是不让天才比下去而已。
      那学期的期末考试是实验,测定有机糖。要求大家利用各种方法来求出不同的糖类,究竟是乳糖、蔗糖、葡萄糖、还是果糖……考试前每个人都成了诺贝尔分身,忙得团团乱转。离心机要排队用、分析天平差点被抢报废,高度的使用率使得仪器破坏率直线上升……班长苏诺领着一群班委召开了无数次班会,探讨呼吁使用设备的秩序及礼节,后来,实验课变成了体育课,所有人包括那几个爱美的女生都穿着运动服来上课,冲突不断上演,为了不多的设备,所有人都抢红了眼。
      只有林笑一个人依旧那副散漫的样子,晃荡着穿梭在偌大的校园里,无所事事。面对考试,他唯一所作的就是在最后一次实验课时把所有糖类的溶液一一贴上标签装进试剂瓶,然后回到寝室打开来一个个喝掉。
      这就是他的考试准备!苏诺和同寝的兄弟都傻眼地看着他。
      第二天考试了。大家像端祖宗牌位一样把发下来的未知溶液接过来,每个人都如临大敌,安静的实验室里只能听到离心机嗡嗡的马达声,苏诺站在画好的流程表前面,每出一个结果就画一个到表上,然后一脸严肃地分析判断。
      在大家一副看白痴的眼光注视下,林笑一边喝着清水漱口,一边观察、嗅闻、舔着发下来的溶液……口中还大仙样念念有词,那副神经模样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渐渐的就快到了下课时间,大家的结果也都出来了。
      苏诺的答案是:木糖、蔗糖、葡萄糖。
      林笑的答案是:木糖、蔗糖、半乳糖。
      扫了苏诺一眼,林笑悠然说:“绝对不会是葡萄糖,不信你喝喝看,看有没有咖啡里那种方糖的味道!半乳糖有一点焦灼的气味,又没有乳糖的焦灼气味那么重,甜度淡并且酸度适中,气味里有一点点奶精味,又有点像菠萝皮削下来的感觉……”
      最后苏诺坚持己见,还是认为最后一种是葡萄糖,但是拿着试管在灯下看来看去,竟渐渐觉得加了催化剂的红色试液的确没有变成葡萄糖的橙红色……
      后来的考试结果公布,全班唯一的满分就是根本没做实验的林笑。
      那天面对着懒洋洋看《银魂》漫画的林笑,苏诺真诚地说:“你真厉害!比专家都强。”
      “专家?不过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狗而已。”眼睛都没从漫画里转过来的林笑漫不经心地回答。
      后来,苏诺费尽周折考了个第一名的成绩,终于成了院士肖亚光的入室弟子,而林笑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成了苏诺的同门师弟。很多人都嫉妒地说,林笑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罢了,哪像苏诺这么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
      可苏诺知道,自己也不是全凭了才干,没有林笑领着苏诺去认识肖梅,又被肖眉引荐给父亲,苏诺是做不了院士的弟子的。
      而林笑会为了苏诺这么做,或许只是因为苏诺曾认真地告诉林笑:“我选择脑外科。”
      林笑看着苏诺的时候,一直漫不经心的眼神忽然变得很严肃,然后他对苏诺说:“好。”
      林笑从来不求人。因为他自己的事情从来用不着求人。
      但是为了苏诺他终于还是求了自己的女人。
      苏诺知道林笑和肖梅的关系,肖梅第一次出现在苏诺面前的时候,苏诺就觉得自己见到了女版的林笑。
      一样的漫不经心,一样的光彩夺目,一样的清高骄傲。而那女子淡淡的眼神扫在苏诺脸上,却若有实质般让苏诺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灼烫之感。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龙凤胎。
      苏诺忽然无法容忍自己那种与他们两人格格不入的感觉。
      解剖室冷飕飕的,空气里满是福尔马林刺鼻的酸味,苏诺看着一脸专注的林笑缝合着尸体标本,一缕刘海在林笑光洁的额头上晃荡,苏诺看着,忽然忍不住伸手把那缕刘海给林笑撩上去,林笑看着苏诺,眼睛弯弯地笑了。
      苏诺从来没注意过,林笑的眼睛那么清澈。
      清澈得就像个孩子。
      如此清亮美丽的一双眼睛,却在这个血腥的解剖室冷冷的光线里绽放出能令太阳都失色的光芒,耀眼的让苏诺一瞬间失了神,茫然地伸出手,只想抱住长了这双眼睛的那个人。
      那个人在动情的时候,又会绽放怎样动人的风情神采?
      电话铃忽然响起,打断了苏诺的回忆。
      “老公,宝贝儿子要跟你说话……”电话那头传来肖梅的笑声,然后电话那端传来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爸爸爸爸……笑笑得了大红花,阿姨说,笑笑的歌谣背得最~~好……”
      “乖笑笑,你当然是最好的……我的儿子当然是最好的……”苏诺笑眯眯地讲着电话,窗外的天空好蓝。
      阳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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