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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我没有听到传呼。我在一大堆旧杂志里忙着,我的外衣和传呼机都扔在这家杂志社的办公室里,而我则在楼下的仓库里给他们清点旧杂志。就在前不久,这家杂志社搞发行的老曹要找一个送摊的人,他一大早就蹲在一个报亭旁边,我送报纸去的时候他叫住了我。他说他蹲在这里观察了很久,看来看去只看见了一个老实可靠的人。他说这个人就是你。人家这么信任我,我当然高兴,他要我给他们打打杂跑跑腿,新杂志出来了就给他们送送摊,我一口答应下来。靠送报纸挣不了几个钱,所以我还要找一些别的事情做,而这一次是人家找到我,又信任我,我怎么能不干呢。我本来就是个送报纸的,送几本杂志不过是顺带的事,又不要挑着扛着,虽然也挣不了多少,但挣一点是一点,这样我才能把我的日子过下去。
     
       这两天老曹要我给他们清一清旧杂志。一屋子散发着霉味的旧杂志,我忙了一个下午才清出了一个角。下班时老曹把衣服给我带了下来,叫我明天接着干。他说我的传呼响了一下午,我掏出来看看。但我没掏。我的手都是黑的,那些旧杂志看起来不脏,但你翻着翻着你的手就黑了。一个传呼机在我眼里跟宝贝似的,我怕脏东西粘在上面擦不掉把它给弄坏了。我披上衣服就走了。我想大概是找我干活的吧,反正现在也没工夫,等回家洗了手再看也不晚,我哪里知道是这样的事呢。
     
       我累了一天,晚饭就不想自己做了,便在一家快餐店买了一份三块钱的盒饭带回去。买盒饭的时候,警车在大街上呜呜地叫着,旁边几个人就说今天又出事了,说有人拿枪杀人,怎么追怎么跑,又怎么一枪把一个女人打下了自行车。说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我没怎么在意。我拿了饭就走了。
     
       我住在橡胶厂对面的民房里,一间十二个平方的房间,月租金八十块钱。我儿子马文没有跟我一起住,前不久他把几件衣服装在一个包里背走了。我问他去哪里,他说他有地方住。他只说这一句,他跟我没有多余的话。后来我才知道,他跟那个李美芳住到一起去了。两个人什么名堂都没有,就住在一起,这像什么话?我说过他一回,我说这很不像话,这简直没有一点名堂。他说什么名堂?你有名堂?
     
       他这样顶撞我,无非是说我和王秀梅的事。他们怎么能和我们比?我和王秀梅都是有年纪的人了,混一天少一天,混到哪天算哪天,他怎么能这样?他的日子还长啊。我对他说,我是没名堂,但你别学我呀,你不能没名堂呀。他撇撇嘴,理都懒得理我。他一句也不肯听我的,我辛辛苦苦拉扯他,到头来他的骨头全是反着长的,真叫人心寒。可有什么办法呢,该说的我还要说,谁让我是他爸爸,他是我儿子呢。
     
       像我一样图便宜租住这里的还有不少人,大家都熟,我蹲在门外洗脸时,他们也说有人拿枪在省府大院里杀人,说武警都调动了,问我看没看见,我说只听见警车叫。我还是不大在意。如今这种事也不稀奇,报纸上电视上都有,再说我一个手挣嘴吃的人,也没有闲心思来管这种事。
     
       我把自己洗干净了也没把传呼从兜里掏出来。我把这事忘了。我忙着收拾东西,把衣服鞋子装在一只纸箱子里,锅盆碗盏装在另一只纸箱子里。明天我就要搬家,王秀梅说我这里不方便,一条走廊上全是门,来来去去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她说你去租间楼房吧,哪怕一室一厅也行呀。她说的也是,你一个男人,怎么让人家在这种地方跟你打联呢?一扇门都关不严,门缝大得能钻进一只两岁的老鼠。就算你自己不弄出响动来,万一哪个龌龊鬼把眼睛贴在门缝上,不是什么都被他看去了?这样一想,我就去租了一间,离这里不远,就在前面小街的背后,照王秀梅的意思,是个小小的一室一厅。我自己弄了弄,扫了扫地,掸了掸灰尘,准备明天就搬过去。
     
       晚上我喝了点酒。我喝的酒都是在前面小街上湖北老店里买来的散酒,酒虽然便宜,但喝不坏人。都说湖北人是九头鸟,可那个湖北人挺厚道,喝他的酒放心。我都是用一个塑料壶到他那里去买酒,我喝得不多,但总要喝一点,从前在水渍渍的巷道里爬来爬去,落下了筋骨病,有酒养着便觉得要好一些。喝了酒,吃了饭,便歪在床上看电视。虽然电视机是从旧货市场端来的二手货,但除了色彩差一点,看还是一样看的。说实话我对我目前的日子挺满意,我觉得我过得不错,什么都不缺,还有一个打联的女人,多好。
     
       我在电视里也看到了那件事,但我不知道那会跟马文有什么关系。我看见一个女人在那里说,法网恢恢,这几个持枪歹徒是跑不掉的,我们的公安干警很快就会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便换了一个台,我不喜欢看新闻,喜欢看电视剧。看着看着磕睡就来了,我便关了电视,把电视机也装进一只纸箱子,然后摸出传呼机准备关了它睡觉,这才看见了王秀梅那几句话。我的磕睡一下就没有了。我打了一个激灵,就像一盆冷水浇在背上。这以后我背上一直是凉的,冰凉冰凉的,就是现在也还是冰凉的。
     
       我蹿出门去,骑上我那辆用来送报纸送杂志的自行车死命地跑,我一边跑一边想马文到底出了什么事,出了多大的事?是被人打了还是被车撞了?还是他打了人?他和丘巴李国在城北果品市场搞了个批发部,是不是在那里惹出事来了?我跟他说过凡事退一步呀,我们惹不起事呀,我们只求挣钱吃饭呀,不听老子的话吧,出事了吧?我就这么一路瞎想着,我没想到人家说的和电视上说的就是他。我怎么能想到小时候看人都不敢用正眼的儿子,今天会麻了胆呢,敢把一支枪拿在手上!直到我赶到王秀梅那里,听到王秀梅亲口说了两遍,我还是不敢相信。
     
       王秀梅只穿着汗衣。她是穿着汗衣光着两条腿跑到楼下来给我开的门。她的店是个两层的门面,她在楼上隔了个放张小床的地方。见了我她气鼓鼓的,回到那张小床上,坐在那里用鼻子哼一声。她的喉咙还疼,说话时动不动还咕咕两声,她说怪不得你不回传呼,以为我骗你?你说我骗你干什么?骗你到我这里来?我发贱了是不是?
     
       我结结巴巴,我的舌头都大起来了。那一刻我真是灵魂出窍了。我说他、他哪、哪来的枪、枪?他、他……怎么敢、敢拿枪?
     
       见我这样,王秀梅没那么凶了,给我端了一杯水。我看着她。我哭了起来。我的眼泪落在茶杯里。我很不像样地哭着说,这个畜牲,他怎么敢、敢拿枪啊?
     
       我哭了一阵子,就要去找马文。王秀梅说这都半夜了,你到哪里去找他?我说我到处去找,我就是要找到他,我找到了这个畜牲我就打死他,免得让别人打死他。我说法网恢恢呀,会将他绳之以法呀,他跑不掉呀,他没有生路了呀,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的,我亲手打死他我心里好受一些呀……
     
       听我这样说王秀梅也哭起来了。她的眼泪一滴滴往下落。她说那就去找吧,她一边说一边穿衣服,我也去找吧,我们都去找吧。
     
       我们先去了李美芳那里,人家说李美芳没上班,我们又去她住的地方。李美芳以前是跟另外两个女孩子住在一起,跟我家马文好了以后,为了方便,就自己出来租了一间。她图便宜租在郊区,害得我们骑了半天的车。我们敲开了她的门,她睡得借僧懂懂,一副眉眼不清的样子。她说她这两天感冒了。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马文到哪去了,也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大概是见我脸色不对,才有些慌张起来。她慌慌张张地间,出了什么事吗?王秀梅说不在就算了,我们走啦。李美芳追着问我们,一定出了事是吧?王秀梅叫她回去睡。她说你们不告诉我我怎么睡得着呢?
     
       我本来想说她两句,说她既然跟马文在一起,为什么不管住他,难道你光知道跟他睡觉吗?但看她着急的样子,加上王秀梅又在捅我的腰,我才没把话说出口。想想也是,你儿子出了事,怪人家有什么用呢,也怪不上人家是不是?
     
       李美芳扯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一再说叔叔你告诉我吧。我实在不耐烦,就说了,谁知道李美芳撇撇嘴说,我以为什么事,他哪有枪?他哪敢杀人?没事。她说得多轻巧。我说没事?那他人呢,到哪去了?她还是轻飘飘的,垂着眉眼,像肚里有怨气似的,她说,我哪知道?她说着踢踢蹋蹋地拖着鞋子回到床上睡觉去了,边走边打着呵欠说,给我带上门噢。
     
       这天晚上我用自行车驮着王秀梅到处跑。我们跑了大街又跑小街,又从小街里钻进小巷子。谁也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多少条小巷子,我们也不知道跑了多少条小巷子。小巷子里的路灯常常是个摆设,到了下半夜更是黑咕隆咚的,地面上又坑坑洼洼。王秀梅用双手箍住我的腰。我说太颠了吧?她说颠倒不怕,太冷。想想也是,秋夜里寒气重,我在用力不觉得。我就把外衣脱给她。她说马福呀,你身上都湿透啦,你还骑得动吗?我说骑得动。我又咬着牙骑。后来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稀里哗啦地摔在一条黑巷子里。
     
       我说摔着了吗?她说还好,你呢?我也说,还好。
     
       她说我们回去吧,这样找没用的,无头苍蝇一样,怎么找呀?我摇摇头,说找不到也要找呀。王秀梅说那好吧,我来骑吧,你骑不动啦。
     
       王秀梅就骑车驮着我继续跑。她一个女人,还驮着我,却跑得一点也不比我慢。我们跑得路灯都暗下去了,天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最后王秀梅也骑不动了,她背上的汗滚烫滚烫的头上像蒸笼一样冒着热气。我心里不过意,我说让你陪我瞎跑了一夜。王秀梅说瞎跑就瞎跑吧。我一口一口地叹气。王秀梅又说,马福呀,你也不要这样着急,也许他们就是拿着枪吓吓人呢,不是还没听说打死了人吗?
     
       我知道她是在宽我的心。我被她说得鼻子一酸,我说这个畜牲哪!
     
       尽管这样,我还是搬了家。那边已经预交了房租,不搬就得两边出钱,我怎么出得起这样的冤枉钱?我就胡乱地搬过来了,横七竖八地扔在那里,收收捡捡的事都是王秀梅帮着干的。她还带来了一些画片,就像发廊里贴的东西似的,另外还有两个大胖娃娃。又不是年轻人结婚,贴大胖娃娃干什么?我心里闷气,叫她别贴,可她还往上贴,说又脏又破,墙上光秃秃的,贴了好看些,贴了热闹喜庆,你不贴像什么?
     
       唉,我也是,她要贴就让她贴吧,撕掉她的干什么呢?我气呼呼地把那些画片全撕了。她没见我发过这么大的火,说马福你疯啦,然后就一声不响地看着我撕。我从她身旁走过时,她突然踢了我一脚。正踢在我腿弯里,我一个趟超,一条腿跪在地上。她眼里汪着泪,嘎着喉咙说,马福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贱,我走就是了!
     
       我就那样半跪着看着她走了。
     
       王秀梅一走,我就去了城北果品批发市场。已是黄昏了,那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地上左一摊右一摊地堆着烂果渣。我找到马文他们的铺面,一个人正把摆在外面的果箱往里搬。我问他马文呢?他说什么马文?我又说,丘巴和李国呢?他说什么丘巴李国?我说这不是他们的铺面吗?他气势汹汹地反问我,谁的?你说这是谁的铺面?搞清楚没有?老子姓王!
     
       这年头人都火气大,我不跟他计较。我到隔壁间了问,人家说你找那三个人?一个星期前就退了店面,你到哪里去找?他们没跟你结清账,欠了你的钱?我含糊着应了一声。我想这几个畜牲存心不过日子啦,把店都退了。人家递给我一根烟,说你是哪里的?是送货的吧?以后就给我们送吧,我们一定不赖账。我们不会让你吃亏的。
     
       我不会抽烟,那根烟呛得我眼泪都咳出来了,我咳得把聚在烂果渣上的苍蝇都吓着了,在我面前一蓬蓬地飞起来。
     
       第二天黄昏,我来到美康足逸城,站在那里看了一阵子,就进去了。柜台里的小姐把我当成了客人,给我介绍这样按摩那样按摩。她真没有眼色,我哪点像她们的客人呢。我被她弄得不好意思,我说我是来找李美芳的。她就高声叫,李美芳,有客人哪。李美芳一边从门帘子里跑出来,一边用纸巾擦嘴,见是我,愣了愣说,你怎么到这里来找我?她转身进去了,又探出头来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里面坐了好几个正在吃饭的姑娘。李美芳端着一只饭盒,边吃边说,什么事?她打扮得我都不好看她,按理说我应该算是她的公公,可她的半个胸脯都露在外面,叫我把眼睛往哪里放呢?我便看着旁边的一只木沙发说,这两天他给你来过电话吗?她摇摇头。我又说,有什么人找过你吗?她咕的一声,用力吞下一口饭,说,几个便衣。我说他们问了你什么?她说跟你问的一样。她吃得很快,像抢吃似的,腮帮鼓得溜圆。我说你吃慢点。她说不行,客人马上就来了,你有什么话快说吧。我说算了,我走了。我走到门口时她又追出来问,叔叔,马文是不是真出事了?
     
       我叹一口气。我说小李呀,能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吗?她说你问我家做什么呢?莫非你以为马文去了我家?他怎么会去我家呢?我说他不是跟你哥在一起吗?她摇摇头说,真出了事他们还会躲在家里?不过你要找就去找吧。她告诉我她家在大塘县,住的是生资公司的房子,要去的话可以坐船,也可以坐汽车。可是她又说,不过我劝你别去,去也是白去,实际上也不见得有什么事,弄不好还把我爸妈吓个半死。再说你去干什么呢?我爸妈又不认识你,你跟他们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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