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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代表性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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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广东其实不是广东人,他是T市本地人,比我高好几届。之所以喊他小广东当然是因为他吃猫。
     
       我很早就认识他,大约两年前在摇滚乐演出的现场,他搞了很多CD和T恤衫来卖,几次之后彼此脸熟了,不过我从来没和他打过招呼。后来他在学校边上办了一个中介所,家教中介、劳务中介、房产中介,什么都中介。小白就是通过他去斜眼家打工的。
     
       我来问他小白的去向,小广东说他不知道。我说小白可能失踪了,小广东就对我讲了如上一席话。
     
       我坐在黑色人造革沙发上,沙发的两侧是漆得像钢琴一样的木制扶手,手肘搁上去很不舒服。屋子里挂着几块白板,用水笔写着附近一带的房价,蓝字是卖房,红字是租房。桌子上有一叠劳务发票,玻璃台板下面压着数量可观的身份证复印件。
     
       我眯起眼睛打量小广东,他的眼镜片子上闪着电脑屏幕的光,微蓝,嘴角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双手不停地敲击键盘。在最初的寒暄中,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凝视着电脑,停顿至少一秒钟,随着话语用眼角快速地瞟我一眼,仿佛是用目光的能量将他的声音传递到我耳中。
     
       我很不喜欢这个人。
     
       “D罩杯怎么了?”我假装好奇地问。
     
       “总觉得她有点平庸啊,漂亮归漂亮,漂亮得毫无特色。D罩杯虽然是个比较普遍的特征,总比什么特征都没有的好。”
     
       “照你的说法,最好长个小耳朵什么的,或者脸上有条疤才行。”
     
       “都长疤了肯定也不行,违反逻辑学的原则。”小广东继续打字。
     
       “唔,人应该像猫一样,有品种和毛色之分,这样就好认了。”我说,“你现在还吃猫吗?”
     
       他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睛,看着我说:“谁说我吃猫了?”真奇怪,他的微笑完全消失了,蓝光映着他的左脸。
     
       “每个人都说你吃猫,否则你能有‘小广东’这个绰号吗?”
     
       “谣言。”
     
       “万一哪天你失踪了,寻人启事上很可能会写上‘此人吃猫’哟。这肯定比D罩杯更有代表性。”
     
       小广东指着中介所的门,对我说:“出去!”
     
       我点了根烟。我激怒了他,这显然是我失策了。我说:“出去可以,我要查一下,一月份小白是在哪户人家做家教的。我记得对方是个高中生,我要他的地址和电话。”
     
       “上个月电脑中毒了,资料全部格掉了。而且我也不记得小白在我这儿有过任何的业务记录。”小广东侧过脸,愤怒已经使他的右脸变得苍白失色,“现在你可以滚出去了吗?”
     
       在他还是摆摊卖CD的时候,他的货都是些很糟糕的刻录碟,用复印纸复上CD封面,放在纸箱里卖,价钱很贵,质量很差,听不了几个月就完蛋了。买CD最烦遇到刻录碟,往往都是些很难入手的好东西,比如Lush的唱片,让人不由动心,但你心里必须明白这是刻录碟,很容易完蛋,也不具备收藏的价值,仅仅是一种虚拟的复制。
     
       在MP3时代尚未来临时,尽管CD也是一种复制品,但它却是有底线的。
     
       别人告诉我,从前小广东有个女朋友,也是工学院的,总是一言不发地在他身后打理着纸箱里的货品。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维持多久,那女孩出国了,留了一只猫给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在寝室里把猫宰了,用电热炉煮了吃,然后赢得了“小广东”的称号。至于他到底吃过多少只猫,一只,还是十只,恐怕只有上帝知道。
     
       后来他做起了中介生意,家教、职介、房产,把本校的很多学生送到了附近开发区的工厂里,全是做流水线的。锅仔曾经着过道,他为了还债,去小广东那里找工作,被介绍进一家鞋厂。锅仔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个管理层,结果跑进去一看全是童工,他在一群做鞋的孩子中间感觉自己像个留级生。有妄想精神病的锅仔受不了这种屈辱,第二天就逃了出来。我们嘲笑道,小广东这个奸商,介绍的工作也跟刻录碟差不多。
     
       想起当年钾肥被送到他那里,我和齐娜冲过去找它,钾肥趴在小广东膝盖上,浑然不知自己可能被宰了。想起这个人在摇滚乐的现场,在高分贝的电声中,从半人高的舞台上往下跳,以飞翔的姿态,闭着双眼,落在喧哗的人群之上。这就是我对他全部的印象。
     
       我再次用公用电话打小白的手机,不在服务区。搁下电话,我独自走回寝室,雨仍然下得沉闷,但却是明亮的、温柔的,像一个木讷的姑娘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你。在寝室一隅我看到了数日前被自己踩烂的纸箱,我稍稍起了一点内疚之意,将纸箱捧到书桌上,埋头清理。雨一直在下。
     
       下午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听见有人狂笑。我睁眼抬头,发现老星正站在我面前。
     
       “笑什么?”
     
       老星指着我的后背:“太厉害了,这妞太厉害了。”
     
       我把外套脱下。我以为是寻常的恶作剧,背后被人贴了纸条什么的。一看才发现,竟然是被人用水笔写上了硕大的“SB”,血红血红的,很像街头涂鸦。整件衣服就此成为血衣。我问老星:“我得罪谁了?”老星说别怀疑谁了,刚才他上楼的时候,看到那个长头发的女生一溜烟地逃了下去。老星感叹道:“最近治安太差了。”
     
       我大喊起来:“我就这么一件外套!”
     
       我把衣服扔在凳子上,走到窗口。外面雨停了,正是黄昏时,天还是阴的。这个木讷的姑娘终因失望而离去了。我的心头也是茫然一片。
     
       二〇〇一年这个讨厌的雨季从锅仔上吊开始,雨下了整整两个月,其间度过了“三八”妇女节,度过了消费者权益日,度过了齐娜的生日以及接踵而来的清明节。雨水绵密,下得人的脸都青了,以至于我们每个人都会背诵那句“四月是残忍的”。每个人都在祈祷雨季结束,冷冰冰潮乎乎的日子快点过去,尽管随之而来的阳光灿烂的五月也不是什么好过的日子,但照老星的说法,至少不用穿着一双沾满泥巴的皮鞋去参加面试了。
     
       你好,五月。
     
       劳动节那天很多人都回家去了,学校有点冷清,局部地区鬼影子都找不到一个。当天晚上,女生寝室传来一声尖叫。那已经是半夜一点钟,尽管女生寝室经常有类似的尖叫,但发生在寂静的深夜确实太惊人了。宿舍早已熄灯,大部分人都已睡下,却被这声惨叫惊醒,纷纷跑到窗口去看。只听有个女生喊道:“杀人啦!抓强奸犯啊!”我还没来得及找到拖鞋,一楼寝室的男生早已跳窗而出,拿着各式棍棒朝对面跑去。冷清归冷清,抓强奸犯还是能凑到足够乃至过剩的人数,很快把女生宿舍堵了个水泄不通。一伙人往里面猛冲,其间夹杂着女生的连片惨叫。
     
       宿舍来电了,照得透亮。我和老星跟过去看热闹,齐娜一跳一跳地趿着一只拖鞋在宿舍大门口迎接我们,另一只拖鞋早已被人踩得踪影皆无。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有一个强奸犯躲在女厕所里,半夜有女生上厕所,照着她后脑勺一榔头,把人打昏了要做坏事,恰好另一个女生也去上厕所,看见了就尖叫起来,强奸犯扔了榔头夺路而逃。我们问:“抓住了吗?”齐娜答道:“早就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片刻之后,人们从宿舍里抬出一个满脸是血的女生,人事不省地被急送出去,不久,110和120也都来了。
     
       齐娜说:“我操他母亲的,你知道那把榔头有多大吗?”说着用手比画了一下,完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尺寸,是大号茶缸的口径。老星想了想说:“噢,木榔头,用来敲白铁皮的。”齐娜愤愤地说:“操他母亲的,用这么大号的家伙敲女生脑袋。”
     
       过不多久,里面传出消息,那个率先尖叫的女生醒过神来,在痛哭流涕之余说出了凶手的相貌——穿一身脏了吧唧的衣服,二十来岁,小平头,胡子拉碴。工学院没有这等相貌的人,有人推测是附近的民工。这个说法很快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凌晨两点,大家都不睡了,宿舍像开庙会一样热闹。忽然听到有人大叫:“嗨!抓住他!”原来是凶手被人从某个树丛里搜了出来,拔腿向操场上跑去。黑黑的夜里,无数人呐喊着追过去,但他们显然遇到了一个头脑冷静的民工杀手(或者压根儿就是被吓破了胆子),他在第一时间便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过宿舍区,狂奔过教学楼,狂奔过操场,然后翻墙消失在黑夜中。追得最近的一个男生离凶手只有两米之遥,被那个人回身一刀,《三国演义》之中经典的拖刀计,劈开了眼前的空气,发出呼的一声啸叫。该男生说,要不是自己刹车刹得快,那一家伙足够让他追尾追到刀尖上去。直到凶手消失,后面的人看着围墙,像一群甲板上的水手凝视着夜幕中的大海。一把两尺长的砍刀遗落在草丛里,警察追过来将其作为证物收缴了去。
     
       这就是发生在五月第一个夜晚的事。被敲了头的女生重伤,送医院急救。保卫科又该加班了。
     
       “敲头党再次出现!”
     
       齐娜说:“老星,老夏,你们怎么也不帮忙去抓坏人呢?”老星说:“我半夜里起来什么吃的都没有,我都快饿死了。”我说我懒得去跟着别人凑热闹,一群男生拿着木棍、铁锹、管制刀具,还能搞出什么好事来?齐娜说:“你们这两个软蛋啊。”
     
       天亮之前,校园里稍稍平息下来。宿舍里没有再熄灯,灯火通明的,大家都躺在床上兀自害怕,兀自兴奋。我坐在窗口抽烟,老星要睡觉,让我把灯关了,我便在灯火映照的黑暗中想起了一九九八年的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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