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9章 有逻辑的恐怖 (2)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毕竟没有像故事里说的,死了以后就恢复原形啊。”齐娜说。
     
       “变回初恋男友?”
     
       “要真那样就好了。”
     
       “照古代的做法,太监死后得把割掉的宝贝东西缝回去,钾肥的宝贝在哪儿呢?”
     
       “还真不知道。从认识它的那天起,就是个阉猫。下辈子投胎做个母猫吧,阿弥陀佛。”齐娜双手合十,在钾肥的坟前嘀嘀咕咕地祈祷着。
     
       据说猫的死亡特别干脆利落,既不会流露出不甘,也不会对主人有什么交代。猫很清楚,只要自己死掉,随时都会有另一只猫来取代它的位置。死亡于猫而言就像是一次简单的跳槽。
     
       钾肥死后,齐娜对猫的热爱稍稍减退,从此再也没有看见她挟过一只猫。有一次在杞人便利店里遇见一只不那么纯种的蓝短,按市场价没有几千也得值几百,我们问杞杞这猫从哪儿弄来的,杞杞说搞不清哪儿来的,自己跑来了就不肯走了,在店里负责捉老鼠吧。
     
       “搞错没有,蓝短捉老鼠。”齐娜嘀咕了一声,和那只智商不太高的蓝短玩了一会儿。杞杞说如果喜欢可以送给她,齐娜摇摇头,“再也不养猫了。”
     
       野猫的出生与死亡都是非线性状态的变化。一九九九年的春天过去,学校各处有很小的野猫钻出来,娇滴滴地泛着傻气,令人惊喜。这些小猫被各类爱猫人士用各类猫粮喂养,剩饭居多,其次是饮料,也有人会去一站路以外的超市买正宗的伟嘉猫粮。
     
       这些小猫也稍稍抚平了齐娜的哀恸,经常看见她在校园的小道上喂猫,和小猫混熟了,好几只都被她起了名字。有一只小猫和钾肥长得几乎一样,简直就是钾肥的童年版,或疑似钾肥的私生子(这当然不可能)。我们叫它“小钾肥”,齐娜却说钾肥这个名字独一无二,于是改叫“二肥”。
     
       没到暑假二肥就死了。
     
       才几个月大的猫,爱躲在汽车的底盘下面,不知道汽车会开动,只顾着享受阴凉,结果被碾得稀烂。此后陆陆续续还死掉几只,尸体粘在停车位上,非常残酷。齐娜在道路边贴了很多A4纸,打印了一只猫在轮胎底下的图案,形同交通警示牌,还说要提请政协把这条列到交规考试中去。清洁工阿姨受命将A4纸全部撕掉,猫继续死。
     
       轧死猫的汽车之中,有一辆是我们校长的别克,正是它将二肥轧成了一张血淋淋的猫皮。一九九九年,这位校长马上就要因为经济犯罪而被抓进去,当时还坐着别克进进出出。有一天我和齐娜走过别克,齐娜正在嚼着口香糖,唾的一下就把口香糖吐在了车顶上。
     
       我说:“听说有人给车子放气。”
     
       齐娜满不在乎地说:“那也是我干的。”
     
       “离你这种危险分子得远点儿,”我说,“逮住肯定开除。”
     
       “一辆车而已嘛。”
     
       “你不知道吗,汽车代表着男性生殖器,你这是在破坏校长的生殖器。”
     
       齐娜听了,停下脚步,对我看了半天,好像是要看清我到底是不是个精神病。过了一会儿她走回去,照着别克保险杠猛踢一脚。校长的生殖器立刻发出尖锐的报警声,不远处办公楼里伸出一个脑袋对我们喊道:“嗨!干什么呢!”我拉着齐娜拔腿就跑。
     
       和猫有关的日子结束在那年夏天,连同校长的黄金时代。
     
       那天齐娜和我们一起闲晃,在已经启动的别克下面捞起了一只小猫,不过,只差了十厘米,或者说只差了一秒钟。汽车后轮从齐娜的左手和小猫的身体上碾过。天日昭昭,众目睽睽,猫的身体很有层次感地卷入死亡。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它努力昂起头颅,眼睛逐渐凸出,嘴张开,露出粉红色的舌头和小小的尖牙。她被这表情震慑了,巨大的恐怖甚至盖过了疼痛。她整个人被车轮轧得扭转过来,好像挨了大擒拿手,这一瞬间她甚至都没有叫喊。
     
       齐娜跪在地上,手掌上沾着猫的血和内脏。别克车没打算停下,我和亮亮一起扑上去拍打着车顶,而老星索性趴在车头上,当车停下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老星用大力金刚掌阻挡住了轿车的去路。
     
       车窗摇下来,长着一张猫脸的校长极具喜感地手握方向盘,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看着我们。
     
       老星说:“快送医院,轧了人了。”
     
       校长说:“你们送她去医院。”
     
       老星大吼道:“有点儿人性好不好!”
     
       跪在地上的齐娜发出非人的号叫。
     
       齐娜说她做了梦,无数只猫在别克轿车上飞过,像鸟群一样拉下臭臭的猫屎。猫的身影遮蔽了阴沉的天空,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黑色的别克轿车长出了四条腿,缓慢地爬行着,从车盖里伸出舌头,像蜥蜴般舔噬着天空中的猫,每吞下一只,从后备厢那儿就会滚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猫尸。猫们惊叫着,向高处飞去,散开。别克轿车拖着衰老残破的身体,踏过长草,沉默地走向深渊般的远方。
     
       老星拍拍她的肩膀说:“以后别再去玩猫了。”
     
       “真是个诡谲的梦啊……”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星指着烈日下晒得滚烫的别克说,“咱们校长被抓起来了。”
     
       当然不是因为轧了齐娜的手,而是贪污。校长被有关部门请去喝茶了,一口茶喝出了近五百万的涉案金额,再一口茶喝出了两个情妇。坊间有个笑话,说校长那天开着别克是想外逃的(平时有司机),结果被老星给拦住了,与此同时,有关部门也赶到了。听起来很有启发性。
     
       猫还在校园里进进出出的。那年暑假军训,我们都住在学校,白天走正步,晚上傻头傻脑躺在宿舍,哪儿都不想去,就想熬过这个夏天。猫在夏天长得飞快,小猫变中猫,中猫变大猫,某一天,猫的数量忽然又恢复到了正常水平。齐娜说,老猫发飙了,把新生的猫都赶走了。
     
       “以后,一不养猫,二不玩猫。”齐娜说。
     
       有时我会怀念钾肥,尽管他们已经不记得它。我记得这只阉猫,如同我记得小学时音乐老师脸上的粉刺,顽固而又无意义的东西。在我的梦里,我和齐娜走过凌乱的工厂区,来到铁路边,路程遥远,我累得不行。钾肥孤坐在破旧旅馆的凳子上,齐娜伸手去抚摸它,但它溜走了。作为一只阉猫,搞不清它的孤独来自何处。孤独这东西,总是与荷尔蒙有关,如果连荷尔蒙都没有,孤独又有什么价值?在齐娜梦中飞翔于天空的猫,集群轰炸巨大的别克轿车,在那样酷烈的场景中,钾肥一定还是坐在某一块石头上,舔舔爪子,一言不发。
     
       “你好。想请你给我办一件事,破解一个邮箱的密码。”
     
       “犯法的事情偶不做。”
     
       “是我老公的邮箱,不算犯法。”
     
       “偶向来不参与夫妻之间的隐私战争。如果偶帮你做了这件事,他会怀疑偶和你有一腿什么的。”
     
       “你太绝情了,上次我还在聊天室里公开喊你‘老公’呢,那个‘文学评论家’都吃醋了。”
     
       “偶不管,偶也不会破解邮箱,偶不是黑客。”
     
       “你说过你学计算机的,你还会编程呢。”
     
       “偶计算机学得很烂,没办法,函数没学好,编程编得跟草鞋一样。目前只会装装WINDOWS。”
     
       “你这个骗子!”
     
       “好吧,偶承认偶其实不是学计算机的,偶是你老公雇用的侦探。”
     
       “那你告诉我老公,浑蛋,我明天就去找‘文学评论家’上床!”
     
       “偶认为,你的这句话,其实是想告诉偶这个浑蛋。”
     
       “滚蛋!”
     
       在黑网吧里,我关了聊天室的窗口,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胳膊,把香烟揣进口袋里,离开座位。黑网吧的账台里坐着面色苍白的女孩,对我一笑,说:“过阵子这里要拆迁啦。”
     
       “正好,我也快毕业了。”
     
       “这两年一直麻烦你帮忙修电脑,以后见不到了。”
     
       “哪里的话,我只是偶尔帮忙,应该的。”
     
       “上次吊扇砸了下来……”
     
       “够吓人的。”
     
       “吓人。”
     
       这家黑网吧位于新村的一幢房子里,六楼,爬上来很累,晚上也没有感应灯,很容易踏空楼梯。当初有一个老奶奶在楼下负责拉客,因为长得面善,我就爬到了六楼,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其实我不太爱爬楼,万一客满的话,就意味着我得再跑下去找另一家网吧。女孩的奶奶特别好,刮风下雨都站在楼下的过道里,一则拉客,二则告诉熟客楼上还有没有空位置,有时还会提醒我多穿点衣服什么的,很有人情味。去得久了,偶尔我也会给她们看一看电脑故障,并不是每次都能修好。
     
       一直以来就是老奶奶和这女孩在打理网吧,女孩在楼上负责收账,老奶奶在楼下负责拉人。有个网管偶尔来这里看看,不过此人很不靠谱,经常找不到人,以至于我要客串着顶替他的职务。老奶奶说,我来上网一律免费,被我拒绝了。我毕竟是个有钱人。
     
       有一天老奶奶消失了,女孩说是在楼下站着,冻成了感冒,接着就并发肺炎,送到医院了。没过一个礼拜,女孩的手臂上戴上了黑臂章。
     
       老奶奶去世以后,剩下女孩一个人守在网吧里。每每爬到六楼,看到客满,我还得再下楼去。逢到这时,女孩就一脸的抱歉。我说没关系,每次还是坚持着爬上来,这家网吧始终是我的首选。
     
       我付了账,女孩说:“等你毕业的时候,差不多我也该搬走了。”
     
       “找个好一点的门面,换一套设备,再去弄张正规的营业执照。”
     
       “很难的。”女孩笑笑,找给我零钱。我对她说再见。
     
       那已经是夜里十点,我独自下楼,楼道里一片漆黑。我掏出打火机,点亮了,凭着微弱的火光和脚下的感觉,从六楼走下去。下到一楼时,忽然觉得脚底下发飘,打火机被风吹熄了,最后两个台阶我一脚踏空,往后仰倒,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我站起来,黑暗的楼道里好像有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靠墙的地方。我手里的打火机已经弄丢了,凑过去细看,但实在看不清。我忽然想起来,那个靠墙的位置就是老奶奶惯常搬一把凳子坐着的地方,这时觉得头皮发麻,喂,老奶奶,你不能这么吓唬我啊。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照着黑暗中的方位扔过去,硬币砸在墙上,又落回在水泥地上,发出叮叮的声音,弹落在某个角落。什么人都没有,冷风再次吹过,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我心想,不知道老奶奶找我有什么事,答谢我?和我告别?如果是想把脸色苍白的女孩托付给我,那恐怕只能说抱歉了。无论如何,您不至于来掐我的脖子吧?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闲话闲说
纳兰词全集
变脸武士
伊琳娜的礼帽
谁是奶爸
醉枕春色
昆虫记
再爱孩子,也要让他承受这5种苦
大卫·科波菲尔
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