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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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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一年级的深秋,近乎谈过一次恋爱,近乎。女孩是我同班同学,长得很一般,瘦高个子,剪一个很温驯的短头发,碎碎的很好看,但经不起风吹,一吹就变成男人。这和长发女孩不能比。
     
       女孩的脾气和她的发型颇相似,看着温驯,其实是个很有洞察力的家伙,平时话不多,更不活跃,开学头三个月她基本被忽略掉。她是T市人,家在市区,走读生,平时不在学校里,唯有上课的时候才露个脸。她似乎是挺有钱的,听说家里有房有车,不过我和她混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还是靠走路。
     
       她研究了一点植物学,确切说是植物方面的奇谈怪论。比如颠茄在性爱方面的药用功效,天麻是如何置人于死地的,梧桐与悬铃木的区别,猫薄荷又是一种什么东西。记得最清楚的是她说世界上最好吃的苹果叫麦金托什苹果,这么一说我才理解了苹果电脑和麦金托什系统之间的关系。
     
       这样,她多了一个绰号——植物学女孩。我只是在心里这么喊她,以示一种区别。
     
       没有确认男女关系,没上床,没接吻,没去过看台后面。那年深秋,因为空虚,跟着她在T市到处晃悠,实指望她能做我的导游,结果遭遇了一个又一个的雨天,像两个湿淋淋的旧皮箱被放置于不同的场所。
     
       我们在雨中参观了T市的商业中心,在雨中蹲在铁道荒凉而杂乱的货场上,在雨中徘徊于植物园、动物园,就连一年一度的菊花展似乎也受了她的感召,明明是选了个晴天去参观,到公园里居然下起雨来。
     
       面对着雨中的景物,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作为从小在T市长大的女孩,她当导游的话基本上可以使这个城市的旅游业破产,说出来的话比雨还烦人。我跟着她东跑西颠的,似乎只是为了让她有机会多抱怨几句。
     
       “步行街容易使人产生消费欲望,与他人近距离并行的嫉妒感、不满足、疲倦导致的思维能力下降。”在商业街上,她这么说。
     
       “货场不为城市所容,欲望未赋予它应有的概念。”在铁道边她说。
     
       “T市的植物园只是一群花匠在经营,但比动物园好一点,动物园看上去就像虐待狂的仓库。”
     
       “菊花得以专门展览,全因其命贱、品种多,又正好开在适合观光的季节。”
     
       类似的话不胜枚举,我认为其具备一定的洞察力而又没有任何意义,正如她高高的个子却没有身材。但是,她仍然让我略微地动心,说不清道不明。
     
       某一天,记得是冬天,我们在五块钱一小时的网吧里泡着,泡了足足一个通宵,她埋单,出来的时候彼此都是一张隔夜脸孔。冬天的早晨,四周起了浓雾,路灯还没灭。她忽然提议去附近的宾馆睡一觉。那是在市中心,我说我来付账,去提款机上提了两千块钱带她走进一家皇冠假日。她看到提款机上的余额,八万元,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也没表示诧异,也没问我的钱怎么来的,只是很安静地看着罢了。
     
       在酒店里开了个标房,两张床,我们各自洗澡,各挑一张床睡了下去。电视机一直开着,处于静音状态。直到下午,我们同时醒了过来,觉得很饿,她从背包里拿出夹心饼干,吃了个精光。然后她说,今天没有下雨,能不能爱爱。
     
       在静音的电视画面中看到很多汽车追尾,场面壮观,联想到我们当时的姿势也像是一次次的追尾。
     
       “喂,说说你自己。”她说,从宾馆出来以后,她带我去了一家咖啡馆,很有兴趣地望着我,“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就为存折上那八万?”
     
       “你用IBM的手提电脑,Discman是索尼的。耳机是铁三角的正货,起码值一千块吧?非常暴发户的样子。”
     
       “无可奉告。”
     
       她只是和我一起巡游城市的人,但无法成为倾诉对象,在所有的电影里,这一对儿人都是默默地蹲着、站着,看着风景而不会相互倾诉。即使说出来,听到的大概都是类似回声的东西。
     
       她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笑笑不说话了。
     
       两个阀门在一起,没有谁是扳手。我心想。
     
       “你不简单。”她说。
     
       爱爱之后,她消失了一阵子,再出现时已经是寒假之前。那会儿我的存折上已经只剩下六万元了。她告诉我,家里出了一点事。
     
       “我爸爸查出来肝癌三期,可能救不回来了。我得回去照顾他。请你吃顿饭吧。”
     
       她开着一辆福特,把我带到市中心一家十分雅致的西餐厅。整个餐厅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连音乐都没有,服务员像是忍者一样无声地穿行在铺着雪白桌布的座位间。我极为中意的餐前面包,吃了一份不够又加一份。她在一边笑眯眯地看我吃,从来也没见她这么得意过。
     
       “这么说,你就不来上学了?”我问。
     
       “对啊。”
     
       “辍学太可惜了。”
     
       “也无所谓,我爸爸要是真救不回来,我就得去继承他的产业了,哪个大学都去不了,弄张MBA的文凭倒是有可能。”
     
       “你爸爸做什么产业啊?”
     
       “开公司的。”她无所谓地说,其实是示意我不必再问下去。
     
       “噢,恭喜你。”
     
       “恭喜我爸爸生癌?”她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腮,近乎妩媚地说。
     
       我举杯和她庆祝。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她问。
     
       “很倒霉,手提电脑被人偷了,买了一台二手的结果是坏的,也不想再买了。Discman和铁三角耳机被人借走了,结果那个人打架被打伤了就再也没出现过。”我叹气说,“所谓每况愈下。”
     
       “都可以再买嘛。”
     
       “买不起啦。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读大学的三年里,把存折上的钱细水长流地花光,而不是一会儿做大款,一会儿做乞丐。”
     
       “钱是身外之物。”
     
       “也不能那么说,爱情还是身外之物呢。”
     
       她笑笑说:“最近我在研究佛法。”
     
       “佛法好,但佛法只是菩萨口袋里的零钱。”
     
       “受用不小。等我爸爸死了,可以用这个来超度他。坏事干得太多了,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减免一点惩罚。”她依旧是笑眯眯地说。
     
       “别想那么多,要活得通俗一点。”我说。
     
       “你也是哦。”
     
       “祝你顺利。”我举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
     
       “以后还联系吗?”
     
       “你说呢?”
     
       “总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她说,“没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地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我也说不清。”
     
       我说:“可能是因为我们度过了太有意义的一段时间吧,再继续下去的话,打个比方我娶了你,后半生反而会显得没有意义。”
     
       “这么说差不多。”她想了想,又说,“不过还是留个手机号给你,如果有特别困难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好的,我没有手机,你要是有事就发邮件给我。”
     
       “好的。”
     
       她把手机号抄在一张餐巾纸上,我揣在口袋里。吃完饭,她开着福特离开,我坐上拥挤的公交车独自回学校。餐巾纸很快就找不到了,她也从来没有给我发过邮件。按照阀门的生存方式,一切都是必然的,但是阀门也会感到虚无,在很久都没有扳手的情况下,我还是会偶尔地想念她这个阀门。
     
       直到同寝室的老星告诉我,植物学女孩是一个建筑承包商的女儿,家产大概有几千万吧,那辆福特对她而言已经是很低调了。我有点诧异,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挑中我。
     
       “和她睡过吗?”老星问。
     
       “没有。”我撒谎。
     
       “可以少奋斗几十年呢。”
     
       “几百年。”
     
       “太可惜了。”老星说,“要是个美女就更可惜了。幸好不是。”
     
       不知道她继承了家产没有,是不是已经变成了一个富婆,像她这么年轻的富婆一定已经找到新的玩伴了。
     
       她退学以后,我再也没有去T市游荡过,生活范围立即缩小到学校方圆三公里以内。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初读大学时的不适感渐渐消退。对我来说,偌大的城市是封闭而干燥的,只有退缩到小小的工学院里,才会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我已经忘记了货场,忘记了植物园和动物园。这段生活像拔牙一样从我的记忆中强行摘除,留了一个空位置在那里,有一段时间空荡荡的,虽说并不妨碍什么,但被空出的位置无法用其他东西填补。一直到那个冬天过去,旧的事物变成陨石坑,它终于和周遭的一切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成为记忆,真实意义上的从前。当然,她和长发女孩不同,她成为抽象的历史,而长发女孩是非常具体地埋葬在我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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