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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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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成就感,即使闭上眼睛做梦也是如此。我蜷缩在全世界最破的黑网吧,位于学校附近新村一处六楼的民宅,一排几近淘汰的旧电脑,显示器都是十四英寸球面的,硬盘发出嘎嘎的呻吟,键盘比鞋底还脏。一抬眼看到的都是些民工、高中生和社会青年。“不要沉溺于虚拟的互联网啊。”想起某个老师的教诲。是的,网瘾很可怕,当你从虚拟世界中抬起头来,打量着现实的世界,如我所描述的黑网吧,唯一的念头就是低下头去——万恶的资本主义快来侵蚀我幼小的心灵吧!
     
       某一天,头上的吊扇坨子忽然掉了下来砸在显示器上。网络那一端,聊天室里的女孩正在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面,显示器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堆冒烟的碎片,差点把我的眼睛给崩瞎了。我呆坐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女孩像中了符咒的鬼魂一样消失了,砸烂的显示器是空虚到连黑暗都不能概括的现实。
     
       二〇〇一年有过一些奇遇式的经历,得一件件说。事情像散落的珍珠项链,或者说是一个人在路途上拍到的照片,还得是数码相机,以完全不考虑胶片成本的方式对线性风景做出的无意识的散乱的乃至最终冲印出来被遴选并打乱了次序无法恢复其线性状态的记录。
     
       一次发烧;一次被城管执法队抓进了收容所;两次喝醉了倒在草坪上睡到天亮;一次在学校澡堂洗澡被人偷走了所有的衣裤,包括内裤;六次吃食堂吃出蟑螂;两次散步时被足球飞袭于后脑;十次求职被踢出局;无数次买香烟多找了三块五块的……基本上都是被动语态。这是第一季度的记录。爱爱次数为零。
     
       某一天,巨大的恐怖像吊扇坨子一样砸下来,奇遇正如显示器,奇遇中的世界一下子灰飞烟灭。
     
       小白给我讲了一个斜眼男孩的故事。小白是一个D罩杯的姑娘,我知道这么描述别人是非常失礼的。小白很漂亮,小白很懂事,但小白无论拥有什么优缺点,她首先会被描述为D罩杯的姑娘。这就是命。反过来,她说起那个男孩,首先将他描述成斜眼。这有什么办法呢?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常常是基于极为表象的东西。
     
       斜眼男孩是个高中生,他的左眼有问题,当他平视你的时候,左边的瞳仁依旧会古怪地翘向外侧向上的地方。我对斜眼不太了解,以为就是斗鸡眼,小白便告诉我:“斜眼分为内斜和外斜,他这是外斜,和斗鸡眼正好相反。”
     
       “斜眼男孩怎么样了呢?”
     
       “住的地方很差,几十年前造的筒子楼,煤卫合用。我去做家教都不敢喝水,卫生间没人收拾,到处都是很小的蟑螂,至少有几百个,等到夏天就是同样数量的大蟑螂。我实在受不了,喷了点雷达,不得了,成千上万只蟑螂都扑了出来,像打翻了蟑螂的地狱。那男孩就在这种环境里成长。”小白说,“你会觉得他挺可惜的,长得蛮帅气,偏偏是个斜眼。”
     
       我喝着手里的罐装啤酒,问她:“喜欢他了?”
     
       “不,听我说完。他虽然帅气,但他看你的眼神,因为那个瞳孔是斜的,会令人不寒而栗。他目光飘移的位置,有时候像在瞥着你,有时候又像是没有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白说,“眼神古怪的人都很可疑,对不对?”
     
       “理论上是这样。斜眼除外,斜眼是病理性因素作祟,生病的人没办法的。”
     
       “但你可曾被斜眼的人瞥过胸部?”
     
       “没有。”我继续喝啤酒,“任何时候都没有这种经验。”
     
       “那小孩的父母总不在家。我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上门做家教从头到尾就是和小孩在打交道。听他说,他父亲是保安,母亲在一家超市做营业员,都没什么文化,每天很晚才回家。这小孩对我特别有礼貌,一口一个‘白老师’的。”
     
       “嗯,其实你就是挣工分的。后来呢?”
     
       “小孩乍一看很懂道理,闲聊过几次以后,发现他什么国际时事啊,社会热点啊,都能说出些道道,比一般的高中生成熟。成绩嘛,严重的偏科。数理化好得不得了,高三的学生,就能做微积分的题目了,语文也马马虎虎可以,就是英语差了点。”
     
       “你是给他补英语的。”
     
       “是的。”
     
       我开玩笑说:“一个生理正常的高中男生,又没有父母在旁边,深更半夜的瞥你几眼也算是人之常情。下回穿得正式一点,千万不要喷什么香水。”
     
       “胡说八道嘛你,我哪有喷香水,穿得也很厚实。”小白说,“你不要打岔,让我说完。有一天晚上我在他书桌上随手翻一本课本,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我的照片。”
     
       “爱上你了。等等,他怎么会有你的照片?”
     
       “是他从我包里偷的,有一阵子了,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弄丢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竟然对我动手动脚的。”
     
       “后来呢?”
     
       “后来我说,你别动歪脑筋,我但凡有一点差错,学校的同学就会报警。他想了想就放我走了,我打定主意再也不去这户人家。”小白嘘了口气说,“可怕的事情在后面。那天晚上我回学校,坐上公共汽车,车上也没有什么人,可我坐在那儿老觉得背后有人在盯我。一回头发现他就坐在我后面,用他的斜眼死死地盯着我看。车一到站,我没命地逃,逃出去几步又回头去看,发现他的脸贴在车窗上对我笑。你知道人脸贴在玻璃上的那种样子吧?”
     
       “知道,跟猪头一样。”
     
       “那小孩太可怕了。”
     
       “你别老是小孩小孩的,他根本不是小孩了。”
     
       “被你一说我更发毛了,幸亏我胆子小、忘性大,什么坏事儿过几天就想不起来了。”
     
       “哪个中介给你介绍的业务啊,太不靠谱了。”
     
       “小广东那里的,出事以后我特地去骂了他一顿,让他请我吃饭。”
     
       “这个人的饭你都敢吃。”我悻悻地说。
     
       小白和我是同乡,念大二。工学院里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来自我的故乡,T市下面的县级市麦乡。麦乡的大学生自然而然凑成一堆,近似同乡会,认干哥哥干妹妹的比比皆是,也不乏上了床的。我和小白关系很单纯,既不上床也不罩着她。我认识她已经好多年了,曾经是同一所中学的校友,曾经住得很近,曾经一起玩过……考上大学以后有一年时间没见到她,以为见不到了,不料第二年她也出现在了这里。这就算再续前缘了。偶尔我会请她吃顿饭,气氛总是很沉闷,有时也会聊些无关的人。
     
       D罩杯的女生在学校里是珍稀动物,小白就是其中之一。拥有D罩杯,人生经历便会有超乎常理的一面。这是小白自己说的。
     
       比如招惹了斜眼式的变态,比如招惹了各种既非斜眼也非散光的其他变态。这些事说过也就忘记了。
     
       那是三月多雨的天气,气温不是很低,却总是感到冷。工学院应届毕业生正陆续打铺盖离开学校。黄昏时我头昏脑涨地从网吧里出来,沿着正在下雨的小路往学校走,在一家名为“杞人便利”的小烟杂店门口停下。店主是我所熟识的一个孩子,大概十六七岁,我叫他杞杞。我趴在柜台上,要了一听冰可乐,喝了几口觉得稍微舒服了点,便坐在小马扎上看风景。杞杞问我找到工作没有,我说我辞职了,正打算在杞人便利旁边开一个叶公超市,把他的生意全抢走。杞杞想了半天,大概听懂了叶公是为了和杞人对仗,不过他并不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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