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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卷二·第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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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予被害的消息传到宁珂这儿,已经是十余天之后。那时黑马镇已召开了公审大会,枪决了“小河狸”。许予明被这一事件彻底击垮了,几次昏厥,醒来之后神志已有些异样。宁珂用尽一切办法安抚劝慰战友,但无济于事。他知道那个可怕的决定完全是殷弓一人做出的,飞脚无意反对,自己势单力薄。那天从许予明处出来,他径直闯入了殷弓的屋子——殷弓披着那件灰黑色披风,用一枝红蓝铅笔描描画画,一抬头撞到了宁珂尖利的目光。
     
       殷弓把一杯水推到宁珂面前。
     
       “殷司令,殷弓同志!我觉得有好多话需要谈一谈了,再也不能耽搁了……”
     
       “谈吧。”
     
       宁珂被对方的镇静与温和弄得不知所措。其实他更希望对方与自己怒吵一架。再这样憋住,他会像许予明一样发疯的!他觉得额角有根小血管随时都会爆裂,脱口喊道:
     
       “你看见许予明了没有?人已经疯了!”
     
       殷弓取起黑杯子饮一口:“看过了。我也很痛心。我为他那个样子难过,也羞愧!敌人血洗黑马镇时,他没有变成这样;我们枪毙了一个‘小河狸’,他倒挺不住了!事实就是这样!……”
     
       “可是司令!可是那时许予明并没有到队伍来工作。还有,‘小河狸’毕竟救了他一命,又自动找来,他们很难割舍……这需要时间。总之支队在处理这个问题上太草率,也太残酷了!”
     
       殷弓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是我们残酷吗?嗯?他们已经让我们血流成河!我们是谁的队伍?我们在干什么?我的同志,你的想法多么可怕!你多仁慈,敌人正希望你这样!记得上次宁周义组织的大围剿我们死了多少人吗?那个数字你该记住。那时我们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宁珂嘴唇颤抖,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反驳。
     
       殷弓大口吸气,坐下说:“这就是严酷的现实。我们每天在战场上、甚至是战斗间隙中,大批大批地损失同志。他们是非常可爱、非常宝贵的……南方的那次战役中,我是亲自参加者,亲眼目睹了可耻的偷袭。我的战友成百上千地死在身边,血把青草都染红了。那次我们一个连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来!宁珂同志,我还要对你说什么?我不能说你缺少经历,因为你目睹的血已经不少了。还有老许,也是这样……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在斗争的紧急关头,为什么总有人出现犹豫甚至动摇?我想了很久,现在还在想。我多少算是明白了一点,宁珂同志!”
     
       宁珂盯着他:“你说是为什么?”
     
       殷弓摇摇头:“这是个痛苦的结论,我实在不愿讲出来——你自己琢磨去吧!”
     
       “不,殷司令,今天你一定要讲出来!作为一个革命者,我什么都会承受。请讲吧。”
     
       殷弓咳着,又喝了一口茶,说:“我在想革命的性质、一个革命者所应具有的特质。革命——怎样讲才好呢?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它对于一个人来说,或者是一开始就会,或者是一辈子也不会!”
     
       宁珂呆住了,屏住了呼吸望着对方。他有一万句话在心里沸动,但他还是忍住。他把什么都忍住。他去取茶,可是手有些抖。他像听到了宣判……
     
       殷弓点上烟。屋内真静啊。
     
       宁珂的脑海里又闪过一幅可怕的图像,他不得不用尽全力驱赶,但总也不能如愿。一个年轻姑娘,披头散发,五花大绑押解过来;为了阻止她的尖厉呼喊,嘴里塞满了布绺;只有一对眼睛在呼喊,这一对逼落太阳的女性的眼睛……宁珂蒙住头,伏在桌子上。
     
       殷弓轻轻拍他,他抬起头。
     
       “有个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你受不住……曲予先生……牺牲了!”
     
       “啊?!你在说……”
     
       “这是真的,十几天以前了。他从黑马镇回去,接近城区时遭了埋伏……”
     
       宁珂的脸变了色,目光呆滞了,一瞬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殷弓劝慰他,可他什么也听不清。这样许久许久他才记起:要马上回去一次,是的,无论如何也要去看曲予、闵葵和淑嫂……曲府塌了天了。他腾地站起:“我马上回去,马上!”
     
       “不,我们不敢再让你走了,你忍耐些、坚强些吧!现在小城已经严密封锁,曲府也封锁了,你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可是曲予……她现在不知怎样了呢!”
     
       殷弓在屋内踱步:“不会太久了,请你相信我的话。顶多半年小城就会解放,那时再说吧……眼下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我们必须对眼前的形势有个清醒的判断,要明白:灭亡之前的敌人特别凶残。”
     
       宁珂叫着:“这太过分了,太丧心病狂了!我想知道这是什么人干的!我想知道!”
     
       殷弓摇头:“背景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这显然有金志的参与,但恐怕他也只是个执行者;顶多是个合谋者……”
     
       “全说出来吧!”
     
       “只是分析和判断,全面情况还不掌握。我们在事情发生不久就有个怀疑,怀疑有更大的人物插手,比如宁周义……”
     
       宁珂马上吼一声:“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殷弓脸上的疤痕抖动着:“在斗争的节骨眼上,怎么估计都不过分。请你冷静想一下,曲先生在这时候多么重要!他在改变平原地区的力量对比上,有其他人无法替代的作用。无论是中间势力,如参议会、各协会,还是城内外乡绅民团,甚至是战聪,都要受他影响!敌人眼看大势已去,无计可施,是最后一搏了,你想还不敢冒险、还下不得手去?他们害怕曲予先生!这事儿只有对整个战局有总体把握的人才能做出,宁周义就是这样的人。还有,凭曲先生与宁周义的关系,金志得不到他的应允敢动手吗?……”
     
       宁珂一时无言。他大口吸着冷气,不停地摩挲拳头:“好啊,是这样啊,这就简单了!这就来吧!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以前反复强调过,对于山区和平原而言,有两个枢纽人物:一个是曲先生,一个就是宁周义。我担心的事情都一件一件发生了……我曾提出让阿萍来小城居住,以此牵制宁周义——如果早这样做了,恐怕也没有眼下的结局。”
     
       宁珂痛极了。他摇头:“阿萍不会来的!在这样的时刻,宁周义怎么会把她送到小城里来!这是不可能的。”
     
       “我看未必。要做成这件事得想出一个办法。现在是到了最紧迫的时候……”
     
       宁珂喃喃着重复:“现在是到了最紧迫的时候……”
     
       殷弓紧紧握住他的手:“宁珂同志,再坚强些吧,再坚持一下吧,胜利就要来到了!”
     
       宁珂这会儿敢于迎着对方的目光了。他点了点头。
     
       02
     
       对战聪一战正在积极准备之中。飞脚频频往来于李胡子与支队之间。战聪似乎意识到那个决定性的时刻不可避免,近两个月内只是抓紧防务,除充实军备之外,特别加强了与其他武装力量的协调联络。麻脸三婶的队伍驻扎在离战家花园仅六华里的小村,此时人手较一年前已扩充了许多,有几支散匪先后被其兼并。力量较强的三支土匪队伍的另两支已经不复存在:老干姜两年前中毒身亡,队伍散掉一半,麻脸三婶收编一半;野猪一年前与殷司令交火,队伍被吃掉三分之二,野猪本人死于枪下,剩余部分投了战聪。
     
       敌人在平原的正规部队明显处于劣势。这与两年前的情形正好相反。主力一分为二:一支沿南山北麓西撤,投入南部战区;一支龟缩海港小城,驻扎在金志防区。金志在平原地区已丧失了还手之力,只把与殷弓较量的希望放在未来。他明白,如果华东乃至整个江北的战局不能根本好转,放弃这座港城只是早晚的事。承认这个现实是非常痛苦的,因为这座经营了多年的战略要地连着一些人的心,即便在异国人入侵的最艰苦的年代里,官军也竭尽全力维持。它扼住华东两条公路干线,又是通向海北城市的水上门户。失去了这座港城就意味着放弃整个半岛地区,并危及海北,伤及京津。
     
       飞脚从李胡子处归来报告:战聪已经三次联络李胡子,希望他能在危急情势下与战家花园联手。战聪甚至亲自到过李的营地。“李胡子怎么表示?”“他按照老说法,‘严守中立’,不到万不得已不与支队交火。”殷弓说:“很好,要沉住气。”“李胡子还埋怨战聪,不该指望臭名昭著的麻脸三婶,说那支队伍早晚没好下场。”殷弓笑了。
     
       最后剪除平原恶瘤——麻脸三婶的时机日渐成熟。这也是与战家花园决战的必经步骤。殷弓认为:如果没有战聪的救助,麻脸三婶可望顺利被歼。因为金志难以弃城为麻脸三婶解围,于是阻止战聪出击成为战斗的关键。支队可以拿出一半的力量截断其退路,剩下一部分穿插于麻脸三婶与战聪之间,既完成分割,又可合力形成对匪军的包围。困难的是怎样阻止战聪出击:穿插进来的队伍相当危险,势必遭到两边夹击。这一难题久久困扰着殷弓。后来飞脚建议以黑马镇民兵为核心,再调集周围群众武装,佯攻战家花园。殷弓认为这是惟一可行的选择。但他临近作出最终决定时,还在犹豫。飞脚催促说:“这个机会难得,就定了吧。民兵队伍可由宁珂指挥。我负责协调李胡子,当然不到万分紧急不会让他参与的。”殷弓说:“这一次让其旁观非常重要,你的任务就是稳住他,让他硬硬心肠,见死不救!”
     
       黑马镇动作很快,民兵的聚集正紧张进行。各方面的迹象都在表明:要攻打战家花园了。有人还痛快淋漓地提出:活捉战聪,枪毙四少爷!人们对于押解“小河狸”去刑场的路上、以及最终的那些场面记忆犹新,极希望将来大名鼎鼎的四少爷也经历分毫不差的一个过程才好。有人向殷司令说到此,殷司令极为爽快:“那是一定的,同志,努力吧!”
     
       殷弓长期以来最恨的有两个人,一是宁周义,再一个就是战聪。近来他对战聪尤其仇恨。这不仅因为对方在逐渐明朗的战局中最终倒向了那一方,而且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原因。比如这个人的经历、出身、学养甚至是八面讨好的名声——种种难以令人忍耐的“完美”,都促使和吸引他亲自动手去摧毁和打碎。他曾对飞脚说:逮到四少爷,要开一个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让群众自己去解决他!飞脚特别赞同,认为交给群众是最好不过的了……
     
       宁珂一直放心不下的是许予明。虽然已有专人照看神志恍惚的病人,但他还是抽出大量时间陪伴战友。他拉着许予明的手,与之一起回忆往事。许予明偶尔思路清晰,但很快又紊乱了。宁珂感到极为震惊的是,如此坚强的一位战士,果真被这样一场摧折打垮了?不可思议!许予明断断续续说:“是我害了她……她有罪,我更有罪……她真的没有了?宁珂,你亲眼看见她没有了吗?再不就是逃开了……一个神枪手,谁也逮不住她……”
     
       宁珂明白:无论是很早以前的那些艳遇,还是对宁缬姑姑、鹰眼女医生,许予明都没有如此沉溺。宁珂苦于想不出任何办法。如果这样下去,那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他甚至愿意以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对方的安康!他不断思索挽救战友的方法;他承认,对方深深爱上了一个具有惊魂夺魄般美色的坏女人。一个人既伤于爱情,也只有用爱情去搭救了。
     
       于是他战战兢兢提到了宁缬。许予明不停地摇头。他又提到鹰眼姑娘,许予明还是摇头:“宁珂,不要说她们了。‘小河狸’一死,她们都死了……都死了……”两行长泪顺着脸颊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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