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纪委书记来了(1)
省委组织部江副部长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峦山市新任纪委书记蒋树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临行前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从景县执行任务回来的蒋树华得知即将调任峦山市纪委书记的消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向妻子开口。
妻子韩馨是一家大型国有企业的财务总监，性格外向的她是汀阳市远近闻名的女强人。因为职业的原因，蒋树华的社交圈子比较小，孩子上学、老人看病等家庭琐事都由交际面广的韩馨出面料理。
韩馨正在书房的电脑前埋头工作，蒋树华将一杯清香的花茶放在书桌上。韩馨的目光从他的身上匆匆掠过后又聚焦在电脑屏幕上，一边敲键盘一边说：“今天怎么突然变得体贴了，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蒋树华笑笑说：“家里从来都不缺少体贴，缺的是发现体贴的眼睛。老婆，跟您说件事，我的工作可能有一些变动。”
韩馨立即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用满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丈夫。她为了丈夫能够迈上副厅级这道坎没少操心，像人家江西、山西等省，省纪委下属各室的室主任统一按照副厅级干部配备。汀江省委也曾就此开过几次会，可是最终却不了了之，所以很多纪委干部因此埋怨省纪委书记严正浩不会办事，尤其是没和省委组织部长华部长搞好关系。由于僧多粥少，有限的副厅级名额全都由老资格的室主任占着，所以蒋树华当了近五年的室主任仍旧只是个正处级干部。
蒋树华的话在韩磬听来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组织上安排我去峦山市担任纪委书记。”
“什么？你要去峦山那个鬼地方？”韩馨将手中的鼠标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蒋树华急忙解释：“剑军书记出事了，所以组织上考虑……”
“你被贬了，被流放了，还无动于衷？”韩馨突然提高了声音。
按照汀江省的惯例，省纪委室主任通常会沿着省纪委常委、副书记、书记的升迁轨迹发展，一般都不愿意外调，即使外调也会选一个经济发达的大市，如今蒋树华却被莫名其妙地调到谁也不愿去的峦山，虽然级别提高了，但政治前景却顿时黯淡了，所以韩馨认定这是明升暗降！
蒋树华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依他对自己领导严正浩的了解，严正浩对他出任这个新职务显然是寄予厚望的。
蒋树华平静地说：“别瞎猜了！这是正常的组织调动，是领导对我的信任。”
韩馨突然站起身，指着蒋树华的鼻子喊道：“到现在了你还不醒悟啊！只知道低头拉车不知道抬头看路。这年头会不会干事不要紧，但必须会来事。业绩好，不如口碑好；口碑好，不如领导印象好；印象好，不如关系好！在官场混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书生气还这么浓？”
蒋树华不耐烦地打断韩馨：“行了，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能不能不要那么市侩？”
韩馨声嘶力竭地喊：“我市侩？去这么个地方，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每次过年时，我让你去给领导送礼，你都说我庸俗。就你清高！这下好了。你去峦山容易，看怎么回来？现在下面的人挤破脑袋要到省里来，你倒好，偏往火坑里跳，还跳得慷慨激昂的……”
蒋树华不想与妻子这么争吵下去，也不想听她的那些话，撇开她独自进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韩磬跟了进来，她换了口气：“要不我们给严书记送点礼，兴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蒋树华一脸怒色地说：“你敢这么做，我和你没完！这是违纪！再说，严书记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韩馨冷笑道：“你太幼稚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伪君子，一种人是真小人。你可以不为你自己负责，但我不能不为这个家负责！”
蒋树华以为韩磬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去做了。
两天后，严正浩让秘书小郑将蒋树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紧绷着的脸让蒋树华感到一丝紧张。
严正浩将一张银行卡重重地摔在办公桌上，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蒋树华马上明白了缘由，猜出了严正浩怒火中烧的原因，并不急于解释而是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
严正浩像一只愤怒的狮子，喊道：“你不愿意去峦山可以明说，我事先不是找你谈话了吗？为什么突然反悔了？就凭这些钱，我就可以把你‘双规’了！”
蒋树华静静地等着严正浩将心中的怒气全部释放完，换了他遇到这样的事也会动火的。
过了一会儿，严正浩暴风骤雨般的斥责声渐渐减弱，蒋树华才轻轻地说：“您来汀江五年了，应该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一个纪检干部，自然不会带头违反党纪国法，这件事我事先的确不知情！”
有理不在声高，辩解不在话多，蒋树华简单的几句话语犹如一剂冷却剂，迅速平息了严正浩心中的怒火。
严正浩长叹一声：“但愿你所说的都是事实，我会调查清楚的，你先回去吧！”
严正浩也不相信蒋树华是韩馨送礼的背后指使者，但二人的夫妻关系又不能不让他产生这样的联想。
车经过减速隔离带，车身猛烈地颠簸着。
江副部长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知道马上就要到峦山收费站了。
“想什么呢？” 江副部长问道。
“没什么！”
“车子马上就到峦山市区了！”
“哦，好！” 蒋树华正了正领带，拉了拉崭新的西服，然后重重地按了按太阳穴。
你住集体宿舍，有人不满峦山市党政干部大会在峦山大礼堂隆重召开，省委组织部江副部长传达省委重要决定：蒋树华同志任中共峦山市委委员、常委、纪委书记，免去郑剑军中共峦山市委委员、常委、纪委书记职务。接着，江副部长按照惯例阐述峦山市在汀江省内的重要地位以及省委、省政府对峦山市的殷切希望。
蒋树华端坐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静静地品味着严正浩书记临行前交代他的话： “峦山的水深得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峦山的问题是多年来积累的结果。你就好比是火，他们就好比是冰，要慢慢地烘烤着他们，他们迟早会融化，但如果一旦被冰包裹住，即使再旺的火也会熄灭。”
蒋树华知道，自己在峦山的生活绝对不会风平浪静！
在蒋树华沉思的同时，台下无数的窃窃私语汇集成高分贝的噪音。如此混乱的会场环境在峦山政治生态中很少出现，主持会议的峦山市委书记张秉钧不得不数次重申会议纪律。张秉钧的每次努力虽然暂时收到一定的效果，但仍旧无法阻止台下干部对于这场人事任命背后内幕的种种议论。
细心的干部从会议的微小细节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江副部长提到郑剑军时没有在名字后面加上“同志”这个特定称谓，也没有按惯有流程肯定郑剑军任职期间的政绩，而是跳过这个固有程序，直接介绍新任纪委书记蒋树华，这些细节引发了干部们对郑剑军离奇死亡原因的猜测。
由于与会人员的发言都很短，会议仅仅开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匆匆结束。虽然市委书记张秉钧再三挽留，江副部长执意不在峦山吃午饭，而是匆匆地赶往与峦山临近的沧水市。张秉钧让市委办公厅主任宋雪虹负责安顿蒋树华。
中年丽人宋雪虹身上有着职业女性特有的干练与从容，蒋树华虽与她初次见面，但她甜美的微笑、得体的举止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宋雪虹带蒋树华到居住的地方，轻轻地打开防盗门，一个三室两厅两卫的宽敞房子映入蒋树华的眼帘，屋中，电器与家具一应俱全。
“还有别的住处吗？”
“难道您不满意？”
“这个地方有些大！”
“蒋书记，这栋楼是专为市领导们建的，每个市领导在这里都拥有一套，住在这里便于与其他领导交流与沟通。”
“哦……郑剑军书记也住这里？”
“这个……没有，他住集体宿舍。”
“既然前任纪委书记住集体宿舍，我也不便住这么大的房子，是不是？”
宋雪虹迟疑片刻，说：“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蒋树华笑笑说：“说吧，我就喜欢听不该说的话。”
“剑军书记住集体宿舍曾经引起多数市领导的不满，我看您不如先住在这里。过一段时间，您如果还觉得不合适的话再调到另外的地方。”
郑剑军与峦山市主要党政领导不和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蒋树华对此也有所耳闻。他从宋雪虹体贴的话语中听到了弦外之音，决定暂时住在这里，他不想刚刚上任便给峦山干部留下急于与他们划清界线的印象。
接风洗尘中的唇枪舌剑中午时分，张秉钧召集市委常委为蒋树华接风洗尘。这次宴会因为注入政治因素而变得不同寻常，觥筹交错间暗露心机，推杯换盏间暗藏着争斗。
席间，张秉钧说了几句表示欢迎的礼节性话语之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秘书长贾亦然对蒋树华倒是热情有加，将在座常委们的脾气禀性以及兴趣爱好逐一介绍给蒋树华。
在酒精的作用下，副市长韩风的腮边泛起一丝红晕，他似有所指地说：“我们峦山的领导班子在全省是最团结、最具战斗力的，这些年来，峦山改革开放的成绩有目共睹，但是个别自以为是的人却没有与市委保持高度一致。”
“‘吹’字左边一个口字，右边一个欠字，这是说凡是‘吹’的人嘴都欠。” 一阵笑声在包间内回荡，有的开怀大笑，有的忍俊不禁，有的掩面而笑，皆因为常务副市长刘烨刚用最诙谐的方式说出了最具讽刺意味的话，而韩风虽然恼怒，一时也找不到反击的机会。这无疑印证了两位副市长不和的传闻。
贾亦然觉察到气氛的异样，急忙说：“‘加’字左边一个‘力’，右边一个‘口’，寓意不光动口，还得出力，才能为自己加分。”
张秉钧得意地说：“自从亦然秘书长来到峦山，我们峦山干部‘说文解字’的能力有了很大提升！”
“我这是近朱者赤，张书记可是远近闻名的大诗人，我们只不过是被书记长期熏陶的结果！”
“我算什么诗人，充其量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蒋树华说：“张书记过谦了，我在汀阳时就拜读过张书记的大作，大气磅礴啊！”
“我只不过是对身处的伟大时代发自内心的热爱，想讴歌一下吧！”
贾亦然举起酒杯：“为了张书记创作出更具艺术感染力的好诗，为了更美好的未来，干杯！”
市长甄德安用餐巾纸擦擦嘴，说：“其实最近几年，我们峦山市改革成绩斐然，但是改革必然打破原有的利益分配关系，必然损害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峦山目前处于矛盾突现期，这极大地考验着我们峦山的干部。”
蒋树华感到甄德安的话极有深意。
“最近一段时间，上访事件频发，我们为此身心俱疲！一些不明道理的上访群众严重损害了我们峦山的形象。”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林蒂的话语中满含牢骚。
蒋树华说：“大家都喜欢‘说文解字’，我也来班门弄斧。近年来，中央将‘和谐’提高到空前的战略高度，‘和’字左边一个‘禾’，右边一个‘口’，禾苗入口，寓意经济小康；‘谐’字左边一个‘言’，右边一个‘皆’，人皆言寓意政治民主。和谐并不是压制人民的言论，而是保护人民的言论自由，只要不是恶意诽谤陷害，我们应该提倡并鼓励不同声音的存在，哪怕是质疑的声音！”
林蒂心中掠过一丝不悦，苦着脸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领导会认为我们的工作不到位。”
“所有人都认为不好的干部一定不是好干部，所有人都认为好的干部不一定是好的干部，真正的好干部不怕遭到别人的非议。”蒋树华说。
贾亦然举起酒杯，笑笑说：“蒋书记果然年富力强，才华横溢，感谢省委领导为我们派来如此优秀的干部。我们坚信在市委张书记的正确领导下，峦山一定会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为了欢迎蒋书记，为了峦山美好的明天，干杯！”
见下属初见端倪接风宴过后，在组织部长郑国光的陪同下，蒋树华前往市纪委赴任。市纪委与市委合署办公，市纪委机关位于市委大楼后侧的一栋小楼。在简短的会议后，蒋树华新的工作生涯正式拉开了序幕。
纪委办公室金主任将蒋树华领进书记办公室。办公室宽敞明亮、一尘不染，各种办公用品一应俱全。金主任随后将秘书小覃与司机老姚介绍给蒋树华。蒋树华对金主任的细心周到颇为满意。
“不知道蒋书记今天有什么安排？” 金主任极其谦恭地说。
“你先给我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情况吧！”
对此早有准备的金主任流利地说：“为了与省纪委的机构设置相衔接，市纪委、监察局本来拥有十五个职能部门和两个事业单位。为了精简机构，郑书记对所属部门进行了大规模撤并。办公室、宣传教育室与政策法规研究室合并为新的办公室，党风廉政建设室与纠正部门和行业不正之风室合并为纠风与廉政建设室，监察综合室与执法监察室合并为新的监察综合室，案件审理室与案件管理室合并为案件管理与审理室，原有的四个纪检监察室合并为两个。经过此次精简，十五个职能室精简为八个。”
“这次机构改革效果怎么样？”
“这个……工作流程进一步理顺，工作效率有所提高，可是……由于职能机构的减少，许多领导干部难免有一些不满情绪！”
“是啊，任何改革措施都是有得有失啊！”
金主任急忙点头称是。
“领导班子情况怎么样？”
“目前，市纪委共有两名副书记，徐建业副书记兼任市监察局局长，年富力强，为人谦和，正在中央党校学习；陈林生副书记身体不太好，经常歇病假。剑军书记出事后，委里的工作一度陷入停顿，幸亏组织上及时派您来主持工作。”
“重点说说两个纪检监察室的情况！”
“纪检监察二室主任张昭川老成持重，办事干练，主要负责督办下属区县市管干部的违纪违法案件。他原来是秀城公安分局局长，受到郑语璇案的牵连而被免职后来到我们这里担任一般干部。由于业务能力出众，业绩突出，升任二室主任。纪检监察一室目前由副主任刘宇捷主持工作，他年轻有为，富有朝气，主要负责督办市级机关干部的违纪违法案件，他目前正在上海调查取证。”
“你告诉张昭川，如果现在手头没有要紧的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因为此前工作接触很多，蒋树华与张昭川颇为熟识。张昭川见到蒋树华，一只大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握住他。
蒋树华笑笑说：“我刚来峦山，你要多给我指点，向老同志取取经，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张昭川摸了摸自己头发所剩无几的大脑袋，说：“蒋书记过谦了，能够有机会在您麾下效力我感到非常荣幸！”
蒋树华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关切地问：“最近工作怎么样？”
“我正为一件大案子忙得焦头烂额。”
“什么案子？”
“铜川县常务副县长齐汝霖受贿案。”
“进展怎么样？”
“一言难尽啊！”
“说来听听。”
“其实郑书记当初决定‘双规’齐汝霖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他！齐汝霖在当地的口碑和政绩都不错，铜川县是峦山市所辖区县中矛盾最为尖锐、关系最为复杂的地方。出于保护干部的需要，郑书记抢在检察院采取行动之前对他进行‘双规’。在最初的日子里，齐汝霖一直坚称刘明英一伙对他蓄意进行打击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