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中医·蓝颜(2)
两位所长相视一笑，这池塘里有两排木桩子，由于这几天下雨涨水正好在水面下。我们都知道这木桩的位置，所以可以踩着桩子过去。你怎么不问一声呢？
“同志们，这个故事有点儿长也有点老了，但我是为了向大家说明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学历代表过去，只有学习的能力才能代表将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告诉我们，只有尊重有经验的人，才能少走弯路。”
会议室里顿时成了磕头虫的世界，大家不住地点着头，以示对邵院长的赞同。不，我相信，其中还有一些人仅仅是对这个故事哲理的赞同，比如我，比如对我微笑的袁方。
说句心里话，我真觉得这个故事很好，邵瑞铭的二次创作也是极好，他讲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拿捏得十分到位。如果坤州中心医院举行讲故事比赛，按照公开、公平、公正来评判，邵院长一定会位列三甲。在会议讲话方面，邵瑞铭确实超过我很多，即便有了后来诸多年的历练，这方面仍是我的弱项。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独特之处，都有优点，即使是你讨厌的人，你也应该看到对方的优点，这点不容置疑。
当时我推想，如果不出意外，邵瑞铭一定会把话题扯到朱珍珍身上，引经据典，结果果然。
“我还是以你们科为例，你们的主任朱珍珍，她的学历并不高，第一学历只是专科，但她为什么能够成为科主任？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背景，或者有什么资历，而是因为她的为人处世，她的工作能力，都是全院职工中的佼佼者。正因为如此，她才能脱颖而出，得到院里领导、同事以及广大患者的一致称赞，成为全院最年轻的科室主任。
“这说明什么问题？这说明用人制度要坚持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领导的眼睛里是不揉沙子的，只有那些真正具有高素质、高水平、高能力的人才，才能经得起工作实践的考验。所以，我希望院里拥有高学历的同志们，特别是年轻同志们，要戒骄戒躁，向有能力的同志学习，向身边的模范学习，共同把科里的工作做好，把院里的工作作好，为全院实现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作出应有的贡献，为百姓的健康福祉保驾护航。”
我一直低着头，奋笔疾书，力争在笔记本上记录下邵瑞铭说的每句话。坐在会议室里的大多数人都很清楚，他的每句话都是有所指，科里现在一共有三名本科毕业生，今天又增加了一名研究生。
对于只有专科学历的科主任朱珍珍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手下能不能服气？能不能听从她的安排。邵瑞铭毕竟经风历雨，早就看出了隐藏的问题，他看似不经意的强调，实际上都是为朱珍珍撑面子，难为了他的一片苦心，从中也可以看出邵瑞铭对朱珍珍是出自真心的爱护和维护。
当我抬起头，发现袁方正在悄悄地看着我，彼此相视，别有深意地一笑。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已经完全领会了尊敬的邵院长讲话内容的中心思想。
我们都没发现，这次对视恰好被朱珍珍看个正着，更没发现，朱珍珍狠歹歹地瞪了袁方一眼。
会议结束后，袁方被安排到我的对面桌。
一天，趁着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俩在，袁方悄悄对我说：“桑医生，你特别像一个人。”
“谁？”我一愣。
“我表姐，大姨家的。”
“是嘛！那我就贪大，给你当个姐姐，怎么样？”
“可是……”他突然变得吞吞吐吐的。
“我不勉强，你别紧张。同事关系更适合。”我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同事就是同事，哪里还要论什么兄弟姐妹，我这话要是被邵瑞铭听到了，肯定又是上纲上线的一顿狠批。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表姐她已经……过世了，我怕你会介意，所以……”
“哦……是这样。”
“给你讲讲我的身世吧，我父母过世的早，我从小就待在我姨家。我姨只有表姐一个女儿，表姐也不嫌弃我，和我亲姐一样疼我。只可惜去年她出了车祸，要不然，我毕业后就不会回到坤州了，我回来就是为了我姨。”
“唉……你的命也挺苦。只是在这个小地方委屈你了，以你的学历……应该在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再不济也得去个省会城市，来这里，可惜了。”
“不委屈，在哪儿都是一样工作，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我一笑：“唉……酒香也怕巷子深。”
“不提那些了，可能因为我的亲人太少了，在我的生命里，亲情才是最重要的。”
“你姨让你回来？”
“她不同意。可我放心不下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了。所以刚才你说愿意做我姐，我真的是特别的开心。如果……你真不介意，以后我就管你叫姐，好不？”
“当然不会介意，我正好缺个弟呢。不过，可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叫啊，咱们院里有规定，同事之间不许以姐妹兄弟相称，要严格按照规定办。特别……邵院长要是发现了，后果……”
“规定？”袁方一脸的不屑，“规定都是人定的，谁编制、谁授权、谁批准，谁就有权改了这只乌龟的腚。”
“乌龟的腚？”
“对，规定等于乌龟的腚！”
我被他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也在不经意间发现他很有思想，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看法观点，在这个随波逐流的现实世界里，显得那样的珍贵。
袁方的到来受到了科里所有同事的欢迎。他很阳光，很乐观，而且非常勤快。办公室里谁拿起杯子，他立刻就拎起了暖壶。谁的桌子脏了，他立刻拿起抹布。地上有了垃圾，他准会开始打扫。他从不论人长短，还经常火花四溅地说些小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因为是单身，又喜欢帮助人，袁方成了一些女医生求着代值晚班的对象，无论是谁张口，袁方都会点头答应：“我是单身，无牵无挂，大家有事尽管开口。”
大家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热心人。可这样一个人，不经意间却惹祸上身了。开始的时候，我只觉察出朱珍珍对他的态度有些极端，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事情的来龙去脉，袁方在一次醉酒后吐露给我。
连续三个晚上，袁方都在替人值夜班。第三天半夜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去厕所，路过主任办公室，听到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他很好奇，这么晚了，按道理说，主任办公室里不可能有人，按照院里“乌龟的腚”，主任根本不参与值夜班，难道是小偷悄悄进去偷东西？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发现老式的铁锁果然不见了，他轻轻地推了下门，没有任何反应，显然门被人从里面闩上了。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声音依然时断时续，隐约间，居然从门缝儿里看到了一闪一闪的红光。
他突然想起了有关医院里闹鬼的故事，顿时觉得毛孔全都张开了。难道真有鬼？他否定着自己的怪念头，世上不可能有鬼的，万物都有其生存的规律，生老病死，并没有什么灵魂不灵魂的。他在心里像喊口号一样地重复着：相信科学，相信唯物主义，科学万岁，万岁，万万岁。
毕竟是年轻人，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咣当”一声，袁方使尽全力踹开了门。门里的一幕却让他呆立在那里。借着一丝月光，赤身裸体的邵瑞铭和朱珍珍暴露在他面前，而一闪一闪的红光，正是风情万种的朱珍珍手指间夹着的香烟。
突然到来的闯入者，吓得朱珍珍惊恐地抓过白大褂盖上了身体的关键部位，邵瑞铭愤怒地大声吼叫：“滚，给我滚出去！”
袁方说，他记不清楚怎么折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脑袋里全是白花花的两团肉，以及邵瑞铭的怒吼。
讲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眼睛红红的：“姐，他们不要脸，我还嫌脏了我的眼睛呢。这事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不过，他们心里肯定不会这么想，他们一定认为，院里关于他们俩的那些风流韵事是我传播的，实际上不是，真不是。以前也有人跟我讲过他们之间的事，我从来都是一笑置之，没想到，这事居然是真的，既然能被我看到，难道就不会被别人看到吗？我不把这事说出去，难道别人也不会说出去吗？”
我相信他的话，朱珍珍连续几天对科里的同事特别是袁方横眉冷对的表情能够让人猜出一二。可我还是在努力地劝解着：“这事绝对不能往外说，更不能往外传播，人家怎么做，怎么想，那是人家的事。咱得管住自己的嘴，宁说玄事，不说闲事，何况关系到两个家庭的幸福。”
“幸福，就他们那样，家庭还能幸福？姐，你太善良了。”
我突然想到了我看到边宇扬和别的女人在床上的一幕。或许朱珍珍和她看着有些木讷的爱人徐无尘之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气恼和不快吧。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邵瑞铭会是她的真幸福吗？
袁方接着说：“打那以后，他们事事都针对我，一个副院长、一个科室主任，想要压制一个小医生简直是易如反掌。”
“别想那么多，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咱们管好自己就完了。”
“道理我都明白，不用担心我，还有你弟弟过不去的火焰山？姐，你要是有难心的事，就对弟弟说，我不一定能帮上你什么，不过，话是开心锁。心里难受，说出来就好受了。你瞧瞧我，跟你讲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心情真是爽歪歪。”
袁方总是这样，挺愁苦的一件事，经他说出来，就根本不算什么事了。而且表面上嘻嘻哈哈的他，实际上对所有事都是心里有数。少抱怨、多微笑；少表态，多行动；少说话，多做事的性格，协调自我、协调他人的能力，使得他在很多年的办公室主任工作中游刃有余。
以后的日子里，袁方帮了我许多“小忙”。在我受到责难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挡在我的身前，甚至当朱珍珍把自己的错误强加到我的身上时，他都会主动揽到自己身上。随后吹着口哨，笑容满面地接受朱珍珍的惩罚和制裁。
时光真是快，转眼，年过30岁的袁方还没结婚，他成了坤州医院里的一个另类。一些同事悄悄地将亲属中的适龄女孩儿带到院里，谁都明白，大家都看中了这个小伙子，可他全都不温不火地拒绝了。
其实，别人给他介绍和主动追求他的女孩子中，有一些真的非常优秀。人们悄悄地猜测，袁方究竟要选择什么样的女子为妻？袁方心里面是不是早就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袁方是不是在感情方面受过重大的伤害？甚至有人不负责任地说，袁方是不是一个“男同”？
当我问袁方究竟要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时，他故意做出一脸的沉思状：“标准不能定得太高，个头要和红萸姐差不多，眼睛要和红萸姐一样大，头发要和红萸姐一样长，性格要和红萸姐一样好！”
我敲了一下他的头：“有点正调行不？说正经的呢，想找个什么样的？我这个当姐的可不忍心让弟弟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那我就等姐给我介绍吧，姐给我介绍一头小猪，我就娶小猪做老婆。”
“又来了，这么不相信你姐的眼光？”
“信，皇军大大地相信！姐给我介绍的，肯定错不了。”
没多久，我把塞儿的英语老师小林介绍给袁方认识。小林模样普通，性格温婉，极具古典美，很有底蕴，属于“第二眼美女”。见到袁方的第一眼，小林就怦然心动。在我的鼓励下，小林抛却女孩子的矜持，主动与袁方约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仅仅认识3个月，他们便决定结婚了。
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做红娘，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我比他们还要兴奋，前前后后地忙碌着，和他们一起策划婚礼，陪他们一起选结婚衣服、买家用电器、装饰新房。他们结婚的前一天，我还专门去了他们的新房，和袁方的大姨一起给房间作了最彻底的打扫。大姨拉着我的手，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
结婚那天，袁方喝了很多酒。别人拦都拦不住，我也是在那天才发现，他的酒量居然大得惊人，光白酒就喝了一斤多。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我站在袁方和小林的面前，真诚地拉住他们的手，一起覆盖在我的两只手心里：“我真心地祝福我的弟弟和妹妹，祝福你们得到世界上最真最纯最厚重的幸福。”
小林激动地道着感激：“红萸姐，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和袁方这么好。”
“都是应该的。我就盼着早一天抱着我的大侄子了，我走了，你们早些休息。”
小林的脸上顿时飞上了一抹红霞。袁方还是像平时一样，嘻嘻哈哈的，只是眼神有些迷离。
我走了没有十步，袁方突然在后面叫我：“姐，你等下，我有点儿事跟你说。”
我停下了脚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红萸给我什么样的女人我都要。”一刹那，我的心被他抓出了一道痕，很深很疼。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他对我的情愫，但我不能，而且，我的心里，真的只拿他当弟弟。那时，我便在心里下了决心，等我有能力了，一定提拔他。
于是，我当院长时，他是我的办公室主任，我当局长了，他依然是我的办公室主任。当我有能力推荐他做副局时，他依然坚持做办公室主任。
又过了些年，袁方知道我是耿仕轩的女人，曾经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经常会像我一样，站在窗前长久地发呆，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看到耿仕轩看我的眼神，才改变了态度。
有一次在MSN上聊天，他突然打出了这样的一行字：姐，我并不想做官，我只想待在你身边，保护你。
那一刻，对着电脑屏幕，我泪如雨下。
又一行字很快打了过来：姐，别哭。他是真心对你好。男人更懂男人，他的眼神骗不了人。我……做你弟。
一直以来，袁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正因如此，我觉得愧对他，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走上仕途，不会进监狱，他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受人尊敬的好医生。
我对不起小林，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苦守孤灯，默默地等候着袁方，她应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