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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自杀·医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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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我恨你!
     
       我恨你,恨你不心疼自己。你总是教导我,要走好人生的每一步,不能有偏差,不能有差池,告诉我要好好爱自己,心疼自己。还对我讲,一个人如果自己都不心疼自己了,别人又怎么能心疼你?
     
       可你心疼自己了吗?为了你的患者你可以通宵地站在手术台上,为了人家多给单位拨点钱你把自己灌得吐血,为了自己的贪婪你把自己送进了大狱。你不心疼自己的身体,更不心疼自己的灵魂。我一次次地问,这还是我敬爱的妈妈吗?
     
       妈妈,我恨你!
     
       得知你成为一个阶下囚的时候,英国正是夏日炎炎的时节,可我感受到的却是彻骨的冰冷。我不相信,不相信自己尊崇着的妈妈会像山一样塌了,不相信坐在台上口口声声反腐的妈妈会是个大贪污犯,不相信接受中国传统教育的妈妈居然会是一个大贪官的情人……
     
       我和同学去泡吧,整晚整晚地跳舞、喝酒,我想让疯狂覆盖内心的恐惧,我想用酒精麻醉内心的痛苦,可那些痛仍像臭水沟的蚊子一样,呼地一下扑到我的脸上身上,把我咬得全身是包,我拼了命地去挠,结果却只是加剧了疼痛。
     
       那一刻,我真的恨你。我在泪水中告诉自己,再也不要理妈妈了,我要用冷淡惩罚你,用漠视谴责你,我不给你写回信,不接听你的电话,我要让你在悔恨中过一辈子,让你在痛苦中过一辈子,让你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恨,是一把双刃剑,折磨你的同时,我也在接受灵魂的煎熬。半夜的时候,我会突然醒来,想起小时候你悄悄起床,给我盖上被子,亲吻我的额头。
     
       伫立在时装店的橱窗前,眼前突然凸现出这样的一幅画面,你指着窗子里的衣服对我说,塞儿,试试,你穿上肯定像个小公主。手指划破了,吸在嘴里的时候,手指感觉到的,却是你舌尖的温度,耳边听到的是你的声音,宝贝,不哭,妈妈把毒全部吸光光。
     
       妈妈,一个又一个片段之中,我恨不起来。不用看什么照片,不用看什么视频文件,我眼里、心里装得满满的,全是妈妈的好,妈妈的体贴,妈妈的关怀。我抱起妈妈送给我的芭比娃娃放声大哭,如果世界上真有魔法,让我变成芭比娃娃,永远长不大,永远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多幸福啊。
     
       妈妈,你知道吗?当杨桃警官告诉我,你自杀获救的时候,我的内心是多么恐惧,我差一点儿就失去了世界上最疼最爱我的那个人。我是多么的后悔和自责,姥姥姥爷已经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爸爸重组家庭,我就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是妈妈的精神支柱,可我却自私地惩罚着你。
     
       如果说妈妈有错,那我这个女儿呢?我是天底下最混的混蛋,我的身上流着你的血,我的骨子里藏着你的魂,却在用你孕育培养的生命来惩罚你。
     
       我收到你的信不回,听到你的电话就挂掉,我从没去看过你,我多么残忍啊,我就是一个刽子手,一刀一刀地割着妈妈的灵魂,是我把妈妈推向了死神。幸运的是,上天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够在以后的岁月里弥补我曾经的错误。
     
       妈妈,原谅我。如果你有错,女儿的错更大、更多。我不该在你最需要亲情的时候转身,只给你一个冰冷冷的背影。我记得小时不听话,和同学悄悄去网吧,妈妈去找我,我瞪着眼睛发怒,声嘶力竭地吼着“我不要你管”。可你却耐着性子说,不管你要不要我管,我都是你的妈,我永远都要管你。
     
       角色转换一下,仍然是那个道理,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妈妈做了什么,不论妈妈做得对与错,妈妈永远都是我的妈妈,这是上天的安排。
     
       我记得看过这样一句话,前世500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我能够成为你的女儿,细数起来,会是多少世的情缘啊?我真心地希望,“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不会在我的生命中上演。
     
       妈妈,女儿在大洋彼岸,在遥远的国度里大声地向你呼喊:我不要失去你,我要一辈子做你的女儿,即使你身入大狱,也依然是我最亲最爱最疼的人。
     
       妈妈,你才四十几岁,加上服刑的12年,出来时也才五十几岁,你的人生还有好长好长,如果可以,让女儿陪着你一起度过,好吗?不管需要面对的,是风雨还是雷电,不管前面是高山还是险阻,让我们相依相偎,相亲相爱,拉着彼此的手,走过最艰苦的岁月,好吗?
     
       妈妈,永远不要再选择自杀了,为了你自己,更为了你的女儿。我相信自己是妈妈活下去最大的动力源泉,同样,妈妈也是我勇敢面对风雨,踏实走好人生路的动力啊!
     
       妈妈,好好地活着,女儿等你回家!等你给我世界上最温暖的拥抱!
     
       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选择自杀了,永远不会。活着,不仅仅为了自己。
     
       收到塞儿来信的第三天,耿仕轩的信也到达了我的手上。他依旧是寥寥数语。6个字就可以总结全部内容:安好、勿念、保重。我不禁又一次感叹,生命于他,是坚韧。
     
       如果把医生对病人的抢救比作战争,那么急诊科的医护人员就是坤州中心医院的急先锋。急诊科不同于其他科室,全天开放,因此也就有了一条“铁律”,所有医务人员的电话必须24小时开机。
     
       医生全天接诊,患者随到随诊,电话一响就出诊。这个科室危难险重的活儿干得最多,受到的表扬最多,引发的纠纷也最多。
     
       清早,我刚刚在阳台上目送塞儿离开小区,家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边宇扬拽起被子,盖住头,一脸的烦躁。每天早上不到7:30分,他是不会起床的,我和塞儿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息习惯,习惯了母女俩共进早餐和晚餐。
     
       电话里是急诊科倪主任慌乱的声音:“院长,昨天那小孩的家属又来闹腾了,你快过来吧,好几十号人,花圈都摆在候诊大厅了……”电话另一端是咣咣当当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砸了,中间还夹杂着尖叫和哭号声。
     
       “赶快报警。”
     
       “报了,110正往这儿赶呢。”
     
       “压着点大伙儿,千万别发生正面冲突,确保医生和患者的安全。”倪主任是个性格泼辣的女人,做起事风风火火,是个急性子,我颇有些担心。
     
       “明白,院长。”
     
       “我这就过去。”
     
       不得不承认,这几年,一些医疗机构和医护人员给医疗界的整体形象抹了黑。从居高不下的药价,到大药方、大红包,从见死不救的冷漠到转卖病人,部分医务人员医德的沦丧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醒目伤疤。
     
       不断加剧的医患矛盾,使原本和谐的医患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每当出现医疗纠纷,患者们都会认为,病历资料拿不全,医疗鉴定不可信,打官司变数太多,不如闹一闹。最开始是患者家属闹,后来便滋生了从事这行的专业人士——医闹。
     
       年初时,我曾听在外地医院工作的同学说起过类似的情况。坤州出现的第一例医闹事件发生在市妇儿医院,起因是产妇大出血导致死亡,医生在处置时确实存在一定的失误,但主要还是患者的身体原因。患者家属并不听解释,几个大男人挥拳弄棒,主治的女医生被打折了肋骨,最后以医院赔偿患者家属5万元了事。
     
       说句心里话,我打心眼儿里同情失去亲人的患者家属,但也非常痛恨“医闹”,闹来闹去,不但影响医护人员治病,也影响了老百姓正常就医。不过,这种闹却越演越烈,不到一年时间,坤州市就闹了六七回,掰着指头数一数,好像真就差我们中心医院了。看来,“医闹”们不甘心我们医院成为“漏网之鱼。”
     
       我刚穿好衣服,袁方的电话就到了:“姐,我在楼下。”
     
       “好。”袁方这个办公室主任,总会在我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他一定是料到司机这个时间不会来接我,就直接开车过来了。
     
       我到楼下时,袁方已经打开了车门。我刚坐稳,车子就冲了出去。这个时间,坤州市的马路上不是特别拥挤,要是到了上下班的高峰,就是我再着急,车子也开不快。
     
       “早上6:30左右,三四十人的患者家属抬着4个花圈冲进医院,手里还举着大条幅,上面是血淋淋的大红字:还我儿子。”袁方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向我汇报着情况。
     
       “昨天晚上家属都说拿到钱就不闹了,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咋能一下子出来这么多患者家属?”我明知故问。
     
       “医闹!带头那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上次在妇儿医院闹的那人,大名不知道,别人都喊她胖姐。她还有个助手,就是她老公,外号叫猴子。”
     
       “哦。”
     
       “胖姐长得特扎眼,身板子宽得像门板,嗓门也高,在一楼喊一嗓子,三楼都能听到。”
     
       “有人动手没?”这是我最担心的。
     
       “还没,不过……砸东西来的,急诊室的门也被踹坏了。”
     
       “这事不太好处理,弄不清他们到底想要多少,人心啊,就是个无底洞。”
     
       “其实这事不是咱们的责任,大冬天的,爹妈不好好照看,一个4岁孩子在外面疯跑,掉冰窟窿里还能有好?小白大夫说,在救护车上,孩子就不行了。当时就跟家长说了,孩子没救了,可家长哭哭啼啼的,坚持要来医院,结果到医院也是没救,家长就闹,非得说是咱给治死了,又哭又嚎又要抹脖子的。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接这个急诊,让她哭死得了。”
     
       “不能那么干,只要有一线希望,咱就得救人。这事的责任虽然不在咱们,但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所以昨天才跟他们谈的,出于人道主义,给他们一万块钱,算是安慰。”
     
       “姐,不是我多嘴,这钱还不如不给,不成就让他们去做医学鉴定。现在医闹夹在里头掺和,这不定得讹咱多少呢!人家都说了,不闹不得,小闹少得,大闹多得。”
     
       见我不做声,袁方沉默了。
     
       平时20分钟的车程,只用了15分钟。车还没进医院,就看到了大门口挤满了人。“还我儿子”“中心医院黑心肠”的条幅被绑到了医院外的铁栏杆上。
     
       “保卫科的人跑哪儿去了?”
     
       我在后车镜里看到了袁方皱着眉的脸。他径直把车开到了门诊楼。我刚下车,他就站到我的身边,用手臂护着我,从拥挤着的人群中挤了进去。
     
       候诊大厅挤满了人,4个醒目的大花圈摆在那里。
     
       见到我,倪主任三步并两步走过来:“院长。”
     
       我注意到,她的眼镜框歪了,白大褂的袖子被扯掉了一半,精神头还不错,和平时一样,眼睛放光。我小声问:“伤着人没?”
     
       “没,保卫科的人都在,局面基本控制住了。”
     
       没等我问第二句,一个胖女人冲了过来,果然像袁方说的,身板比门板宽,大脸盘,大眼睛,大嘴,大嗓门。
     
       “你就是黑心医院的院长啊!大家快来看啊,就是她这个黑心院长,害死了我的大外甥!”
     
       我站在那儿,不搭话茬儿,目光盯着她。偌大的候诊大厅安静得只听到她一个人的干嚎。
     
       “我那可怜的大外甥啊,你才4岁啊,咋就让这些丧天良的给害死了啊……大姨给你讨命啊,大姨给你讨公道啊……”过了两分钟,她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唱没有对手的独角戏,停了下来。
     
       我挺了挺脊背,寻找着患者家属,发现孩子的父母都在胖女人的身后,我把目光投过去:“我们谈谈,可以吗?”
     
       孩子的母亲怯怯地看了一眼孩子的父亲,孩子的父亲又把目光转向胖女人。
     
       胖女人跨前一步:“要谈我跟你谈。”
     
       我笑:“你?你是他们的律师?”
     
       “我……是孩子大姨。”
     
       “昨天怎么不见你?”
     
       “我……我出门了,刚赶回来。”
     
       “孩子的父母才是孩子的第一监护人,对不起,如果想让我处理这件事,我就得和第一监护人谈。”
     
       出人意料,胖女人突然撒起泼来,她坐在地上,两条粗腿很顺畅地盘坐着,蒲扇一样的两只胖手使着劲地拍打着大腿:“我的妈啊,没有天理啊,杀人不吐骨头啊……”
     
       更让人意料之外的事在这时发生了,4个穿着黑衣带着墨镜的男人冲了进来,8只拳头一起抡向胖姐,边打边骂:“让你嘴欠,让你多管闲事,菜市场装不下你了……”几个人边打边合力薅起了胖姐。
     
       胖姐一下懵了,两只手护着脑袋,在地上打着滚:“救命啊,你们认错人了,你们打错人啦!”
     
       一个瘦小的男人冲了过去,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竭尽所能地护着胖姐。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袁方说的猴子。
     
       “打的就是你!”几个男人还是边打边骂,推推搡搡地把胖姐拉出了候诊大厅。猴子不甘心,使劲地拽着胖姐的衣裳,“唰”的一声,撕下了一片衣角。一个男人干脆一只手拎起了猴子,将他和胖姐一起塞进了停在门口的绿色吉普车。
     
       众人面面相觑。
     
       “咋……咋回事?”
     
       “那几个人哪儿来的?”
     
       “是黑社会不?”
     
       ……
     
       我绷着脸,问孩子的父母:“你大姐是不是有什么仇家?要是有,可别在我医院里闹,要不然,你们要承担法律责任。”
     
       孩子的母亲一个劲儿地摆着手,像要甩掉麻烦一样:“她……她不是我姐。”
     
       “那我们还要不要等她回来再谈。”
     
       女人又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男人。男人犹豫了一下:“我们跟你谈。”
     
       “那到我办公室来吧。”我盯着他们,示意跟我走。
     
       事情终于得到了圆满解决。
     
       自那以后,我任院长期间,中心医院再也没有出现过“医闹”,因为胖姐在挨了一顿臭揍之后,终于弄明白了,那几个黑衣男人就是坤州市的“黑社会”,而那几个“黑社会”很明确地告诉胖姐:“下次再看见你到中心医院闹腾,看见一次打一次,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对打一双。如果再到中心医院闹,卸胳膊卸腿。”
     
       耿仕轩在事后对我说:“看不出来,你下手真狠。”
     
       “我那也是没招了,在车里临时想出的法子,打电话给高勇智,问他能不能找几个人吓吓他们,没想到高勇智当时就表态了,不出半个小时,人到现场。不过,高勇智找来的人,下手太狠了,那个胖姐给揍坏了,我的本意只是想吓吓她,只要不再闹就成了。”
     
       “你这是以恶制恶,不过,对付这种人,真就是这招最灵。”
     
       “我还是希望少出一些医疗事故。虽然这次的事故责任不在我们,但不代表医院就没有类似的问题。现在有些大夫……不给红包就给脸子,态度生冷硬屡见不鲜,我……”
     
       “我明白。一个男人管着几百人的医院都不容易,何况你一个女人。十个手指头伸出来都不会一样齐,何况几百人,这几百人中肯定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
     
       “不过什么?”
     
       “既然你对医闹能狠下心,对院里的职工也得狠下心才行,医德医风抓不好,你是第一责任人。你的心太软了,下面的人就不拿你当回事。”
     
       “都是一个单位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咋拉下这个脸。”
     
       “我知道你顾及别人面子。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太软了,别人就会抓住你的这个特点来胁迫你。行走官场,让人抓住你的特点,这是大忌。”
     
       “做官就要心狠?”
     
       “不是心狠,而是当狠则狠,为政之道在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得好,给你雨露;做不好,送你雷霆。亲民、爱民,严管、重罚,并不矛盾。”
     
       其实,担任院长以后,我已经改变了,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只是我却从未感觉到。
     
       或许,这便是人的本性,意识不到自身的改变。如果没有改变,依照我以前的性格,又怎么会找到“黑社会”收拾医闹,只不过,我不愿意承认自身的改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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