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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自杀·医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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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关进了禁闭室。原因很简单,我自杀了,但没成功。
     
       我承认,进入监狱之后,我变得很脆弱、很敏感,自信心和承受能力降到了人生的最低点,我总会在胡思乱想和现实中游历穿梭,总觉得人生太过虚无,转瞬即变,伸出手,抓过去,留在手心的,可能只有空气。
     
       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我整个人像变成了一段没有知觉的木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有时好像连别人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到了,除了会喘气,和一具尸体并无分别。
     
       看了父亲的信件后,我一再地鼓舞自己,要活下去,父亲在看着我。可潜意识里,自杀的念头却在不停地疯长,而且随着给女儿的信一封封石沉大海而不断扩张,弥漫到全身的每个细胞。
     
       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细胞都在向我呼喊,死去吧,去寻找永恒的快乐吧。我执意想把这些呼喊声消灭,声音却从每一个汗毛孔钻出来,在我全身上下游走,一刻不停地啃咬着我。
     
       耿仕轩的上一封信是春节前邮过来的,他信里的内容总是很简单,全部都是要我安心改造,保重身体。他也只能这样写,因为我们的所有信件都必须通过管教的检查。如果信里面有了管教认为不妥的内容,信件就会被销毁。
     
       其实,我和他之间来往的信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告诉彼此,都还活着。可现在,一直没收到他的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发生了什么意外。
     
       父母和耿仕轩好像同时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当一个人孤单无助,觉得世界上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即使生活在赤道,内心也会像北极一样的寒冷。我又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境地,一遍遍地问自己,生命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像个会呼吸的木乃伊一样地行走在尘世,或者寻找自由地去死亡,哪一种选择更有价值?我在手心里,一次次地写下,坚持?放弃!坚持?放弃!
     
       对于大多数进入监狱的人来说,求生的欲望会变得非常强烈。哪怕自由的呼吸都令人向往,可我却一再地想到了死亡,这也许与我骨子里的悲观有关,也许是我已经对生活绝望了。
     
       我记得BJ市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曾公布过这样一组数据:在中国,每年至少有25万人死于自杀,有200万人自杀未遂。平均每两分钟就有一人死于自杀,8人自杀未遂。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其实我最想选择的自杀方式是吃安眠药,我觉得那样的死法会比较安详,睡着睡着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睡着的时候还可以做梦,梦到我全部的亲人们。可监狱不会给我创造那样的条件,别说安眠药,农药我都找不到。
     
       我曾经想过把床单悄悄地撕开,缠住脖子,把自己吊起来,想到被人发现时伸着舌头的惨状,还是放弃了。女人,即便是去自杀,也惦记着要把自己弄得漂亮些,这样的念头说得直白些,还是虚荣心在作怪。
     
       尽管我作了诸多假想,一切在监狱里真正实施起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监狱把绳索、刀具等都视为违禁品,管制严格,犯人要想得到那些东西,是有一定难度的。监狱还用另一种方法防止自杀事件,就是互监组制度。把三到五名罪犯划为一个互监组,让大家互相监督,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可以及时报告。
     
       我和周子柔就在一个互监组,我还得想方设法躲开这个小丫头,可偏偏小丫头整天和我形影不离,我不但要在行动上躲过她的眼睛,就连语言和情绪上也不敢有丝毫的流露,而且我一直担心,我一旦自杀成功了,最先受到牵连的人,可能就是周子柔。
     
       不论是警察还是服刑人员都害怕有人自杀,因为如果成功了,对责任警察的处理会很重很重,整个监狱里的减刑指标都会被收回,所有服刑人员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所以无论任何人流露出这样的想法,都会被及时上报。
     
       在这方面,我自认为要强于其他人,多年的历练使我能够做到心里想着一件事,行动上却是另一件事。
     
       我终于想到了方法,悄悄地将牙刷柄磨尖,使它成为一件完美的利器。我为自己的想法自豪,但也清楚这需要时间,一天,又一天,我悄悄地进行着,磨了十几天,牙刷柄终于尖了,像一把小刀的锋口。成功的那一天,看着特殊的小刀,我不由自主地向上牵引了嘴角,如果那时有人看到我脸上诡异的笑容,一定会以为我得了神经病。
     
       大家都熟睡的深夜,在被窝里,我闭着眼睛,准确地对着手腕划了下去。我把刀口划得很深,作为医生,我清楚,这样能加速死亡的速度,减少一些痛苦。我能清晰地觉察,血液在瞬间涌了出来,接连不断,像一条小溪水,悄悄地、安静地流淌。
     
       对于一个一心想要去死,想要去见父母的人来说,钝刀划破肉体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疼痛。那一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见父母,离开这个人间地狱。
     
       我闭着眼睛,有点释然,有点伤心,有点泪花,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父母的背影,好像看到一束高光,吸引着我缓缓地向前……
     
       无法预见,周子柔梦游一样地发现了我的自杀行为。她的惊呼吵醒了除我以外监室里的所有人,同样吵来了警官。半昏迷状态中,父母的背影越来越远,那束高光渐渐暗了下去。我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隐约觉察到自己被放在了一辆手推车里,推进了一个地方,那里有我熟悉的味道,我贪婪地呼吸着那里的空气,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与事周而复始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在时空的隧道里穿梭着,一直到我睁开眼睛。
     
       我被关了禁闭,这是对我的惩罚。
     
       禁闭室设在监区的一角,一共有三间,每间大约三个平方米左右的面积,门口有一条狭小的走廊,走廊的尽头还有一扇铁门。禁闭室里安装着摄像头,无论白天或是夜晚,警官都能在监视器前注视我的一举一动。
     
       禁闭室的地面是一整块铺板,晚上我就睡在铺板上,睡觉的时间要在22:30分之后。白天我必须禁止一切活动,按要求在三个平方米的空间里反省自己的行为,在思想上清除那些导致我自杀行为的不良分子,如果换成网络术语,应该是删除不良记忆。
     
       事实上,即使警官不发布什么禁令,三个平方米,我又能有什么活动?我能翻墙越脊?或者上演现实版的《越狱》?她们实在是高估了我的本领。
     
       有两个服刑犯人被警官指派在禁闭室外面日夜轮流值班,负责为我做一些日常生活上的琐事,送饭送水、倒痰盂。此外,她们还要负责记录我每天的行为动态。
     
       被关禁闭的我是不允许与外界接触的,除了警官,所有的事都得经过她们两个。好在我很安静,麻烦她们的时候并不多,估计这是唯一让她们觉得幸运的事吧。其实我很希望同一个监室的犯人能来这里值班,可惜安排的不是她们。规定,一定还是那个“乌龟的腚”在作怪。
     
       我的饭都是由她们从我的监室里帮我拿来的,关禁闭的第一天,当我扒开饭,看到同监室的女人们在饭底下偷偷藏着的她们省下来的瘦肉片,我的眼睛立刻湿润了。
     
       身体流血我没流一滴眼泪,关进禁闭室我没流过一滴眼泪,被夏岩骂得污水横流我没流一滴眼泪,她们无声的关怀却让我泪如泉涌。我抱着饭盒,任由泪水一滴滴地落进饭里。我大口大口地把饭菜塞进嘴里,每一下咀嚼,每一下吞咽,我感受到的全是她们的温暖。
     
       这一刻,我真正地相信,人心没有想象的那样坏,关怀存在于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即使是在深牢大狱,依然会以看似细微弱小的方式存在,像一只只的萤火虫照亮我生命里最黑暗的夜空。
     
       禁闭室有一扇小铁窗,能看见监狱的大门,每天我都站在窗口下,双手紧紧抓住窗上的铁隔栏,踮着脚尖,努力地把目光延伸到最远处,尽管那些景色是不会变化的,比如一直紧闭着的那扇大门,门外的那株很高大粗壮的杨树,再比如树间自由跳跃的鸟儿,这些看似静态的植物和动物,仍能让我感觉到一丝清新和自在。
     
       其实,这样的独居很难熬,禁闭室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地拉长,我可以看到太阳从那扇小铁窗里钻进来,一点点地把光束投在我的身上,再一点点地移出去,与我告别。我在三个平方米的范围内,像向日葵一样,努力地围着那光束转动,最终,她还是不留情面地闪去,连阴影都不肯留下。
     
       我本来就喜欢安静,一直渴望能有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空间,没想到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或许这就是人生,总有着无法言说的戏剧性,得与失,总是那样相生相伴,得到的同时,一定会有失去。
     
       两个值班的犯人中,有一个很喜欢读书,她一边看一边朗读,排遣她的寂寞,同时也在排遣着我的寂寞。她的声音有些童音,有点嗲。刚开始听到的时候,我总觉得肉皮发麻,老是担心鸡皮疙瘩会不会掉到地上,时间久了,就习惯了,觉得这个人还是有些素质的,不像另一个人,大嗓门,说话时总把爹娘挂在嘴边。我在心里悄悄用“童音”和“大嗓门”来称呼她俩。
     
       “童音”和“大嗓门”规定的时间里可以在生活区活动,但禁闭室的压抑和寂寞还是让她们不能承受。“童音”动不动便在我面前流泪,自言自语:“为什么会选我过来值班,我好小心的,大声说话都不敢,为什么要选我过来?”她一脸的委屈,好像被关禁闭的不是我而是她。
     
       “大嗓门”向来急脾气,会骂“童音”,“童音”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儿站在墙角,一句话也不敢回。“大嗓门”骂上一会儿,又会主动与“童音”说话,像哄孩子一样。俩人一起劝我写个检查,通常是“大嗓门”的话多,“童音”的话少,她们劝我向警官认错,早日走出禁闭间回到群体之中。
     
       我未置可否,尽管我非常同情她们,因为我的缘故,让她们承受了脱离群体的寂寞。可我不能接受她们的劝说,我觉得我的生与死应该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我有选择死亡的权力,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或者说,我并没查找出自己错在何处。
     
       我写了一份申请,希望警官能解脱她们,给她们以相对的自由。我在申请的最后写道,我用生命担保,绝对不会再做傻事,绝对珍惜自己的生命。警官没有接受我的请求。她们依旧在禁闭室的门外值班,依旧可以听到“童音”的无奈朗读。这份申请尽管没能改变她们的境遇,却改变了她们对我的态度。
     
       一天,“童音”突然对我说:“我读过你在《新生报》上发表的文章,字里行间,觉得你应该是通情达理的。可怎么这么犟呢?适者生存的道理,你应该懂啊?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你破坏了,不但会自己受罚,还会连累他人,这是何苦呢?日子总会一天天地熬过去,你只有12年的刑期,我呢?我是18年,要说死,也应该我先去死。但我不会那样选择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人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笑而不答。她压根不懂我为什么要自杀,我本就不想生,何必要做适者?她选择生,因为她还有念想,有盼头。现在,生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即使活下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浪费国家的粮食。
     
       我承认,我又陷入了极端的精神状态,却没有找到解脱的出口。被周子柔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我并没有完全清醒。有时候,我也会问,让我清醒的药丸在哪儿呢?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可我把我的钥匙全丢了。
     
       我的禁闭时间是七天。自我进入禁闭室后,每天都有警官来禁闭室找我谈话,要求我写检查。警官对我承诺,只要我写了检查,当天就可以结束禁闭,都被我回绝了。
     
       夏岩气得像要发疯一样,咚咚地敲墙,对着禁闭室整整骂了半天,祖宗八代,上天入地的各路神仙被她数落了一遍又一遍。我闭起眼睛,充耳不闻,全当在修炼自己。万箭穿心,习惯就好,况且她只是在发泄,我全部当成噪音就好了。
     
       我知道,杨桃也来看我,与别的警官不同,她根本不走近我,更不与我说话,只是在禁闭室外待一会儿便离开了。每天,她至少会来两次,每次都待几分钟。我想,她一定对我极度失望吧,她那样竭力地帮助我,希望我可以得到减刑,早日回归社会,可我却这样不争气。
     
       我在盼着她进来同我说点什么,哪怕骂两句也行,可我又有点抗拒,怕内心被别人窥见。
     
       直到第七天,杨桃才走到我面前,语气很平淡地说:“桑萸,你太不负责任了。你是个懦夫。”
     
       我笑:“死都不怕的人,会是懦夫?”
     
       她的脸一直绷着:“死都不怕,你还怕活吗?”
     
       我的眼泪刷地滚了下来,用很小的声音回答她:“活,比死更难。”
     
       “你父亲的那些信白给你写了?那些日记白给你留了?还有你的女儿,你不管她了?”
     
       “我……她已经忘记我这个妈了。”我低下了头。
     
       “没人能忘记自己的母亲。她,给你来信了。”
     
       我立刻站了起来,使劲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很疼,说明我不是在做梦。
     
       杨桃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回答:“写完检查回监室,一会儿,我把你女儿的信拿过去。”
     
       我哽咽了:“谢谢警官,我这就写。”
     
       “桑萸,人活着,要对亲人负责,更要对自己负责。”杨桃转身离开了。她总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像铁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狱友们很欢迎我的归队,特别是周子柔,她的眼圈都红了。她们本想和我多说几句,看到杨桃送来了我女儿的信,都很安静地躲到了一边。所有人都清楚,这信对我意味着什么。
     
       看到女儿信上开头的几个字,我的心顿时被切成了一片一片的。
     
       妈妈,我恨你!
     
       我恨你,恨你没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希望自己的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可我的家没了,散了。当我在另一个国度学习的时候,我永远失去了那个属于我的温馨的家,失去了自己的根。
     
       从此以后,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进了大狱的妈,一个管别的女人叫妻子的爸。而让我失去这一切的人,正是口口声声说着爱我,把我当成心肝宝贝的妈妈。
     
       妈妈,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是你让我从一个骄傲的公主变成了一个可怜的灰姑娘,是你将我从天上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是你和爸一起,在我的心里刺下了一刀又一刀,刀刀见血。
     
       妈妈,我恨你!
     
       我恨你,恨你不珍惜自己的事业,你不止一次地跟我讲,你从一个农村娃、一名大学生,到一名优秀的医生、一名院长,成为一名市级卫生局长,一步步,走得多苦多累多难,付出了多少的辛酸和泪水。
     
       我不清楚你付出的全部,但你所做的牺牲我历历在目。为了你的事业,我比同龄孩子早一年被你送进了幼儿园。为了你的事业,你几个月不去看姥姥、姥爷。为了你的事业,你和爸爸越走越远,成了枕边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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