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编辑·提拔(2)
如果他真的那样爱钱，他不会悄悄地资助院里的那几户贫困家庭。如果他真的那样喜欢挥霍，他的家不会看上去如此清贫。他和爱人从来不穿名牌衣服，家里的电视看了快十年，他们的双人床还是老式的席梦思，坐上去有些疙疙瘩瘩，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但在他家里搜查出的远超过他和他爱人工资收入数倍的存款单又让我吃惊，他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仅仅存在全国各地的定期存款单就是一百多万元，难道全是他任坤州市中心医院院长后贪污得来的？他任职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啊。
他的父母和女儿都过世了，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看着存款折上的数字不断增加？难道只是为了满足某种心理欲望？或者为了给自己留下一份养老钱？我说不清楚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却很固执地认为，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或许，是我的人生观出了偏差，又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保护”了我。
魏诚的“下课”消息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关于中心医院的各种传闻和猜测像雨后树林中的蘑菇不停地冒着头。
院里乱成了一锅粥，邵瑞铭再度成为最热门的院长接班人。一直声称身体不好，需要休假的邵院长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医院，穿梭在市委大楼里，几乎每个市委常委的办公室都被他跑遍了，明为请示汇报、联络感情，实际上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在常委会研究中心医院院长人选的时候，常委们都能为他晋升的台阶添上一块砖。
得到了众人的笑脸，邵瑞铭得意洋洋，在医院里，以院长自居，对我这种前任院长身边的“红人”恨不得像踩死一只蚂蚁似的挫骨扬灰，我感觉自己的处境一下子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
耿仕轩给我打来电话：“桑儿，把分内的工作做好，不要受任何事的影响，情绪上更要保持稳定，无论发生什么，泰然处之，不论人非，不说人过。”
我不住地说：“好的，好的。”放下电话，却一片茫然，我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整个事件发生得太突然了，如果事件的真相并非是财务手提包被抢那样简单，背后会有怎么样的阴谋？又会牵扯出多少人？
如果魏诚交代我也是“送礼清单”的参与者，我还能安然无恙？摆在办公桌上的摩托罗拉V998不就是魏诚送我的“封口费”吗？送给耿仕轩的“红包”不是进了我的手提包吗？如果这些事当初被交代了，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我的现在，我的明天……
我不敢再想下去，身上一阵阵冒出冷汗，心里一阵阵地自责。面对如此信任我的领导，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去劝说？另外，邵瑞铭以后真当上了院长，会怎么“收拾”我？耿仕轩怎么能做到那样平静？泰然处之，很简单的四个字，我能做到吗？
官场中的规矩，变数永远大于常数，没有绝对的，只有相对的。官场中真正的高手，永远是袖里玩火，表面不露声色。
所有人，包括我本人都没有料到，以前备受魏诚重用的我，居然在他“下课”后，从院长助理被提拔为副院长，暂时主持全院工作。
市委对此次人事安排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桑萸同志在坤州大学学生集体中毒事件中，充分表现出一个共产党员的优秀作风，一个领导者的掌控能力，处理果断，措施得力，工作极具全局性和前瞻性，有效地将矛盾化解在萌芽状态，化解在基层，得到了社会各界的一致好评。
那时还没有什么网络搜索，要不然，估计我一定会被“人肉”一把，祖宗八代都得被查出来。不过，各种猜测还是风起云涌，人们在众多假想后得出一条结论：桑萸的根基太硬了，不要小看了这个女人，可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天知道，我能通哪块天。我跟市委书记都没说过一次话，跟市长也只是在工作中见过几次面而已。
宣布我任副院长主持工作那天，邵瑞铭真病了，突发性脑出血。
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我茫然地接受了新的转折，回忆着电话里，耿仕轩说的最后四个字，泰然处之。
市委真正决定让我做这个院长的原因，我是在全市干部大会上才听出些意味的。尽管市委书记并没有提名字，可在书记脱离秘书拟好的发言稿，自由发挥的言论里，大家全都听明白了，魏诚“下课”的始作俑者是医院的内部人。此外，邵瑞铭和中心医院的院长争得太狠，两人都想坐上中心医院院长的位置，互相告状，相互拆台，中间居然牵扯到了市里的一些领导。
当这些话经由省级相关部门领导传入市委书记的耳朵，作为一家之长的书记格外生气，他在会议上慷慨陈词：“要做官，先做人，一个只想把别人踩在脚下的人，怎能服众？一个不能够顾全大局的人，怎能重用？一个为了个人利益影响全市形象的人，怎能提拔？”
这背后还有领导们偶然间的一次对话。
耿仕轩在很适宜的时机，轻描淡写地对市委书记说了一句：“上次集体中毒事件时，桑萸院长一直在一线，群众口碑很好。”
市长也在旁边说：“我记得那个女院长，很敬业，当时在一线的院领导，好像就她一个，干工作是把好手。”
一切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从来不曾想过要走上仕途的我，在两虎相争后得了个“大便宜”，成为了坤州人眼里，一个声名鹊起的年轻女官员。
如果说我不看重这个职务，纯属骗人。谁不希望自己有更好的发展？谁不希望自己出人头地？但那时，我真的很惶恐，对于自己是否能够担得起这副重担，心有顾虑。
如果说业务能力，我自信不输于任何人。但管理方面，我所知甚少，医院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管理起来，谈何容易？要想树立良好的院风、医风，不可能一蹴而就，路程长着呢。
我告诉自己，一定尽快完成自身角色和管理方式的转变，做个好领导，好院长，更是暗下决心，要以魏诚“下课”事件为戒，不贪、不占、不欺压下面的同志，干干净净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官场，就是这样让人匪夷所思，一两个人，看似不经意的一两句话，便左右了别人的命运，改变了别人的人生。我的命运被市委书记、市长和几个人的话改变着。院里一些人的命运则被我和几个人改变着。
一直跟我关系要好的袁方成为我任院长后，第一个被提拔的中层——办公室主任。当我把这个提议在院班子会议上提出来，院里的领导们只是象征性地说了说袁方的诸多优点，之后便以举手表决的方式，顺利通过了这个提议。
袁方就任的第一天，悄悄给我发了一条短消息：“姐，我是你的眼睛。”
我没有回复，一切都在不言中。
主持中心医院全局性工作的第三个月，市里决定，由主管文教卫生工作的副市长耿仕轩带领全市部分优秀院长到日本考察学习先进的医疗技术和管理经验，众多的随行人员名单中，桑萸赫然在列。
当市政府办公厅下达这个通知，并让我把相关证件送过去时，我一下子想到了魏诚的美国之行。
犹豫很久，我还是将电话打给了耿仕轩：“我这个时候去，适合吗？”
“那是书记和市长拍板定的名单。我在开会。”耿仕轩的话很简单，他总是这样的风格，意思却十分明确，书记和市长定的名单，即使出了问题，书记和市长也会处理。而且领导既然点名了，去或者不去，已经不由我决定。
也许，所有的一切都由命运掌控，但命运究竟会把我推向何方？我并不知晓。日本，却是我即将启程的目的地。
等待出发的日子里，我时常会心慌意乱，觉得冥冥之中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想得最多的，全是不好的事，全是在我外出考察学习的时候，院里会出现什么突发事件，或者出现什么医疗事故，或者有什么集体上访。
我甚至天真地幻想，如果有一个时光机器多好，让我看看，十天日本之行期间，院里是否会一切平安。可是能让我安心的时光机器还没被科学家们研究出来，我依旧忐忑着，心慌着，一直延续到飞机起飞的那一秒也没有停止。
在我的想象之中，日本这个弹丸之国应该是灰黄色的，如同山石的颜色。当飞机进入日本上空时，我赫然发现，陆地上基本没有裸露的黄色，放眼皆是葱绿。墨绿色的是山林，草绿色的是田野，其中点缀着的道路和城镇，就像绿色海洋中的岛屿和桥梁。
当我们到达行程的第一个城市，位于日本中西部的京都，我便被这里的古朴感动了，难怪有人曾经发出这样的言论，如果想寻觅唐朝盛景，除了中国，还应该到京都看一看。
据说，京都最初设计是模仿中国隋唐时期的长安和洛阳，长方形的城市，以朱雀路为轴，分为东西二京，东京模仿洛阳城，西京模仿长安城。
京都百姓的爱绿意识让我惊叹，每一个家庭都把栽花种树当成一种乐趣，许多家庭门前栽满了各色花草。
这是一座淡定的城市，大街上没有闲人，大家都行色匆匆，却也安详从容，车来车往却不喧嚣，在和谐安宁、古朴悠然的气息中，透射着现代管理水平赋予的规范与高效。
我并不理解为什么会把考察学习的第一站设在这里，虽然，我很喜欢这座城市。但在参观的安排上明显地写着，除了京都医疗中心是规模较大的医院，其他的医疗机构都是一家又一家的诊所。
难道，中国的医院还不如日本的诊所？不会如此不堪吧！参观学习之后，我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惭愧，更觉得汗颜。尽管只是诊所，但京都的百姓差不多都会定期去那里检查身体。
诊所里精密的医疗设备，医生的精湛技术，高尚的医德，人人享有医疗保障的制度，吸引我拿起笔不停地记着，生怕有所遗漏。如果说，以阴阳五行作为理论基础，通过望、闻、问、切进行诊治的中医在世界称雄，那么日本在这几项上的超前事实，可能是需要几代中国医务人员的努力才能赶超的。
人还在日本，许多改革的新想法便不停地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泡泡，我打心眼儿里希望，坤州中心医院能成为一所最优秀的医院，成为老百姓最信赖的医院。
几年后，坤州中心医院成为全国农村合作医疗先进医院，成为全省文明服务窗口单位，都与这次日本之行得来的经验以及那些诊所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
每天，袁方都会打电话给我，简单汇报医院的情况。并不像我担心的那样，医院的一切都在很有章法地进行着，平平稳稳，无波无澜。每每放下电话，我都不禁嘲笑自己的胆小，更从心底感谢袁方的细心。
我们入住的新都酒店是京都规模比较大的酒店，这里的服务水平堪称一流，房间的设备也很高档。与国内酒店迥然不同，这里的房间很窄小，这也许是因为日本地域面积小。
京都的夜生活似乎是枯燥的，晚上八九点钟很多商铺就关门了。这让参观学习的一些人感到无聊，有人提议，要不去酒吧逛逛，或者找个卡拉OK大展歌喉。
对于这些提议，耿仕轩没有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但明确要求，如果外出，必须是三人以上，而且要保持通讯的畅通，同时严禁去红灯区等场所。同行的男士们哈哈大笑，所有人都知道，日本的红灯区和美国一样是合法的，而且日本的色情行业举世闻名，地铁里都有红灯区的广告，广告牌上或美艳或清纯的色情女郎让很多男人目不转睛、蠢蠢欲动。
于是一部分人选择出去游乐，另一部分人则干脆甩起了扑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