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拉拉·偶遇(3)
我的眼泪鼻涕一起涌了出来，声音也因此变得哽咽：“我刚才……”
我有些语无伦次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当然，我没有提及邵瑞铭骂我的那些话，那些话太丢人了。
耿仕轩沉默了片刻：“桑医生，别急，有我。这样吧，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好不好？”
我握着电话，不住地点头。别急，有我。这四个字，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也让我自心底对耿仕轩充满了信任。
十几分钟之后，我和耿仕轩同时出现在张主任的面前。
看到绷着面孔的耿仕轩，办公室里的几个女人瞬间站了起来，一个个面红耳赤，那位张主任更是一脸的愧疚，磕磕巴巴地说：“耿局长。”
耿仕轩脸色阴沉得吓人：“上班时间就是嗑瓜子？唠闲嗑？串办公室？”
几个女人脸更红了，谁也没敢出声，手足无措的样子。空气好像不流动了，我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什么东西，悄悄地望向耿仕轩，他的目光在几个女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凌厉尖锐。
耿仕轩突然把目光转向我：“张杰，这位是中心医院的桑萸。她的事，你清楚吧？”
张主任连忙点头：“清楚，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咱们是政府的职能部门，要坚决抵制不正之风，树立良好的政风行风。”
张主任的脸上瞬间闪现出一丝的不悦，很快又压了下去，恢复了平静：“那……好吧，按您说的办。”
“不是按我说的办，而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桑萸，具体的事，你和张主任谈，还有什么事，直接到我办公室。”
我狠劲地点头：“好的，谢谢耿局长。”
耿仕轩的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我发现，他的脸颊现出深深的酒窝，里面隐藏着笑意。
一切顺利得出人意料，那位张主任尽管一脸不悦，还是将公章盖在了那些材料上。
出于礼貌，我在走出药品监督局之前，到耿仕轩的办公室向他道谢。听到“请进”，我推门而入，办公室里恰好只有他自己在。
“耿局长，谢谢您，要不是今天您帮我，我……”
“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是我们在行风建设管理上的力度不够，工作人员的服务质量和服务态度有待提高，给你造成了麻烦。”
“耿局长，您太客气了。要不，我请您吃个饭吧。”
“吃饭？就我们两个？”
“这……要不，您叫上您的朋友，我来做东？”
“你就不怕我把你吃破产了？”
“一顿饭而已，怎么能破产呢。您净吓唬人。”
“我可不是吓唬人，我的朋友可多了，真要是请他们吃饭，你得包下坤州最大的饭店，还未必能装得下。如果真是那样，一顿饭是不是得把你吃破产喽？”
“这……只请几个特别要好的，行不？”
“算了，吃什么饭，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对了，是不是吓到你了，我的态度……”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您……是有些凶，挺吓人的。”
“这就算凶了？你还没看到我发脾气呢。”
“比这还凶？”
“你想看？”
我连忙摆手：“不……还是不了！我一向胆小。”
耿仕轩哈哈大笑，笑过却是一声叹息：“桑医生，说起来，你也得多理解一下，我们的这位张主任……她也不容易，如果我没猜错，你是邵瑞铭安排过来的吧？”
“是，您怎么知道是他安排的？”
“如果不是他安排，张杰也不会……算了，不说他们。以后你跟我不用那么客气，一口一个您，随意些，直呼其名也没关系。”
“那可不敢。”我连连摆手。
……
和耿仕轩的谈话使我整个上午的不快都消失了。
重新推开邵瑞铭办公室大门的时候，我的脸上还保持着笑容。
接过盖过章的材料，邵瑞铭的脸上明显地写着诧异，他反复地看了几遍，用鼻子哼哼了几声，说：“行，桑萸办事挺有力度。你在药品监督局有熟人？”
“我……没有。”
“没有？真是奇怪了，她今天吃错药了？你回去吧。”
邵瑞铭一脸的问号，我却如获大释，只是希望以后这类事不要再落在我身上。
事与愿违，从那以后，只要找张主任办事。邵瑞铭就会第一时间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无奈地穿梭于医院和药品监督局，每一次我出现，张主任都是一脸的不快和无可奈何。
偶尔，我会在走廊里看到耿仕轩。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会轻声地问候。再后来，去药品监督局，如果看不到他，出来的时候，我心里总会萌生出淡淡的失落。常常会想，他在办公室吗？他会不会也盼望着看到我？转瞬又开始嘲笑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些傻念头，我们不过是初相识。
我告诫自己，不要忘记自己为人妻为人母的事实，不要总是想着耿仕轩，这不符合自小接受的家庭教育，也不符合我做人的宗旨。
可感情就是不讲任何道理，越是控制着，越是像春天里的藤蔓，肆意攀爬。耿仕轩这个名字一个劲儿往我的心底钻，越钻越深。
后来，有同事告诉我关于邵院长和张杰的故事。原来当年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邵瑞铭移情别恋，另奔高枝。张杰因爱生恨，发誓不再论及婚嫁。
多年后，医院和药品监督局因业务上有往来的时候，每一次，她都要一张他写的纸条。邵瑞铭为此特别恼火，但也无法，加之觉得心有愧疚，只能一张一张地写下去。
后来，跟耿仕轩走得比较近了，我问过他是否知道这件事，还逗他，作为政府部门的主要责任人，没有履行应有的职责。
他居然诚恳地接受了我的“批评”，向我解释：“平时，我对手下管理也算严格。不过，对张杰，我真是另眼相看。说起来，她也是一个傻女人，当年差点儿为邵瑞铭生下了孩子，没想到遇人不淑。她的业务水平在全局都是顶呱呱的，只是在这件事上钻进了牛角尖……”
耿仕轩对张杰的态度让我看到了他严肃背后的另一面。可我对他所持的态度并不认同：“难道个人感情上的委屈就应该通过工作转加到别人身上吗？”
耿仕轩摇摇头，笑我：“法律都不外乎人情，何况工作？社会本来就是错综复杂的，因为个人的恩怨，影响到工作的事情太多了。现在都强调用制度管权，按制度办事，靠制度管人，但制度本身就是人制定的，所以执行起来，人才是最主要的因素……桑儿，你还是很天真。”
也许，那时的我，真的很天真。
没多久，院里来了新院长，名叫魏诚，到医院之前是计生局的副局长。
官场就是这样，不到最后，绝对没人知道，锅里面蒸着的是馒头、花卷，还是包子。呼声最高的，未必就能真正坐上想坐的位子。
这个结果，令对院长宝座垂涎三尺的邵瑞铭分外恼火。不停地抱怨：“什么世道，外行管理内行，瞧着吧，医院非得乱套了不可。”
对于市里的这个决定，院里的职工都在心里打着问号，新院长熟悉业务吗？能管理好吗？有的人甚至把天平移到了邵瑞铭的一边。
“还不如让邵瑞铭当院长呢。”
“就他，那个吝啬鬼！别人属牛、属龙，他的属相是貔貅，只进不出，他还能当上院长？要想坐到那个宝座，得付出，现在是什么社会，经济社会，钱是万能的。”
“盼着点儿大家好吧，他要是真当上院长，咱们的骨头渣子都得让他砸吧砸吧嚼肚子里去。”
没能坐到院长的位子，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邵瑞铭气急败坏，大会小会敲打着我们，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对于他的恼火，我是不关心不过问的。
可接下来他的恼火就与我有关了。新院长魏诚到任不到一个月，我被直接提拔为科室的主任。这样突然的提升在院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这期间，邵瑞铭和朱珍珍的反应最强烈，他们在院务会上提出强烈抗议，说这样的提拔不符合干部提拔任用规矩，更不符合全院职工的意愿，要经过职工代表大会研究决定。
魏诚一句话就堵住了邵瑞铭的嘴：“以前提拔科室主任也经过职工代表大会研究吗？谁都明白，他所指的人，正是朱珍珍。”
朱珍珍到处跟人讲，桑萸无钱无势无背景，要能力没能力，要水平没水平，怎么可能被提拔呢？魏诚和桑萸之间肯定有问题，不是钱权交易，就是权色交易。
不久，若干条关于我的流言在院里疯传：
桑萸是新院长的亲属。
桑萸是市领导的亲属。
桑萸是某领导的情人。
桑萸给魏诚送了一兜子人民币。
……
当这些流言如风般灌进我的耳朵，我的胸腔里仿佛溢满了气体，特别是“情人”两个字，让我觉得像是全身都被人泼了一盆脏水。我清清白白地做人，尽心尽力地做事，难道就不应该在工作上得到认可？难道就要做一辈子的小医生？难道就不能得到提拔？我怎么就成了某领导的情人，某领导是谁？谁看到了?谁逮着了?谁捉奸在床了？
下班时，别人都离开了办公室，我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轻轻抽泣，我需要释放自己的委屈，泪水是女人的疗伤神药。
袁方在这时悄悄地出现在我身后，他咳了一声：“姐，你咋了？谁欺负你了？”
我抬起头，抹净脸上的泪水，强装笑颜：“我没事。”
“净骗人，没事哭什么？你是不是听到他们胡说八道了？”
“我……他们是在泼脏水，根本没有那回事。”我的眼泪哗地下来了，而且波涛汹涌。
“我要是有送礼的钱，要是领导的亲戚、情人，我早就当上院长了，还用等到今天？”
“他们那是眼红，是嫉妒，是见不得别人的好。”
我心里觉得更委屈了，哭得一塌糊涂。
袁方急得直跺脚：“姐，你别哭，嘴长在别人的身上，耳朵在自己身上，说不说，是他们的事情，听不听，是你的事。他们要是看到你哭，会笑得更开心，那样他们就得逞了，你就中计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我没事，哭哭就好了。你说得有道理，让他们说去吧，我才不去浪费时间理会他们呢。”
袁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姐，你吓死我了。晚上我请你出去吃饭，给你压惊，好不？”
我抬头，看到袁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急忙把目光闪向别处：“不啦，我还得给我的小公主做香香呢。你把钱攒着，给未来的老婆买首饰吧。”
袁方一把拉住我：“姐，我是不是特招人烦？”
我故意装作不懂：“谁说的，肯定会有姑娘喜欢你，帅气，医术好，为人又好。”
袁方又是一声叹息。
当我在耿仕轩的办公室将这些流言说给他时，他却一脸的笑意。
“桑医生，你现在一定觉得特别委屈吧。过些日子，你就不会这样想了。你要明白，人们的接受总得有个过程，你原来是一名小医生，现在变成了科室的主任。人们看你的视线由俯视变成了平视，或者由平视变为了仰视，难免会心生不平。人们都是看到自己的优点多，看到别人的优点少，你要给大家时间，让大家看到你的优点、你的长处，并且接受你从医生到主任这个事实。”
“可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我对待工作，对待别人还和以前一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身心都特别放松，不用紧张着去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甚至放松到有些任性的程度。
“怎么可能没有变化呢？你从医生到科室主任本身就是变化。你要学得大气，学会宽容，学会包容。”
“对我好的人，我宽容，对我不好的人，我为什么要宽容？我不招惹他们，但也不要理他们。”
耿仕轩笑了笑：“桑医生真是孩子气，对你不好的人，更要宽容。海纳百川是一种胸襟，更是一种睿智，只有那样，你才能走得更长久、更踏实、更稳健。”
“我……怎么可能走得远呢？这个社会太现实了，我没背景没关系，能做个科室主任已经是造化了。”
“背景可以创造，关系也可以一点点累积。桑医生，你还年轻，别太早给自己下结论，一切都是未知数。还要送你对付谣言的六字箴言：不听信，不辩解。任它自生自灭，沉默是对付谣言的一件利器。”
我没把那些流言告诉边宇扬，我也没在边宇扬面前流泪。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主任的职务，并非从天而降，除了魏诚在院务会上所讲的，桑萸同志工作责任心强，业务能力水平高，群众基础好，耿仕轩在背后说的那句“桑萸那个医生好像不错”也起了很大作用。魏诚与他熟识多年，这两个男人在饭局上的一句闲聊，便给了我一个转机。
在许多人看来，如登天之难的事，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也许这就是权力的魔力，也是许多人奋力向上爬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