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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拉拉·偶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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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监狱的警戒设施与男子监狱没有一点儿异样之处,森严的高墙、电网,岗楼上荷枪实弹的武警来来回回地走动,注视着铁大门旁小角门里出出进进的每一个人。其实进出的人,不过是那些管教们。对于我们这些服刑人员来说,从那扇门走出去,还是一个遥远的梦,只有一天天地熬下去,才能熬得出去。
     
       无论年轻年老,无论漂亮与否,无论有着什么样的罪行,无论表情木然、心事重重,或是无所用心,在这里,我们都梳着清一色的短发,穿着灰色的囚服。总之,从外观上,看不出我们有什么明显的不同。然而不同又是那么张扬着、存在着。
     
       周子柔最近和我走得比较近,她同我年轻时很相似,也喜欢读小说。也许是因为接触的日子多了,也许是她适应了牢狱生活,女孩子青春年少的活泼,在她身上慢慢地显露了出来,她的调皮让我觉得日子不再那么枯燥,深牢大狱里的生活,因为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多了些色彩。
     
       我没有注意到,一双眼睛正在敌视地盯着我。
     
       那天,临睡前,周子柔突然问我:“你喜欢小四不?”
     
       “小四?谁是小四,我就知道人们管那什么叫小三,怎么还弄出小四来了,小四是不是排在小三后面?以后是不是还要弄出个小五来?”
     
       周子柔弯下腰捂着肚子:“胃疼。”
     
       我很认真地问:“怎么了,偷吃啥了?”
     
       她咯咯地笑:“笑得胃疼。你弄拧了,全拧了,小四是郭敬明,因为他的网名叫‘第四维’,所以大家就叫他小四。”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笑,是她说得不清楚嘛,如果她早说小四是人名,我就不会胡猜了。
     
       “哦,郭敬明,我知道,很有进取心的一个小孩儿,我女儿读他的书,好像有一本叫什么成河。”
     
       “《悲伤逆流成河》。”
     
       “是这个名字,好像还写过《三重门》,是个勤奋的小孩儿,在年轻人中,非常难得了。”
     
       “《三重门》是韩寒写的,他们是两个人,而且是针锋相对的两个人。阿姨,你TCL了。”
     
       我惊问:“TCL?他们和家电也有关系?他们是代言人?现在作家也作广告了?我……不大看电视,真不清楚。”
     
       “你饶了我吧,肠子快笑断了。”
     
       我们的笑声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就是那个长得粗壮得像个男人的大方,她快步走到周子柔面前,细长的眼睛里写着气愤:“别嘻嘻哈哈的,今天可是夏岩当班,要让她听到,大家都跟着倒霉。”
     
       周子柔并不理会,还在对我解释:“你TCL了,是网络用语,意思是你太差了。你在外面的时候不上网?”
     
       “办公室和家里倒是都有电脑,不过,我也没什么时间上网,最多是看看新闻,偶尔跟女儿写写邮件,没听她说过这句话呀。”
     
       “女儿跟妈妈当然不能这样说话了。要是我跟我奶这样讲……算了,不说了,睡觉!”周子柔撅起小嘴儿,蔫巴巴地爬上了自己的床。
     
       我明白,她肯定是想起了奶奶,想起了伤心事。
     
       监室里安静下来,没用多久,大家都进入了梦乡,呼噜声,磨牙声,翻身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还有某个人不经意说出的含糊不清的梦话。
     
       思维总在这时变得发达,各种各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事实上,经过这段时间在深牢大狱里的生活,我心里的恨已经变淡了,甚至有时会为自己以前的做法感到可笑。仔细一想,那些都算什么呢?根本不值得我浪费那么多的脑细胞去爱去恨。
     
       所有的繁华终将归于沉寂,历史能记录下的有几个人?如果将日历一张张地往回翻阅,我也曾经风风光光,曾经轰轰烈烈,结果又如何?其实不过是一场空,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即使是老爷子又能畅快几时?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就让历史去验证一切吧。
     
       我的思念一天天累积,一点点地增加,女儿的撒娇,父母的白发,耿仕轩的眼神,轮番出现,无限地放大和重复,轰炸着我的神经,有时我觉得整颗心都被他们给掏空了,有时又觉得杂乱无章,理不出半点头绪。
     
       突然传来“吱嘎吱嘎”窸窸窣窣的声音,借着窗口微弱的光,我看到一个影子慢慢爬上了对面周子柔的床铺。那人掀开她的被子钻了进去,周子柔轻轻“哎”了一声。
     
       “嘘!”
     
       我听出,是大方。
     
       “你回去呀!”周子柔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又细又尖。
     
       “别出声。”
     
       “你想害死我啊!”周子柔的声音有些发抖。
     
       “别怕,都睡了!”
     
       “不要……”周子柔的声音很快被堵住了。借着窗外射进来的弱光,我清晰地看到,被子罩住了两个人,被子下面,隐隐约约传来了细碎的喘息和呻吟声。
     
       从大方对周子柔的眼神中,我早就看出了一些夹杂在其中的内容。我也清楚,她是个敢作敢为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胆子居然大到这种程度。
     
       对待同性恋这种感情,我一直坚持不支持、不反对、不歧视的观点。谁又能说,感情只存在异性之间呢?当这种感情发生在我身边,而且是在这个特殊的环境时,我却暗暗为周子柔担心。
     
       作为一名医生和一个母亲,我体察得出,这个娇弱的女孩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恋,她只是太需要安慰,太需要别人的疼爱了。大方,恰好在此时出现而已。如果不是进入了监狱,周子柔也许正和男朋友卿卿我我于花前月下。
     
       可现在出现的人是大方,一个暴力罪的犯人。尽管我看得出,她很喜欢周子柔,经常帮助周子柔,但那双细长眼睛里射出的寒光,依然让我感到恐惧。同时我还在担心,这事如果被管教知道,周子柔挨罚或是加刑都是未可知的事。
     
       希望大方不会害了周子柔。
     
       我翻过身,闭上了眼睛,催促自己,快些睡,不要听,不要想。对面的声音还是清晰地钻进了耳朵。我拉起被子,将自己蒙在里面,那声音还是将我的记忆拉回了多年前的一天。
     
       那天我和边宇扬领完结婚证,回到他的宿舍。刚刚把门关好,边宇扬便抱起我,放在了床上,他的吻很霸道地落在我的脸上,唇上……还没有作好任何准备,没有小心翼翼,没有太多的前戏,慌乱惶恐、不知所措的我,在一阵刺骨的疼痛中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过程。
     
       当我捂着小腹,躺在他怀里时,他的手微微颤抖,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像在触碰一件珍宝。
     
       “红萸,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嗯。”
     
       “告诉我,疼不?”
     
       “嗯,有些。”
     
       “我知道,你的第一次给了我,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嗯。”
     
       “我以后要天天缠着你。”
     
       “那可不行,你不成赖皮缠了?别人得笑死你。”
     
       “我缠自己的老婆,又不是缠别人,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
     
       “没羞没臊。”
     
       “跟自己老婆我还管那些啊,天经地义,谁也管不着。”
     
       ……
     
       事实证明,结婚后,我们不得不去顾及别人怎么想,因为,我们和别人合住在三室一厅的房子里,狭小的空间,一切都要小心翼翼,哪怕是夫妻间必须的“运动”,也是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别人的美梦。特别是有了女儿以后,一切的浪漫都得控制到最低限度。这样的日子一路过下来,边宇扬变得十分烦躁,有时,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拱过来,狠狠地揉我的胸。
     
       “轻点儿,疼。”
     
       “那我亲亲。”
     
       “女儿会听到的。”
     
       “那么点儿孩子明白什么?”
     
       “启蒙教育,来不得马虎。”
     
       “教育个屁,她才几个月?”
     
       “邻居会听到的。”
     
       “听着就听着,我不管。我快憋死了。”
     
       “你别一天总想着那事。”
     
       “我没一天总想,我就晚上想。”
     
       “少想,整出点动静,明天指不定又有谁说什么了。”
     
       “我想自己的老婆还不行?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你……整死我吧!”
     
       “要死咱俩一起死吧!”
     
       “甭,还是留着你吧,要不谁给我闺女喂奶?我又没有那设备。”
     
       “你烦人。”
     
       “凡人就凡人吧,本来也不是神仙。”
     
       ……
     
       那时边宇扬很可爱,有时想想,也很可怜。其实压抑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也包括我。都是火热的年纪,都有正常的生理和心理需要,可我总是担心会被邻居听到什么。为此,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我下夜班回家时,他先将女儿送到托儿所,再趁着白天三室一厅里空无一人,饿猫奔食地赶回来。
     
       一次又一次,我们如鱼得水。
     
       可意外发生了,一天,同一个屋檐下的女邻居因为身体不舒服没去上班。边宇扬的吼叫,我的呻吟,被她听了个全貌。最关键的时候,她“嘭嘭”地敲开了我的家门,以示抗议。
     
       我羞臊得用被子狠狠地蒙住了脸和身子,边宇扬套上短裤站在门口,满脸通红地道歉:“对不起,影响到您了,我们不知道有人在,实在对不住您了!”
     
       诚恳的道歉没能封住女邻居的嘴巴,没过几天,关于我们夫妻不上班在家作“运动”的故事散布开了。
     
       这样的流言,很快通过男人间的取乐逗笑传进了边宇扬的耳朵里,他气得把女邻居的房门给踹了,扔下一句话:“他妈的,你那张嘴坐火箭了?”
     
       女邻居吓得没敢出声,没敢开门,也没再敢把踹门事件向外讲。
     
       我和他以为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事实并非如此。每当我们渐渐沉醉,我的耳朵就会突然听到门外好像传来了脚步声,紧张地问:“停,停……你听到没,外面什么声?”
     
       边宇扬也跟着紧张起来,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好像……没什么声啊?”
     
       “肯定有,去,你开门看看,是不是有人在?”
     
       他倒吸了一口气,胡乱地将被单裹在了身上,猛地拉开门,外面空空如也。等他扑回到我身边,嘴唇挨到了一起,却已经没有了情绪。
     
       边宇扬拍了拍我:“算了,我去上班。”
     
       我趴在他怀里:“对不起。”
     
       “没事,你好好睡会吧。”
     
       他起身穿衣走了。
     
       此后,每当边宇扬和我亲热,我总是“听到”外面有声音,或者“发现”窗帘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这样的感觉,总会提醒我及时地制止他的进一步动作。
     
       “红萸,我觉得,你应该去看医生。”
     
       “我就是医生。”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无语。
     
       其实那时我便理解,边宇扬也不容易,毕竟他是男人,而作为妻子,在这方面,我确实亏欠了他。走进深牢大狱里再去回忆,便能更深一层、更全面地理解,也许这是他在外面有女人的原因之一吧!任何责任都不可能是单方面的,造成婚姻失败的责任,我也有,对此,我很确定。
     
       人生是一种奇异的排列,非常偶然发生的一件小事,或是突然出现的一个人,都会改变他人一生的轨迹,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
     
       对我来说,32岁那年,耿仕轩的出现,便是命运的转机。正因如此,我想他的时间,远远超过我的丈夫边宇扬。仔细推究其中的原委,不仅因为我和耿仕轩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和利益纠葛,更与我的境遇有关,患难之时得到的帮助总是刻骨铭心。
     
       彼时,我正处在人生最消极的状态。老院长已经退休,因为种种原因,院长一职始终空缺,暂时由卫生局的局长兼任,实际的管理则落在了常务副院长邵瑞铭手里。这让他如鱼得水,并对接任院长的职务踌躇满志。朱珍珍已经由科室副主任变为主任,有了邵瑞铭的关照,很自然地成为了医院里最吃得开的人。
     
       我很清楚自己怎么得罪的邵瑞铭和朱珍珍,但我一直相信,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存在太多的恨,只要我怀着一颗谦让的心,一切都可以化解。可不断发生的事情却在一次次地提醒我,是我太过天真,把一切想得太简单。
     
       每天,我都在雷打不动地接受着邵院长和朱珍珍的双重欺负。我很佩服他们,总能从各种各样的小事中寻找并放大我的不足和缺点。在他们一次次耐心地批评和教育之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差劲,若不然,怎么所有的错都发生在我的身上?
     
       其实我也清楚,我在无意中接受着他们的心理暗示。心理学家巴甫洛夫说,暗示是人类最简单、最典型的条件反射。可我还是在跟自己纠结,不断地责备自己,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一定是我有很多自己不曾发现的缺点。自卑和自责这两种赖皮的情绪,像个影子跟随在我左右,不让自由和快乐靠近。
     
       边宇扬层出不穷的情感事件让我愈发自卑。我对他的各种桃色新闻,由气愤、争吵变为不闻不问,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冷漠。一度,我曾经有过离婚的念头,想到女儿和父母,已经坚硬的决心又慢慢变软。为了他们,我不能选择离婚,我要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要维持面子上的完整,可面子的背后,留给自己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伤心两个字那样的简单吗?
     
       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那双空洞的眼睛,我挤出了脸颊上的酒窝,叮嘱自己:丈夫,一丈之内我的夫。那么在一丈之外,他与谁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怄气、争吵能解决什么问题?生气,不过是拿他的错误在惩罚自己。与其用太多的时间思考他做的事,不如做好应该做的事。放下,不仅是对他人的包容,更是对自己的成全。
     
       事实上,貌似深刻的自我劝解过后,我并未真正放下,经常于夜半时分无法入睡,查找自身的不足,作着自我检讨,不停地追问:一个女人,如果事业不如意,婚姻不如意,那么,她的人生幸福何在?人生意义何在?存在价值又是什么?
     
       除了面对女儿和患者,我不愿意与任何人进行对话和交流。我的睡眠质量变得极差,身体越来越消瘦。即使在白天,我也经常会有梦游一样感觉,整个人浑浑噩噩,处于恍惚之中。
     
       有时,别人跟我说话,我要过上几分钟才能反应过来,再问人家:“刚才说到哪儿了?刚刚你说什么?”对方无奈地苦笑,包容着我的心不在焉。
     
       我越来越厌世,觉得自己像是会喘息的木乃伊,穿梭在俗世红尘,越来越迟钝,越来越笨拙。
     
       偶尔,我会和新分到科里的毕业生袁方说说话。这个笑起来一脸羞涩的大男孩,给充溢着消毒水味道的工作空间带来了一丝清凉。
     
       每当朱珍珍主任对我行使权力的时候,他总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的身边,目光炯炯地与朱珍珍对视,随后递过来的一杯水、一个橘子、一粒糖果,或送来一句问候,给了我如同弟弟一样的温暖和关怀。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灰暗的天气,幽暗的心情,直到那个患者的出现。他是一个外表严肃,甚至初见时给人有些古板印象的男人。那段时间,他差不多每隔几天都会到医院作检查,每次恰巧都是我当班。
     
       我第一次给他作治疗在什么时候,我与他之间有过怎么样的交流已经记不清了。
     
       与别的患者不一样,他少言寡语,很少问这问那,他最多是对我说声“谢谢”。有一次,一直低头的我猛然抬头,发现他正盯着我,目光相对的瞬间,他却把眼光移到了墙角的体重秤上。
     
       最后来检查那次,他突然问:“桑大夫,我脸上是不是长什么东西了?”
     
       我一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脸,说:“好像没长什么啊?哦,额头有两个小痘痘,问题应该不大,要少吃辛辣的刺激性食物。”
     
       他哈哈大笑。
     
       我脸颊发热,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这是我的坏习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总会首先想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心理学家说,这是一个人缺少自信心的最明显特征。很快,我又觉得这男人笑得有些奇怪。
     
       “我还以为脸上有老虎呢,吓得你每次看到我都不敢抬头。”
     
       我瞪起眼睛,佯装生气:“老虎就吓人呀?还不照样被武松打死了。”
     
       他笑:“看不出来,桑大夫平时总是一言不发的,这张嘴居然比武松还厉害。”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因为话语的莽撞。我也奇怪自己,怎么在他面前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平时我并不是这个样子为人处世的。难道仅仅因为他的幽默,我便放松了绷得紧紧的神经?或者,这是我本性中的另一面在无意中显露?
     
       那天,他临走时把名片递给了我:“今天是最后一次治疗了,我认识桑大夫,桑大夫却不认识我,这样太不公平了。”
     
       我接过:“药品监督局局长。”
     
       他笑:“干吗看职务?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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