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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十面埋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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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鲁恬林,双颊绯红,眼神竟有几分迷离。在官场这么久,她见惯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像李蓝这种真性情的人,虽然也有,但很少有人能一直保持这种性格。自己是个女人,时时处处还真得拿捏住分寸。虽然有心帮帮他,但就怕有人胡乱说什么,所以只能暗地里为李蓝排除些不利因素和干扰。今天中午李蓝对她说了这些话,她越来越相信李蓝是清白的。也只有真心干事的人才最可能遭遇到各种阻力,她默默地在心里说,李蓝走到今天不容易,一定不能让他泄气。
     
       廖池默呆呆地看着鲁恬林,看她如何答复李蓝。
     
       鲁恬林慢慢地接过李蓝手里的酒杯,什么也没有说,扬起脖子全干了。一杯酒下肚,她轻叹一声说:“女人最大的失误就是进入政治圈。弄得鼻子眼睛全是别人画好的。唯有两只手,是自己的,却像在握着别人的心脏。”
     
       话一说完,她也站起来,端起酒杯倒满酒,举给廖池默:“其实最佩服你们这些城府深的秘书,明明一肚子话快要憋破肚皮了,却往往一言不发。”
     
       廖池默也深有感触地说:“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能给领导一个没脾气的好印象。其实呀,秘书才是最可悲的,说别人的话,操别人的心,到头来,把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还要强颜欢笑,装出一副五脏俱全、情感丰富的样子来。”
     
       李蓝说:“我觉得,乡镇官场上的男人,都像狼群里的狗,缺少狼的血性,满身羊的温柔。”
     
       鲁恬林和廖池默看着他,一起说:“你这不是什么都懂嘛?”
     
       “可我呀,偏偏是羊身子,狼脾气,所以什么都不像。”
     
       吃完饭的时候,鲁恬林似乎喝多了,李蓝执意要送她回家,她坚决地拒绝了,对他说:“没事,你一送就出事了。”李蓝无奈只好作罢。下午,李蓝和廖池默又赶往雪光寺,聆听老人的教诲去了。
     
       往回赶的时候,廖池默对李蓝说:“这个鲁姐,你可要多加小心,她不是个普通人。”李蓝傻傻地盯着廖池默看,心想这小子除了不提防自己,谁都提防,看来真的是患了官场恐惧症了。
     
       回到乡政府把车放好后,李蓝给鲁恬林发了条短信:鲁书记,你的话我一定牢记在心。
     
       马上,鲁恬林就回复道:我什么也没说,你按自己的想法办就是。
     
       盯着短信息,李蓝摇头笑笑,没有人能比自己傻了。也许,廖池默说的才是最对的。官场上,几句话、一顿饭就完全信任谁,真的不可靠。
     
       迷迷糊糊中,他昏昏睡过去。
     
       半夜2点,彭娜打来电话,语气不冷不热。李蓝劝彭娜说:“你要注意身体,别有事没事还当自己是个青春女孩。”
     
       “女孩?”彭娜忽然呵呵一笑,“听到你说出这词语来,真是太亲切了。这年月,能说出这词来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但李蓝还是强调了一下说:“你必须听话,我现在是孩子的爸爸了,有权利保护孩子的妈妈。我不爱我的爱人,爱谁去!”
     
       彭娜听到这话时,像准备看看花朵就走,却收获了整座花园,心里柔柔的,感动了半天。有个疼自己的男人,也许真的是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但很快,她忽然被自己的一个念头吓了一跳:市长!孩子?
     
       是啊,孩子重要还是市长重要?
     
       她急忙挂了电话,暗夜中,披着被子静静地坐着……人世间的好多事,就是这样不尽如人意,好事和坏事总是相约而至,携手迈进人们心中。
     
       9.黑豆乡的春天来了
     
       黑豆乡一下子成了全山川县的焦点。市里县上领导的眼球,像摘下来的苹果,成筐成筐地放在了黑豆乡。农村广袤的土地培育了这些苹果树,但当苹果突然注视自己时,黑豆乡这块温柔的土地,竟然有点害羞。
     
       罗然陪着天驼市市长来为黑豆乡剪彩时,李蓝正好拿到土地使用证整整一个月。隆重热烈的现场,被李蓝等人布置得颇有特点:一个微缩的矿井架子上,挂满了古代的钱币。几个超大的喷绘矿井工人,正站在一辆罐车上,神情亢奋,表情坚毅。远处的图画,高楼林立、企业林立,宽阔的马路两旁,路灯、垂柳煞是抢眼。看着这幅图画,仿佛黑豆乡的春天忽然就来了,美好的憧憬总是引人遐思无限。
     
       大红的地毯从舞台上一直铺到停车场的边缘。地毯两边,站满了群众。大家早早就站在这里,等待着开幕。其实好多人并不是为开发区成立来的,他们是来看市领导的。乡村的群众,对大官向来就如此敬仰。敬仰到回去可以无数天甚至一辈子夸耀,领导什么模样,什么表情,说话什么腔调,走路什么姿势,个头大小……
     
       中国农村的老百姓,就是这么善良。无论你以前对他们做了什么,只要你有一点点好,他们就会永远铭记。而对当官的,农民更是有种与生俱来的崇敬。老百姓认为,所有当官的都是很有本事的人,是为老百姓办事的。有些事没有办好,只是自己的事情太小,官们没顾得上管,总有一天会管的。而且,老百姓自己还能驳倒那些不服气的邻居们:你看,粮食补贴不是发下来了嘛。你看,几千年的皇粮国税不是都取消了嘛。国家对咱多好……
     
       但也不排除其中有那么几位,眼睛总是盯着政府。他们就是那些老上访户。这一类人几乎每个村庄都有。说是为了自由,但很多事情其实就是鸡毛蒜皮,但他们顽强而执著地非要把虱子弄成大象才罢休。
     
       所以,在这次仪式上,必须确保这些人不出现。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李蓝专门让乡派出所所长李晓光从县城请来了近百名保安,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目的就是要防止这些老上访户乘机捣乱“拦轿告状”。那样,是最让领导讨厌、伤心了。领导一伤心,自己不伤心也得伤心。所以,李蓝千叮咛万嘱咐李晓光,要确保万无一失,否则你这个所长从今以后就别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李晓光的下巴,被一次一次的点头牵引,都有点抽搐了。他明白,出了差错,自己可就真的难在这地面上混了。尽管平日里做事总是很拖沓,可这次,他设计了好多应急方案。
     
       在剪彩现场,当彭娜把证书从市长手里接过来递给李蓝的时候,他的手哆嗦了一下,想乘机摸一把彭娜,可彭娜没答理他,等现场会一结束就和市长坐车走了,只留下她握过的那把包着红绸的崭新铁锨矗立在原地。李蓝知道,她也许还在生他的气。看来有时间真该回市里一趟,好好向彭娜道个歉,解释一下了。女人,无论地位多高,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总是爱撒娇。女人撒娇的方式多种多样,也许是生气,也许是骂人,再或者就是沉默和翻白眼。
     
       高瘸子捐款修学校和动工修万家猪圈工程一起上马,把本来就黑瘦的李蓝跑得像脱了魂,嘴唇干裂得出了血,颧骨凸出,十分吓人。
     
       一批一批的记者像赶集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穿着胶鞋站在吉普车旁的李蓝,活像个西部牛仔。连轴转的日子,非常辛苦,但李蓝却非常喜欢这样充实地过日子。他觉得,是个男人就应该没日没夜地忙活。这样,才会让血液始终处于亢奋的状态,也才最有男人味。
     
       李蓝成了红人,张大炮成了红人,高飞也成了红人。工地上,来往穿梭的这几位,嘶哑着嗓子大声地喊着,骂着,再不行就拾起土块砸向人群提醒……
     
       一只成年的公狗在民工们驻扎的营地周围转悠,不时停下脚步,在土里刨着什么,偶尔发现一块骨头,欢快地跑远了。
     
       一家一家的猪圈外表都被贴上了白生生的瓷砖,装上了水龙头,从山里引来山泉水,统一的青石猪槽,乡兽医站统一配料,主原料就用饱满的黑豆。个个黑猪都被打扮得新郎倌似的,就差给它们放席梦思了,把老百姓眼馋的,真想搂着猪睡觉。李蓝高兴地说,咱们的猪喝的都是矿物质水。
     
       忙活一整天,这天晚上,李蓝回到办公室休息,忽然想起好多天没有上网了,就拿出笔记本打开邮箱,一眼就看到彭娜发来的邮件:
     
       快洗洗你那黑脸吧。都成了斑点猪了。
     
       他扑哧一声笑了。看来媳妇是原谅自己了。忙活这么多天,累得身子骨都走样了。看到媳妇在邮件里的几句话,竟然觉得身心都轻松起来,他甚至哼哼起歌曲来。真心相爱的两个人,一句简单温暖的话,就可以让对方愉悦很久。
     
       在办公室里,李蓝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着,他拨通彭娜的电话,结果却是关机。只好斜倚在床上看电视剧。看着看着,酒劲上来了,反而睡不着了。鼻子有点塞,他端起个茶杯,走着走着就迈出了乡政府的大门。
     
       街上,乘凉的人不多。李蓝就顺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
     
       他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开发区工地上。此时的开发区,正以前所未有的气魄展现在他面前。由于他大力推广和积极运筹,几家水泥厂已经建起来了,原有的矿井也都在扩大规模。搞企业的人都知道,抓不住机遇,就会被淘汰。很多时候,机会犹如轿车猛然穿过积水坑,靠得太近,准保溅你一身泥。而如果距离太远,你连轿车是什么样子都看不到。所以,尽管大家都不能肯定将来的开发区是个什么样子,但现在不进驻开发区,将来肯定会后悔。
     
       李蓝一个人慢慢踱步,思绪万千。无论怎么说,黑豆乡总算有个像样的规模了。以前从来没有人愿意光顾的穷乡僻壤,在自己的努力下,终于要打个翻身仗了,心里多少有点慷慨的感觉。这说明自己这乡长没有白当,老百姓也许现在未必理解,但将来一定能理解的。如果自己也和当地的老百姓一样目光短浅,那样,黑豆乡将永远是黑豆乡,永远是官员们的“补血乡”。
     
       李蓝甚至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当官光为自己,枉活了。”看着周围漆黑一片,他扭转身往回走,猛地就想起一个问题:黑豆乡本乡人参与的不多,施工的都是外地人。难道我们本地人挣了这钱不中吗?为什么我们一方面吵闹着贫穷,一方面却又对贫穷无动于衷,眼看着到嘴的肥肉给了别人呢?
     
       他立即给张大炮打电话:“你明天好好起草个方案,让高飞也看看,要想想办法,吸引咱本地人来干活,哪怕制定些优惠措施。”
     
       张大炮说:“咱这穷乡,人懒。”
     
       李蓝不高兴地说:“就你勤快。甭多说了,照我说的执行。弄好后给我看看,以乡政府的名义下发个文件。”
     
       交代完一切,李蓝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折回办公室,一头躺倒在床上。热爱工作的人都有这个体会,只要事情没安排完,心里有事总是睡不着,一旦感觉事情有了着落,睡觉比捏死个蚊子还快,刚躺下就打起呼噜来了。
     
       10.街头见闻
     
       黑豆乡乡政府大道上东边的早餐店,早晨一阵忙碌过后,便到了闲暇时段。这期间,老板娘“三老醋”便会搬出补鞋机,摆上鞋摊。
     
       别看她平日里有说有笑,活泼开朗,其实,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
     
       她很胖,大号水桶一般的腰身,两个奶子走路一摇一晃。都说胖女人发家,她胖,却没有发家。
     
       她是有丈夫的,而且丈夫还曾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村里任过联队会计。只不过,后来因为被人揭发某件莫名其妙的事情,精神崩溃,忽然疯掉了。疯掉之前,据说他可以一边打算盘算账,一边张口和别人辩论,结果没等那人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已经算好账了。但即使这样聪明,也因为气量狭小,最终被小人气疯了。
     
       丈夫在疯之前,和她生了两个男孩。
     
       谁也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疯子把亲人当做了仇人。总之,在一个热闹的正月里,乘她和大家去看戏的时候,疯子丈夫在自己的家中,把自己的小儿子杀死了。
     
       她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却没有埋怨自己的丈夫。她盼望着,丈夫能在某一天醒来,一如昨日的聪明。家里的一切都等着他来收拾呢。
     
       慢慢地,她知道,让丈夫醒过来的愿望恐怕是不能实现了,就扭转身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大儿子身上。儿子倔强地生长着,比别人家的孩子长得更结实。儿子和别的小孩没有两样,只是有个疯的爸爸,常常让小孩们嘲弄罢了。但几乎没有人敢惹他,因为大家都怕他那个杀过人的爸爸。
     
       每天,她忙里忙外,还要伺候丈夫、孩子,心里有苦没地方倾诉,只能默默地劳作。把无奈用在手里握着的头把上,狠狠地握紧,用力;松手,再用力。
     
       大儿子初中毕业的时候,奇迹般地,丈夫和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在农村,有儿子是很吃香的。那时候也不讲究优生优育,但同时大家也都在担心一个疯子孕育出来的孩子的健康状况。
     
       这个小孩子还真是健康,没有一点毛病,和其他孩子一样正常,尽管这种正常显得有点不正常。
     
       大儿子初中毕业后就出外打工。闲下来了,他总说手腕疼,她也没有在意,只是劝孩子别累着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后来大儿子的手腕越来越疼,最终在某一天忍不住的时候走进了医院,医生确诊说是患了骨髓癌,要想保命必须截肢。这一刻,她甚至没有流眼泪,她缓慢地拉着孩子回了家。
     
       人们同情她,零散地捐了点款,才有了到医院截肢的钱。
     
       然而,大儿子截肢后依然没有保住性命,悲苦地生存了两年后,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母亲。这时候,丈夫已经离家出走不知去向。她甚至都忘记他出走是在什么时候了。
     
       家里仅剩下她和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一下子清净了,她变得更加沉默,见了人几乎不大搭腔。所有人都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坎坷,她身材依然顽固地胖着。
     
       直到有一天,孩子仰头对她说:“妈,我也要上学。”她才猛然醒悟,重新变得开朗起来。而后,就在乡政府东头自家的房子后墙上开了个门,开始做早餐生意。
     
       她的早餐店并不太卫生。但大家怜悯她,加上她给的分量足,所以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而她,就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时间,发疯似的为小儿子挣钱。
     
       上午时分,她坐在大路边,安静地守着她的鞋摊。
     
       “三老醋”的绰号是如何兴起的,大家都不知道。但你脆脆地喊一声“三老醋”,她定会比吃了蜜还甜。
     
       这天,李蓝有空,就坐在她的鞋摊马扎上,说是让她补鞋,实际是个借口。一是李蓝每每看到这样的农村妇女时,总像看到大嫂一样亲切。二是他从小缺少母性关怀,从骨子里热爱每一位女性。他认为所有的女人都是善良无比的。像“三老醋”这样命运不济的女人,他总是能帮就帮,他还特地关照过乡工商所,免了她的税。
     
       李蓝刚坐下不久,走来个女人:酱紫色的皮衣已经起皱,身体却没有起皱,依然凹凸,她拿着两双鞋。女人问:“补一双鞋跟多少钱?”
     
       “三老醋”干脆地回答:“三块。”女人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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