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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十面埋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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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双鞋很快补完了。女人递过来三块钱。“三老醋”说:“不对呀。应该是六块。”女人说:“不是你说三块的吗?我以为是两双三块呢。”两个人互相说对方错了。忽然,“三老醋”把目光扭向李蓝,女人怔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李蓝这个活人的存在,又从兜里摸出一块来,再也不掏了。
     
       “三老醋”对李蓝摊开手掌:“你看你看,多难。”
     
       “三老醋”说那女人:“你家里一定不宽裕,真没有了,不给都可以。”女人揉着单眼皮,临走还一个劲嘟囔:“说好的三块嘛!”
     
       刚刚说完,一中年男子摇头晃脑地走过来,停下来便在“三老醋”的摊子上翻找:“有没有这皮子?”指着自己的鞋跟。
     
       “三老醋”看看他的鞋,说:“跟歪了,换个歪疙瘩就行了。”
     
       男人说:“你给我全部换了后面的跟儿,要大块的。”
     
       “三老醋”拿起鞋就往砧子上套,拿出锉麻利地锉歪掉的那一小块,准备补个歪疙瘩。男人一看,火了:“拿来拿来,让你补大的你怎么补小块?”
     
       “三老醋”说:“这里面是空的,不能补大块的,会空。”
     
       那人一把夺过鞋,生气地穿上鞋走远了。
     
       见李蓝很纳闷,“三老醋”说:“明明里面是空的,补大块的,根本钉不牢。”
     
       李蓝就对她说:“依我看你是不会做生意。人家是客户,让你怎么弄你听人家的就是,何必较真呢,你这样不是跑了生意吗?”
     
       她却说:“这样的钱俺不挣可以,活儿不能胡来。有规矩的。”
     
       无非就一个鞋摊,谁会在意啊!可看着她仿佛在经营着一家大公司。李蓝沉思起来:一个被命运丢下很远的女人,却能够如此顽强而执著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其心地是多么善良。和她比起来,自己算在天堂里生活了,可自己还一次次地被诸多政治风波搞得心绪不宁。人啊,真是没个知足。李蓝甚至忽然想,要是我也能像她这样,摆个鞋摊,自己做主,想给谁补就给谁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行事,该多好啊。
     
       但很快他就苦笑着摇头,他知道,这也仅仅是想想而已,自己这辈子恐怕不可能有这机会了。官场上,似乎只有向前的单行道,不售返程票。一旦上路,很少有回头的。
     
       又过来一位女士,拿来一双男人的鞋要补。鞋已经烂得东倒西歪。女人不好意思地说:“干活穿的,干活穿的。”
     
       接过鞋一看,“三老醋”说:“鞋的主人有一米七八吧。”李蓝几乎惊叫出来:这女人还真细致,不说“你老公”而说“鞋的主人”,避免了很多尴尬,万一不是给老公补呢!
     
       女士说:“一米七八,你怎么看出来的?”
     
       “三老醋”笑笑:“十多年了,经我眼一看,还能不知道人长多高?我还知道,这人有160多斤。”女士与李蓝均佩服地盯着“三老醋”。李蓝听她说话,也仔细看那双鞋。鞋号巨大且鞋面、鞋帮严重受到挤压,确实应该能判断出主人的身高、体重。但在此之前,李蓝还从未看鞋识过人,不由对“三老醋”多了几分尊重。看来在江湖上,谁都不能小看啊。
     
       “三老醋”沿着断开的鞋面缝了断断续续的线,女士接过来翻看着说:“干活穿的,你多缝几遍,要多少钱我给多少。”可“三老醋”就是不肯动手。
     
       李蓝心里嘀咕,真是个怪人。人家多给你钱,何必不听话呢?真是的。怪不得大家叫你“三老醋”,真是够酸的!
     
       女士对她说:“你先缝着,我去超市,回头给你钱。”
     
       女士走后,“三老醋”主动向李蓝解释:“你又该说我了,其实你不懂,就这双鞋,已经不值几个钱了,缝得多了就得多要钱。可是,真要多了,人家就会感觉不值得了。”
     
       想想也是,如果十块八块地要,估计女士也会说她心黑。
     
       李蓝忽然觉得,此时的“三老醋”是如此的体贴,那么美丽,很懂生意经。
     
       站起来走了很远,李蓝忍不住扭回头多看了几眼“三老醋”的鞋摊,感慨地想:这鞋摊,其实就是安装在路口的筛子,任何人进出胡同都得过滤一次。
     
       想到这里,他不禁欷歔起来: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个补鞋匠呢?自己又何尝没有被上级领导的筛子过滤过呢!
     
       中午,李蓝索性关闭了手机,到“三老醋”旁边的饭店里随便吃了一碗面,和老板说了说,在饭店的里屋里眯了一会儿。醒来后,他开了手机,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路上遇到几个熟人,大家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他自己也有微服私访的感觉。边走边想,一个普通的乡镇干部,和老百姓距离就这样远,难得出来清闲一天,如果是更大的县委干部、市里干部、省里的干部呢?难道追求更高的地位,目的就是为了和老百姓越来越远吗?李蓝这样想着叹息着,抬头一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小玉原先租住的房子前,当初的景象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以前,自己多么依恋小玉。怎么说结束就结束了呢?其实主要是自己的缘故,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小玉。但一旦小玉真的要他决定娶她时,李蓝总是会在心头响起一个声音:我要的女人不是这样的。但小玉有什么毛病,他又不能清楚地说出来。
     
       感情是世界上最微妙的东西,几乎没有人能解释清楚。他静静地呆立片刻,忽然间,狂风四起,街上扬起垃圾,成团成团地狂舞。李蓝本打算快步往回走,却下起雨来,他只好站在门楼底下。一霎时,风骤雨急,不一会儿积水就有了脚脖子深。
     
       雨水不停地飘舞到李蓝的身上,他几乎已经被淋透了。按说这时候他该非常生气,但被雨水一浇,李蓝却突然有了难得的好心情。人的心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毫无理由的好,也毫无理由的坏,大概也只有心情可以这样随意。所以有好多时候,李蓝非常羡慕“心情”,可以来去无踪影,不受限制。
     
       雨在潮湿的空气中倾洒着,伴随着凄厉而响亮的惊雷,闪电在描绘着雨中乡镇的闪光一笔。
     
       轰隆,轰隆,两声响亮的重锤,敲响在天际,响彻心头,振聋发聩,李蓝不禁往门上靠了靠。
     
       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急雨,他感慨道:“难得的好雨啊!”看来雨水不仅能给农家带来粮食上的福祉,简直就是冲刷阴霾与郁闷情绪的良药!人生中,有时不妨多来几次这样的大雨、急雨!让那些抱怨生活不公的语言随雨水一起流入沟渠吧!
     
       雨住了的时候,李蓝好像大彻大悟一般,完全忘却了连日来的劳顿和诸多不顺,心里顿时轻松、坦然了许多。
     
       回乡政府走的路上,李蓝连续接了三个电话。一个是张大炮打来的,说开发区刚垒砌的一堵墙被雨水冲倒了。还有一个是一个陌生人的电话,问他桃花谷景区能不能搞承包,想来景区里投资游乐设施。最后一个电话是彭娜打来的,问他黑豆乡下雨了没有,市里的雨让她感到害怕。叮嘱他注意身体,一个人吃住都留心点,也快四十的人了。只有她一个人在担心他,希望他能明白这一点,不要老是惹她生气。
     
       李蓝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骗彭娜说,刚才下雨的时候,自己正在屋里看电视呢。这两天乡里的事情基本都有了头绪,生活很有规律,请老婆放心,保准在下周让老婆见到白胖的真人。在彭娜鄙夷的不屑声中,李蓝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悄悄地换上干净的衣裤,靠在床上,回味着一天来颇不平凡的起伏心情。
     
       11.彭娜去医院
     
       星期天一大早,彭娜悄悄地来到天驼市第二人民医院,走进了妇产科。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在这里当大夫。
     
       星期六晚上,彭娜跟这位同学通过电话。电话里,她详细询问了在她这个年龄做流产有没有危险,迟几年还能不能再怀孕。她给李蓝打了个电话,可他没有接。她本想征求一下李蓝的意见,可他偏偏没有接。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迫不及待地希望得到另一个人的准确答复的时候,也许他正在忙着其他的事情。
     
       为了这个孩子的去留,彭娜整夜无眠。
     
       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纠结在心头。先是无休止地重复着一个念头:我真的要做罪人吗?但她也清醒地知道,天亮以后,自己仍旧是个官场上的棋子,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地位,即使非常痛苦,也只能这么做。一次次痛苦的挣扎中,她听见了自己长长的喟叹声,沉重得让人胸闷。
     
       恍惚中,她开始做梦。毫无关联的几个梦境,无序地缠绕在一起。她挣扎着,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希望得到谁的谅解。但没有一个人帮她,她只能孤独而无助地在梦里游荡。
     
       刹那间,彭娜又醒了,抬头看着黑黢黢的顶棚,感觉到面庞上有一种冰凉的感觉。用手一摸,竟然是泪水。
     
       她一个人静静地点燃了烟,扪心自问:难道我错了?可我只是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他。
     
       李蓝的身影不断地在她眼前晃动,恍惚间,她再次自责:我有什么?我能给他什么?说起来,真的没有什么物质的东西能给他。能给的,恐怕只有一颗心而已。一个快四十岁的女人,自然应该懂得控制感情,可谁又能明白一个涉过感情河的女人在自己深爱的初恋男人面前,会是多么无奈。上苍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自己已经失去过,现在,上苍再次将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导致一生的遗憾,那将是不可挽回的。可难道非要自己放弃已经努力多年的地位,才能够得到这个孩子、这个爱人?彭娜不愿意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在想:总有一天,李蓝会理解我的,会了解我所处的地位和此时此刻的心情,他会理解的。
     
       但转念间,她又恨起自己来。十多年来,每每看到别的夫妻双双在街上游逛时,自己是多么羡慕。尤其是当夫妻二人牵着孩子的手在公园里散步时,她曾经那么醉心地憧憬着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而这一天,眼看就要来到了,自己却偏偏又要亲手扼杀掉这孩子,自己还算一个女人吗?
     
       一种既想摆脱又怕摆脱不掉的情绪,在心中徘徊着。她再次拿起电话,拨出号码,却又无声地合上滑盖。然后再拨出号码,再合上。
     
       是什么原因让我人近四十却突然热情澎湃,优柔寡断?彭娜一遍遍地问自己。李蓝,你个傻子,你知道吗?能感觉到吗?你能感觉到我的难处吗?
     
       回想起在市里再见到李蓝时的那份激动,她主动把手伸过去,摸着他,牵着他,故意夸张地交谈,只怕李蓝心里有阴影。毕竟,当初他们分过手。
     
       连彭娜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爱起来的疯狂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李蓝甚至还龌龊地怀疑她可能是风月场上的高手。李蓝认为,也许他只是她这些年独处官场交往的男人中的一个。毕竟这么久没联系了,而且,她身处的环境又是那么危险,不能不让人不疑虑。然而,一谈起事业上的事情来,她说起了自己一个人既要照顾领导面子,又要巧于周旋的尴尬和酸楚境地,一个人远离亲人,孤独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落泪,难处是可想而知的。但她都挺了过来,“可为什么到你这里我却突然忍不住了呢?”她一次次地问李蓝,李蓝知道,其实在她内心深处更是在反问她自己。
     
       她想起那天晚上,李蓝正在和她说话,忽然有个男人打电话过来,她猛然扭回头问李蓝:“你说,在别的男人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呀,是个谁见了都想占有的女人。谁见了都有冲动的那种女人。大家也以为你是那种见过很多世面的女人,身边一定有不少男人。”
     
       她突然把身子狠狠地砸在李蓝的膝盖上,“你骗人!”
     
       李蓝严肃地对她说:“真的,我说的是实话,甚至可以这样说——每个男人都想和你做爱。”
     
       李蓝本以为她听到这样的回答会打自己,没想到她突然一阵疯狂地抱着他狂吻起来,他只好积极应对。
     
       她柔柔地对李蓝说:“我在想,如果有一天,那些曾经无数次纠缠我的男人见到我和你在一起,他们一定会问我,你找来找去就找了这个人啊?我会告诉他们你们想想吧,既然我看不上你们,却死心塌地地爱他,他才是男人,看看你们自己吧。”李蓝知道,也许她是自己心里矛盾,知道他在外表上不占优势,在为自己的付出找个理由,安慰自己呢。
     
       但李蓝却不知道,在彭娜心里,是感觉无比幸福的。
     
       她怀孕了。
     
       以前一直盼望的事情,终于来了。
     
       折磨她十多年的惆怅心事,终于释然了。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彭娜坐在床上,一遍遍梳理着自己的思绪:自己也许就有个女儿了,从此就有个疼自己的小家伙了。因为她听别人说怀男孩一般反应不大,怀女儿的时候总是反应强烈。当她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李蓝时,李蓝说的第一句话是:“首先在这个时期,你的身体是不是能吃得消。”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关心的话语,让彭娜幸福了多少次。李蓝仿佛带着自责,好像是他不小心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彭娜记得当时自己对李蓝说:“你千万别自责,你自责我会更加痛苦。因为我是心甘情愿的,你只要安慰我,别抛弃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你应该知道,你马上就要做爸爸了。该高兴才对。”
     
       忽然间,彭娜想起一个月前的一个夜里,两人通话到深夜,手机电池又发热了。
     
       她藏在被窝里,边抑制着想吐的冲动边和李蓝通话。李蓝告诉她:“你身体正在反应,放下电话也许会更舒服些。”但他哪里知道,她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想放下电话,那样她心里会更难受。
     
       转瞬,彭娜仿佛又听到自己与妇产科女同学的对话。
     
       彭娜呢喃着:“我自己查了,到约摸6周左右,就能感受到孩子的脉动了。我想再等等……”
     
       同学缄默了。但很快就对她说:“你真是糊涂,反正你已经决定要做掉了,还受折磨干什么?”
     
       “你就没想过这是个生命嘛!”
     
       同学还能说什么呢?彭娜接着说:“我感觉自己就像杀人犯。以前听说别人做人流,还笑她们没主见。而此时我却突然体悟到了生命存在的意义。”
     
       ……
     
       从医院出来之后,彭娜感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内心的愧疚和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懑,她想倾诉,却又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如果能躺在李蓝的怀抱中,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她给李蓝打电话说:“你来吧,我想你。”李蓝明明已经在路上了,却偏偏骗她:“我们这里一个村失火了,我正在救火呢。”吓得她一个劲儿地说:“你可别靠近火源啊,那危险得很,让消防队的人处理,人家有经验。”李蓝哈哈大笑,彭娜在电话里骂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说完气恼地挂了电话。李蓝才知道自己开玩笑开过头了。半个多小时后,李蓝终于赶到天驼市“海景花园”他们的家。
     
       推开门一看,李蓝心里一阵酸楚。彭娜神情憔悴,脸色苍白,急忙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病了?”
     
       一瞬间,彭娜感觉到万箭穿心,但她强忍住没有告诉他。她知道,突然一下子告诉李蓝,他肯定接受不了。看来只好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他。
     
       李蓝殷勤地到厨房里做饭,一会儿出来一趟,到床边亲吻一下彭娜,又接着到厨房忙活,好半天,李蓝喊道:“来,让俺家宝贝和儿子一起吃饭。”
     
       在卧室床上倏地听到这句话,彭娜突然别过头,酸楚地掉下了眼泪。
     
       她下了床,穿上拖鞋,走到餐桌旁,没头没脑地问李蓝:“你觉得我苦吗?”
     
       李蓝笑着说:“你当然苦了,你是全世界最苦的人了。一个就要当市长的女人,不苦才怪!”
     
       彭娜突然长长地叹口气,说:“你哪里知道我真正的苦衷啊!”
     
       然后,她不管李蓝听没听,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起了话。
     
       “官场上,女人不可以太漂亮,即使漂亮也不可怕,如果既漂亮又有才华就很危险了,在小地方,不仅女人嫉妒,男人也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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