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姜英民偷偷给吴俊辉摇了摇手，算是打招呼。
蓝梅从吴俊辉进屋到他坐下，一直默默地、目不转晴地注视着他。她发现他头发很长、脸瘦了一圈。
教导员贾文坐在办公室的中间，显然他今天经过精心打扮，一头乌黑的头发吹得像团紧的包菜，本来就不多的胡须刮得溜光放亮，一套警服烫得平展笔挺，黑皮鞋也擦得亮闪闪的，镜片后面的眼睛格外有神，看上去像个小伙子。他默默地清点了一下人数，便咳了一声，开口道：“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今天的内容很简单，组织我们刑侦警队全体同志进行一个短时间的法制学习，过半小时大家还要到楼上大会议室集中开会。今天的主要内容是请刑侦警队探长姜英民同志就昨晚违纪打人一事作检查。”贾文说完，望了望低头抽烟的姜英民。
坐在桌边的姜英民将烟头在烟缸里捻熄，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说道：“同志们，首先作一点说明，昨晚我并没有打人，而是想打人。当时因为被讯问对象徐太源非常傲慢，而且多次不尊重讯问他的民警，甚至骂人，我实在忍无可忍，就将他的衣领揪住，真想扇他一耳光，但没来得及扇，由于贾教及时赶到，制止了我。所以，在这里做出检查。我的确在办案过程中有时爱冲动，平时在这方面也不太注意，常常凭感情用事，这是作为公安人员的一个大忌，如果我昨晚真的打了徐太源，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诚恳检讨，希望大家不要像我一样……另外我必须声明一点，那就是我们警察也是人，也有尊严，而且这种尊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假如有些人依仗自己有几个臭钱，有点权势，有点背景和关系，就无视警察的尊严，我想在坐的每一个民警也决不会容忍。虽然我今天作这个检讨，希望大家以我为鉴，不做蠢事，但我必须声明一点，在今后执行公务时，还有人胆敢无视、甚至侮辱我的尊严，我会毫不留情地依照法律，予以还击。我的检讨完了。”
这哪像检讨？贾文脸色难看，正欲发话，室内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贾文见大家都在鼓掌，也不好发作，便用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他站起身大声说：“好，今天的会议开得非常好，非常有教育意义，姜英民同志对自己的错误有所认识，但还有待于进一步提高。要知道，徐太源不是一般的人，他可是人大代表……”
“贾教，我们已调查过了，他的人大代表是花钱买来的，再说又不是我们市的……”蓝梅插言道。
“不管是买的也好，选的也好，他毕竟是一个县级的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贾文对蓝梅的插言显然很恼火，但不敢发作，他已经知道，蓝梅不是一般的人。他提高嗓门继续说，“虽然他是岭西县的人大代表，但岭西县人大常委会没有罢免他，我们对他就不能以一般普通老百姓对待……”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的，法律面前是人人平等，可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还享受豁免权呐，抓一个人大代表还得事先向同级人大委员会报告呐，抓一个普通嫌疑人需不需要向谁报告，……我说的意思大家要明白，普通人告你刑讯逼供和一个人大代表告你完全是天壤之别，这点政治头脑大家没有吗？”
贾文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显然有点激动，几句反问问得大家哑口无言，再没人嘀咕了。
室内一片安静。
贾文扫视一眼全场：“好吧，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希望大家会后把我的话好好琢磨琢磨，在今后的办案中要有点政治头脑，小心造成不必要的政治影响，现在大家休息片刻到楼上开全所大会。散会！”
一阵板凳的拖拉和脚步声后，办公室只剩下姜英民和吴俊辉。他们既是警大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吴俊辉走到姜英民身边，表示慰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姜英民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两人对视后会意地一笑，并肩向外走去。
“今天我们出发到岭西县去抓李妙娃，队里事你就多操点心，临江公园的案子不能松，付所长和我都估计这两天那两个家伙要出来了……”姜英民手搭在吴俊辉肩头边走边吩咐。
“放心，公园的案子有我哩，只要出来，准让他们跑不了。”
“你这几天怎么啦，情绪不高，家里有事？”姜英民盯着吴俊辉问。
“没有。”吴俊辉避开姜英民的目光。
“你瞒不了我。”姜英民点着吴俊辉的脑袋说。
“吴俊辉——”是蓝梅在叫。
“我先上去了。”姜英民说完先走了。
吴俊辉走到门口蓝梅跟前。
“给。”蓝梅将一百元钱塞到吴俊辉手上。
“你怎么知道我没钱用？”吴俊辉感激地问。
蓝梅并不回答，苦涩地笑了笑，扭头向楼上走去。
吴俊辉愣了片刻，紧紧攥着那张钱跟在蓝梅身后。
大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临江派出所六十五号人到了六十三个，唯独不见所长付林和司机小黄。
教导员贾文和分局政治处主任老梁坐在会议桌顶端，显然他们是会议的中心。梁主任还带来一名年轻的干事，他抱着个公文包，默不作声地坐在梁主任旁边。
贾文容光焕发。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大家安静，开会了。现在请分局政治处梁主任给我们作指示。”他把“请”和“作指示”几个字眼咬得特别重。
梁主任慢慢站了起来：“同志们，今天召开临江派出所全体民警大会，除所长付林请假、司机小黄住院外其他人都到齐了。今天的会议很简单，只有一项内容，那就是投出你们神圣的一票，将你认为德才兼备，有工作能力，有思想水平的干部推荐到领导岗位上来。现在，请政治处小柯同志发推荐表，大家要按规定填写，不要商量，不要交头接耳，更不要看别人的，填好后即可离开。”
小柯从公文包内拿出一叠纸分发到每一个人。
纸上已印好了字，正中央“分局副局长推荐表”，下面一栏是姓名，现任职务，拟任职务。最下面是四点要求：
一、认真填写，填一人有效，多填无效。
二、被推荐人必须在正科职岗位上满三年。
三、被推荐人应是大专以上文化程度，年龄四十五岁以下。工作能力强，有较强的党性原则和思想水平，作风正派……
四、被推荐人应在两个以上基层单位或科室任过职。
大家看完推荐表议论纷纷。按规定付林和贾文都够条件，唯独最后一条，一下子把付林框在了外面，因为他到临江街派出所后没挪过窝。
民警们历来是服从命令的，议论归议论，大家还是认真填写。
“报告！”姜英民突然站了起来，“我能提个问题吗？”
梁主任惊诧地望着他，默许了。
“能不能将推荐票数当众宣布？”姜英民的话音一落，会议室便炸了锅。
“对，当众唱票……”
“民主推荐嘛，要充分体现民主。”
“不公布票，谁知道谁有多少票，那不是假把戏……”
梁主任脸色阴沉了下来，声音重重地说：“大家安静，市局没有规定要公布选票，所以没有必要现场公布！”
大家都默不做声了。
“姜英民，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梁主任气恼、严肃地问。
姜英民向前跨了几步：“那我弃权，我不推荐了。”
“可以，你把选票交上来立即离开！”梁主任毫不客气。
姜英民将选票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会议室。
“还有谁要弃权，可以将选票交上来。”梁主任威严地大声说。
会议室鸦雀无声。
没有第二人弃权，但绝大多数人还是默默填了付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