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斗私批修(2)
同志们，你们去过提督街、总府街、状元街、走马街、文庙街吗？你们想过这些街名代表的是什么吗？这些统统都是死人、古人，是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货色，统统是乌七八糟的破烂！
解放后，我们劳动人民翻身作了主人，扬眉吐气了，难道我们还能容许那些“状元”、“提督”、“总府”来继续统治我们的思想吗？什么“状元”、“提督”、“总府”，滚蛋吧，我们社会主义没有你们的地位！
我们要最坚决、最彻底砸碎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我们要造旧世界的反。反！反！反！
我们起来向旧世界猛烈开火！开火！开火！
成都S中的红卫兵们也不甘示弱，他们来到八宝街的影剧院门前，敲锣打鼓地向群众宣传：八宝街的宝是金银财宝的宝，我们革命人民，不要这些宝……
在这些声色俱厉的宣传中，许多市民害怕背上“窝藏四旧”的罪名，忙不迭地将家里的旧字画、旧家具、旧书刊当废品卖掉或销毁。
终于，破四旧的活动，在闷热的三伏天达到一个高潮。春熙路、提督街、盐市口等繁华街道成为了主战场。某日，市民们走过春熙路，突然发现曾经熟悉的路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名为“反帝路”的牌牌。而路旁百货商店大门外，一群青年职工们正拿着铁锤斧头，猛砸自己单位的招牌。旧貌换新颜后，“春熙路百货商店”摇身一变，成了“反帝路百货商店”。往里走，原先非常显眼的“新上海”照相馆也看不到了，只有一个“红卫相馆”。
要说这一切还让人们感到新奇的话，等看到市饮食公司所属各家饭馆面店换过的门头，就难免有些惊奇了。“夫妻肺牌”砸碎了招牌，变成了“创新饮食部”。“赖汤圆”被铲得精光，变成了“成都汤圆”。原先颇有雅致的店堂陈设，全部清除，新挂上了领袖画像和领袖语录。
转出反帝路，来到总府街，猛然发现，市民们爱吃的“张鸭子”也不翼而飞，只有一个“支农饭店”伫立眼前。再一路趋步向前，老成都也快不认识路了，“盐市口”成了“英雄口”，满大街飞舞着花花绿绿的标语传单，到处是震耳欲聋的口号声。精神头儿不集中的人，只怕要被吓倒，连忙快步回家。等缓上一口气，打开收音机一听，才知道，如今：驷马桥不叫驷马桥了，叫解放桥；从解放桥至南郊公园一线，改名解放路；从成都工学院（成都科技大学）到八里庄，改名红星路；从青龙街到茶店子，改名红光路；三圣街不叫三圣街了，叫勤俭街；沙河堡也不叫沙河堡了，叫革命堡……
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终于面目全非。
如果这一切还不够刺激人们神经的话，人民南路百货大楼门前一张名为《最最最强烈要求》的大字报，就真的出格了。该大字报写道：
成都者，成为都市矣。这真混蛋透顶！现在，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辟了时代的新纪元，毛主席是全国人民最最最敬爱的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我们全体成都人民都心向毛主席，决心永远跟着毛主席革命到底！因此，我们最最最强烈要求，将“成都市”这个封资修的城市名字改为“向东市”！否则，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赞成！我们誓与封资修血战到底！不达目的，决不收兵！
好在，改一个街道的名称容易，改一个存在了上千年的省会城市的名字，绝不那么容易。先是要上报国务院，还得全国人大讨论。尽管革命小将们有着最最最强烈的要求，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
改名字，不过是“破四旧”行动中的皮毛之举。真正使中国人感到后悔和痛彻心扉的，还是野蛮的抄家、掘坟、砸庙、破坏文物。
成都南郊，有一处著名景点，是纪念三国时期，蜀汉丞相诸葛亮的祠堂。丞相祠堂边上，是汉昭烈帝刘备的陵墓。而由刘备墓再往南去的南郊公园内，还有一位刘姓大人物的葬身之所。这就是当年的四川省督办，国民党陆军一级上将刘湘之墓。
唐代中期，杜甫到成都闲居，曾作诗曰：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其实，纪念刘湘的整个陵园，仿南京中山陵而建，更称得上松柏森森。
刘湘原是川中军阀，通过内战基本一统全川，成为川中大佬。日本全面侵华后，刘湘曾在国民政府的国防会议上慷慨陈词，力主抗战。他说，全国抗战一经发动，四川人民所应负担之责任，较其他各省尤为重大。四川可出兵三十万，供给壮丁五百万，供给粮食若干万石！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连一同参会的孙中山先生的儿子，行政院院长孙科，都在背后嘀咕：没想到四川人这么会讲话。但四川人哪里只是会讲，实实在在是做了的！其后不久，刘湘亲自领川军，抱病出征。旁人劝他在后方指挥即可，他却说，过去打了多年内战，脸上无甚光彩。今天为国效命，如何能在后方苟安？
半年后，刘湘病重，在抗战前线病逝。他留下遗嘱，语不及私。全文曰：
余此次奉命出川抗日，志在躬赴前敌，为民族争生存，为四川争光荣，以尽军人之天职。不意宿疾复发，未竟所愿。今后唯望我全国军民，在中央政府及最高领袖蒋委员长领导之下，继续抗战到底。尤望我川中袍泽，一本此志，始终不渝。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不还乡，以争取抗战之最后胜利，以求达我中华民族独立自由之目的！
刘湘此语，激励了无数优秀的四川知识青年投笔从戎，走上抗日前线。他去世之后，国民政府为其举行国葬，国共两党大人物纷纷献挽，极尽哀荣。可没想到，死去几十年后却不得安宁了。这一天，成都南门边一所中学的红卫兵，同南郊公园内的革命职工一起，砸毁了刘湘之墓，开棺暴尸。此后，刘湘之遗体再无可寻。
不过，造反派们没有破坏武侯祠。据说是因为里面有一副著名的对联曾为领袖所赏识。领袖不但抄录了此联，还号召官员们若到四川上任，当来此学习。联曰：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时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这副联，是清代四川盐茶使赵藩所撰写。他意在提醒后人，到四川为官的，一定要使当地人民心悦诚服才行。否则天下未乱蜀先乱的事情，时可发生。治理蜀地，不能盲目学诸葛亮一味用严，也不能盲目反对诸葛亮一味用宽，而应当审察当时形势，深思熟虑，然后再决定用严还是用宽。
这段话好理解，到任的官员去庙里看看更容易，可真正能身体力行的当权者，又有几人呢？
与刘湘墓同时被捣毁的，还有矗立在东门外的川军抗战纪念雕塑，这个曾经让一代四川男儿引以为豪的塑像，被当作国民党兵痞的塑像给拆了。
若要比较起来，这尊雕塑，相对于人民公园内的“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而言，更承载着新一辈成都人的深厚感情。因为抗战的硝烟，他们都是亲历过的。
冯先生得知这一新闻后，曾恨恨地把叶成煊埋怨了一通。叶成煊也只能无奈的推搪说，这不是他们这一派干的，跟他没关系。
冯先生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不语。内心充满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