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斗私批修(1)

     
     
     
     　　往事越千年，魏武帝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大战之前，袁绍的幕僚陈琳檄文天下，痛骂曹操，与此可有一比。据说曹操当年正苦于头风发作，卧病在床，读此文章后，惊出一身冷汗，翕然起身，向后便称陈琳的文章是一剂猛药，可治头风。再看姚文元文中的批判论点，亦是字字珠玑，果然不同凡响。他首先指出，这个历史剧为塑造自己的英雄，罔顾历史事实，把其他历史人物统统设计成坏蛋，这还叫什么历史？再指出于《海瑞罢官》的作者看来，人民只要等待一个青天大老爷的恩赐，就能过上好日子，就能把贪官污吏一扫而光，就能求来好光景，这可能吗？这完全是毒害人民思想的一种迷信！所以此剧非但不是芬芳的香花，反而是一株大毒草！
     
     　　最高领袖终于据此找到了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依据：一大批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混进了党和政府、军队以及文化领域等社会各界，相当多数的单位领导权已经不在马克思主义者和人民群众手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在中央形成了一个资产阶级司令部，它有一条修正主义的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在各省市自治区和中央各部门都有代理人。过去的各种斗争都不能解决问题，只有实行“文化大革命”，公开地、全面地、自上而下地发动群众来揭露上述黑暗面，才能把走资派篡夺的权力重新夺回来！
     
     　　“中央文化革命小组”成立后不久，清华大学附中的一群中学生在圆明园聚会。少年们对当前的政治形势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后，决定成立一个学生组织，定名为“红卫兵”。随后，清华附中贴出了署名为“红卫兵”的大字报，红卫兵组织第一次公开亮相。受此影响，全国其他地方的中学都开始自发出现红卫兵组织。
     
     　　那年夏天，全国大中学校开始大面积停课闹革命。叶成煊这书，也就教不成了。但他心中一点也不懊恼，反而很兴奋，因为他本来就觉得教书没啥滋味。
     
     　　叶成煊虽不是学生，但他仍然年轻，与同龄人比起来，他堪称见多识广，在这群未出校门的学生面前，就更有资历。他本不是正式编制的老师，平日里就没什么师道尊严，能和学生打成一片。所以学生们起来造反，首先是反对身边日常的管理者，但对叶成煊却很是佩服，甚至愿意接受他的指挥。
     
     　　叶成煊对这场突然兴起的运动，也是懵懂的，根本不明白。本来嘛，他们都是普通的平民阶层，也不可能搞清楚当前那么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式，也想不了那么多。他能想到的只是“乱世出英雄”，不管以后怎样，好过现在这般百无聊赖就行。反正他什么都没有，光棍一条，既然最高领袖都号召大家起来造反了，为什么不造反？所以，他加入了一个造反派组织。并且由于他的文笔出众，敢于演讲，很快成了本派的头目之一。
     
     　　这个事情，他回家后，吃晚饭时，激动地和冯先生聊起。谁知冯先生坚决反对他参加什么造反派组织，让他踏踏实实地当老师，争取有机会转正。叶成煊笑着告诉对方，学校都停课闹革命了，他还能上哪儿踏实去？
     
     　　冯先生说：“那你也不能去参加这组织那组织的。除了口号，你搞懂这些组织到底是想什么、干什么的么？没搞懂就乱来，当心哪天被清算。”
     
     　　叶成煊说：“是没搞懂。但我们响应领袖的号召啊，这总没错吧？再说我觉得有一点挺好，你没看一些人昨天还在台上神气活现的，教训这个教训那个，其实他们算个什么啊，前些年搞得那么多人吃不上饭，现在该轮到这些人倒霉了，为啥不把他们揪出来，向我们谢罪？”
     
     　　冯先生说：“好什么好？我看更乱。你所指的台上那些人，还不是上面放个屁，下面跑断气。你们学校这些个半大点的孩子，根本就处在叛逆期，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可以独立自主了，总觉得大人们管自己太多，平常就不服气。现在当了红卫兵，可以去斗大人甚至是当官的大人物了，一下就觉得自己好了不起。我看就是想满足个虚荣心。其实这正说明，他们还没长大。这么做，是给自己躁动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
     
     　　叶成煊听了，不再吭声。他觉得冯先生在家待太久了，不出去走动走动，对社会了解得太少，但他很尊敬冯先生，不愿再和他争论。
     
     　　冯先生看到他的态度，叹口气说：“你虽然不是学生了，但也很年轻，才二十几岁。你的性格，向来也是不安分的。反正我是想不出，你们这么闹，能闹个什么名堂出来。总之你今后遇到什么事情，要多想想，三思而后行。”
     
     　　爷儿俩的观点谈不到一块儿。叶成煊一边含糊地点点头，一边亲热地给老先生夹了一筷子菜，两人结束了这个话题。但叶成煊也没听从冯先生的，仍然我行我素。
     
     　　红卫兵们造反后，杀向社会。最开始做的，是破“四旧”。他们要破除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要和千年的历史文化传统彻底决裂。有两首“造反歌”，最能体现年轻一代的激情：
     
     　　拿起笔，作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敢想敢说敢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忠于革命忠于党，党是我的亲爹娘。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杀！杀！杀——嘿！
     
     　　我们就是要造反，谁敢挡，谁敢拦，一脚踢开他，滚他妈的蛋，咳！滚他妈的蛋。造反造到底，咳！造反造到底！谁要不自量，砸他稀巴烂，咳！砸他稀巴烂。
     
     　　叶成煊家学渊源，称得上满腹诗书，若不然，江晓滢也不会喜欢上他了。想当初，他还嘲笑过郭沫若作的除四害打麻雀的诗句。可现在，他唱起这些造反歌曲，真感到浑身是劲。特别是歌曲最后的重音节部分：杀！杀！杀――嘿！滚他妈的蛋――嘿！大吼出来，真有种令三山五岳开道，其势不可阻挡的畅快。这是唐诗宋词里，再大手笔的豪放派文人也表达不出来的。李白也好，苏轼也罢，想不甘拜下风也难啊。
     
     　　有一段时间，叶成煊对这种体裁的诗句与歌词简直着了迷，他自己动笔写了不少，交给本派成员广为传唱。其实这类口号式的文章语句，只要适合嗓门大喊得响，哪有什么真正的思想理念？写起来不加思索，一挥而就，还能被人崇拜，叶成煊何乐而不为？这让他在组织当中赢得了第一笔杆的称号，他自己颇为得意。只是不知他母亲许慧宜在天之灵得知，会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