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驻印军训(2)

     
     
     
     　　比赛打日本人，那得等上了前线才行。可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开展训练。什么时候反攻缅甸，别说他们这些小兵不清楚，就是军长师长们，也都全然不知。所以，在此后的各种训练中，叶成锐与马彪自然而然的，暗地里较上了劲。
     
     　　针对缅甸的气候与地形，美军教官着重加强了丛林作战训练。于是学员们就苦大了。丛林作训共有六个重要科目，一是体质训练；二是生存训练；三是行军训练；四是技术训练；五是战术训练；六是后勤训练。
     
     　　对叶成锐而言，体质训练倒没什么。好歹他在峨眉山的时候，跟着寺里的和尚练过大半年拳脚，虽然实战不顶什么用，身体还是强壮了不少。而且那时候在山里，为打牙祭，也没少上树掏个鸟窝，顺坡赶只兔子啥的。所以爬山、越野等训练，他都能按要求做到。比较艰难的，是生存训练。
     
     　　首批远征军从野人山撤退到印度后，一统计，病死饿死的人数，远远超过战死的人数，以致撤退竟变成了大溃退。所以驻印军高层认为，中国士兵太缺乏野外的生存技能，必须加强。而生存训练，简直就是逼着学员们返祖，回归原始社会茹毛饮血。
     
     　　一次午夜，叶成锐所在分队学员睡得正香，突然被紧急集合号惊醒，众人纷纷跳起，两分钟内，已全副武装地到达训练场整装待命。教官见状，很是满意，指挥部队朝丛林中进发。到达目的地后，教官又命令全体人员匍匐前进一公里，于是所有的人立刻卧倒在地，向前爬行。再说马彪伏在草丛中刚爬行不远，伸出的手突然触摸到一堆冰凉的东西。他心念一转，立刻意识到是一条蛇盘在那里。马彪从小在中国南部山区长大，这玩意儿见多了，也不惊慌。他侧起身，借着月光，手腕一曲，迅速掐住了蛇的七寸，再往旁一拨拉，才吃了一惊，这竟是一条幼年期的蟒蛇。刚才盘起时不觉得，一拉开，足有近两米长。不过蟒蛇是无毒的，马彪也不十分在意，摸出匕首，一刀将蛇头剁了下来，然后抡圆了胳膊，将蛇身用力甩了出去。没想到，这一甩，刚巧甩到叶成锐身上。
     
     　　叶成锐本来四肢并用，正爬得起劲。突然感觉到一条长长的东西从天而降，翻滚着落到他肩上，吓了一跳。蟒蛇刚被剁去了头，身子还在拼命地扭动挣扎。叶成锐不知是什么怪物，顿时头皮发麻。也不暇多想，拎起枪便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响后，子弹击中目标，无头的蟒蛇才像一段腐烂的树干一样，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叶成锐虚惊过后，就知道惹麻烦了。带队的教官已经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大声吼骂道：“哪个笨蛋干的？为什么开枪？”
     
     　　叶成锐慌忙起立报告。弄清原委后，众人都笑了。马彪也幸灾乐祸地盯着叶成锐。教官却有些神色古怪，似乎在想着主意怎么惩罚叶成锐。果然，他用脚碰了碰死蛇，突然蹲下身去，掏出匕首，剁下一截蛇身，扔到叶成锐跟前，说道：“你把它吃下去！”
     
     　　叶成锐的一张脸顿时成了苦瓜，从心底里打了个哆嗦，这玩意儿怎么吃啊？
     
     　　教官的话就是命令，必须执行。叶成锐只得捡起这截蛇身，双手一使劲，将蛇皮撕扯开，露出白花花的肉来。他不敢犹豫，紧闭双眼，将蛇肉送到嘴边，准备生吃。待他硬着头皮一口咬下，霎时间，口里苦不堪言，胃里翻江倒海。原来，他刚好咬破了蛇胆。
     
     　　一众官兵本来都训练得挺辛苦，见有热闹瞧，全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这桩偶发事件，马彪本是无意的，可叶成锐却认定他是有意的，对他的怒气更盛。不过这之后，生存训练这一关，叶成锐算是过了。当教官再逼着军士们吃蚱蜢、吃蜘蛛、吃蝙蝠的时候，看着大伙儿面带难色，叶成锐毫不在乎。吃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怕谁啊！
     
     　　体质和生存的要求，不过是最基本的。因为他们毕竟不是野人，他们是军队，是要打仗的。所以更考验他们的训练还在后头。
     
     　　丛林作战，首先要会辨别方位。否则不用敌人暗算你，自己就找不着北了。美军教官在做这一训练时，只需阴天的时候，把人马带进森林，蒙上眼睛转两圈，再让他们指方位，大伙儿便晕头转向了。别看马彪仗打了好多年，这个还真不行，被骂了好几声笨蛋。而叶成锐在这方面，就显出聪明才智了。每回让他指方向，他一阵琢磨后，都指得准确无误。教官问他怎么做到的？他说，森林或大山里，可以通过树木、野草、蚁窝、青苔等自然现象，分析出方位。他以前在读大学时，有生物老师教过他的。教官便向他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于是这下轮到叶成锐在马彪面前得意洋洋了。
     
     　　夜以继日的训练，让驻印军官兵在美军教官的严格指导下，学会了枪械修理维护、武装泅渡、战术格斗、用暗号进行通信联络、使用指北针、地形图等等丛林作战的必要手段。
     
     　　国内还在一批又一批的空运过来更多的从军知识青年。他们的加入，让训练营的文化生活变得生动而丰富。学生兵们在训练之余，就爱搞些情调，于是下象棋、打篮球、打扑克、办板报开始在军中流行。还有人成立了剧社，休息日里，为同僚们义务演出。吴光辉在老家教书时就喜欢听戏，立即响应报名，还把在飞机上认识的李峰也拉去了。
     
     　　一日，剧社的学员们排了一出戏《杨家将》，将在礼堂内演出，一早就放出消息，邀请众人前去观看。因吴光辉在戏中出演杨六郎，而李峰则配合他演杨六郎手下的大将孟良，叶成锐等一班好友自然要前去捧场。他们早早地就到了礼堂，占了位置等候。期间无事，就拿李峰打趣，说吴光辉演杨六郎也就罢了，好歹人家先前是当老师的，还能装出些儒将风范。这李峰小小个子，钻到坦克里就跟耗子钻进风箱一样，怎么就能演孟良这样威风八面的大将呢，这太不尊重历史了。有的则接口辩称，说演义里的孟良本来就是虚构的人物，正史上也没他的记载，说不定这人本来就是矮矬型的呢？
     
     　　大家嘻哈打笑，正等着好戏开演，猛然听到身后有士兵高喊：“立正！敬礼！”
     
     　　他们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来，双腿“啪”的一并，挺直腰杆，向侧后一望，竟看到一员肩上扛着两颗金星的将官，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驻印军新38师师长孙立人。
     
     　　这是叶成锐加入驻印军以来，第一次面对面见到高级长官，一时有些惊呆。其实对孙立人，他早就仰慕已久。他知道孙长官也是书香世家出生，曾以安徽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清华大学。留美后，弃文修武，从弗吉尼亚军校毕业，和美国现任陆军参谋长马歇尔上将是校友。孙师长平常一派绅士作风，可对日本侵略军绝不留情。第一次入缅作战中，他指挥部队在仁安羌击退日军，解救了7000被困英军，被称为“仁安羌大捷”。英国国王为此授予他“帝国司令”勋章，扬名世界。后来，第一批撤退到印度的远征军中，也唯有他的师保持了完整建制。
     
     　　孙立人很喜欢这些学生兵，他曾向驻印军总部强烈要求，多分配些有文化的学生兵到他的队伍。这时他健步走进礼堂，巡视到叶成锐面前，突然询问道：
     
     　　“你们来看戏的？喜欢杨家将吗？”
     
     　　叶成锐胸脯一挺，朗声回答：
     
     　　“报告长官，喜欢。”
     
     　　“喜欢些什么？”
     
     　　“武艺高强，抵御外敌；不畏生死，不计荣辱。”
     
     　　这几句简短有力的回答，让孙立人出乎意料，却很高兴。又问道：
     
     　　“你参军前是做什么的？”
     
     　　“读书。在四川大学。”
     
     　　“哦？”孙立人来了兴趣，接着问：
     
     　　“那参军后，有什么不适应的没有？”
     
     　　孙立人的问话，一直让叶成锐高度紧张，所有的回答脱口而出，不敢停顿。见师长问到这个，也不暇多想，便说到老兵瞧不起学生兵，让他很郁闷。
     
     　　这个话题，令孙立人哈哈大笑，来了兴致。他对在场的学生兵们讲起了故事。孙立人说，要光是瞧不起的话，这算是轻的了。他当年在弗吉尼亚军校学习时，也被老兵整治过。给老兵们擦过皮鞋、洗过衣服，还被老兵们罚过站，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美国现在的陆军参谋长马歇尔将军，是他弗吉尼亚军校的校友。马歇尔作为新兵考进军校的时候，老兵们也整过他，要求他蹲马步，还在他屁股下竖了一把刺刀。结果他蹲马步的时间过长，老兵们迟迟不准他站起来。马歇尔实在支持不住，倒了下去，屁股被刺刀刺伤，流血不止。
     
     　　说到这，孙立人拍拍叶成锐的肩头，鼓励道：“要让人瞧得起，就得在训练中表现优异，就得在作战中勇往直前、杀敌立功！”
     
     　　能够面对面得到师长的教诲，让叶成锐的思绪一直处在兴奋之中。戏演完后，他回到营房休息。见马彪正和一帮兄弟围坐在房里聊天，聊台儿庄大战的事情，讲得眉飞色舞。马彪是广西人，对同是广西籍的高级将领李宗仁很是推崇。而李宗仁正是在抗战初期，凭借台儿庄一战，打出了威名。
     
     　　要在往常，叶成锐见马彪等人聚会，会有意识地避开。但这次，他却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主动搭腔道：“李长官在台儿庄打得真好，广西的军队也很勇猛，早在北伐的时候，就很有名了，的确值得我等效仿。”
     
     　　马彪见叶成锐竟然会来插话，非常意外。叶成锐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李长官还有件趣事，他从广西陆军速成学堂毕业后，授少尉军衔，和白长官一同在军队里当排长，他们戏称为‘炒排骨’。然后就从排长一直做到现在的上将司令长官。台儿庄战役后，李长官名声大震，我们四川就流传开一则灯谜，内容为‘是文人又是武人，是今人又是古人，是一人又是二人，是二人仍是一人。’猜一古代人的姓名。你们知道是谁吗？”
     
     　　众人自然不知，叶成锐方说：“谜底就是‘李白’啊。李白是古代的文人，是一个人；而今则是指李长官和白长官二人的合称了。他们二人都是广西人，团结抗战，才有了这段佳话。”
     
     　　叶成锐如数家珍般将广西籍高级将领的故事娓娓道来，不禁令马彪等人刮目相看。其实叶成锐在参军前，就喜欢读书看报，关心军政时事。这些知识掌故，早就烂熟于胸。
     
     　　讲完这些，旁人都听得来了兴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叶成锐笑了一笑，又道：“民国十五年，北伐军从广州北伐，其中有两支队伍最为出色。一个是第四军，被称为‘铁军’；一个是第七军，被称为‘钢军’。第七军就是李长官和白长官率领的广西队伍，从广东一直打到了山海关。战胜过湖北的吴佩孚，江西的孙传芳，山东的张宗昌。民国二十八年，白长官又率领广西第16集团军和现在咱们驻印军新22师原属的第五军，在广西昆仑关打败了日本军队中也号称钢军的第21旅团，旅团长中村正雄被击毙。那一场仗中，广西横县的民团虽不是正规军，竟也敢突袭日本的运输队，消灭了上百个鬼子，可见广西兵的战斗力，真的是很强的。他们的作战精神，我早先就很佩服。”
     
     　　叶成锐侃侃而谈，跟说书的一样，立刻把一众老兵都吸引住了。其中一个赞道：“这小子懂得还真多呢。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对面日军的番号？”
     
     　　叶成锐神情激动，说：“现在驻缅北的日军第18师团，骄横不可一世，号称‘丛林之虎’，是屠杀我南京同胞的凶手之一！我们驻印军将来要打的，就是这只恶虎！”
     
     　　马彪和叶成锐都是少尉军衔，他对刚才叶成锐讲的李长官“炒排骨”的说法，感到特别有意思。心想，叶成锐这么推崇广西将领，是为了迎合他，跟他示好吧。他其实是个直爽的汉子，听了叶成锐一番话后，倒觉得这帮学生兵还真不能小瞧呢，懂得真不少。他起身到叶成锐跟前，说道：“兄弟，你讲的话让我很高兴，原先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咱们一笔勾销吧。”
     
     　　谁知叶成锐可不领情，哼了一声，说道：“我虽然佩服广西人打仗厉害，但我可不怕你。既然打了赌，回头上了前线，看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