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耿光荣自从被“油厮”胡建勇教训之后，一直到金秋十月都不敢去马家坡看望曾经的老蛮蛮马新芝。
     
     　　耿光荣自称不是好鸟，都是奔七十岁的人了，七情六欲不减当年，依然强烈。为了能够与老情人相会，缓解相思之苦，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上山守候，等她到来。想出这个办法的功劳不是他一个人的，灵感归根结底来自于马新芝那一句话。深秋季节，他在马家坡与她相会时，她曾这样责备过他：“想我时为何不上山找我啊？！”就是这一句话，让他心里升起了希望。
     
     　　大方山那么大，一个人上山之后，走进林海之中，其身影、形迹是不容易被不知其位置的寻找他（她）的人发现的。正如古诗所云：“只在深山中，云深不知处。”
     
     　　选择在何处守候，确实是一个问题。然而对于聪明、老辣的耿光荣来说，这个问题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耿光荣与马新芝初次见面是在大方山中的一座古庙旁边。这一座古庙僧人起名叫云居禅寺，当地老百姓则简称之方山大庙。这一座古庙是梁大通元年，印度佛教禅师普提达摩来此创建的。香火或旺或衰，一直延续到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中，外地的一批红卫兵上山造泥菩萨的反，一把大火将这一座古庙烧了个精光。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场面激烈、壮观，从此之后，此座古庙一蹶不振。
     
     　　千年古刹在劫难逃，“阿弥陀佛”暂时谢幕。青山作筏指点迷津，断壁颓垣闲话当年。刺破迷津的唯有高峰，参透禅机的不外乎深谷；听懂其言的当属山中小泉，扼腕叹息的则是寺前参天的银杏。高天佛祖不曾保佑，荆棘丛中鼠兔奔走。野猫为了配种在此上窜下跳，苦苦地叫唤；野狗贪图活命在此追亡逐北，肆无忌惮。鬼蜮作祟，好为浮屠法演之剧；银狐作法，专干偷心迷魂之事。
     
     　　准确地说，当年马新芝铡柴的地点是在古庙的北边的高坡上，离它的倒下的围墙二三十米距离。而耿光荣则在她附近筑百合。
     
     　　当时正值棠球（野山楂）成熟的季节，满山遍野的红果子招来了无数的鸟儿啄食。它们都是本地的留鸟，不随季节迁徙到外地。
     
     　　也许是他俩天生有缘，也许是鬼狐作祟，也许是佛祖眷顾，也许是地理善气使然，也许是动物传播的炽烈的风情笼罩、干预的结果，他俩神奇地结识、交往，并且不久两人就一往情深、相爱相惜。
     
     　　当时，耿光荣为了接近马新芝，就以布袋里的一个大山芋作为道具。他观察良久，抓住了面前的这个比他年轻的俏老太只顾铡柴却不顾吃饭的机会，主动搭讪，大献殷勤，终于博得了她的好感，有了好的开端。后来耿光荣回想起此事，认为双方一拍即合，不存在谁追求谁的问题。
     
     　　既然马新芝对他说过“想我时为何不上山找我啊”这一句话，说明她是愿望再给他机会的。既然她愿意给他机会，那么她上山之后，在一般情况下，她一定不会和他躲貌貌让他找不到她。既然如此，那么再见到马新芝的地点不在别处，应在古庙北边的棠球林中。于是，耿光荣就选择棠球林作为守候之地，在此等候老情人马新芝出现。
     
     　　第一次守候的日子是在耿光荣被“油厮”胡建勇打跑之后第二天。由于思念马新芝太强烈，又不敢上门去见她，在家又睡不着，出门又凡事无趣、无所事事、无精打采，耿光荣就想起了棠球林。
     
     　　他不由自主地去了那儿。一想起那个地方，浑身上下就有了力气。可以这样说，他去那儿是不大费劲的。假如让他到别的地方去，那么他也许会半道而废，坚持不下来。由此可见精神的力量多么强大，爱情的召唤何等强烈。
     
     　　耿光荣从上午九十点钟一直守候到夜深人静时才回来。这样的结果一点儿也不出耿光荣意料。她的小腿断了，还没有康复，叫她上山来幽会难道不是天方夜谭么？！明明知道老情人不可能来，他却偏偏要去，对于别人来说，匪夷所思，真的难以理喻。然后，对于他来说则合情合理。因为这儿是他的精神家园，是爱情之地、理想之圃、希望之所
     
     　　。他必须牢牢守护住它，守候着它。
     
     　　守护、守候这个精神家园；守护、守候这个爱情之地、理想之圃、希望之所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不说辛苦、疲乏、沮丧，舍此三项之外，，还有饥饿、干渴、寒冷三项是常人难以忍耐的。好在耿光荣天生是一个山野匹夫，诨号“北京猿人”，他与山川、孤寂、野地能够融合在一此。
     
     　　耿光荣有耿光荣的化解辛苦、消除疲乏、转化沮丧的办法，他可以四仰八叉地躺倒在长着棠球林的高坡上，还可以在高坡上的茅草丛中打滚；他可以拿树根当锹，在这一带挖掘野百合的块茎，还可以就着山泉啃他带来的冷馒头；他可以站在长着棠球林的高坡上大吼《十二月打铁》，还可以一路狂奔，边跑边拾茅屋村“夜游神”的牙慧，说一些荒诞怪话；他可以骑在树上编织梦想，还可以用石打鸟，发泄中烧的妒火；他可以采下红棠球，用坚藤串好它们，当牧羊的长鞭，还可以码石当家，与想象中的山神野鬼、青狐狡兔过家家——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遁世外世外难留。当耿光荣在他的精神家园、爱情之地、理想之圃、希望之所守护、守候十多天之后，他的三根肋骨、一条小腿被人打断了，他不得不中止守护、守候。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耿光荣来到古庙北边的高坡上棠球林之后，一个捕鸟人随后也来到这儿。捕鸟人来到这儿之后，拉起一张大网，张网以待在这一带寻觅昆虫、啄食棠球的鸟儿。
     
     　　神圣之地遭人侵犯，耿光荣有苦说不出来。这一片高坡又不是他耿光荣的私人财产，他不好驱逐人家。别人到来，他只好忍耐；不求成为朋友，只图相安无事。
     
     　　日复一日，耿光荣在他的精神家园、爱情之地、理想之圃、希望之所辛苦地守护、守候；那个捕鸟人上山下山，摘取收获，分类运输。
     
     　　事出有因，导火索是一只老鸟。老百姓称之为“白头翁”，专家命名为“白头鹎”。这一只老鸟也许是头昏眼花的缘故，它一头撞上了纲目结实的尼龙大网，从此无法脱身，再也飞不进棠球林子里了。
     
     　　老鸟误入天罗地网之中，可急坏了它的配偶。它的那个苦命的配偶在它身边拍着翅膀乱叫，试图将它救出火坑。它努力了一次又一次，结果不仅没救出自已的配偶，还使它越陷越深。因为，它上火焦急之时，它的配偶同样上火焦急；它拍着翅膀乱叫，它的配偶同样拍着翅膀乱叫。挣扎激烈，罗网紧紧缠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陷身罗网之中的老鸟一边声嘶力竭地惨叫，一边激烈挣扎。求生心切，导致身上的灰褐色的羽毛、白色的茸毛一片接一片地脱落，先后飘浮、旋转落到地上。它的恨不得配偶马上脱身、恨不得代它受灭顶之灾配偶，一边凄切、惨绝地叫唤，一边盘旋于其上下，扑腾在它左右。它数十次误撞到网上，差一点儿也被网眼卡住成为捕鸟人的俘虏。
     
     　　老鸟不顾危险频繁相救，弄得身上的灰褐色的羽毛、白色的茸毛或支楞八翘，或脱落飘摇。
     
     　　后来，两个老鸟累得精疲力竭，它们就息了下来。一个如死鱼一样，挂在网中，一个呆如木鸡，蹲在网纲之上。
     
     　　恢复气力之后，这两个老鸟重复刚才的举动，并且它们的举动比以前更激烈、更疯狂。叫声也更凄惨、更悲哀。
     
     　　也许是“兔死狐悲”的缘故，它们的大大小小、尚处于自由之中的同类——八哥、大山雀、红嘴蓝鹊、画眉、斑啄木鸟、灰喜鹊、麻雀等
     
     　　飞禽，围着这一对老鸟，不忍离去。它们或叫着在棠球树上蹦跳，或叫着从它们身上、身边来回掠过，或在叫着在它们身下盘旋，或叫着在地上寻觅。鸟鸟奋勇当先，个个不甘落后；鸟鸟牵肠挂肚，个个悲悯在怀。
     
     　　见状，耿光荣深受感动，认定这一对老鸟是一对多情的老鸟，是一对情深意重的善鸟，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好鸟。它们像他和马新芝一样——多情、眷顾、难分难舍。于是，动了恻隐之情的耿光荣就将那一只身陷囹圄、惨遭横祸的老鸟放了。
     
     　　老鸟被放之后，夫妻两个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这个不是鸟儿该呆的地方。离开时，它们向他表示一番真挚而强烈的感激之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遗憾的是耿光荣听不懂鸟语，不知道它们说一些什么。
     
     　　做了善事之后，耿光荣的精神支柱又诞生了一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只要有鸟儿撞上网上，无论大鸟小鸟，他都主动地去当它们的救星，将它们救下放生。
     
     　　耿光荣多管闲事，解救被困的各种各样的鸟儿，他这样做就得罪了捕鸟人。捕鸟人发现了他的这种行为之后，先是好言相劝，有所许诺，
     
     　　接着是诅咒、谩骂、警告，耿光荣是一概不听。他放鸟放上瘾，叫他突然松手、刹车似乎很难。
     
     　　捕鸟人警告再三，耿光荣高低不听，于是捕鸟人就对他大打出手，将他打得遍体鳞伤，除了三根肋骨被打断之外，还连累了一条小腿，它也折了，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