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程红霞也沉下脸说，我家里有事儿回去几天就不行？餐馆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离了我地球就不转了？你不是还有姑娘儿子吗？说完就回自己卧室去了。
宋万银一愣，儿媳妇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很乖巧的，今天咋像吃了红烧枪药似的？连老公公的面子都不给了。他想问个明白，可自己又不好意思去叫，只得叫老婆去喊。婆婆上去喊了好几声，程红霞这才下楼，坐在客厅拉长了脸一言不发。
恰在这时，宋光海进来了，一看见这个晕头晕脑的人，程红霞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睛盯着他说，又到哪里“码长城”去了？一天到晚啥心都不操，真是个窝囊废！不明不白地被老婆骂了个狗血淋头，宋光海大气都不敢出。
宋万银起先对儿媳妇发脾气有些在意，但他想可能是程运良在女儿面前说了啥，想到这里就装作糊涂，说，红霞，明天有几个客户过来，我打算请一桌客，馆子里的菜不多了，你得赶快想办法。这桌客对我们很重要，一定要招待好。
程红霞也不理睬老公公，转而对丈夫说，你赶快去南街找人订菜，明天一早送来。现在就去，听到没有？宋光海赶紧问，那，要订哪些菜？程红霞没好气地说，这还要我教你？真是笨死了。你去找杀猪的王老二订六只猪蹄儿，记住上面的毛要刮干净；找杀牛的陈麻子订四斤牛蹄筋儿，让他不要放在水里泡；找贩鱼的周秃顶订五斤新鲜鲫鱼，还有母鸡、瘦肉、黄鳝、蔬菜，尽拣好的要就是了。听了老婆的话，宋光海急忙出门了。
宋万银终于沉不住气了，使劲儿把烟摁灭，语气生硬地说，红霞，你今天发脾气大概是给我看的吧？我晓得你心里想啥。为了你的婚事，还有你哥哥的婚事，你伯伯一直怪我。可事到如今，你也是宋家的媳妇，总得给我留点儿脸面吧？
程红霞一听这话，觉得老公公并不真正明白自己发火的原因，自己的火等于白发了，竟然有些委屈地说，我发火跟我伯伯无关，我只是怪自己没有眼光，嫁给一个晕头晕脑的人。
宋万银愣了一下，显然程红霞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为了儿子的脸面，还是忍住了。又来回踱了两步，说，你是不是觉得做宋家的儿媳妇委屈自己了？可当时是你自己点头的，也没有哪个逼你。
程红霞冲动地说，要不是我伯伯说为了老房子，我才不……
宋万银停住了踱步，他把目光停留在墙上的挂钟上。程红霞的话提醒了他，这或许就是儿媳妇发火的原因。他目前还不清楚程红霞对房子的事晓得多少，于是就试探着说，以后曲家大院有你的份儿，宋家的房子也有你的份儿，这还不行么？
这句话一不小心露出了底牌。
程红霞立即抓住老公公的话柄，说，伯伯，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也就多说几句。我觉得你的算盘打得太精明了，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瓜，弄不好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宋万银听出了这句话的分量，他真有些生气了，就想甩出几句狠话来杀杀儿媳妇的威风——红霞，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我也说句话，你现在对我们宋家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可当初你咋不说出来？你要是觉得委屈自己了，你可以另做打算。我宋家在青石桥镇也是有身份的，受不了这份窝囊气。
说完这句话，宋万银起身回到卧室。
程红霞也气鼓鼓地站起来甩门而去，跑回娘家时，父母都已睡下了。听见客厅里响动，李玉慧急忙披衣起床开灯出来，只见女儿脸色苍白，满脸泪痕，紧张地问，红霞，咋啦？谁欺负你了？程运良闻声也走了过来，说，能有谁呀？肯定是宋家那个晕头晕脑的儿子。红霞，他是不是打你了？他要是敢打你，老子绝对饶不了他……
女儿摇摇头。程运良又问，那，是宋万银？他是不是骂你了？这个老东西。转而对老婆说，当时我就不同意红霞跟宋光海结婚，可你非坚持不可，你看看，姑娘受的这委屈。
李玉慧叹了口气，默不做声。
程红霞哭了一会儿，感觉心里好受多了，这才说，伯伯，妈妈，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你们的女儿在宋家绝不是个受气包，还没有哪个敢对我动一根指头，我只是跟老公公争了几句嘴，心里憋屈得慌。
李玉慧急忙问，你为啥跟老公公争嘴？
程红霞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妈妈说了一遍。
听完女儿的叙述，李玉慧长出一口气，说：
原来是这样呀，我还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儿哩。
程运良盯了老婆一眼，咋啦，这事儿还小了？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难堪么。
李玉慧说，老公公跟儿媳妇争几句嘴也正常。再说了，老宋也只是说说气话而已，未必就当真。然后拉过女儿，红霞呀，妈不是埋怨你，你毕竟是宋家的儿媳妇，即便一百个不满意，你当初也是点了头的，就算光海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可你也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呀。你在老公公面前咋能那样说呢？那话太伤人了，搁谁面前都不好受。
程红霞说，我也是在气头上才那样说的。
李玉慧就说，以后说话要注意。
程运良忽然问女儿，老宋有没有说老房子的事儿？
程红霞回答，没有。
程运良沉吟片刻说，这说明他还没察觉你听到了他跟宋云锦之间的谈话。
程红霞追问，伯伯，你这是啥意思？
程运良想了一会儿才说，红霞，老宋背着我们做手脚，可他万没想到都被你听到了。他没问你这事儿，说明他以为我们还蒙在鼓里，我们就要趁他麻痹大意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
程红霞问，那要咋办？
程运良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先下手为强。趁他还不防备的时候，我们想办法把房产证办到我们的名下。这样一来既成事实了，看他还咋说？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正说话的时候，程伟建回来了。程运良一见儿子就说，咋这么晚才回来？家里简直成了你的旅社。程伟建冲妈妈笑了笑，问，今天又有啥事儿？妹妹咋还没回去？程红霞没好气地说，你想撵我走呀？程伟建笑着说，哪敢呀，我是怕你回去晚了害怕。
程运良抬高声音说，你们少扯几句闲话，说点儿正经事儿好不好？说完就把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儿子，然后又说，伟建，现在看来办房产证这事儿，谁都指望不上，还得靠我们自己。你看能不能找找关系？
程伟建双手一摊，说，要是有关系的话，我早就去办了。说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来发短信。
程运良说，那咋办？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
程伟建想了一会儿，忽然说，有了，有一个人能够帮忙。
程运良和老婆几乎同时问，谁？
程伟建不紧不慢地说，钱玉生。
程运良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最后摇摇头说，唉，伟建呀，看来你还太嫩，还不晓得世道的艰难啦。这事儿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办到的，没有相当铁的关系，简直比登天还难。钱玉生虽说也是个能人，但在这个问题上，我看有点儿悬。
程伟建却说，伯伯，可别小看钱玉生，他虽然只是一个卖茶叶的，可神通并不小。有些人的能力说在嘴上，多半是吹牛，可有些人虽然不显山露水，能力却是不可小看的。
程运良就问，那你说说他的神通大在哪里？
程伟建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你们不晓得啵，工商所的黄所长最爱喝毛尖茶，这钱玉生摸准了他的脾气，每年新茶下市的时候都要挑最好的送几斤过去，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铁哥们儿，钱玉生想办啥事儿还不容易？“三个公章，不如一个老乡”，何况人家还是朋友，人熟就是好办事。
程运良纳闷儿了：这跟办房产证有啥关系？
程伟建却很随意地说，县房产局管办证的股长是黄所长的大舅子，黄所长出面还怕办不成？
程运良哦了一声，随即问，那，钱玉生愿不愿帮忙呢？
程伟建回答，这个不好说，我明天去问问他吧。
一直坐在沙发上的程红霞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去找钱玉生说说吧，他前段时间找我老公公帮忙办事儿，是我替他说的话，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哩。
程运良点点头，红霞，那你就去试试吧。
程红霞脸颊发烫，忙起身说很困了，匆匆走进卧室。
红霞，你吃了饭早点儿回去吧。
第二天早饭时，程运良对女儿说。
李玉慧不满地看着丈夫，你这是咋啦？撵姑娘走呀？
程运良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说，红霞，我觉得你妈昨天晚上说得对，老宋毕竟是你老公公，你那样说是有些不对。另外，现在是关键时候，你要是时间长了不回去，他会起疑心的。你回去啥也不要说，就像啥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好经营你的餐馆，也不要再跟你老公公顶嘴了。你一边稳住他，一边去找钱玉生想办法。
程红霞点点头，吃完饭就要出门。
恰在这时，宋云锦过来了。原来昨天晚上跟儿媳妇争了几句，宋万银一夜都没有睡好。一来儿媳妇确实能干，没有她，宋家酸酱面馆就不会这么红火，宋家已经离不开她；二来程红霞是李玉慧的女儿，有上辈人的那层关系做铺垫，还有啥不能谅解一个做晚辈儿的呢？所以今天早上起来后，宋万银就吩咐女儿来请嫂子回去，说客人马上就到了，还要嫂子出面接待呢。
有了这个台阶，程红霞带着一脸的自豪回婆家去了。
程红霞一边经营，一边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这天晚上，忙完饭馆的事儿，她精心收拾打扮一番，说要去南街一个姐妹家打麻将，随即就出了门。在南街绕了一圈，她从一个小巷子拐进青石桥街，直奔钱玉生茶叶店而去。钱玉生正准备出门，忽然看见程红霞过来了，急忙闪身进去。
朦胧的灯光下，钱玉生手忙脚乱地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搂住程红霞，哎哟哟哟……我的大美人，这几天你在忙啥呀？也不来看看我，我都想死你了。
程红霞用手指点着钱玉生的额头说，你以为我天天都闲得没事？饭馆离了我根本就不行。再说了，我又不是你老婆，哪能说来就来？何况我家还有一个人整天盯着我，不容易脱身呀。
钱玉生说，反正我想死你了！每时每刻都在想。
程红霞问，既然想我，那你是不是真心爱我？
钱玉生说，那还用说吗？
程红霞说，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说。
呵呵，爱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钱玉生嬉皮笑脸地说，说着就把怀里的温香软玉往里屋抱，程红霞半推半就地倒在床上……
事后，程红霞躺在钱玉生怀里说，玉生哥，其实我也很想你，可家里事儿太多，总也脱不了身。今天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出来，还得前后提防，你说我这是为了啥呀？
钱玉生抱紧了程红霞，你是为了哥哥我呀，呵呵，也是难为你了，我得好好奖励你一下。
别光在嘴上说，得有实际表现才行。
钱玉生急忙表态，红霞妹子，那你说需要我为你干啥？只要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都可以，我钱玉生要是推辞了就不是人。
程红霞叹了口气，玉生哥，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我娘家的事儿吗？你得帮我们出主意呀。
钱玉生心想这事儿还真推不掉了，既然这样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于是就说，红霞，我仔细琢磨了一下，曲家大院的产权问题其实很简单，你伯伯当时稀里糊涂的，被人耍了都不晓得。
程红霞不解地问，为啥这样说？
钱玉生笑了笑，说，你伯伯听宋万银和胡主任说正在办产权证，就相信了他们，可办产权证需要自己亲自过去，自己不去就必须委托一个人过去才行。可他们既不让你伯伯去办，也不说委托他们，这产权证咋办？这不符合常理，我看十有八九是在糊弄人，你说你伯伯糊不糊涂？
程红霞叹口气，唉，可能我伯伯当时性急，轻信了他们，白白耽误了几年时间。既然你看出问题了，就不要说风凉话了，快帮我拿个主意吧，我相信你能帮这个忙。
钱玉生胸有成竹地说，既然他们不愿意帮你们，你们不能死等，人只有自救，老天才会救你。你们应该主动去争取，我真的愿意帮你们，也许还能办成。
程红霞顺着他的话说，所以我伯伯就让我来找你了。
钱玉生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从小就听说过，你娘家住的曲家大院历史悠久，大概有九十多年了吧？经历了好几代人，中间反反复复也发生了好多变化，所以这房子不是一两句话能扯得清楚的。
程红霞拧了一下钱玉生的耳朵，说，这个谁都晓得，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关键的吧，我们该咋办？
钱玉生这才接着说，解放初的时候，曲德全被当做反革命分子处决了，曲家大院也被政府没收了。后来，这房子就成了公家的财产，一直由房产局代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国家开始落实政策，一些被没收的房子还给了私人，可曲家大院仍不在返还之列，目前仍然是公家的财产。
程红霞听得似懂非懂，问：
啥公家私人的，老房子一开始不就是我老太在住么？
钱玉生解释道，没错，是你老太在住。但你们只是住而已，充其量拥有使用权，就像租房一样，并不拥有所有权。现在办产权登记，就是要取得老房子的所有权，这得花一笔钱买下来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红霞又问，要是政府想收回不让我们住了咋办？
钱玉生笑了笑，用肯定的语气说，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你们家在曲家大院住了这么多年，政府也没有说不让你们住，说明政府并没有想收回。一来小镇上这样的房子也不只你们一家，历史变迁都很复杂，里面住的人也都是几十年的老居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政府不会跟他们过不去；二来这些房子无论外观还是质量都相当不错，甚至比现在盖的房子都好，政府也不敢随便拆掉，据说今后还要开发呢。
喝了一口茶，继续说，第三，这里是老街，不是发展中心，新房子不会盖在这里，就更不会拆掉了。相反，政府巴不得有人住，因为政府收回去了还要维修，还不如让老百姓自己去修，政府是最精明的。所以，你们要是去办产权证，政府应该是支持的。
程红霞兴奋地问，咋样才能办下房产证？
钱玉生抽出一根金蝶牌香烟，却没有点燃，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才说，花钱买呗。曲家大院现在是政府所有，谁都可以买，但你们家住了好多年，尤其是你老太跟老房子的关系更是密切，这个历史谁都晓得，这也是政府一直默许你们住下去的原因。也就是说，你们家具有优先购买权，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谁也争不过你们。
程红霞紧问，政府会卖吗？
钱玉生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人屋人屋，没有人住还叫啥屋？房子是自己的，想方设法也要去维修，可住在公家房子里，再破再烂也能将就。你看那些公房为啥都破破烂烂的？因为那不是自己的，谁愿意操这份闲心？人人都有自私的一面，这也不能怪谁。
程红霞明白过来，原来这样啊，玉生哥，你真聪明！
钱玉生得意地说，这里面有好多法律关系，我也是捋了好久才捋清楚。我敢说好多人都想不到这一层，包括你老公公和胡主任，你伯伯观念陈旧，更想不到这一点儿。
程红霞嗔怪地说，哎哎哎，谁不晓得你见多识广神通广大？咋给你点儿阳光你就灿烂？别光在嘴上说，真正办下来了才叫本事。现在最关键的是行动，你说我们该咋办？关键时候还要你出面。
钱玉生显得十分有把握，这还不好办？回去先把钱筹齐，然后让你伯伯向房产局写个申请，再给我写一份委托书，我拿着去找工商所的黄所长，让他带我去房产局找他大舅子贺股长。这事儿应该没问题。
程红霞心头一热，抱着钱玉生就是一阵狂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