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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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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仅凭两个瓷瓶和一个长命锁,是扳不倒李平安的。咋办?一番苦思冥想后,他决定先秘密搜集证据。他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李平安有记日记的习惯,而且往往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写,写完之后藏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
     
       一个心腹对吴天成说,这年头很多案件线索都是从日记本里发现的;李平安这样神神秘秘,他的日记本里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内容。吴天成一拍大腿,说好,老子就从这里入手,于是趁李平安率领民工参加襄樊汉江大桥建设施工的机会,带着儿子和心腹,悄悄潜入李平安的办公室,撬开了他的抽屉,找到了一个收藏得十分隐蔽的笔记本。
     
       本子已经发黄,边也卷了,一看就晓得有些年头了。吴天成让心腹打开笔记本,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下去,终于找到了一段话,那是李平安在文革初期离开权力中心后的一篇日记:
     
       运动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就被这些群众夺了权。这些人能干啥?既不懂政治,也不懂军事,哪里是革命?分明是瞎胡闹。我失去了权力,难保自己不被打倒,就像当年的曲德全和宋明飞一样。坦率地说,他们很可怜,但没有办法,为了保全自己,我必须打倒他们。唉,想想我在大洪山里的经历,真感到害怕……幸亏没有人晓得那段历史。
     
       继续看下去,又发现了一段话:我必须夺回权力!在这个世界上,权力才是最有用的东西,有了权力就可以对别人发号施令,大声吆喝,为所欲为,而失去权力的人只能洗耳恭听,点头哈腰,任人摆布。一句话,有了权力就有了发言权,就有了一切,这也是很多人拼命夺权的原因。假如有一天我手里掌握了最高权力,我一定牢牢地握在手中。
     
       够了,这两段话足以置李平安于死地。
     
       吴天成如获至宝,精心做了准备,期间还派得力干将到随州大洪山去了一趟。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吴天成带领一帮人来到曲家大院,当着钱瑞莲和李玉慧的面,闯进李平安的房间,在床底下一个竹篾箱子里找出了两个瓷瓶,还有一个长命锁。
     
       恰在这时,李平安回来了,却被堵在大门口。
     
       吴天成把瓷瓶和长命锁递到他面前,问:
     
       李主任,你认识这两个东西吗?
     
       李平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不认识。天成,你这是干啥呀?有意见当面提,为啥背后搞小动作?走,进去喝杯茶,我正要跟你商量事儿呢。
     
       吴天成嘿嘿一笑,说,李平安,茶就不用喝了。我问你,这两个瓷瓶是曲德全的吧?这个长命锁是宋明飞的吧?一个是现行反革命,一个是右派分子,他们的东西咋跑到你箱子里去了?
     
       李平安强作镇定地回答,我不晓得你在说啥。
     
       吴天成又说,他们两个都被打倒了,你还保留他们的东西,你这是啥意思?是同情他们还是怀念他们?
     
       李平安辩解道,他们是我亲自打倒的,我咋可能去怀念他们?你不要乱扣帽子。天成,我们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我一直很器重你,你咋能说这种话?你可不能“当面叫哥哥、背后掏家伙”呀。
     
       吴天成哈哈大笑,说,想当年宋明飞跟你也是同生死共患难,可你还不是把他打倒了?为了保全自己,你啥事儿都干得出来。
     
       李平安本想发作,但看看四周都是全副武装的吴天成精心培养的心腹干将,光棍不吃眼前亏,只好耐住性子说,天成,这可能是一场误会,我们到办公室去说吧。
     
       吴天成却冷冷一笑,慢慢掏出那个笔记本,翻开其中的一页,举到李平安眼前,说,李平安,这可是你的日记本,看看你的反动言论吧。你不但同情曲德全和宋明飞,而且你还说要掌握最高权力,这是啥意思?你是不是想篡党夺权?
     
       看着熟悉的笔记本,李平安先是大吃一惊,继而脸色骤变,紧张地说,这这这……天成兄弟,这笔记本咋到你手里了?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呀?你今天咋的啦?
     
       吴天成厉声说,李平安,这是我昨天从你办公室抽屉里搜出来的。原来你是隐藏得最深的“走资派”,你口口声声说拥护革命,背地里却又是一套,其实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思想反动透顶,你要老实交代!
     
       冷汗从李平安的额头上冒了出来,他目光中露出一丝恐惧;忽然想到儿媳妇的去世,他恍然明白吴天成的目的所在,于是更加恐惧了,低低地说,天成兄弟,你听我解释,我并不是同情曲德全和宋明飞,只是一时糊涂写了几句。还有,我说的最高权力,是指青石桥公社的最高权力,兄弟你千万不要往别处想。
     
       吴天成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你日记中明明写的是“最高权力”,而不是“青石桥公社的最高权力”。你的意思就是想阴谋夺取中央的最高权力!白纸黑字写在那里,你还敢狡辩?
     
       李平安还想继续辩解,吴天成却不耐烦了,他忽然抛出一句:李平安,你向党组织隐瞒了自己的历史,你在大洪山里的那段经历,你要如实交代!
     
       李平安愣了片刻,说,这、这、这话从何说起?
     
       别再伪装了李平安,吴天成说,我们到随州大洪山去调查过,你曾经在国民党的保安军服役,抗战期间被游击队打败,你们被俘后就被收编了。再后来,你们游击队也在抗战中解散了,你又参加了新四军。你以为你的那段历史没有人晓得?你是一个混进党内的反动分子,隐藏得太深了。
     
       闻听此言,李平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天、天、成,好、好、好兄弟,你放我一马吧,我不会亏待你的。我原来一时糊涂做了一些……荒唐事,请兄弟不要见怪。我……今后一切都听你的。
     
       吴天成却呸了一声,不屑地说,我要是放过你了,你明天就会打倒我,我没有那么傻,更不会像宋明飞那样任你宰割。李平安,你也有今天,这就叫报应,你等着蹲大狱吧!来人,把他带走!
     
       钱瑞莲和李玉慧呆呆地看着眼前形势急转直下,却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钱瑞莲反应过来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试图阻止吴天成等人采取行动,却被造反派们抬起来放到一边。
     
       看着吴天成阴沉的脸,李平安不禁仰天长叹。
     
       吴天成很快报告上级公安部门,李平安随即被逮捕,后来以反革命罪判处五年有期徒刑。不久,吴天成因揭发李平安有功,被提拔为青石桥公社革委会主任。
     
       有人笑谈:风水轮流转,明年到谁家?
     
       钱瑞莲却不相信自家的风水会那么差。
     
       失去了李平安的庇护,钱瑞莲和李玉慧的境遇很快就发生深刻的变化。李平安虽然被打倒了,但曲家大院仍被李家实际占据着,这显然不是吴天成愿意看到的结果。于是,在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驱使下,吴天成指使手下人到处打听钱瑞莲的历史,终于查清她也是地主资本家的后代,随即开始批斗她。
     
       后来,一个戴红袖章的邻家老太太检举说,钱瑞莲曾经用毛主席像做鞋样。这还了得?简直是对伟大领袖的侮辱,工宣队又给她加了一条罪状,说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押着她四处批斗。
     
       出于对姥姥的心疼,每次批斗钱瑞莲的时候,李玉慧都在姥姥身边作陪。那李玉慧目光平视,神情自然,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吴永辉喝令她低下头来,她只稍稍斜了吴永辉一眼。可就是这一眼,竟让吴永辉乱了阵脚,一双眼睛时常呆呆地看着她,居然把批斗的事情忘在九霄云外。
     
       吴天成清楚儿子的心思,可他更明白儿子跟李玉慧之间的差距。但是,想想如今自己的权势,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报复的冲动。他想,你李平安糟蹋我的女儿,我也要让儿子睡你的女儿,这样才算扯平,于是就对儿子说,永辉,使劲儿批斗,李玉慧总有一天会求你的。吴永辉木木地说,那,李玉慧也要遭罪了?对儿子的木讷,吴天成深感无奈,只好把话挑明,你不是想得到李玉慧么?要是不逼她求你,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这样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春天。在批斗钱瑞莲的时候,吴天成放出话来,说工宣队要进驻曲家大院办公,勒令钱瑞莲一家搬出来;还说李平安原来是利用职权才住到曲家大院去的,现在李家必须搬出来。
     
       钱瑞莲当时就晕倒在地。
     
       等她清醒过来时,吴天成派的媒婆也来了,说只要李玉慧答应嫁给吴永辉,就不再批斗钱瑞莲了,曲家大院继续让她们住。媒婆还说,李玉慧也属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范围,但只要她答应了这门亲事,就可以继续留在镇上。
     
       三个承诺让钱瑞莲怦然心动,却让李玉慧痛苦万分。
     
       对李玉慧来说,她不怕插队落户,也不怕失去房子,只要远远离开吴永辉,远远离开这令人心烦的运动,吃再大的苦她也愿意。然而,她却不能扔下姥姥不管。她的脑海里一会儿是姥姥那满怀期待而又充满愧疚的眼神,一会儿是吴永辉那无赖般的嘴脸。
     
       还有宋万银那愁云密布的表情,一份藏在心中的真挚的感情,在李玉慧的心中深深扎根。然而,虽然这一切如影相随,挥之不去,却不得不渐渐远去,幻化成姥姥那满怀期待而又充满愧疚的眼神。
     
       还有一座老房子,曲家大院。
     
       李玉慧发现姥姥在庭院中的老槐树下徘徊良久,不住地唉声叹气。经过一夜的艰难抉择,第二天早上,李玉慧走到姥姥的房间,说,姥姥,只要吴天成能放过我们,让我们继续住在这里,我答应他们。
     
       钱瑞莲一把抱住外孙女,放声大哭。
     
       李玉慧和吴永辉很快就订婚了,并且决定一个星期后举行婚礼。然而,李继红却死活不同意姐姐这样做,说一朵鲜花咋能插在牛粪上?他指责吴永辉乘人之危逼他姐姐就范,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吴永辉一怒之下让手下人把李继红狠狠打了一顿。李继红受了刺激,大脑里咯噔一下,一下子尿了裤子,从此精神就不正常了。
     
       吴永辉和李玉慧结婚后,就住到了曲家大院。随后,吴天成把办公室也搬了进去。当吴家父子走进曲家大院的时候,庭院中的槐树正热热闹闹地开满了白色的花朵,香气四溢。
     
       吴天成陶醉在这座院落的氛围之中,他在大院里四处走动,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心想我吴天成如今也成了这座大院的主人,真是风水轮流转呀。
     
       吴永辉则陶醉在新娘子娇嫩的身体上,每天都欲望强烈,毫不节制。然而,李玉慧却对吴永辉厌恶至极,但又不得不迎合他。为了不留下孽种,她央求姥姥去找范新宝要来一些药丸,每次同房之前服下去。
     
       吴永辉把李玉慧的活动范围只限定在曲家大院,为此,吴天成就利用职权让李玉慧在曲家大院看管粮管所的仓库。虽然满腹幽怨,虽然郁郁寡欢,但生活还得继续,每天还得吃饭干活过日子。
     
       时光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活在自己的故事之中。
     
       又是一年春草绿。
     
       李平安在南林劳改农场服刑的时候,一次开山放炮出了事故,他当场被炸死了。尸体运回青石桥,也安葬在河沙滩里,与宋明飞的坟墓遥遥相对,中间大约有两百米的距离。李平安下葬后,送行的人陆续返回,这时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衫的人缓缓来到坟前,点燃一炷香,然后转身而去。
     
       从坟地回到家里,李玉慧呆坐在床上,任何人打招呼都不理睬,吴永辉只好出门忙活去了。傍晚时分,李玉慧忽然想去给伯伯上炷香,于是洗了一把脸,快步朝莲心庵方向走去。
     
       一阵悠扬的钟声隐隐传来,那是慧远正在霞光中做晚课。
     
       太阳即将沉入汉江,四周一片静谧。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李玉慧来到主堂前。堂前的白玉兰树枝繁叶茂,树旁边是一尊被损毁的佛像。此情此景,让她恍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幕,不禁感慨万端,眼光中流露出一丝怯意。
     
       步入主堂,只见慧远面朝佛祖盘腿而坐,手中的念珠被一一数过。旁边的石柱上刻着一副对联:结庵在人境,流心叩玄局。乌龟正闭目养神。李玉慧点燃一炷香,悄然跪在一边。就在她低头叩拜的时候,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晚课结束了,慧远起身缓缓走到李玉慧身旁,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是不是遇到了化不开的心事?
     
       慧远那张慈祥的脸上是一贯的从容,仿佛早已把人间的悲苦参透。李玉慧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宽广的河平静,宽厚的人安静。
     
       然而,尽管像宽广的河流一样的从容淡定和宽厚仁慈感染了李玉慧,但她仍无法从自己的痛苦中走出来,哽咽着说,法师,我伯伯他……也走了。
     
       慧远扶起李玉慧,给她擦去眼角的泪水,说,施主,身体用久了,自然就会坏,就如同杯子打破了就要换一个新的,房子破旧不堪了就要搬到一个新居,身体就是我们灵魂的房子。在佛家看来,生是一种存在,死也是一种存在;生是死的开始,死也是生的开始,这就叫生死轮回,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历的。
     
       李玉慧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法师说得也许有道理,可想想我家的遭遇,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
     
       慧远安慰说,世间的事都有它的因因果果,人间也有它的善善恶恶。种善因必得善果,种恶因必得恶果,所以我们在生时所造的业很重要,它决定着我们的将来。因此我们在生时,要活在当下,把握现有的每一个生命的片刻,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
     
       李玉慧依旧神色凄凉地说,法师,这些日子我在家里想了很多,对一些事情越来越不理解了。都说生命是宝贵的,每个人也都想好好地活下去,可偏偏就有人不让你好好地活,想方设法地折腾你。法师,你说这究竟为啥?
     
       慧远面色平静地说,施主,俗话说物极必反,任何事情只要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必然要走向反面,就像猪尿脬一样,吹得太大了肯定会爆炸。再忍一忍吧,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了。
     
       李玉慧却依然走不出自己的忧伤,说:
     
       可是,一看见吴永辉我就烦,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过了啊!
     
       慧远伸手抱起乌龟,一边抚摸着它的背,一边说,从前有一只乌龟正晒太阳的时候,一只饥饿的狐狸过来捉它,乌龟赶紧把脑袋、尾巴、脚丫都藏进自己的壳里。狐狸没办法,只好守在乌龟身边,希望它伸出脑袋。乌龟晓得狐狸就在身边等待自己犯错误,藏得越发严实。两个就耗上了,比赛看谁的耐性好。饿着肚子的狐狸是耗不过乌龟的,最后只好失望地离开。
     
       李玉慧不解地问,法师的意思是?
     
       慧远回答,这是佛在《杂阿含经》中的一个比喻,说魔波旬随时等待着修行人出来犯错误,染上色声香味触法六尘境界,这时候修行人应当学习聪明的乌龟,把自己的觉想密藏起来,不让波旬得到机会。六尘境界是非常狡猾而凶恶的,它随时等着我们出来丧身失命,所以我们要有耐心,慢慢跟它磨,逐渐把它磨得没有脾气。
     
       李玉慧沉思默想了一会儿,忽然问,法师的意思是让我像乌龟一样有耐心,慢慢地跟吴永辉耗时间?
     
       慧远点点头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逃避一些事情,只好用耗时间的办法来对付;或许耗到一定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慧远看了李玉慧一眼,继续说,你看乌龟,它有一副坚硬的外壳,将它们的前胸和后背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一旦遇到危险,它们就把脑袋缩进壳里去,敌人对那层厚厚的壳毫无办法。外壳就是它们的盔甲,就是它们的保护伞,就是它们驮在背上的房子,而人类的房子也是人类背在身上的厚厚的外壳。
     
       这一番玄妙的解读让李玉慧似懂非懂。然而,她却无法像乌龟一样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房子虽说是个壳壳,可在包裹她的同时,也把吴永辉包裹进来了。要是一个人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那该多好?可这不过是个幻想,想到这里,她依旧悲哀地说,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尽头呀?
     
       慧远却淡淡地说,施主,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你看,今天的太阳落下了,明天的太阳照样升起。瓦楞上的草今年枯黄了,明年又长出新的。时候不早了,施主也该回去了。
     
       走到白玉兰树下,李玉慧看了一眼被损毁的佛像,心头忽然浮起一丝内疚,面带愧色地说,法师,五年前的事儿……请你不要介意。
     
       慧远却淡淡一笑,说,我佛以慈悲为怀,施主不必内疚。再说了,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那是一个时代的错。我们谁都逃脱不了。
     
       夜色已经黑透,青石桥街亮起了温馨的灯火。
     
       慧远和一个弟子一起把李玉慧送到街口,这才转身返回。
     
       秋风再度拂过农场,宋万银的刑期也到了。
     
       获得释放那天,家住农场附近的姜姓农民带着女儿来看他,农民拉着他的手说,万银,要是不嫌弃的话,还到我家去住吧,农村条件虽然差些,可也简单自由,只要能干活就有饭吃。再看看旁边的姑娘早已长大成人,这会儿正冲宋万银笑哩,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姜姓农民一家人都没有把宋万银当做劳改犯来看。在他们朴素简单的认知中,宋万银不会干那种事儿,即便是有也很可能是被人陷害,因为那个年代被陷害的人实在太多。农民只是依据自身的经验作出判断,所以常常得出与众不同的结论。后来,在姜姓农民的极力争取下,宋万银终于成为村子里的一员。次年,他又成为姜家的女婿,开始了全新的农村生活。
     
       三年后,文化大革命总算结束了。
     
       在钱瑞莲看来,这十年的经历无非就是:一些人揪斗了别人而后又被别人揪斗,一些人打倒了别人而后自己也被打倒;一些人被打倒被抄家被扫地出门甚至被投入监狱,而另一些人却踏着别人的身体青云直上。
     
       真是风水轮流转、来回瞎折腾。
     
       吴天成父子作为“三种人”(指文革中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和打砸抢分子)遭到了清算。有人告发他们父子俩指使手下残忍杀害五月雄师成员及其家属,尤其是枪杀了不少无辜群众,其残暴程度令人发指。两人因此被定为反革命分子。
     
       据说在被宣判死刑那天,吴永辉不服气地说,我是响应号召参加革命运动的,有错也不在我。吴天成则当场哈哈大笑,高声叫喊,我们就是工具,用完了就把我们“咔嚓”了,这叫卸磨杀驴呀!两人的嘴很快被一块毛巾堵住。
     
       吴家父子被枪决的那天,李继红也在围观的人群中。也许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了,他突然大叫一声,手舞足蹈地沿着汉江大堤往前跑,一不小心掉了下去,被打捞上来时已是一具僵硬的尸体。草草安葬完弟弟,李玉慧和姥姥相对垂泪,她们实在不晓得等待她们的将是啥样的命运。
     
       吴永辉被处决后,李玉慧曾有一种重获解放的感觉。
     
       然而,家里没有了男人,等于失去了支撑,尽管她对吴永辉一百个不满意,可在过日子上,却是不能缺少这个人的。多年来,李玉慧和姥姥在生活上都没有犯过愁,没有了吴家父子的庇护,这种生活很快就成为过去。
     
       这年冬天,宋万银带着老婆和半岁的儿子回到了青石桥公社,却没有走进青石桥街,而是在相距不远的一个生产队安顿下来。他租了两间房子,一家人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两口子除了参加生产队劳动外,还在两分自留地里种上菜,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空还磨豆腐长豆芽,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经营上。
     
       尽管如此,也只是混个肚儿圆。
     
       在李玉慧最困难的时候,宋万银伸出了手。
     
       尽管自己并不宽裕,但他还是尽其所能地帮助李玉慧。在街上看见李玉慧来买菜了,顺手就塞一把菜给她;路过曲家大院的时候,趁四下无人时丢一捆菜在大门楼下;豆腐做好后,总是先端两块悄悄给李玉慧送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李玉慧没有为买菜发过愁,因此减轻了不少生活压力。
     
       曲家大院里有一口井,很深,这是一家人吃饭洗衣必备的水源。然而,李玉慧和姥姥既没有胆量也没有力气从井里打一桶水上来,两个人吃水都成了问题。宋万银晓得这个情况后,隔三岔五在天黑透的时候来到曲家大院,三下两下拎起几桶水把水缸装满,然后一声不响地消失在夜色中。
     
       点滴关怀让李玉慧十分感动,十几年前的记忆原本就没有忘怀,如今变得更加触手可及。于是,两人暗中频繁接触,随即点燃了干柴烈火般的激情。
     
       也许是激情过了头,李玉慧不慎怀孕,这下可把她吓坏了。正紧张不安的时候,姥姥过来拉着她的手说,玉慧,不用怕,姥姥来帮你想办法。
     
       李玉慧瞪大眼睛看着姥姥,心想老太太是咋晓得的?
     
       钱瑞莲却轻轻拍着外孙女的手说,玉慧啊,该发生的终究要发生,那是我们欠人家的。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找个人嫁掉。
     
       钱瑞莲看中了一个人,这人是个孤儿,名叫程运良。
     
       说起这程运良,也是一个苦命的人。文革初期,程运良的小爹是青石桥公社党委办公室主任,被吴天成给打倒了;程运良的父母是青石桥中学的老师,因为看不惯吴天成等人的行为,就说了几句牢骚话,结果夫妇两人都被抓了起来,程运良上来阻止,被造反派们打折了左腿。后来,父母被关进造反派们私设的监狱。因为生性刚烈,他的父母始终不肯向吴天成低头,甚至痛斥造反派为法西斯,吴天成一怒之下将两人活活打死。
     
       父母去世后,下肢残疾的程运良生活十分艰难,靠舅舅的接济才熬了过来。文革结束后,他的小爹重新回到青石桥公社权力中心,当上了公社党委副书记,就推荐程运良到食品所当会计,读过初中的程运良干得得心应手,很快就被转正了。然而,由于左腿残疾,他的婚姻大事一直没有着落。
     
       钱瑞莲派人来提亲,程运良和小爹自然十分愿意。在他们看来,此时的李玉慧仍然像一朵鲜花一样盛开在青石桥街,成为众多男人的梦中情人。虽然她结过婚,但这丝毫没有减损她的美丽。
     
       李玉慧却噘着嘴说,他是个瘸子,我咋能嫁给他呢?
     
       钱瑞莲不动声色地说,宋万银腿脚倒是方便,可他敢娶你吗?
     
       一句话让李玉慧惊醒过来。
     
       钱瑞莲接着说,玉慧呀,姥姥晓得你心里一直放不下宋万银。说实在的,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可你们毕竟是缘分未到呀。再说了,他能为你放弃自己的家庭吗?你如今有了,摆在你面前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把孩子打下来,要么赶快嫁人。
     
       见外孙女低头不语,钱瑞莲又说,玉慧呀,如今家里只剩我们两个女人了,守住这座房子实在不容易。房子虽说不过是个壳壳,可没权没势,这个壳壳还指不定是谁的。一句话,我们家需要一个男人来支撑门面。还有,程运良的小爹是公社副书记,你嫁过去了,我们就有了个靠山。
     
       虽然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钱瑞莲的思路仍然很清晰。
     
       在钱瑞莲的张罗下,李玉慧和程运良很快就结婚了。
     
       结婚后,程运良就搬进了曲家大院。
     
       多少年来,曲家大院见证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进进出出,房子依旧,人事已非。或许每一个进出的人都想与这座大宅院永远相守。然而,有些人最终还是不得不离开。
     
       房子还是那座房子哟,人却不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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