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28章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这年七月中旬,武汉发生一派群众组织质问和批判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等人的事件,史称“七二〇”事件。随后,提出了文攻武卫口号,大规模群众武斗爆发,很快波及襄阳地区,各地造反派运动由文斗升级为武斗。
     
       当武斗风潮传到青石桥公社的时候,已是初秋时节。此时卫东兵团和五月雄师矛盾越来越深,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双方都在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番,以彻底消灭对方。
     
       由于宋明飞前段时间表现不错,加上他曾经的政治和军事经历,更主要的是他跟李平安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五月雄师造反派司令认为这个人是与李平安抗衡的中坚力量,是开展武斗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便想拉他入伙。许诺的条件是,如果战胜了卫东兵团,就把五月雄师司令部搬到曲家大院去,宋明飞就可以回去住了。
     
       这个条件极具诱惑力,宋明飞无法抗拒。
     
       两派势力都在加紧备战。卫东兵团通过关系从县里要了几条半自动步枪,五月雄师手里只有几条老式步枪,很快就处于下风,被赶出青石桥街。在那个年代,谁手里有了人有了枪,谁就可以做老大。虽然是造反有理,但这个理不会主动给你,必须靠自己去争取。
     
       此后不久,一件惊天事件发生了,设在青石桥公社西山里的一个军用仓库突然被盗,十几支步枪和两支冲锋枪不翼而飞。上级严令李平安追查,可查了好几天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这天夜间,五月雄师几个得力干将来回龙观找宋明飞,说是发现卫东兵团的几个首脑正在曲家大院的据点里开会,而他们的大部队到县上拉练还没回来,只有几个民兵把守。这是绝好的偷袭机会。一队人马趁着夜色悄悄地向曲家大院摸去。
     
       半个小时后,曲家大院里枪声大作。
     
       五月雄师三十多号人冲了进去,宋明飞冲在最前面;里面的人负隅顽抗,子弹在夜色中擦出明亮的火花。宋明飞边射击边往墙角靠近,凭借多年的实战经验,他很快就摸到李平安房间的门口,然后猛地踹开门,举起冲锋枪便往里射击;里面的人也不含糊,两人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紧要关头,卫东兵团的大队人马赶了回来,他们到县里拉练后又补充了不少武器,很快就派上用场。卫东兵团将五月雄师包围起来,双方展开激烈的巷战。
     
       天亮的时候,战斗终于结束,卫东兵团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五月雄师几乎全军覆没。但是,卫东兵团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九个造反派被打死,钱春梅和继父被流弹击中不幸身亡,李继红下身挨了一枪,刚好打断命根子,疼得滚在地上哇哇乱叫。
     
       一颗子弹射中了宋明飞的胸膛,随着鲜血的喷涌,他的气息开始变得微弱。他僵直地躺在曲家大院后院圆门旁的地上,鲜血在身体四周扩散,一直流到花坛边上。花坛上的一株石榴开满了红色的花朵。他在微弱的气息中开始呼喊一个人的名字,而这个人早已身在天国。
     
       周围一片杂乱。
     
       在杂乱的声音中,宋明飞的身体渐渐冷却。
     
       第二天,为了给李平安报仇雪恨,吴天成指使儿子带领手下开始了疯狂的报复。由于阶级阵营不同,彼此间早已积累了深仇大恨,还有潜意识中的“我是造反派我怕谁”的观念,在革命思想的掩盖下被彻底释放出来,加上上级的放任不管甚至纵容,一幕悲剧在青石桥上演。
     
       他们把五月雄师成员的家属抓起来,不管男女老幼,脸上都涂满锅灰,双手反剪,关在几处强占的平房里,由持枪的造反派把守。他们审讯俘虏的做法非常特别,几个人搭张桌子,到战俘营里随便抓一个来,先一顿拳脚,后怒斥对方:干了多少坏事,老实交代。对方回答稍不如意,他们便宣布:我们是军事法院,代表青石桥人民判你死刑,立即执行!然后将俘虏随便推到一个地方枪毙。
     
       后来,造反派们杀红了眼,对那些曾经反对过自己或稍有不同意见的人一律格杀勿论,甚至看见不顺眼的人也不问青红皂白统统杀掉。一些出身不好的人原本就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做人,幻想用自己的低头认罪来保全性命,可仍未逃过悲惨的命运,在这次的杀戮中惨遭杀害。
     
       那几天一共有三十多人死在造反派的枪刀棍棒之下。
     
       青石桥公社笼罩在一片红色恐怖之中。
     
       事隔多年,人们才发现,那段时间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杀戮事件比比皆是,并非青石桥公社独有,青石桥公社只是中国的一个缩影。据后来的资料记载,广西某地曾经发生过造反派把人打死后争食心肝的事件,听起来令人心惊肉跳。
     
       悲剧发生的那天夜里,慧远听着远处传来的枪声,一盏青灯相伴到天明。天光大亮后,她再次请两个农民,拉着一辆板车来到曲家大院门口。此时宋明飞等人的尸体已被抬到门外的街道上,青石桥街上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慧远径直向宋明飞的尸体走去,旁边两个造反派拦住了她,厉声喝问,干啥的?闲人不许靠近。
     
       慧远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吴永辉走了过来,呵斥道:
     
       你说谁罪过?你这个反动老尼姑,把她也抓起来!
     
       几个造反派冲了过来。这时,钱瑞莲从大门里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悲哀的神色。仅仅一个晚上,她的头发已花白了,背更加佝偻了。她目睹了刚才的一幕,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悲哀,用颤抖的声音说,你们放开她!
     
       一个造反派迟疑着问,为啥?她是反动分子。
     
       钱瑞莲没好气地说,人都杀光了,谁给你们收尸?
     
       这句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立马会被拉去枪毙。然而,说这话的人是钱瑞莲,是卫东兵团造反派总司令李平安的丈母娘,谁敢跟她过不去?吴永辉挥了挥手,几个手下退下了。
     
       钱瑞莲和慧远面对而立,都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钱瑞莲才缓缓地说:
     
       慧远师父,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慧远淡淡地说,也许是命中注定。
     
       钱瑞莲问,慧远师父,你是来给宋明飞送行吗?
     
       慧远答,贫尼来给所有的亡灵送行。
     
       钱瑞莲泪如雨下,呜咽着说,我的春梅和志强也走了。
     
       慧远平静地说:
     
       还有很多人,他们都走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玉慧走了过来,眼圈发红,泪痕还挂在脸上。听说曲家大院发生枪战,她一大早就从乡下赶了回来。她定定地看着慧远,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慧远,只见慧远双眼微闭,双手合十,嘴唇轻轻地嚅动着。
     
       李玉慧鼓起勇气问,法师,你能为我妈妈超度吗?
     
       慧远睁开眼睛,点点头说,愿你妈妈得到安息!
     
       李玉慧忽然悲从中来,哭着说,慧远法师,我妈妈死得太冤了;还有我姥爷,他们都没干啥坏事儿,老天为啥这样不公啊?
     
       慧远平静地看着李玉慧,说,施主,贫尼理解你的心情。这些死去的人,都是不该死去的,但事已至此,谁也无法挽回,还是节哀吧。
     
       随后,慧远抬头看看不远处停放着的一具具尸体,又看看曲家大院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弹坑,忽然愤愤地说,造孽呀!他们都是一条街上的人,有的甚至是相处多年的隔壁邻居;他们前世无冤,今生无仇,为啥要自相残杀?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造反派,有的神情肃穆,有的笑逐颜开,他们把死者的尸体拎起来随意扔上板车,而死者的表情大都是既惊恐又痛苦。
     
       望着这幕情景,李玉慧忽然说,慧远法师,为啥运动总是要人整人?为啥不同的帮派总是要用这种残酷的方式来斗争?我们为啥总是喜欢窝里斗?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她脑海中升起。
     
       河边的坟地上,又隆起了一个新的土堆,里面长眠的就是宋明飞,他的坟紧邻曲平川。事后想一想,如果宋明飞不是在“战斗中牺牲”,他肯定也逃不脱被杀戮的命运;如果宋万银没有被送去劳改,也同样逃不脱被杀戮的命运。
     
       他们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一切留待后人去评说吧。
     
       再来看看李平安家里的情况。
     
       儿子下身残疾了,这对李平安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严密封锁这个消息,对外人说子弹擦过儿子的大腿,只伤了皮肉,没伤到筋骨,治疗一阵子就好了。等儿子伤好后,李平安就把他安排到粮管所上班,顶替他妈妈看管曲家大院中的仓库。
     
       此后的日子里,李继红极少出门,心中的自卑感越来越强烈,这让李平安十分不安。刚好那段时间,上级要求解散造反组织,青石桥公社的卫东兵团和五月雄师也被取消。由于原任公社党委书记的势力已基本被清洗干净,几乎没有了反对的声音,加上李平安在襄阳地区革命委员会的老上级重新掌权,所以他顺利当上了青石桥公社革命委员会主任。
     
       忙完这些,李平安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到家里,却发现儿子整天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李继红快十八岁了,这样下去肯定不好。想来想去,李平安决定给儿子娶个媳妇,至少有个女人陪伴,儿子不那么孤单了。
     
       大街小巷里很快就风传李平安准备为儿子娶媳妇的消息。以李平安当时的地位和权势,想高攀李家的大有人在,这其中就包括吴天成,他主要是基于这样的一种考虑,随着造反派组织被解散,他明白自己的利用价值已丧失干净,他们这些原本没有任何政治背景仅靠造反起家登上权力宝座的人肯定难逃被秋后算账的命运;李平安则不同,他既有政治背景,又有上级的庇护,所以稳如泰山。
     
       吴天成想,如果他能和李平安结成儿女亲家,就等于两人结成了坚强的联盟,不仅自己能渡过这一关,而且这种合力在青石桥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另一个结果是,他吴天成从此也拥有了对曲家大院的一份支配权。当然,这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
     
       可是,当吴天成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老婆听的时候,老婆却撇了撇嘴:哼,那李继红长相不咋的,我家荣花嫁给他算是亏大了。
     
       吴天成不屑地说,你们女人只看到眼前,长相算个啥?能当饭吃?闭上眼睛都一样。你想想李平安如今的权势,再看看人家住的那房子,那才是重要的。
     
       老婆反驳道,曲家大院再大也不是他家的,那是公家的。
     
       吴天成耐着性子说,虽说那房子是公家的,可公家还不是听他的?他在台上就代表公家,他家住在老房子里,谁敢叫他搬出来?你再看看我们住的这破房子,再看看其他干部住的是啥房子?同样是“吃十五号的”,有的人一家五口挤在一间屋里,有的三代人才住两间房,他李平安凭啥住那么宽敞?还不是有权有势?大权在手,万般皆有,自古以来就是这个道理。我家荣花嫁过去是有些亏了,但从长远看,肯定划算。
     
       老婆明白了丈夫的意图,立即张罗起来,让本家的一个大姐到李家提亲。当李平安听懂媒婆的意思后,的确大大吃了一惊。他做梦也没想到吴家会主动找上门来,并不是因为儿子李继红长相配不上吴荣花,而是因为难以言说的原因。但他转而略一思索,吴天成的算盘就一目了然,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接下来就是走一走必要的程序,一个月后,李继红和吴荣花举行了婚礼。时值腊月,洞房里生起了炭火,暖烘烘的,让人浑身燥热。李继红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不时地看看吴荣花,目光有些迷离。吴荣花斜坐在床上,尽管背对着李继红,却也感到了他那双犀利的目光,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可是,李继红却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看着吴荣花,吴荣花也不好意思先开口,两人就这样保持沉默。很快就到了半夜时分,吴荣花实在困了,顾不上姑娘的羞涩,怯生生地问,你,不困吗?李继红从口中蹦出一个字:困。吴荣花说,那,就睡吧。说完这句话脸就红了。李继红却站了起来,说,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连日来的忙碌,吴荣花已很疲倦,钻进被窝里一会儿就睡着了。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一只手在自己身上来回抚摸,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身边睡的是自己的新婚丈夫,正在进行人之常情的细节,心里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甚至期待着丈夫的进一步行动。
     
       然而,李继红仅仅停留在抚摸上,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新婚初夜,吴荣花毕竟害羞,另外还要保持一个姑娘家的矜持,所以也没有进一步的要求。就这样,两厢无事,直到天明。
     
       谁知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吴荣花开始以为李继红胆小,但仔细想了想,尤其是妈妈介绍的男人通常的那副德行,感觉这李继红有些不太对头,心里顿生好奇。于是,在某一天晚上,当李继红再次抚摸她的时候,她一把掀开被子,把丈夫裹进了自己的被窝。
     
       李继红好像一下子兴奋起来,三下五除二把新婚妻子的内衣剥掉,翻身上来一阵急风暴雨,可下面却没有一点儿反应,只好失望地下来,颓然倒在一边。
     
       吴荣花刚被挑起兴趣,却突然间又被晾在一边,心里感到十分纳闷,猛然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李继红的裆部,却啥也没摸到。这可不是传说中的男人模样。
     
       吴荣花急忙起身点着煤油灯,转身刚想问个明白,却见李继红躲在床角,用一双愧疚而又恐慌的眼睛看着她,吴荣花顿然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新婚丈夫竟然不是传说中的男人模样。愣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李家为啥急着结婚了。越想越伤心,忍了好久,最终还是哭了起来。李继红穿好内衣,满面愧色地坐在被窝里。
     
       正哭得伤心时,就听钱瑞莲在窗外低声说,哭啥呢?家丑不可外扬,让外人听见这脸面往哪儿搁?吴荣花只好忍住哭声。又睡下了,李继红呆呆地望着屋顶,目光茫然无神;吴荣花又觉得他可怜,就想安慰一下,可想了好久,还是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反而忍不住问,你那地方是咋回事儿?李继红回答,唉,去年武斗的时候被一颗子弹打的。吴荣花继续问,咋那么巧,刚好打到你那东西?
     
       李继红犹豫了一会儿,才气恼地说,妈的,子弹真是瞎了眼了,哪儿不打偏打老子的命根子。唉,你说要不是武斗,老子哪会受这个罪?说完开始抹眼泪。
     
       吴荣花看丈夫实在太可怜,自己先忍住悲伤,替他擦去眼泪,安慰着说,好啦好啦,一个男人家不要动不动就哭,你再哭能哭回来那东西?事到如今,我们都想开点儿吧,吃饭过日子才是当紧。声音里却仍旧透着遗憾。
     
       尽管吴荣花嘴上说想开,然而,男女婚姻毕竟是建立在生理需求的基础上。她是个身体健壮的女人,当然就有正常女人的需求,可这基本的需求也是奢望,所以内心并不平静。
     
       李平安每天早出晚归地“闹革命”,耀武扬威,无限风光,可回到家里看见残疾的儿子和守活寡的儿媳妇,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不禁长叹一声,难道我李家就要断了香火?随后就到街上买回一尊送子观音,安放在自己卧房内,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只求李家的香火不断。暗香飘散出来,李继红和吴荣花立即就明白了,满面愧色,进出只是低头不语,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一天早上,吴荣花的房间里传出了哭声,边哭边说,我嫁过来半年多了,可到现在连个动静都没有,出去了别人问我,你叫我咋回答?有人在背后说我是不下蛋的鸡,你说我的脸往哪儿搁?呜呜……可怜那李继红自知理亏,脸涨得通红却无法辩白。
     
       李平安听在耳里,急在心上,想起儿子的不幸遭遇,心里顿感悲凉,于是脱口而出: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吧,你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吧!
     
       谁知吴荣花听了这话却并不领情,心想这事儿与你这个老公公有啥关系?你在这里掺和啥?可又不好明说,于是就把一盆洗脸水泼了出来。李平安讨了个没趣,只好悻悻走开。
     
       李平安的心思,都被钱瑞莲看在眼里。找个机会,她来到女婿的卧室,说,平安,你这会儿有空吗?妈想跟你说个事儿。
     
       李平安抬头看去,只见丈母娘头发花白,一脸愁容,明显苍老了许多。
     
       李平安急忙扶丈母娘坐下,说,妈,有啥事儿就直说吧。
     
       钱瑞莲这才说,平安,你的心思妈晓得。说来说去都是我家继红命苦,这事儿偏偏叫他摊上了,在外面抬不起头,回到家里又落媳妇埋怨,真是老鼠钻到风箱里,两头受气呀。
     
       李平安点燃一根烟,闷闷地吸了两口。
     
       钱瑞莲又说,这事儿不能怪继红,也不能怪荣花,都是命。可话又说回来,两人一直没有孩子也不是个办法。我在想,要是荣花能生个一男半女,她今后就有了依靠,在我们家也住得踏实。另外,继红是儿子,李家的香火到他这里可不能断了啊,虽说还有玉慧,可她毕竟是姑娘家,守家护院的事儿还得靠你们男人。
     
       李平安听出了丈母娘话中的意思,其实他早想到了这一层,于是就问,妈,你有啥办法?
     
       钱瑞莲犹豫了一会儿,说,办法倒有一个,不过说出来总是不太好听。平安,妈今天就直说了,你要是觉得不中听就只当妈没有说。
     
       李平安说,妈,今天就我们两个,你就直说吧。
     
       钱瑞莲这才说,你注意到没有,青石桥街上这几天来了两个说书的先生,一个老头儿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那小伙子长得不错,你能不能跟他说说,我们也来个借种传代?这事儿我也不晓得到底妥不妥,说出来你听听,主意还得你来拿。
     
       李平安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去跟继红商量一下。
     
       这天早上,吴荣花到供销社上班去了。李平安把儿子叫到自己房间,燃起两炷香,面向送子观音跪下,磕了三个头,缓缓地说,求观音菩萨保佑,给我李家传个香火。说完,让李继红也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示意他坐下。
     
       李继红有些疑惑地看着伯伯。李平安便开口说,继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李家不能断后啊……说完眼里便涌出泪花。李继红愣愣地看了伯伯一眼,然后深深地低下头。李平安接着说,伯伯想了很久,想出了一个办法,也不晓得行不行。说完凑近儿子,低低地说,这也不是我的发明,以前就有人干过……我们也来个借种传代,你看行么?
     
       李继红吃惊地看着伯伯,见伯伯眼中满怀希望,本想拒绝,但又忽然发现,伯伯近来眼窝深陷,白发杂生,定是忧愁感伤所致;再想想自己已经残废,不能为李家续上香火,真是愧对祖上,顿时感到羞愧万分,说,我听伯伯的……说完捂着脸跑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青石桥粮管所主任来通知李继红到县粮食局去学习,需要半个月时间。李平安点点头,对儿子说,出去长长见识,学好了毛泽东思想回来更好地运用在斗争中。
     
       稍停片刻,李平安拉过主任,悄声说,我家玉慧最近情绪一直不好,我怕她想不开会出事儿。你们粮管所能不能再争取一个名额?让玉慧也去学习,跟她弟弟一起也有个伴儿。主任急忙说,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去落实。
     
       吃过午饭后,李继红带着姐姐就上路了。与此同时,说书的一老一少被卫东兵团造反派们关了起来,理由是他们到处流窜传播封建文化。两个人分别被关在原来的曲家祠堂里,每天接受教育。
     
       下午时,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一阵雷声响过后,便落下了一场雨。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一时间,满街满巷都是哗哗的流水声。吴荣花依门看雨,见院子里的积水慢慢涌上来,雨点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溅起一片水花。李平安在雨里清理排水沟,一会儿便淋得像个落汤鸡。
     
       房檐上的几只小燕子叽叽喳喳地叫着,身上湿漉漉的,显然刚从骤雨中回来。两只稍大的燕子用嘴啄着它们的羽毛,目光中充满了爱怜,想必就是它们的父母吧。吴荣花起初看着挺好玩儿的,可看着看着,心里就不是滋味了,燕儿尚能生儿育女,而我呢?……眼里不觉涌出泪花,于是转身进屋,坐在门口纳鞋底。
     
       天黑时,雨停了下来。钱瑞莲说想到回龙观找范新宝说说话,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说完就走了。吴荣花看天色渐晚,便起身做饭,做好饭后伺候着老公公吃了,自己到灶户里胡乱吃一些,收拾好碗筷后,便回到自己屋里脱衣睡下。
     
       一会儿便睡熟了。先是梦见自己和娘家一家人在菜园里挖地,一个男人恰好路过,伯伯和他说话,那男人边说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撒尿。妈妈便指着男人的脊背骂道,你这死畜牲,没看见旁边有女人?掏出来就尿。男人却笑着说,婶婶,我还小,你就当我不懂事吧。她妈就说,狗子的不害臊,瞧你那东西是啥成色了,还说你小?
     
       忽然间门打开了,李继红从襄渝铁路工地上回来,急不可耐地上了床,伸手便解开她的衣服,轻轻抚摸,她便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禁不住轻轻地扭动身子。紧接着,一个粗壮的东西进入体内,她感到有些疼痛,仍以为是李继红,迷迷糊糊地推了一把,却没推开。
     
       随后,吴荣花感觉那动作不像是李继红,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刚要叫喊,一只大手却把她的嘴捂住了,想喊喊不出,想挣挣不脱,被那人死死地压在身下,一会儿便没了力气。接下来,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在全身弥漫开来。那感觉越来越强烈,就像有人抱住她,急速地从天空坠下。
     
       过了许久,吴荣花才慢慢清醒过来,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竟然是老公公李平安,当时就又羞又恼,委屈的泪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可在李平安那一边呢,却像极其平常的事情一样,他穿好衣服,轻描淡写地说:
     
       荣花,反正这事儿已经发生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继红下面不行,这是我李家的不幸,也是你的不幸。你们结婚之前我没有对你明说,是我李家丢不起这个脸面呀。我也晓得你背后埋怨继红无能,所以我们就想来个借种传代,可找别人传种还不如自己。你就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吧。
     
       吴荣花呜咽着说,你叫我以后还咋做人?
     
       李平安不紧不慢地说,该咋做人还咋做人。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外人谁都不晓得,怕啥?荣花,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想一想,你只要给我李家生个一男半女,你就是我李家的功臣,我李家不会亏待你的。可你要是生不出个一男半女来,别人会咋说你?你在我李家也感到不自在,以后老了依靠谁?
     
       吴荣花渐渐止住了哭声,瞪着两只泪眼说:
     
       你们当初都在骗我,晓得是这样,我说啥都不会嫁过来。
     
       李平安却说,如今说这些都没意思了。当初跟继红结婚,你是点了头的,你伯伯妈妈也是同意的,他们未必就不晓得我家继红的情况,可他们却没有反对,你说为啥?只要我们两家联姻,这青石桥就是我们的地盘,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你的日子也好过。
     
       吴荣花长叹一口气,你们都只为自己考虑,哪个想过我的感受?
     
       李平安安慰儿媳妇:荣花,你放心,只要你给我李家生个孩子,我保证以后不再碰你了,我把你当做李家的恩人。为了我们两家,你就答应下来吧?
     
       吴荣花看着屋顶,心里却开始琢磨李平安说的话。她想,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看看这个乱纷纷的世界,还是为自己的生活考虑吧;又想到李平安刚才那番床上功夫,的确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自己半年多的幻想还不就是这样的激情享受?心里遂得到一些安慰。
     
       于是,经过一番紧张的思想斗争,吴荣花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
     
       可是,李平安却不能不提,从那天晚上起,他一连几夜都摸到儿媳妇的房里,吴荣花开始仍是不同意,但经不住李平安的软磨硬缠外加威胁利诱,只好半推半就。而且,自从钱春梅去世后,李平安已很久没碰过女人了,虽说年近五十,猛然释放了欲望,仍然活力四射,斗志昂扬,每次都能让吴荣花心满意足,攀上快乐的顶峰。
     
       第三天,两个说书人被悄悄送到谷城,并被告知永远不要再踏上青石桥的地界。李继红跟姐姐回来后,两人啥也没察觉到,日常生活照常进行。一个月后,吴荣花就有了反应,闻到油烟味儿就哇哇呕吐,钱瑞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每天早早起来为外孙媳妇张罗吃的。
     
       不久之后,吴天成就得到了丰厚的回报,顺利进入青石桥公社革委会任副主任,主管工宣队工作。随后,他把原来的几个心腹干将安插进工宣队。这时候,武斗虽已被上级动用军队力量强行平息了,但文斗却愈演愈烈,原来的两大造反派开始分化成四个派系,整天开展辩论和批斗,这些工作由吴天成主抓。
     
       吴天成和李平安既是革命同志,又是儿女亲家,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然而,谁也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场恶作剧却导致两人反目成仇,李平安也因此遭到报复。
     
       这天上午,李继红到粮管所去开会。也许是水喝多了,憋得难受,就起身去上厕所。粮管所里有几个年轻人爱搞恶作剧,窥探别人的生理隐私也是他们的爱好。自从李继红到粮管所上班,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上厕所,所以感到很新鲜,就悄然尾随他到了厕所。等李继红解开裤带,几个年轻人一拥而上,把他按倒在地,扒下裤子,眼前的景象让大家深感意外。
     
       李继红下身残废的消息很快就在大街小巷里传播开来。传到吴天成耳朵里的时候,他看看肚子日渐隆起的女儿,目光中满是疑问,悄悄叮嘱老婆好好问一问。
     
       晚饭后,陈道英把女儿留了下来。当她把街上的消息说给女儿听的时候,女儿却装着没有听见。陈道英又问,这是不是真的?你倒是说话呀。女儿见躲不过了,只好点点头。陈道英紧接着问,那,你肚子里的……是咋回事儿?女儿脸一下子红了,头埋得很低。陈道英压低声音,急促地问,到底是咋回事儿呀?
     
       眼泪顺着吴荣花的脸颊流了下来,她边哭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妈妈。话音刚落,陈道英就重重地扇了女儿一耳光,恨恨地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把吴家的脸都丢尽了!
     
       吴荣花捂住生痛的脸,哭着回答,他趁我睡着了偷偷爬到我的床上,我一个女人家咋好到外面声张?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呜呜……后来他说只要我给李家生个孩子,他保证不再碰我;我想这事儿已经发生了,说出去丢人的还是自己,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他还说你们其实都晓得李继红下身残废了,把我嫁过去是为了权力……
     
       陈道英恨恨地骂道,放他妈的屁!吴荣花哭着说,呜呜……这个骗子……畜生……陈道英又问,李平安还给你说了些啥?吴荣花回答,他答应说那曲家大院的房子以后也有我的份儿;他还给了我两个瓷瓶,说是当年曲德全收藏的宝贝,值五百多块钱;另外还有一个长命锁,他说那是宋明飞当年送给他的,也是一个宝贝。
     
       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吴天成试了几试,还是忍不住推门进来,指着女儿破口大骂,你这个贱货,这点儿小便宜就把你收买了?吴荣花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身子缩成一团。陈道英有些心疼了,对丈夫使个眼色,低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埋怨也没用。唉,都怪我们一时糊涂,硬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吴天成想想也是,事情已经发生,一切不可挽回,还是想办法解决吧。忽然想起女儿刚才说的话,就问,荣花,你说李平安送了两个瓷瓶和一个长命锁给你?放在啥地方?吴荣花回答,就放在他床下面的竹篾箱子里。他说这阵子风声紧,拿出来怕对他不利,以后再给我。听了这话,吴天成眉头紧锁,他在苦苦思考报复李平安的办法。
     
       天光大亮后,吴天成正准备起床,忽然听见儿子的大呼小叫,不好了,不好了,姐姐上吊了!吴天成和老婆急忙披衣起床直奔女儿的房间,只见女儿直直地悬在半空,头顶是房梁,脚下的凳子已被踢倒。吴天成跌坐在地上,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李平安,我饶不了你!
     
       李平安闻讯后急忙带领儿子赶来。一看见床板上冰凉的尸体,李继红眼泪夺眶而出,扑在妻子身上哭了起来。李平安抓住吴天成的手,问,天成,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呀?吴天成流着眼泪冷冷地说,我也不晓得,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谁晓得今天早上就这样?可能是有啥想不开的事儿吧。李平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北宋宣和遗事
逢魔时刻之极恶死骑
领主
良宵
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
寻味
金陵秋
我不是一篇肉,我是一百篇肉
追爱的噬魂兽
傲慢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