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8章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信是曲平川写来的,她告诉伯伯妈妈,离开青石桥后辗转来到河南西部,顺利找到了宋明飞。在宋明飞的推荐下,她参加了战地医护培训,结束后进入部队医院,当了一名护士,目前正在抗日战场上救死扶伤。
     
       曲德全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然而,不再为女儿的安危担心,却又开始牵挂起另一个女人来。那个心爱的女人去向不明,生死未卜,曲德全心头总有一丝淡淡的忧伤挥之不去。白天忙忙碌碌,没有心思去想,夜晚独坐灯下,总是不由自主地思念这个女人。越是思念范燕如,越是对其他女人没有兴趣,他就一个人在书房里过夜,或练练书法,或看看瓷器,借此来打发寂寞时光。
     
       生意却是丝毫不敢马虎,他竭尽全力去抓经营,在管家的帮助下,生意总算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由于日军的主要兵力并没有部署在襄阳一带,后来把留守青石桥码头负责转运物资的日军也撤走了,襄阳的局势相对缓和,这使生产得以部分恢复,人们总算缓过一口气来。
     
       曲德全抓住机会扩大经营,期间还抽空到四川去了一趟,去看看曲家设在那里的桐油行。当年跟随曲德全的伙计也是一个精明的人,经营有方,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由于四川没有遭到日军铁骑的践踏,曲家的桐油行也在日机轰炸中幸免于难,这实在是幸运。伙计又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对东家忠心耿耿,这让曲德全一万个放心。他重赏了伙计,三天后便打道回府。在乱世中守住一份家业实在不易,他不敢离开太久。
     
       除了经营,家事也按照固有的方式运行。老婆终日指挥下人忙里忙外,为曲德全分担不少负担;钱春梅整日闲坐无事,就做些女红或看些闲书;钱瑞莲自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一段时间也沉静了许多,没事儿就出去串门,找人说闲话,或泡泡茶馆,或搓搓麻将。三个女人各干其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曲家后院也就风平浪静。
     
       应了一句话:没事就是本事。
     
       但是,烦恼也不是没有的。因为曲平川逃婚一事,钱三元总是耿耿于怀,并以此相要挟,过段时间就来找曲德全。为了曲家的安全,曲德全不得不一次次地花钱买平安,就这样疲于应付着。
     
       后来,钱三元又寻思扩大大烟馆的规模。他经营烟土多年,深深体会到烟土的好处,来钱快,风险小,自家开销有了保障,保安队的费用也有了保障,而手里有一支拿枪的队伍,在乱世就是最大的保障。
     
       钱三元又来拉曲德全入伙经营烟土,曲德全思虑再三,只好答应下来。但同时也说明,曲家只出一份股份,红利就不要了,只当是捐给保安队的军费了。钱三元听了眉开眼笑,心想这曲德全如今总算是开了窍。两人就这样勉强维持着关系,终究没有翻脸。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三年。
     
       这年八月下旬,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
     
       消息传到襄阳,各界群众聚会在襄阳城内运动场,举行庆祝仪式,曲德全特意赶去参加。回来后,他又立即组织商家庆贺,整个小镇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到处鼓乐齐鸣,鞭炮声声。曲家大院里也张灯结彩,曲德全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国民政府军的一个步兵营奉命接管青石桥。九月下旬,国民政府下令在全国各地对汉奸进行大逮捕。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保安队被国民政府军解除了武装。作为小镇上最大的汉奸,钱三元和大儿子钱新民被军方逮捕。接着就召开公审大会,钱三元父子二人低头受审,愤怒的人们在他们脸上唾满了口水。
     
       忽然间,钱三元看见曲德全也在围观的人群中,心里又气又恨,立即向驻军揭发,说曲德全曾经与日军军官松井一郎来往密切,帮助日军筹集军饷,拿字画去巴结松井一郎,总之背地里干了很多投降卖国的勾当。国军连长一声令下,曲德全也被五花大绑起来,与钱三元一起接受审判,等候处决。
     
       正当曲家上下陷入一片恐惧的时候,曲平川和宋明飞回来了。宋明飞此时已是国民政府军少校营长,被派来接管小镇的防务。在小镇人们看来,那宋明飞英俊挺拔,挺着大肚子的曲平川依然美丽动人。
     
       一行人进了曲家大院,迎面就听到曲德全老婆的哭声。曲平川手捂肚子,紧走两步来到妈妈房间,了解到情况后,立即来找钱春梅,却见她正在垂头落泪。钱瑞莲忙站起来说,大小姐回来了,快请坐。曲平川却并不搭理她,墩了一下脚,说,光晓得哭顶个屁用!说完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曲平川拉着丈夫来到驻军营房,作为新任最高长官,宋明飞听取了一个连长的报告。说到曲德全案件的时候,宋明飞问,曲德全犯了啥罪?连长回答,报告长官,钱三元告发他勾结日本人,是个汉奸,按上头指示要被处决。宋明飞问,你对过去的事情做过调查吗?连长老实说没有。
     
       宋明飞耐住性子说,你没有调查咋就能轻信钱三元的话呢?在当时的情况下,曲德全是与日本人有过来往,也是形势所迫么。有一件事你可能不晓得,他曾经救过两个抗日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就是我,而且日本军官松井一郎就被杀死在他家里,不信你去问问其他人。
     
       见连长露出吃惊的神色,宋明飞说,请跟我来。
     
       一队人马很快来到汉江边上的坟地,在曲家三少爷坟墓旁边挖出一堆白骨,还有一双没有烂掉的皮靴。随后,宋明飞向士兵们详细讲述了松井一郎被杀死时的情形。
     
       宋明飞说,这就是松井一郎的尸骨。
     
       连长立即向宋明飞敬礼,说,报告营长,我听信了钱三元的诬告,抓错人了,曲德全不是汉奸,他是支持抗战的开明人士。我这就回去放人。
     
       宋明飞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车前去迎接老丈人。曲平川发现伯伯憔悴了许多,拉住伯伯的手就哭了起来。曲德全却呵呵一笑,望着宋明飞,说,我早就说过,我家平川的眼光不错,这步棋走对喽!
     
       宋明飞明白,老丈人的这句话算是对他这个女婿的充分肯定,不禁心头一热,迎上前说,伯伯,你受委屈了!
     
       曲德全哈哈大笑,说:
     
       我曲德全命大福大,死不了的,我还要抱外孙呢。
     
       一句话说得曲平川破涕为笑,嗔怪地说,伯伯,看你又瞎说了。
     
       宋明飞扶老丈人上车,特意在街上转了一圈。
     
       当晚,曲平川到徐记酸酱面馆订了一桌菜为伯伯压惊,让妈妈、管家、宋明飞和刘宝贵、冯先生、徐掌柜等人陪伯伯共进晚餐。钱春梅得知这个消息,嘴巴噘得老高,钱瑞莲则恨恨地哼了两声。
     
       席间,宋明飞举杯敬老丈人,曲德全却摆摆手,说,明飞,应该是我敬你才对。要不是你,伯伯的这条命说不定就丢喽!说完笑了起来。
     
       曲德全老婆接过话茬说,这下可好了,明飞是驻军最高长官,我们曲家也有个硬邦邦的靠山了,看谁以后还敢欺负我们?
     
       曲德全一个劲儿地给宋明飞夹菜,碗里都堆起了小山,可他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曲平川笑着说,伯伯,人家明飞可不是属猪的。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曲德全边笑边说,你这姑娘,结婚了还跟没长大一样。哎,对了,你们都回来了,再给你们补办个婚礼吧。你们在外地匆匆忙忙结婚,一定很寒碜。把亲戚朋友都请来,好好热闹一番,毕竟是我宝贝女儿结婚,不能亏待了。
     
       宋明飞却说,多谢伯伯的一番好意,只是现在形势紧张,我怕没有时间啊。
     
       丈母娘不解地问,仗不是打完了吗?咋还这么紧张?
     
       曲平川说,妈,你不晓得,那是跟日本人的仗打完了,接下来说不定还要打。
     
       曲德全用试探的口气问,明飞,你看眼下的局势咋样?
     
       宋明飞想了想,说,目前还不太明朗,但我听上头说,虽然国共两党已开始谈判了,但迟早还是要开战的。中共已派大批人马到东北去了,我这次回来也是为了抢地盘。
     
       冯先生立即接过话头说,对,我家小四最近也从陕西调防到光化来了,他们的任务就是保卫襄阳。曲掌柜,你的女婿是国军军官,我家小四也是,我们可要加强联系呀。
     
       曲德全点头称是,其他几个人随声附和。
     
       曲德全沉吟片刻,忽然问女婿,哎,明飞,听说那次跟你一起到我们家的那个李平安已经牺牲了?
     
       宋明飞回答,自从那年分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我也不清楚他的情况。
     
       正说话的时候,一个士兵进来对宋明飞耳语一番,宋明飞立即起身说,伯,妈,各位长辈,实在不好意思,部队有点儿急事儿,我得回团部去一下,估计得半个月,先走了。
     
       曲平川站起来说,明飞,再忙也要吃了饭再去吧?
     
       宋明飞过来拍拍妻子的肩膀说,没办法啊,军务在身,身不由己。你替我敬一下各位长辈吧。然后轻轻扶妻子坐下,在她耳边悄声说,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宋明飞从团部回来的时候,妻子已产下一个男婴,取名万金。
     
       曲家后继有人了,曲德全十分开心,喝满月喜酒那天,他几乎邀请了街上所有的商家,人们纷纷带着挂面、油果子、活鲤鱼、母鸡、红糖、鸡蛋、衣服等前来贺喜。
     
       孩子周岁时,曲家除了大宴宾客外,还举行了抓周仪式。在众人面前,把笔墨纸砚、书本、算盘、线团、银元等物品摆在案桌上,由妈妈抱着孩子去抓,抓到啥,就预兆他日后的前程。家长为了让孩子抓到中意的东西,便将不中意的物品少放,或放在稍远的地方。妈妈抱孩子抓时,故意向书、笔等物品处引导,啥也不懂的孩子只好随妈妈的引导去抓,最终讨得众人的欢心。
     
       那天,曲德全特意为外孙准备了一把木制的手枪,一来符合男孩子的性格,二来寄托了他对孩子的期望,通过这些年的经历,曲德全深感权力的重要,而掌握枪杆子的权力则更为重要。枪杆子保护下的安全是最好的安全。没有这种权力的保护,身家性命乃至万贯家产都是没有保障的。权力是最大的财富,这就是国人为啥都想当官的原因。所以,曲德全希望外孙今后能够从军,成为一个握有实权的人物。
     
       然而,孩子并没有按照大人的意思去做,尽管曲平川一再引导,孩子还是对木制手枪没有任何的兴趣,而是一把抓住了一枚银元。众人笑着说,这孩子今后肯定是做生意的料,曲家真是后继有人呀!
     
       曲德全含笑致意,心情却十分复杂。
     
       这时,范新宝忽然走进曲家大院,对着曲德全施了个礼,说,曲掌柜,恭喜恭喜。我受师父委托送来一份礼物。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长命锁,轻轻地套在孩子的脖子上,然后又摸摸孩子的头,嘴里念念有声。
     
       曲德全一直站在旁边,等范新宝忙完了,这才恭恭敬敬地说,范先生,请上座喝茶。
     
       范新宝却说,曲掌柜,请借一步到书房说话。
     
       走进书房,范新宝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给曲德全,说,曲掌柜,这是一个人托我送给你的。
     
       曲德全问,谁呀?
     
       范新宝说,你看看就晓得了。
     
       曲德全打开纸张,原来是一幅画,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急忙把画幅铺展在案桌上。画中是一株茶树,一把茶壶,两个茶碗,旁边题有一首诗:空山小雨润如酥,粒粒新芽点点出;借得春光做丹青,清茶一杯入画图。
     
       曲德全因激动而双手颤抖,问,范先生,她在哪里?
     
       范新宝轻轻地说,画里诗里已说明了。
     
       曲德全盯住画又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袋,我明白了。
     
       第二天,曲德全在管家的陪同下来到二十里之外的茶树庵,门口的老尼姑带着两人径直走进后室。一个尼姑正在练画,看见曲德全进来,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
     
       曲德全微微一笑,来看看慧远师父,可以吗?
     
       尼姑脸红了一下,多谢施主还记得贫尼。说完让座沏茶。
     
       慧远消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但眼角眉梢的风韵不减当年,举手投足间更多了一些从容淡定。曲德全问,慧远师父,这一别有四年了吧?
     
       慧远回答,是啊,岁月不饶人呀。
     
       曲德全又问,这几年你是咋过来的?
     
       慧远淡淡地说,一天一天过来的。
     
       说完抿嘴一笑,这一笑让曲德全恍若回到了数年前。
     
       从慧远的讲述中,曲德全搞清楚了她这几年的经历,那天她跟一个师姐和一个师妹逃离莲心庵后,白天藏身深山老林里,晚上来到茶树庵,这才躲过了一劫。在茶树庵住持师太的照料下,慧远三人安顿下来,每天依旧吃斋念佛,静心修炼。第二年夏天,一次外出的时候遇到山洪暴发,师姐为了保护她和师妹而被洪水卷走……说到这里,慧远已是满面泪痕。
     
       室内一阵沉默。
     
       曲德全擦去眼角的泪水,问,慧远师父,你今后有啥打算?
     
       慧远用坚定的语气说,重建莲心庵,把佛家的精神发扬光大。
     
       曲德全说,我们一起来吧,需要多少钱都由我来出。
     
       三个月后,莲心庵重建工程完工,慧远成为新任住持。
     
       新的庵堂建在离原址五十米远的地方,原址仍是一堆废墟。慧远说,那是日军侵华的罪证,就让它一直留在那里吧。大雄宝殿两侧的门柱上刻着慧远亲自书写的一副对联:莲在心中心在莲,心在莲上莲在心。
     
       慧远依旧在中庭里种上两棵白玉兰树。
     
       伴着莲心庵悠扬的钟声,时间一天天过去。
     
       寒风劲吹的时候,传来一个消息,国共和谈已彻底破裂,两军对峙,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中共领导的中原野战军突围后,其中一部分从襄阳过境转战武当山。一年后,部队又回到襄阳境内,一个职务为营教导员的年轻军官率领一支小分队在青石桥外围虎视眈眈,宋明飞的队伍则在镇内积极防御。
     
       年轻军官的经历被上级知晓,又听说那宋明飞具有进步倾向,上级便指示年轻军官去做宋明飞的工作,也就是策反他起义。可是如何才能策反?小镇上戒备森严,宋明飞又住在那座高墙大院里,如何接近得了?年轻军官考虑再三,觉得只有一个人能帮忙,这就是钱春梅。
     
       次年春节刚过,一个上午,青石桥街上出现了三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绵绸长袍,戴着墨镜,一副富商打扮;另两个人头顶破毡帽,短衣短褂,一看就晓得是随从。
     
       三人在街上晃晃悠悠,慢慢来到离曲家大院不远处的一家杂货铺里。瓜皮帽在柜台前站定,取下帽子和眼镜,掌柜定睛一瞧,立即惊叫一声。瓜皮帽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跟在掌柜后面往里走去。
     
       一个月前,离曲家大院不远处新开了一家杂货铺,老板姓龚,四十多岁,据说此前曾在襄阳城内做小本生意,为躲避战乱才跑到青石桥。他的杂货铺里品种较多,价格公道,很快就吸引了周边的顾客,钱春梅时常到店里来买针头线脑。这家杂货铺就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站。瓜皮帽此行的任务是在这里会见钱春梅。
     
       快到中午的时候,钱春梅经过杂货铺,龚掌柜站在门口打招呼,二太太,我这里进了些新货,要不要进来看看?钱春梅点点头,一脚就跨了进来。龚掌柜挥挥手,两顶破毡帽立即向杂货铺靠拢,蹲在地上吸烟。
     
       就在钱春梅专心看货的时候,年轻军官悄然走到她身后。此时的钱春梅比原来丰满了一些,紫红色的棉袄棉裤却仍掩不住起伏流畅的线条。她总觉得后面有人,回头看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仔细看了看,不觉惊叫一声,你,你是?
     
       年轻军官面带微笑,咋啦,不认识了?我是李平安。
     
       钱春梅这才反应过来,急促地问,你……你……还活着?目光中充满了惊惧。李平安感到纳闷,谁说我死了?钱春梅低头不语。李平安靠前一步,说,这里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两人走进里屋,李平安给钱春梅拉过一把椅子,又给她倒杯茶水。他做这些的时候,钱春梅就一直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已不再是七年前的毛头小伙子了,虽然身体还是那样瘦,但明显变结实了,举手投足间也成熟了很多。
     
       坐定后,李平安问,春梅,这些年还好吧?
     
       钱春梅摆弄着衣角,就这样呗,我的情况你大概都听说了吧?
     
       李平安说,嗯,都听说了。
     
       说了几句话,一时却没有下文了,两人互相对望着。
     
       还是李平安先打破沉默,春梅,我给你写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钱春梅却惊讶地反问,你给我写信了?我没收到呀。
     
       这次轮到李平安吃惊了,他挠了挠头皮,说,我找到部队不久就给你写信了,寄到曲家大院,前后写了四封,可你一封都没有回,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哩。
     
       钱春梅急忙申辩,我没有忘记你,听说你在战场上牺牲了,我才……
     
       李平安急忙问,你听谁说我牺牲了?
     
       钱春梅至此才明白妈妈一直在欺骗自己,心里刹那间充满了委屈,可她不愿说出来,不想让李平安埋怨妈妈。在这种小私心的支配下,她言不由衷地说,我是听曲老爷说的。说完低头抹眼睛。
     
       李平安没有说话,但在心里却想,他写给钱春梅的信可能就是被曲德全扣下了,并编造了一个李平安牺牲的谎言,目的就是让钱春梅对他李平安死心。在这一瞬间,李平安对曲德全产生了反感,且全然抵消了此前对曲德全的一丝好感。
     
       又过了一会儿,钱春梅试探着问,你今天咋到这里来了?
     
       李平安回答,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们部队奉命来解放青石桥,目前驻扎在外围。上级让我找宋明飞谈谈,看能不能和平解决,可这里戒备森严,曲家大院也防守严密,根本接触不到宋明飞,想来想去只好找你帮忙了。
     
       沉默了一会儿,钱春梅忽然问:
     
       要是没有这事儿,你是不是就不会找我了?
     
       这句话显然在李平安的意料之外,对于其中的言外之意他不可能不明白,但他这时候却没有心思去考虑,稍稍愣了一下,含蓄地说,我肯定会找你的,只是这事儿很急,希望你能理解。
     
       这句话正是钱春梅想要的答案,说明李平安并没有忘记自己。她的心里颇感欣慰,仿佛看到了希望,于是急急地问,你要我咋帮你?
     
       李平安说,很简单,带我们进曲家大院见宋明飞。
     
       钱春梅想了想,说,曲家大院防备很严,宋明飞手下一部分人就住在大院里,你们进去了未必能出来。
     
       李平安淡淡一笑,说,我跟他也是老朋友了,他能把我咋样?不至于把我枪毙吧?
     
       钱春梅却认真地说,你们两个如今是对头,他要是放走了你,岂不落个通共的罪名?你们都是军人,两军交战,谁还顾得上朋友感情?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钱春梅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李平安点点头,反问:
     
       那你说该咋办才好?
     
       钱春梅想了一会儿,忽然说,哎,我想起来了,宋明飞又得了个儿子,过两天就满月了,要办酒席哩,家里要来很多客人。你们那天也混进去,你看这样行不行?
     
       李平安思忖片刻,说,人家办喜事儿,这样不好吧?
     
       钱春梅却说,你不是想见他吗?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再说了,你是去送礼又不是去刺杀他,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明飞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听了钱春梅的话,李平安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个钱春梅呀,还是那个快人快语的性格,一下子就看出了人的心思。
     
       钱春梅不好意思地问,咋啦?我说错了吗?
     
       李平安望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不是,你说的很对。
     
       钱春梅又问,那你笑啥?
     
       李平安忽然拉过她的手,说,春梅,谢谢你提供的信息,可曲家防备很严,我们咋能进去?
     
       手被李平安握住,钱春梅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想抽回来却没有力气,脸立刻就红了。这时,龚掌柜过来了,李平安急忙松开手。钱春梅伸手捋了一下头发,说,那天曲家在徐记酸酱面馆里包席,客人都到那里去吃饭,你们直接去就行了,我在大门口等你。
     
       第三天,宋明飞儿子的满月酒席如期举行。那天,曲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快到中午的时候,所有的客人都到饭馆去吃饭,曲平川和宋明飞就站在饭馆门口,不停地向来宾鞠躬致礼。
     
       客人大都进去了,还不见李平安的身影,钱春梅有些着急。就在这时,李平安等人从小巷深处钻了出来,他头戴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缓缓走到饭馆门口,然后在宋明飞面前站定,慢慢取下帽子,不紧不慢地说,明飞兄,恭喜恭喜!
     
       宋明飞抱拳还礼,忽然愣住了,是你?你不是牺牲了吗?
     
       李平安回答,那是误传,兄弟我命大福大,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宋明飞问,你今天来这里干啥?
     
       李平安笑着回答,你们喜得贵子,这么大的喜事儿,兄弟我当然要来凑个热闹。说完冲头上裹着围巾的曲平川点点头,说,嫂子,你说是不是?
     
       曲平川却没有说话。
     
       宋明飞盯住李平安,说,你胆子真够大的,不怕我把你抓起来?
     
       李平安微微一笑,说,那样的话,你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不远处的三个国军士兵发现情况不太对头,就往这里移动,两名挑夫打扮的解放军战士立即把手伸到腰间。宋明飞见状,冲部下摆摆手,说,紧张啥?这是我兄弟,我们刚才开玩笑呢。
     
       李平安使个眼色,两名解放军战士立即抬过两坛上好的地封黄酒和一块绸缎,李平安伸手指了一下,说,一点儿心意,还请明飞兄笑纳。
     
       宋明飞双手再次抱拳,说,兄弟这样客气,谢谢了!
     
       曲德全从里面出来,大声问,明飞,可以开始了吧?
     
       没等宋明飞回答,曲德全一眼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李平安,愣了一下,又看见站在旁边的钱春梅,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宋明飞急忙打圆场,伯伯,平安没有牺牲,原来的消息不准确。他今天也是来道喜的。
     
       话音刚落,李平安就上前躬身施礼,说,曲先生,恭喜曲家又添新丁,今后必定儿孙满堂,人财两旺。李平安在外闯荡多年,的确也历练不少,言谈举止、接人待物等方面也积累一些经验,这几句话字字都说到曲德全的心坎上了。曲德全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双手抱拳回礼道,李长官后生可畏,将来必定前途无量。里面请吧。
     
       一行人往饭馆里面走去,走到回廊尽头一间餐厅门口,李平安拉了拉宋明飞的袖子,说,明飞兄,你去招呼客人,我们就在这里随便吃点东西;一会儿你过来一下,我们好好喝两杯,如何?
     
       宋明飞摆摆手,说,那咋行呢?这样岂不委屈了平安兄?
     
       钱春梅在一旁接过话头说,明飞,人多嘴杂,平安不到里面去也好。
     
       曲平川却噘起了嘴巴,小声嘟哝道,关你屁事儿,瞎掺和啥呀?
     
       钱春梅白了曲平川一眼,没有说话。
     
       犹豫了一会儿,宋明飞说话了,恭敬不如从命,平安兄就委屈一下。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宋明飞找个空子抽身出来,径直来到李平安所在的餐厅,伸手抓过酒壶,斟满两杯酒,说,来,平安,咱兄弟俩干一杯!
     
       连干了三杯,李平安使个眼色,两名战士出去了,顺手关上门。李平安又给宋明飞斟满酒,说,明飞兄,你还记得我们在枣宜会战中并肩打日本鬼子的情景吗?
     
       宋明飞回答,我哪能忘记呢?那是九死一生啊!来,为我们曾经一起共患难干一杯!
     
       李平安仰脖干了,放下酒杯,说,明飞兄,希望我们永远是兄弟!
     
       宋明飞却神色黯然地说,平安兄,如今你我各事其主,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了,还咋做兄弟?
     
       李平安呵呵一笑,明飞兄,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一条道儿上的。
     
       那好啊,你把队伍拉来,我们一起干吧。
     
       李平安哑然失笑,说,明飞兄,难道你还看不出形势的发展吗?人心向背如今已经明朗,共产党迟早要取得政权,我劝兄弟还是早做打算,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宋明飞问,平安兄就这么有把握?
     
       李平安说,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宋明飞哈哈一笑,说,你们也太自不量力了,中原野战军目前正处于我军的包围和夹击之中,你们自顾难保,还凭啥去夺天下?
     
       李平安也哈哈一笑,说,想当年你们五次围剿,结果咋样?不仅没把我们斩尽杀绝,我们反而越来越壮大了。还有,那年冬天,你们国军的新二军三个师一万多人进攻我们新四军第五师,却被我们打得一败涂地。抗战期间你们几乎每年都要制造摩擦,最严重的一次就是皖南事变,可我们还是没有被你们吃掉,而且越来越兵强马壮了。
     
       宋明飞摆摆手,说,平安兄,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参加过,你别把账都算在我的头上。
     
       李平安笑了笑,说,明飞兄,我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把账都算在你头上。你即便参加了,那也是执行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不是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两党争天下,我们只不过各事其主罢了。
     
       宋明飞问,那你今天找我干啥?
     
       李平安笑嘻嘻地说,为你指条光明大道。
     
       宋明飞露出不悦的神色,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走的是阴暗的小路?
     
       李平安急忙解释,明飞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晓得你心底里并不真正反对共产党,我也晓得你看不惯国民党内部的贪污腐败,如今国军正节节败退,你何苦把自己也搭进去?依我看,不如宣布起义,也为自己留条后路。
     
       宋明飞脱口而出,军人变节是最可耻的,你难道不懂么?
     
       李平安表情严肃地说,那要看为谁而变。如果为一个不得人心的政府效忠,那是愚忠,是不值得的;如果为人民而变,这就是走向正义,走向光明。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宋明飞却说,平安兄,没那么严重吧?
     
       李平安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明飞兄,抗战期间你驻守河南,那年夏天河南发生灾荒,当地政府不但不组织赈灾,反倒隐瞒灾情,还加大军粮征收数量,逼死了多少老百姓?你说这样的政府,这样的军队,老百姓咋会信任你们?所以当汤恩伯的部队退到豫西的时候,会遭到老百姓的围攻。你为一个腐败到骨子里的政府卖命,值得吗?
     
       宋明飞望着手中的酒杯,沉思不语。
     
       李平安意识到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又趁热打铁: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考虑到。青石桥街上有很多老房子,保存得都非常完好,其中就包括你老丈人家的。要是炮弹落在院子里,整个房子就成了废墟,你难道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我们之所以迟迟不进攻,而是想办法争取和平解放,就是为了保护这些老房子,这些将来都是文物,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呀。
     
       宋明飞仍然沉思不语。
     
       李平安就说,明飞兄,考虑一下吧,想好了再给我口信儿。
     
       门口忽然有响动,还听到不许动的吼声。李平安诧异地看了宋明飞一眼,宋明飞也不说话,猛地拉开门,就见十几个国军士兵将两名解放军战士围在中间。
     
       宋明飞生气地说,混蛋,谁让你们这样干的?
     
       一个军官回答,报告营长,是夫人让我们来的,她怕你吃亏。
     
       宋明飞摆摆手,说,真是妇人之见,你们快把枪收起来。回头对李平安说,平安兄,手下无理,让你受惊了,请多包涵。
     
       李平安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敢久留,于是告辞出来。走到饭馆门口的时候,与曲平川不期而遇,曲平川冷冷地看了李平安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别处。李平安见状也就不打招呼,带领手下匆匆而去。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北宋宣和遗事
逢魔时刻之极恶死骑
领主
良宵
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
寻味
金陵秋
我不是一篇肉,我是一百篇肉
追爱的噬魂兽
傲慢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