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曲德全问，平川，明飞是不是又来信了？
曲平川笑笑算是回答。
曲德全想了想，说，平川，有件事伯伯一直想好好和你谈谈。
曲平川笑着说，伯伯，有啥事儿就说么，干吗这么严肃？
曲德全坐下来说，你跟宋明飞的事儿，你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其实伯伯早就在替你着想了，但这事儿还得听听你的意见。伯伯问你，你觉得宋明飞真的适合你吗？
曲平川这才意识到伯伯今天是来谈正事儿的，就说，伯伯，宋明飞在我们家呆了一段时间，你都看在眼里，还问我干啥？
曲德全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眉头紧锁，那样子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他停在女儿面前，说，平川，依伯伯看，宋明飞的确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他真的就适合做我们曲家的女婿？
曲平川感到愕然。这说明伯伯心里矛盾，这跟他以前的想法可不太一样呀，于是就问，伯伯，你是不是有啥顾虑呀？
曲德全在窗前站定，可以清楚地看到后院的房顶。瓦楞上布满死去的青苔和枯黄的野草，它们虽比人的寿命短暂，却与瓦片、青砖一样，是生与死的见证者。它们看见一代又一代的主人从屋里走出去，再也没有回来。也就是说，因为它们的存在，反衬出人间的虚幻，那些来来往往的影子，不过是一场梦境。一切世事终将无影无踪，唯有这青色的石板和厚实的砖墙可能成为永恒。
想到这里，曲德全的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惆怅，一种失落，一些无助，就对女儿说，平川，伯伯就你这么一根独苗，可伯伯也不能陪你一辈子，终究有离开你的那一天。所以，伯伯一心想给你找个能托付终生的人。
曲平川立即反问，伯伯，你是说宋明飞不值得我托付一生吗？
曲德全摆摆手，说，伯伯不是这个意思。伯伯是说，我们曲家有这么大的家业，最后都是你的，可这家业需要人看守呀，宋明飞是个军人，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闪失，谁来照顾你呀？谁来接手这些家业呀？
曲平川明白了伯伯的心思，感到稍稍的不安，就说，伯伯，如今炮火连天，国难当头，我们守着这些家产还有啥意思？日本鬼子把我们中国人都当做奴隶，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一座房子算个啥？他想要了就直接霸占了，他不想要了一把火就烧了，一发炮弹就毁了，这房子难道比性命还重要？
曲德全静静地听着，觉得女儿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曲平川鼓足勇气又说，伯伯，宋明飞是为了不当亡国奴才走上抗日前线的，他是个有血性的男儿，女儿敬重他，喜欢他，愿意以身相许，绝不后悔！
曲德全沉默片刻，说，平川，伯伯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勉强你的意思，伯伯尊重你的选择。可伯伯觉得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是要考虑周全一些。
曲平川点点头，说，伯伯，你放心，女儿不会让你失望的。
钱瑞莲忽然在门口探出了头，曲平川一眼看见了，问，有事儿吗？
钱瑞莲回答，哦，是平川呀，老爷在你这里吗？
曲平川说，我正跟伯伯说话，你有事儿吗？
钱瑞莲说，是你二妈找老爷有事儿。
曲平川不高兴了，反问，谁是我二妈？
钱瑞莲迟疑了一下，说，就是，就是我家春梅呀。
曲平川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自以为是。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钱瑞莲在外面气得直跺脚。
曲德全拉住女儿，说，平川，不要这样。然后开门出去，径直回房去了。看着伯伯有些佝偻的腰身，曲平川长叹一声，忽然间潸然泪下。
腊月底的一天，保安队要请街上乡下的头面人物吃饭，以感谢大家一年来的支持。众人心里都明白，这顿饭是“高价饭”，所以个个害怕，却又不敢不去，去的时候还得带上一个沉甸甸的红包。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钱三元亲自带着帖子，领着大儿子来到曲家拜访，一来想让儿子积累一些社会经验，二来也想在众人面前展示钱家的实力。
寒暄一番后，钱三元指着旁边的小伙子对曲德全说，曲掌柜，这是我家大儿子新民，原来一直在县城保安队当差，前不久我让他回青石桥，在我手下当小队长，以后还要请曲掌柜多多提携。话音刚落，钱新民站起来说，曲叔叔，请多指教。
曲德全见小伙子五官还算端正，说话也还利索，给人的印象并不讨厌，于是就起身回礼，说，后生可畏，前途无量呀，以后还要请新民侄儿多多关照。说完，给管家递个眼色。管家心领神会，转眼间就拿着一个红包进来，曲德全接过来递给钱新民，说，初次见面，我的一点儿心意，还望笑纳。钱家父子客套一番，随即收了下来。
恰在这时，曲平川一头撞了进来，忽然看见钱三元也在房间里，还有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姑娘脸红了一下，微微一笑，急忙打招呼说，钱叔叔好。钱三元点点头，说，平川长这么大了？曲德全却说，平川，去看看你妈回来没有？曲平川转身出去了。
那天，曲平川给钱新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此以后，他再也忘不掉这个美丽的姑娘了。他小时候也认识曲平川，但那时候情窦未开，没啥印象。后来曲平川到了四川，回来时他已到县城里做事儿去了，两人终究没机会见面。上次一见，没想到曲家姑娘出落得如此漂亮，令钱新民怦然心动，就对伯伯说出了自己的心事。钱三元想，如今钱家也是青石桥的大户人家，跟曲家在一个重量级上，两家结亲的确是一桩好事，于是答应下来。
找个机会，钱三元问钱瑞莲，瑞莲，曲德全的女儿今年快二十岁了吧？听说她还没有订婚？
钱瑞莲揣摩钱三元的话，谨慎地回答，好像还没有。
钱三元忽然冒出一句，我家新民今年二十一岁了，本来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订下了一门亲事，可那姑娘后来得病死了，这事儿一直就搁在那里。
钱瑞莲理解了，接过话头说，三哥，既然他们两个都没订婚，我看两个年轻人挺般配的，这样吧，我来当这个媒人，出面跟曲老爷说说，我想应该是没问题的。三哥也是青石桥地面上响当当的人物，跟曲家绝对是门当户对。
钱三元笑了笑，说，好吧，瑞莲，这事儿就有劳你了，你先去探探曲德全的口风，不管咋样我们都要把理气走在前面。不过这事儿也不要太急，好事不在忙中起么，等春节过后再说吧。
然而，当钱瑞莲说明钱三元的意思后，曲德全却没有立即表态。钱瑞莲只好把话挑明，老爷，听钱三元的口气，好像他晓得松井一郎失踪前到曲家大院来过，这对我们可是很不利的呀。
曲德全闭目沉思片刻，说，我晓得了。
钱瑞莲知趣地退下了，她晓得曲德全在做艰难的选择。随后，她来到钱三元家，禀报了曲德全的态度。她说，三哥，我估计曲老爷不会拒绝的，他是个聪明人，清楚这事儿的分量。
钱三元说，好的，让他考虑一下也好。
钱瑞莲又说，三哥，另外我有一个想法，我出面来提亲怕是不合适，因为那曲老爷可能觉得我说话的分量太轻，还是找一个跟你们差不多分量的人出面才合适。曲老爷这人特爱面子。你觉得呢？
钱三元想了想，点头同意。
不久，钱三元便开始按当地风俗操办儿子婚事。
绵绵春雨中，冯记中药铺冯老掌柜的儿子冯先生撑着一把油纸伞，急急地往曲家大院走去。经过徐记酸酱面馆时，刚刚主事的徐掌柜正忙着指挥伙计往下摘合页门，看见冯先生过来，便问，冯先生，你这一大早到哪里去呀？冯先生跟徐掌柜关系不错，就凑到他的耳朵旁说，我这是给钱三元的公子提亲去。
徐掌柜站在屋檐下，一边抹脸上的雨水一边问，女方是谁家呀？冯先生回答，是曲德全的姑娘平川。徐掌柜愣了片刻，眼望茫茫的雨雾，自言自语道，曲家？忽然又盯住冯先生，问，哎，钱家有两个儿子，你是给哪一个提亲呀？
冯先生呵呵一笑，说，当然是大公子钱新民啦。他家小儿子钱金平还在襄阳城里读书哩，在城里见过大世面，就像曲德全的二弟曲德平一样，还会再回这青石桥？
徐掌柜啊了一声，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掩饰道，这样也好，曲家有钱，钱家有枪，如今这世道，最好使的就是这两样。就拿你冯先生来说吧，你家有钱，老四又是国军军官，两样都有了。
冯先生却摆了摆手，说，县官不如现管，还是人家钱三元手里的枪杆子实在。徐掌柜又说，冯先生，有你出面，曲钱两家结亲这事儿可不就是板上钉钉？冯先生却诡秘地笑了笑，说，徐掌柜呀，实话跟你说吧，今天到曲家去，我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听说平川姑娘在四川读过中学，也是喝过墨水的人，就怕人家不愿意。
徐掌柜笑了笑，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就说，冯先生，你家月梅姑娘不也在襄阳读书么？我听说她还准备在襄阳找事儿做，也不打算回来了？
冯先生听了，手中的伞颤了一下，说，唉，现如今的年轻人呀，读了几天书，就对老家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好像这里就不是他们的家。儿女大了，听不进大人的话了，随她去吧。说完急急忙忙地走了。
望着冯先生的背影，徐掌柜对一个伙计说，看，一提这事儿冯先生就躲开。你晓得为啥？听说他家月梅跟钱家小儿子好上了，两人还一起回来过，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来到曲家大院，冯先生说明来意，曲德全却只顾低头喝茶。
冯先生等了一会儿，说，曲掌柜，这事儿也不能求急，你考虑一下再给个回话。我先告辞了。
送走冯先生，曲德全在屋檐下站定。
雨水从房顶滴落下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台阶下的青石板上，可以看见浅浅的坑，那是雨水多年点击的结果。相比自然的力量，坚硬的石头都不过如此。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在强大的自然力作用下，石头、砖块真的能永恒吗？何况还有复杂的人事变迁。
曲德全忽然感到一阵悲哀。
他走进书房，把房门关死，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发呆。钱三元两次提亲，看来是来者不善呀。自从靠上日本人这棵大树，如今的钱三元已不是原来的钱三元了，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日本人，今后别想过安身日子。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断。
当晚就在书房里，听那雨水点滴到天明。
第二天早饭后，曲德全来到冯记中药铺，对冯先生说，冯先生，你去给钱家回个话，就说我曲家答应了这门亲事。冯先生笑着问，曲掌柜，你做通了小姐的工作？曲德全回答，女儿出嫁，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我说了算。
回到家里，曲德全慢慢来到女儿门前。当他告诉女儿已经答应钱家求婚的时候，曲平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半天才说出话来，伯伯，前两天你还说要尊重我的选择，今儿是咋啦？
曲德全无奈地说，平川，伯伯也是为你好呀。
曲平川眼中闪着泪光，反问，伯伯，你这是为我好吗？你明明晓得我不喜欢钱新民，还要把我嫁给他，你这是为我好？你这是在害女儿呀！说完眼泪就涌了出来。
曲德全心疼地看着女儿，用沉重的语气说，平川，伯伯昨晚上想了一夜，觉得你要是跟了宋明飞，他是个军人，如今兵荒马乱的，你整天都要为他提心吊胆。可你要是嫁给了钱新民，他家有权有势，能够保护你，保护我们曲家，你就可以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曲平川站起来说，伯伯，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曲德全痛苦地说，平川，伯伯也是迫不得已呀！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伯伯也保护不了你啊。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今后的幸福，你就理解伯伯吧！说完已是热泪盈眶，转身走了出去。
曲平川呆呆地看着伯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看见伯伯如此伤感，心里感到十分震撼。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窗前的栀子花枝在风中左右摇摆，刚绽出的新叶显得那样无助。
站在雨里，曲平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明飞。她甩了甩头，既像要甩掉落在发丝上的雨珠，又像要甩掉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的宋明飞。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擦擦眼里的泪花，然后快步朝妈妈住的房间走去。她想，妈妈比伯伯好说话，也许好好求求妈妈，妈妈就会出面，替她推掉钱家这门亲事。
然而，曲平川在妈妈那里软磨硬泡了一个多时辰，可妈妈反反复复始终是一句话，你伯伯做事很有分寸，他选的人，错不了的。
当晚曲平川彻夜未眠，泪水把枕巾都打湿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可这个人会不会帮自己呢？
早饭后，曲平川把伯伯叫到自己房间，把门关上，还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曲德全忍不住笑了，这么神神秘秘的？是不是你的婚事想通了？
曲平川压低声音说，不是这个。伯伯，有一件事儿我必须告诉你，我上次到莲心庵去的时候，你猜我遇到谁了？
曲德全急问，谁呀？你快说。
曲平川说，伯伯，我遇到二妈范燕如了。
曲德全叫起来，谁呀？你再说一遍。
曲平川就重复道，我在莲心庵遇到范燕如了，她出家当尼姑了。
曲德全愣了片刻，问，这是真的？你真的看见她了？
曲平川使劲儿地点点头。
曲德全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停下来问，她说些啥了？
曲平川说，她问起过你的情况，不过看样子她要彻底皈依佛门。
曲德全说声我晓得了，然后出门而去。
片刻之后，曲德全又来到女儿的房间，开口便说，平川，今天带伯伯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曲平川马上明白了伯伯的意思，小声说，可她不愿见你。再说了，就目前的情况，你见了她又能咋样？伯伯，我觉得你还是要考虑周全一些。
曲德全却固执地说，我就想见她一面，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
曲平川最终拗不过伯伯，只好答应下来，随即叫上两个家丁，赶着马车直奔莲心庵而去。上完一炷香，慧灵师太在主堂门口迎住，曲平川提出要见一见慧远师父。慧灵面露难色，说，阿弥陀佛，慧远昨天特意交代过，任何施主都不见，你们还是请回吧。
这个结果在曲平川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不甘心地说，师太，求求你了，我们从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见一下慧远师父，还请师太关照一下。
慧灵仍然平静地说，慧远主意已定，你们还是请回吧。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曲德全说话了，师太，我们懂得佛门自有佛门的规矩，慧远师父不愿见我们也定有她的道理，我们也不敢强求。只是，只是慧远师父和我们前世有缘，如今这尘缘已了，即便我们再续佛缘，也并不违背佛的意志吧？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慧灵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只好说，好吧，看得出来你们也是重情重义的人。贫尼带你们进去，至于慧远愿不愿意见你们，那就要看你们的缘分了。
转到后院，就看见庭院里新栽了一株白玉兰树。慧远房门半开，曲德全心里一阵窃喜。然而，走进房间，里面却空无一人，惟有墙上的兰竹似在山风中窃窃私语。
三人正纳闷的时候，曲德全发现案几上有一张宣纸，两只手镯压在上面，忙走过去展开纸张一看，就见上面有两行字：尘缘已了，佛缘未尽；如有来世，便是今生。
慧灵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看着熟悉的笔迹、熟悉的画和熟悉的手镯，曲德全忍不住泪如泉涌。他把宣纸紧紧抱在胸前，呜咽着说，燕如，你真的就舍得下我呀？我对不起你呀！
曲平川陪着伯伯一起流眼泪，眼睛的余光正落在慧灵师太苍老却依然美丽的脸上，两颗晶莹的液体在滚动。她不忍再看，于是抬起头，瞥见观音正向自己微笑。
过了一会儿，曲德全对慧灵说：
师太，我想把这张条幅带回去，可以吗？
慧灵回答，施主不必客气，这张纸本来就是给你的。
从莲心庵回来，曲德全就病倒了，整日昏昏沉沉茶饭不思，曲家上下急成一团糟，却想不出啥好办法。钱瑞莲鼓动女儿在曲德全跟前细心照料，曲德全却整天不跟她说一句话，这让钱瑞莲也束手无策。
这时，冯先生又过来问啥时候把钱新民的生辰八字和庚帖送过来，以便选个黄道吉日举行订婚仪式。见曲德全病倒了，冯先生只好安慰几句，返身离去。
眼见伯伯病情越来越重，曲平川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没想到去了一趟莲心庵，伯伯就病成这样，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咋办呢？她想，伯伯这恐怕是心病，心病就得心药治。要想治好伯伯的心病，必需一个人出面，这个人就是慧远。解铃还须系铃人呀。
找个机会，曲平川对妈妈说，伯伯这次病得不轻，我们得想个办法呀？妈妈问，你有啥好办法？曲平川回答，我上次到莲心庵去的时候，听人们说庵里的尼姑精通法术，也通医术，我们不妨请她们过来试一试，兴许有用。管家在一边说，太太，小姐说的有道理。妈妈点点头，说，那你们明天就去一趟吧。
再次来到莲心庵的时候天色微明，莲心庵的大门刚刚打开。慧远正准备出来扫院子，忽见两个人闯了进来，仔细看看来人，不觉吃了一惊，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早。
曲平川气喘吁吁地说：
慧远师父，我们有急事儿，请到你房间里说话。
走进房间，慧远问，施主有何贵干？
曲平川迫不及待地说：
师父，伯伯上次来没见到你，回去就病了，伯伯是心病啊！
慧远稍愣片刻，问，施主这次来，需要贫尼做啥？
曲平川说出了她的想法：师父，你以看病的名义到我家去一趟，让伯伯见你一面，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他的病说不定就能好起来。至于以后你如何决定，我想伯伯会理解你的。另外，还有一件我个人的事儿，伯伯要把我许配给钱三元的儿子钱新民，我晓得伯伯也是迫不得已，可我压根儿就不愿意，何况他还是汉奸的儿子。我想请师父去劝劝伯伯，他听你的。
慧远手握念珠，半晌无语。
慧灵走了过来，轻声说，阿弥陀佛，我佛以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慧远，这事儿就不要再推辞了，快快下山去吧。
慧远面有难色地说，可是，师父，我一个人去多有不便呀。
慧灵想了想，说，好吧，师父就陪你走一趟。
一走进那座熟悉的深宅大院，慧远的心绪便浮动起来。她低着头，跟在师父后面，在曲平川的带领下快步走进大院。遇到钱瑞莲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目光恰好与钱瑞莲相遇；钱瑞莲稍稍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尼姑漂亮，好像在哪儿见过。
走到曲德全卧室门口，慧灵停住了，伏在曲平川耳边说了几句话，曲平川点点头。进去后，曲平川对妈妈说，妈，两位师父要进来做法事了，你们先出去一下吧。钱春梅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接过话头问，做啥法事呀？曲平川看也不看地说，做法事就是做法事，连这都不懂？钱春梅涨红了脸，刚想说啥，却被曲德全老婆制止了，说，还愣在这里干吗？
慧灵和曲平川坐在书房里，慧远一个人走进卧室。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儿，曲德全正静静地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一块湿毛巾。慧远发现，曲德全面容消瘦了许多，头上新生了许多白发。想想这近两年的变化，慧远鼻子一酸，再想想原来与曲德全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忍不住潸然泪下，点点泪珠滴落在曲德全的手臂上。
曲德全慢慢睁开眼睛，忽然看见一个尼姑模样的人坐在床边，有些疑惑地问，你是？
慧远含泪回答，德全，我是燕如啊。
曲德全喃喃自语，燕如？燕如，你真是燕如？说完双手紧紧抓住慧远的手，挣扎着要坐起来。
慧远把手放在曲德全的胸口，说，德全，我真是燕如，我来看你了。你不要起来，就这样躺着，啊？
曲德全顺从地躺下了，轻轻抚着慧远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直看得慧远脸颊微红，低头含羞。曲德全说，燕如，你终于肯见我了。
慧远试图把手抽回来，可曲德全抓得很紧，抽了几次都抽不出来，只好作罢，说，德全，我跟师父一起来为你治病除灾。
曲德全动情地说，燕如，我的病是心病，是想你想的。如今见到你了，我的病就好了。燕如，你晓得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你咋就忍心撇下我呢？
眼泪又开始在慧远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忍住没让眼泪流下来。她把这一年多的经历详细地说给曲德全听。说到辛酸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曲德全静静地听着，眼泪早已溢出眼眶，忽然说，燕如，你回来好吗？我实在放不下你。
慧远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情绪化了，这与自己目前的身份显然不太相符，于是就擦干眼泪，笑着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都是平川的主意，她说你病了，让我一定来看看你。你看，你的女儿多孝顺。
曲德全点点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慧远忽然想起了曲平川交代的事儿，就问：
听说你想把平川许配给钱新民？
曲德全长叹一声，说，我这也是没办法呀，燕如，你不晓得我目前的处境有多艰难。日本人不敢得罪，钱三元也不敢得罪。一家大小都指望我吃饭，我也是不得已呀。那钱三元如今是日本鬼子的红人，我要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他肯定怀恨在心，想办法找我们的碴儿，我们将面临严重威胁。我这也是为了曲家的家业呀！
慧远说，德全，我理解你的苦衷，平川是你的掌上明珠，我晓得你并不真正想把她嫁给钱家。可是，钱家你又推脱不掉，你是迫于无奈。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委屈了平川？
曲德全坐了起来，说，我就平川这么一棵独苗。我那老婆不争气，后来再也生不出个一男半女来。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多想有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呀，可你说那样显得不伦不类，也会让外人戳我们的脊梁骨，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依了你。
慧远的脸涨得通红，连忙摆手说，德全，你不要再说了。
曲德全却说，我曲家后继无人呀！
慧远问，你不是娶了春梅吗？她可以再为你生养一个呀。
曲德全苦笑一下，说，燕如，我娶钱春梅也是没有办法，是那钱瑞莲拿松井一郎的事儿要挟我。我心里只有你，对钱春梅谈不上感情；她对我也没感情，她的心思都在李平安身上，我们两个在一起只是个形式。
慧远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
曲德全说，燕如，我一直都认为你会回来，我也一直盼着你回来。你看，你果然就回来了，这老天有眼呀！
慧远说，德全，谢谢你的一片情意。
曲德全忽然又说，燕如，我想好了，我要娶你，公开娶你，排排场场地把你娶回家。我再也不管别人说啥了，我还要你给我生个儿子！
慧远红着脸说，德全，你越说越离谱了！
曲德全却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不，燕如，我要说，我今天要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这样我才好受些。我一直有个想法，你没有生养，以后老了咋办？伯伯生前就立下遗嘱，说房子有你的一份，这一点请你相信，我曲德全坚决照办。你要是肯跟我结婚，整个家我就交给你。
慧远没想到曲德全考虑得这么长远这么细，有些感动地说，德全，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一个出家人，要房子干啥？要家产干啥？
曲德全却坚持说，不，燕如，那是你应该得的。
慧远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德全，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我也就多说几句吧。我想了很久，老爷留给我的房子，还有一些书画等物品，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我决定都交给你，你就好好经营这份家业吧，曲家不能没有你呀。
曲德全吃惊地说，燕如，你咋能这样想呢？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慧远却淡淡一笑，说，德全，自打出家后我就一直在想，人为啥要死守着一座房子？你看我伯伯，辛辛苦苦买下了一座大宅院，却没有能力守住，最后不还是拱手让给别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切的祸根都是贪欲。
曲德全似乎听懂了话里的意思，急忙说，唉，燕如，我现在也觉得我伯伯当初的一些做法太过分了，可在当时我却插不上言。说实在的，我很同情你们，却又无能为力。
慧远平静地说，德全，我丝毫没有埋怨曲家的意思，那是我们范家人不争气，命中注定的。我的意思是说，富贵如浮云，钱财似枷锁。人这一辈子离不开房子，本来房子是人的用品，供人使用，供人居住，可要是把房子当成一生的负担，甚至把自己当成房子的奴隶，一生都为房子而活，那就太不值得了。
这几句话说得有些玄妙，可曲德全还是听懂了。他觉得如今的慧远多了一份成熟的魅力，一种远离尘世的超凡脱俗和从容淡定，于是便痴痴地看着她。被曲德全看得不好意思了，慧远就想转移话题，忽然想起了曲平川，就漫不经心地说，德全，你说平川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她身上没长腿？别不过，还逃不过吗？
曲德全想了想，忽然问，你是说让平川远走高飞？
慧远笑了笑，说，对，让她去找宋明飞，你派个可靠的人护送，然后对钱家说她逃婚走了，反正人都走了，即便钱家有意见，也拿你没办法。
一席话说得曲德全豁然开朗，拉住慧远的手，说，燕如，你看我，咋就想不到这个办法呢？多亏你给我出主意，我这就去办。燕如，谢谢你！
慧远脸红了一下，说，你看你，这谁跟谁呀？还谢啥呀？
曲德全定定地看着慧远，忽然伸出双臂要拥抱她，慧远却站起来，灵巧地躲开了。看看慧远一身的素装，曲德全这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低低地说，燕如，你回来好不好，我需要你在身边给我出主意。这么大的家业，我一个人撑着，累啊，我不能没有你！
慧远在窗前站定，说，德全，忘掉过去吧。我们相好一场，我已感到满足，那几个月的时光足以支撑我一辈子。如今离你而去，这也是天意。既然已经皈依佛门，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曲德全无声地叹口气，然后从枕头下面拿过一张宣纸，递给慧远，说，燕如，这是我专门为你写的，你看看吧。
慧远展开一看，原来是苏东坡的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然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曲德全说，有天晚上我很想你，整夜睡不着，就起来录了这首词。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见到，真是老天保佑啊！
慧远转过头去，好一会儿才说，德全，我也送你一首词吧：花开花落两茫茫，柳絮扬，晓风畅；心旷神怡，处处踏春忙；燕子衔来点点雨，青山外，曲如江。心事满腹愁断肠，枯灯亮，经卷黄；一袭青衫，念珠叩莹窗；寄意闲云随风去，相思泪，笑中藏。
然后，慧远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曲德全，说，德全，这是我多年随身之物，送给你吧，看见它就当是看见我了。有空的话到莲心庵上炷香，我会为你诵经祈福的。
说完这句话，慧远已是泪如雨下。
手帕上带有慧远淡淡的体香，那是曲德全熟悉的味道。
曲德全叫声“燕如啊”，然后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慧远的主意很快付诸实施。
这天晚上，曲平川陪在父母身边，三个人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凌晨时分，管家来叫曲平川上路。曲德全起身送女儿，曲平川忽然把父母抱住了，呜咽着说，伯伯，妈妈，女儿舍不得你们呀！
妈妈顿时泪如雨下，曲德全也是眼含热泪，哽咽着说，平川，我的好女儿，伯伯妈妈也舍不得你呀，可为了你今后的幸福，伯伯也只好狠狠心了。再说了，你是到抗战前线去，伯伯更应该支持你。
曲平川懂事地点点头，眼睛里泪光闪烁。
曲德全又说，平川，找到宋明飞了，要是条件成熟的话，你们就把婚事办了，兵荒马乱的，也不要讲那么多规矩了。
妈妈说，平川，你这一走，不晓得啥时候才能回来？
闻听此言，曲平川已是泣不成声。
披着淡淡的月光，女扮男装的曲平川在管家和两个家丁的护送下悄悄上路了。他们先抄小路来到镇南，然后乘上一辆马车直奔襄阳城，最后由曲平川的一个表哥坐汽车护送她到河南去。
傍晚，曲家管家急急地来到钱三元家报告，说曲家小姐逃走了。钱新民一听气得暴跳如雷，恨恨地说，我不信，肯定是曲家把她藏起来了。当即要到曲家去搜查。
钱三元拦住儿子，说，算了吧，曲德全没那么傻，不会把女儿藏在家里。你搜不到的。
钱新民气恼地说，那就让她白白跑了？
钱三元看着愣头青儿子，反问，那你说咋办？
钱新民哼了几声，却想不出办法。
钱三元捧着水烟袋，边踱步边说，听说曲平川有个相好的，是国军的一个军官，我想八成是投奔他去了。
钱新民忽然一拍脑门，说，哎，对了，伯伯，听说曲德全曾经窝藏过抗日分子，我们咋不去告发他？
钱三元却轻轻地摇摇头，说，想当初松井一郎活着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曲德全，可松井一郎没有点头，我哪能到曲家去搜查？后来，松井一郎死了，这事儿就没人问了。
钱新民又说，伯伯，你不觉得松井一郎的失踪很蹊跷吗？我怀疑也是曲德全干的，你为啥不去查一下？
钱三元微闭双眼，说，新民啦，你还太嫩了。你想想看，我们无凭无据，咋去查？再说了，真要是曲德全干的，他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咋会留下证据？查不查是小鬼子的事儿，关我们屁事儿？你伯伯我从来不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儿。我们虽说投靠了日本人，那是为了保全自己，不得已呀。对日本人也要防一手，不能全掏一片心。
儿子继续问，曲家小姐逃婚的事儿，也不去查了？
看着儿子不解的样子，钱三元进一步说，人已经跑了，查了有啥意思？去了反倒显得我们太在意，外人还以为是让我们给逼走的呢，传出去对我们不利。俗话说“男退女，三石米；女退男，不找钱”，即便曲家有意逃婚，我们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怪自己太大意了，没看住她。
钱新民又问，伯伯的意思这就算了？
钱三元冷冷一笑，说，没那么简单。他曲家有钱，老子有枪，钱终究干不过枪。哼，如今曲德全的把柄捏在我们手里，老子要让他花钱买平安，折财来免灾！
钱新民忽然叹口气，说了句，狗日的！
钱三元听出了儿子的心思所在，就劝慰道，新民，青石桥漂亮姑娘多得是，明天伯伯就让媒婆去给你挑一个。只要我钱家有权有势，还怕给你找不到一个好媳妇？
钱三元让冯先生到曲家打探消息，冯先生回来说，曲平川离家出走后，曲德全气急交加，病情更重了。钱三元冷笑一声，说，装得还挺像。钱新民忽然跳了起来，拍了拍挂在屁股后面的手枪，说，我这就找曲家算账去！钱三元伸出手在空中摆了摆，说，儿子，你放心，曲德全会找上门来的。
三天后，曲德全果然到钱家登门拜访了。一进钱家堂屋，曲德全就对钱三元拱手施礼，说，钱队长，我家平川太不像话，丢了我曲家的人，也让你们钱家脸上无光，我是来给你赔罪的。
钱三元抽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曲掌柜，我真就搞不明白，一个大活人，咋就在你的眼皮底下溜走了？就像当年松井一郎突然失踪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曲德全心里猛地一沉，明白钱三元话中隐含的意思，而且还有威胁的成分，但他这个时候不想争辩，就说，都怪我平时管教不严，把她给惯坏了，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可谁想到她会离家出走呢？你说我们曲家以后还咋做人？
钱三元晓得曲德全说的并不是真话，心想你跟我玩失踪，我乘机敲你一竹杠，总不能让我人财两空吧？可他偏偏不说破：曲掌柜，这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说这些话就没有用了，我们还是想想咋了结吧。我钱家这次可是丢人喽。
曲德全明白钱三元话中有话，就对管家使个眼色；管家从布包里拿出一张银票，趋前一步，说，钱队长，我家掌柜深感对不住钱家，愿意拿出三百块银元作为补偿。
钱三元却并不伸手去接，管家便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
这时，屏风后面转出了钱新民，他哼了一声，说，三百块就想了结？你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呀？咹？你们曲家也太不把我们钱家当一回事儿了吧？
管家问，那钱公子的意思是？
钱新民伸出一只手，说，拿一千块银元，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管家瞪大了眼睛说，这，这，这太多了吧？
曲德全伸手制止了管家，又对钱三元抱拳施礼，说，钱队长，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一千块银元没问题，明天一定送到。你大人大量就原谅我曲家吧。曲德全相信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只要有钱就能摆平钱三元，而摆平就是水平，搞定就是稳定。
果然，钱三元懒洋洋地说，事已至此，我还能咋的？
曲德全再一次躬身施礼，然后转身离开钱家。
好不容易安抚好钱家，曲德全又开始牵挂一个女人。
再次见到范燕如，曲德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就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睁开眼是范燕如，闭上眼还是范燕如；白天想，晚上想，甚至在梦中叫出了范燕如的名字，范燕如占据了他的心。他开始冷落钱春梅了。
听说李平安战死疆场，钱春梅便失去了寄托，转而对曲德全产生一种依赖心理。她刚刚明白男女之间的许多奥妙，正处在渴望的年龄，加上妈妈的反复诱导，于是在男女之事上开始主动要求。可就在这时，范燕如突然出现，把曲德全的心思都转移走了，钱春梅心生嫉妒，忍不住就给妈妈说了。
这个情况让钱瑞莲深感不安。
第二天，钱三元向日军小队长报告，说莲心庵里有个绝色美人。日军新任小队长与松井一郎一样好色，闻听此言立即兴奋起来，何况这个美人还是个尼姑，无疑大大刺激了他的欲望。
这天中午，慧灵和弟子们正在吃饭，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慧灵让一个弟子出去看一下，弟子一会儿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说在门前的山路上来了一队日本鬼子。
慧灵很清楚鬼子上山的目的，当即决定让弟子们从后山隐蔽的小道出去，然后到山那边躲避一下。慧远说要和师父在一起，慧灵大声喝道，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当鬼子撞开大门的时候，慧灵正在主堂打坐。鬼子四处寻找，也不见钱三元所说的绝色美人，面前只有一个年长的尼姑正闭目养神，她眼中只有菩提树，对太阳旗、黄军装和寒光闪闪的刺刀视而不见。
小队长一把抓住慧灵的衣领，厉声喝问，还有人到哪里去了？
慧灵平静地说，等贫尼修完这段功课再告诉你。
小队长耐住性子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停下的迹象，再次厉声喝问，你的，快快告诉我。说完把军刀在她眼前晃了晃。慧灵却没有睁开眼睛。小队长有些纳闷，上前推了一下，慧灵侧身栽倒在地，小队长把手放在她鼻子下试了试，人已经没有气息了。
在鬼子进来之前，慧灵已经服下了一种毒药。这种药毒性很强，却是在十分钟后才发作。她用十分钟的时间拖住了鬼子，让慧远等人安全脱身，既保住了弟子们的清白，也保住了自己的清白。
日军小队长恼羞成怒，一把大火烧掉了莲心庵。
听到这个消息，一只茶碗从曲德全手中落在地上。
一连几天，曲德全都望着慧远手书的条幅发呆。看着看着，似乎从中参悟到了一些东西，对着条幅拜了两拜，默默祈祷菩萨保佑慧远能躲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