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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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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里,曲德全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有一点儿精神,女儿苦劝无用,只好陪着伯伯落泪。管家让钱瑞莲两口子一天到晚守在曲德全房间门口,生怕他出意外。这样一来,给宋明飞他们送饭的活儿就交给钱春梅了。
     
       一天晌午,钱瑞莲从曲德全房间回来了,钱春梅问,继父咋没回来?钱瑞莲说,曲老爷想找松井一郎报仇,就把曲家门上的几个兄弟,还有你继父、家丁都叫过去,正在商量哩。钱春梅说,鬼子手里有枪,松井一郎行走都有警卫,他们咋报仇?钱瑞莲叹口气,说,我也这样想,可曲老爷正在气头上,说非报仇不可,谁拦得住他?
     
       钱春梅送饭下去的时候,把这个情况讲给李平安听了。李平安吃惊地说,这太冒险了,就凭曲家家丁手中的几条破枪,哪里是日军的对手?简直就是以卵击石。宋明飞说,不行,我得劝劝他。李平安问,咋劝?宋明飞想了想,对钱春梅说,等会儿你带我去见曲先生。
     
       吃过午饭后,钱春梅就带宋明飞来到曲德全书房。曲德全正和几个人商量事情,看样子意见并不统一。见宋明飞拄着棍子走进来,曲德全招呼他坐下,钱春梅沏好茶站在一边。
     
       宋明飞问,听说曲先生要去找松井一郎报仇?算我一个吧。
     
       曲德全愣了一下,说:
     
       宋排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是我们曲家的事儿。
     
       宋明飞摇了摇头,说,曲先生,日本鬼子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曲德全却说,年轻人,我不想看着你白白送死。
     
       宋明飞笑了笑,说,曲先生,你拥有万贯家产都不怕,我一个军人还怕啥?你都不把几个人的命当一回事儿,我还有啥放不下的?
     
       曲家管家听了,轻轻地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曲德全这才意识到宋明飞话中有话,就问,年轻人,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劝我的?
     
       宋明飞有些激动地说,曲先生,我既是帮你也是劝你。我晓得,松井一郎欺负了三太太……范燕如,我理解你的心情,这笔账早晚要记在日本人的头上,但目前不能硬拼。
     
       曲德全问,那你说咋办?
     
       宋明飞站起来向曲德全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曲先生,请恕我直言。与国家的仇恨相比,曲家的遭遇只是家仇,无数的家仇组成了国恨。既然是国恨,就需要全国人民都团结起来共同抗战,单个的力量只能是以卵击石。我们不能只停留在个人和家庭的仇恨上,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得更远一些。有句话说得好,“国家国家,先国后家”,没有国家的安宁,哪有家庭的安宁?
     
       听了宋明飞这番演讲般的慷慨陈词,曲德全似乎明白了,也站起来问,那按你的意思,我应该咋办才好?
     
       宋明飞回答,其实,抗战的方式有很多,比如你曲先生,你是地方开明商人,完全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而且你的作用别人无法代替。
     
       曲德全紧接着问,你说,我能发挥啥作用?
     
       宋明飞说,曲先生,我听说共产党有一首歌,其中有一句叫做“多种些五谷也是抗战”,我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战争本来就有前方后方之分,前方正面抗击日军叫抗战,后方侧面打击敌人保障供应也叫抗战,只是在不同的方面从不同的角度而已。如今抗战到了最紧要关头,各方面都很困难,要是你能捐出一些钱给军队购买弹药和药品,这个作用要比你杀几个日本鬼子强的多,也能为自己今后留条退路。
     
       曲家管家立即接过话茬说,有道理,有道理。
     
       宋明飞说话的时候,曲平川一直静静地望着他,听着他慷慨陈词,姑娘的情绪受到感染,心潮起伏不平。除了共同的对于家国的感情外,她的心中还有一份只属于她个人的隐秘的儿女私情。
     
       曲德全点点头,上前握住宋明飞的手,说,宋排长,你说的很有道理,我都听进去了。我曲家的遭遇是小事儿,国家的命运才是大事儿。原来我一直苦闷,想为抗战尽些力却找不到路子。今天听了你的一番话我终于明白了,我会尽力支持抗战的。
     
       那天,钱春梅送饭下地窖去的时候,李平安和宋明飞正在激烈地争论,一个说共产党才是真正抗日,另一个说在正面战场狙击日军的都是国民党军队。两人谁也不让谁,脸红脖子粗的。
     
       钱春梅打断他们的话,管他国民党共产党,先吃饱了肚子再说。
     
       两人这才发现钱春梅进来了,于是停止争论,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钱春梅把饭给他们分好,说,快吃吧,养好伤了去打日本鬼子。两人对视一下,笑了笑,低头吃饭。
     
       有些冷场,钱春梅就没话找话,刚才你们争来争去的,其实我倒觉得只要是中国人,都应该去打小鬼子,还分啥国民党共产党?打虎需要亲兄弟,上阵还是父子兵;国不和邻邦欺,家不和外人欺,自己一家人都不和气,别人咋会不欺负?
     
       李平安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仔细看看,眼前的姑娘长大了许多,再不是从前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了,虽不太漂亮,但也很耐看,一身粗布衣服穿在身上十分合体,从里到外散发出青春的气息。
     
       李平安吃饭很快,应了他妈妈在他小时候经常说的那句“男人要虎女人要数”,然后就到一边去擦拭手枪。钱春梅凑过去问,这就是手枪啊?能给我看看吗?李平安摇摇头,说,那可不行,姑娘家的,最好不要摸这东西。钱春梅央求道,就摸一下么。
     
       李平安只好把子弹退出来,把枪递给钱春梅。她接过枪,感觉沉甸甸的,一下子没拿住,枪掉下来,刚好砸在李平安的脚尖上。李平安疼得哎哟一声,钱春梅急忙俯身下去,扶住李平安的脚,一边问,没事儿吧?疼不疼?
     
       李平安也伸手去按住脚,却不小心按在钱春梅的手上,钱春梅红了脸,却没有收回手的意思。顿了一会儿,李平安收回手,把枪捡起来,钱春梅这才站起身。
     
       宋明飞见状背过身去。
     
       李平安口袋里装着一本书,钱春梅问,你那是啥书呀?李平安说是一本小说。钱春梅就问,能让我翻一下吗?李平安把书递给钱春梅,书名叫《小城故事》。钱春梅翻了几页,问,我能带回去看吗?李平安笑了笑,说,这是小说,可不是小人书哦。
     
       钱春梅哼了一声,说,看样子你是怕我看不懂吧?莫忘了,当年你伯伯也是我的老师。那时候,我倒是没看见你用功读过书,整天只晓得逮鱼摸虾,你认得的那几个字是不是早就还给你伯伯了?你随身带一本书是不是为了装点门面?
     
       钱春梅心直口快,挖苦人起来也是嘴巴不饶人。说话的时候,她的眉毛上挑,嘴唇上翘,显得十分可爱。所以,受到姑娘的奚落,李平安并不恼火,反倒让他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仿佛正冲他捂嘴偷笑,于是就回敬道,你那时候就爱哭,一条毛毛虫也能把你吓得大哭一场。你的眼泪豆有多少,我认得的字就有多少。
     
       钱春梅受到这情绪的感染,仿佛也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接过话茬说,吹牛不上税。我看你认得的字也就跟你捉的鳖差不多,连一个筐子都装不满。说完笑了起来,声音柔美而清脆。
     
       李平安还想还击,就听宋明飞说话了——
     
       平安,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姑娘家斗嘴,不害臊吗?
     
       钱春梅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存在,脸一下子红了,低头不说话。
     
       从此以后,钱春梅就记住了这个当年的小伙伴,时常想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刚过十六岁的她还不晓得爱情已经悄然来临,她只晓得自己喜欢和李平安呆在一起。书看完了,就让李平安给她讲故事,总之是想尽各种办法接近李平安。
     
       对李平安来说,二十出头的人了,却很少接触姑娘,因而感到十分好奇,十分新鲜,对钱春梅也有几分喜欢,不自觉地迎合了姑娘的心思。
     
       一次聊天的时候,钱春梅问李平安,你喜欢啥样的姑娘呀?
     
       李平安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投缘的。
     
       钱春梅小心地问,头扁一点儿就不行吗?
     
       李平安愣了一下,忽然明白是她听岔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说,你真有意思,“投缘”就是两个人有缘分,可不是你说的那个“头圆”。
     
       钱春梅一下子羞红了脸。
     
       李平安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既淳朴又天真,淳朴得让人心动,天真得让人心疼,总之是忍不住心生爱怜,于是就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说,春梅,我觉得你的头一点儿都不扁呀!
     
       钱春梅脸更红了,却低头笑了起来。
     
       李平安大胆地拉住她的手,春梅,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就在这时,钱瑞莲送水下来,看见他们这样子,脸色极为难看,一句话也不说,放下茶水转身就走了。
     
       吃过晚饭,钱春梅刚想出去,却被妈妈叫住了。钱瑞莲对女儿说,春梅,有件事儿妈不得不提醒你,你如今长大了,应该懂得男女有别,一个姑娘家别再下到地窖去了,这样不好。
     
       钱春梅明白妈妈的意思,但她却听不进去,于是反问,为啥不能去?不过是说说话嘛。
     
       钱瑞莲有些生气了,说,我看你们不光是说话,手都拉到一起了,再这样下去咋得了?
     
       见女儿低头不语,钱瑞莲就开导女儿,春梅,妈晓得你的心思,可你也要看看我们目前的处境。我们还在寄人篱下,你不是哪家的小姐,你是长工家的姑娘;东家不要我们了,我们就得回家去,还是住在那破房子里,这就是我们的命啊!
     
       钱春梅不理解妈妈的心思,就问,妈,你说这些干吗?
     
       钱瑞莲拉着女儿的手说,春梅呀,妈这也是为你今后着想,妈不想让你走我的老路。不管咋说,妈得让你住上好房子,不让你再受那份儿罪了。
     
       钱春梅低低地问,可这跟李平安有啥关系?
     
       钱瑞莲耐心地说,肯定有关系,你说李平安他能给你一座很大的房子吗?你也不小了,妈都替你想好了,具体情况以后再告诉你,反正不允许你再跟李平安来往了。
     
       钱春梅试探地问,妈,你咋把房子看那么重要?
     
       钱瑞莲长长地叹口气,说,春梅呀,没有房子就像没有根一样,走到哪里心里都不踏实。你妈尝够了没有房子住的滋味,不想再委屈自己了,也不想再委屈你了。我看那李平安也是个穷光蛋,他不会让你住上好房子的。听妈的话没错儿。
     
       钱春梅又说,妈,你不常常说房子不过是个壳壳吗?这会儿咋又把房子看这么重要?
     
       钱瑞莲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是妈随口说的。表面上看房子不过是个壳壳,那是有房子住的时候;可没有房子住的时候,这个壳壳比啥子都重要。
     
       钱春梅听不懂妈妈的话,也不想往深处想,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说,妈,我觉得只要两人有感情,其实房子并不重要。你跟我继父结婚的时候,他家里只有几间茅草房,可你也没嫌弃继父呀?
     
       女儿的话勾起了钱瑞莲对往事的回忆,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两处截然不同的场景,一处是高大的房屋,一处是矮小的茅舍,她的命运似乎就在这两者之间左右摇摆。女人难道就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就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可是,如何去主宰呢?她自然想到了女儿。如果把自己的计划看成一盘棋,那么,女儿就是她的一颗关键的棋子。钱瑞莲的思路忽然清晰起来,对女儿说,春梅呀,你的情况跟妈不一样,妈当时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不是你伯伯死得早,要不是你爷爷……她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钱春梅急忙问,妈,你这是咋了?
     
       钱瑞莲擦了擦眼睛,说,没事儿,你一定要记住妈妈的话。
     
       为了让妈妈开心,钱春梅只好点点头,可在点头的同时,心里想的仍然是李平安。
     
       曲平川与钱春梅有着相同的心思。
     
       由于抗日战争爆发,襄阳城里的中学停办的停办,迁走的迁走。没法读书了,曲平川就整天呆在家里,哪里也不敢去,用看闲书来打发时光。
     
       这天晚饭后,曲平川正坐在房间里看书,钱春梅急忙急火地跑过来说,平川姐,不好了,听李平安说宋明飞在发高烧,嘴里说胡话,这可咋办呀?曲平川向门外看了看,只见李平安站在水池旁边。她扔下书,起身直奔灶户。
     
       下到地窖,就听见宋明飞正在呻吟。她伸手摸了一下,感觉宋明飞额头很烫,随即转过身说,我去请医生。紧随其后的李平安担心地说,这不好吧,听说日本人跟伪军死死盯着所有的药铺,就是为了防止受伤的抗日战士来拿药,你去了不就露馅了?
     
       曲平川沉思片刻,说,你们等我一会儿。说完就爬上来,来到伯伯的房间,却没看见伯伯。正四处寻找的时候,钱瑞莲过来告诉她,老爷跟管家一起出去了。曲平川略加思考,就把宋明飞生病的事儿说了出来。钱瑞莲说,哎,我想起来了,回龙观的刘宝贵懂医术,经常给人看病,把他接过来咋样?
     
       曲平川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让钱瑞莲找来刘志强,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刘志强随即就出门了。不一会儿,刘宝贵就走了进来,问,大小姐,听你家长工说你这几天老是做噩梦,发高烧说胡话,请我来摆治一下你住的房间?
     
       曲平川微微一笑,说,道长,请跟我来。
     
       下到地窖,曲平川指着宋明飞,说,道长,实话跟你说吧,今天请你来并不是为我摆治房间,而是给他看病。我不敢说实话,还请道长多多包涵。
     
       刘宝贵惊讶地问,这,这是咋回事儿?
     
       曲平川解释,道长,实不相瞒,躺在床上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前段时间伪军到处追查的抗日战士,国民政府军的一个排长。他脚腕受了伤,走不成路,我们就把他藏在这里。没成想他今天又开始发烧,病得厉害,可药铺不敢去,只好请道长出面了。
     
       刘宝贵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说,哎呀呀,原来两位抗日的勇士藏在你们曲家大院,大小姐,你们曲家真是深明大义啊!这个忙我帮定了。说完,开始给宋明飞把脉。
     
       曲平川紧张地看着刘宝贵,房间里格外安静。
     
       过了一会儿,刘宝贵终于说话了,没啥大问题,只是前段时间受到惊吓,这几天又受了风寒,吃几服药就好了。随即从布袋中取出两粒药丸让宋明飞服下,又拿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交代说两个时辰后再喝一次。说完就走了。
     
       吃了一剂药,发了一身汗,宋明飞感觉好多了,慢慢就有了精神。一直坐在身边的曲平川掏出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汗水。朦胧的灯光下,宋明飞看见了曲平川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不知不觉就抓住了她的手。
     
       恰在这时,曲德全下来了,这一幕被他看在眼里。他咳了一声,曲平川急忙抽出手,站了起来,刚要说话,曲德全却摆摆手,说,我刚回来,志强家的都对我说了。平川,你今天做得对,不过伯伯也有些担心。
     
       曲平川问,伯伯是担心刘道长会说出去吗?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我认为他不会说出去。
     
       曲德全急问,你的理由是?
     
       曲平川说,伯伯难道忘了?前不久日本人请刘道长去看风水,他推说有病始终不肯去,最后被日本人拉去打了一顿,他心里恨死日本人了,咋会去告密?
     
       曲德全点点头,然后俯身问宋明飞感觉如何,宋明飞说感觉好多了,说完要起身,曲德全却按住他,说,不用起来,好好休息吧,身体恢复了还要重返战场哩。说完看了女儿一眼,一个人先上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宝贵又来到曲家,曲德全惊讶地问,刘先生,有啥事儿吗?刘宝贵说,曲掌柜,要是方便的话,请带我下去看看宋义士好些没有。曲德全和管家对视一下,说,刘先生,真是麻烦你了。刘宝贵说,曲掌柜,客套话就不要说了。你我都是中国人,你能做到,我为啥就不能做到?
     
       曲德全心里一热,带着刘宝贵就下到地窖。宋明飞精神多了,见到曲德全急忙下床打招呼,忽然看见后面跟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曲德全笑着说,宋排长,这是回龙观住持刘道长刘先生,昨天就是他来给你看的病。
     
       刘宝贵上前一步,对着宋明飞和李平安深深鞠了一躬,说,两位义士,你们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真是“宁肯砍掉头,不当亡国奴”呀,实在令人钦佩!请受贫道一礼。李平安急忙扶住刘宝贵,说,刘先生,你这样做晚辈可担当不起呀。刘宝贵诚恳地说,你们为了国家,把生死置之度外,实在让我等惭愧!
     
       一番寒暄后,刘宝贵开始给宋明飞把脉,感觉平稳了许多,就说没问题了,再喝两遍药就会好的。站在一旁的曲平川说,刘道长,你昨天晚上说两个时辰后再喝一次,可他就是不听。我今天早上下来,看见药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
     
       宋明飞急忙说,我身体好,扛得住,喝一遍药就好了。
     
       曲平川却说,身体再好也不行,必须按刘道长说的去做,养好病了还要去打日本鬼子呀。说完拿眼睛去看宋明飞,见他也在看自己,脸就红了;又发现伯伯也用善解的眼神看自己,脸就更红了。
     
       这时,曲德全出来给女儿解围了,他拍拍宋明飞的肩膀,说,年轻人,身体再好也不能大意。平川说得对,该喝药还是要喝的。有病不瞒医,瞒医害自己。你说是吧刘先生?
     
       刘宝贵微微一笑,然后简单交代几句,就被曲德全拉上去了。两人来到书房,刘宝贵直截了当地问,曲掌柜,你下一步有啥打算?曲德全一时半会儿没弄明白,就问,刘先生的意思是?刘宝贵反问,两个年轻人要在你家一直住下去吗?
     
       曲德全猛然明白过来,说,当然不是,他们还要重返战场。可鬼子和伪军防备很严,码头上是他们的人,大路口也是他们的人,两个年轻人出不去呀。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哩。刘先生你说我该咋办?
     
       刘宝贵稍作沉思,说,我有个办法,也许有用。
     
       曲德全急问,啥办法?快说出来。
     
       刘宝贵压低声音说,曲掌柜,两个年轻人走之前请告诉我,到时候我请一班人到你家热热闹闹地做一场法事,如何?
     
       曲德全不解地望着刘宝贵,他起身凑到曲德全耳边说了几句,曲德全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即站起来抱拳施礼,说,刘先生,这样做对你可是不利呀。
     
       刘宝贵还了礼,说,曲掌柜,你是青石桥的首富,可你为了救抗日义士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了,我一个出家人还有啥放不下的?再说了,那天用法会做掩护,鬼子不会起疑心的。
     
       说完这些,刘宝贵起身告辞。曲德全送到大门口,刘宝贵忽然大声说,曲掌柜,你家的风水可是大风水,贫道一个人看不了。这样吧,我帮你请几位高手,选个黄道吉日,我们到你家好好办一场法会。
     
       曲德全也大声应道,好啊,那就麻烦刘先生了。
     
       很多路过的人都听到了这几句话。
     
       送走刘宝贵,曲德全立即着手准备法会。
     
       一边准备,一边还得观察日军的动静,以求万无一失。除此之外,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白天还要辛苦奔波,忙忙碌碌,还得应付各方错综复杂的关系,几乎没有闲暇;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女人,辗转难眠。人很快就憔悴了许多。
     
       松井一郎同样放不下那个女人。
     
       有些日子没见到范燕如了,松井一郎的心里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他太喜欢这个女人了。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走出军营,于傍晚时分一个人直奔曲家大院。家丁在门口看见了,急忙进来通报,曲平川赶忙躲进地窖里。钱春梅却不晓得到哪里去了,尽管钱瑞莲心急如焚,却也只好躲在房间里唉声叹气。
     
       见松井一郎径直闯了进来,曲德全一腔怒火积在胸口,但是,他突然想起了宋明飞的那番话,于是压下火气,强装笑脸,迎上前说,哟,是松井先生大驾光临呀,有失远迎,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在堂屋坐下后,曲德全自己动手沏了一杯上好的龙井,双手递给松井一郎,然后问,松井先生,最近公务是不是很繁忙?松井一郎干咳一声,说,是的,最近押了几船物资到武汉,昨天刚回来。忽然意识到用这种语气对一个中国人说话不太合适,甚至有泄露军事秘密的嫌疑,于是改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说,你要抓紧时间为皇军再找几条船,听见没有?
     
       曲德全连忙点头,说船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皇军去征用。松井一郎也不搭话,一双眼睛在四面墙壁上扫来扫去,好像在寻找啥东西。曲德全明白他的意图,心里厌恶至极,只好低头喝茶。
     
       松井一郎终于忍不住了,问,曲德全,曲先生,范女士最近有没有新的画作,让我欣赏一下?
     
       曲德全低头喝茶,一句话都不说。
     
       松井一郎只好把话说明,范燕如到哪里去了?
     
       曲德全缓缓抬起头,说,松井先生,这话应该问你。
     
       松井一郎愣了一下,随即反问,曲德全,你这话啥意思?
     
       曲德全也只好把话挑明,松井先生,范燕如从你那里回来,不久之后就失踪了,我咋晓得她到哪里去了?至于她为啥会失踪,我想只有你最清楚。
     
       松井一郎使劲儿拍了一下桌子,茶水溅了出来。他铁青着脸,用手指着曲德全,说,曲德全,你骗人的不要。我看是你把范燕如藏起来了,我要你把她交出来!
     
       曲德全紧紧咬住牙关,拼命地控制住自己。他慢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松井一郎,说,你自己看看吧,这是她留给我的绝笔。
     
       松井一郎扫了一眼,骂了句八格牙鲁,起身就往外走,走到前院灶户门口的时候,突然碰到钱春梅,她刚回来,正准备下到地窖去,灶户里的柜子已被挪开。松井一郎瞪大了眼睛,嘴里说花姑娘花姑娘,眼里像冒火一样,因范燕如失踪而带来的失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钱春梅吓得直往后退,松井一郎一步步向她逼来,一直把她逼到墙角,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说,哈哈,花姑娘,陪皇军玩玩儿。
     
       钱瑞莲和曲德全闻声而来,一看这阵势,两人当时就傻眼了。钱瑞莲上前拉住松井一郎,说,太君使不得使不得。松井一郎一把将她推倒在门槛上。
     
       钱瑞莲爬起来,扑通一声跪在松井一郎面前,情急之下,突然说,太君,我家闺女马上就要做曲老爷的小老婆了,求求你放过她吧。说完,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曲德全。
     
       曲德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顺着钱瑞莲的话往下说,太君,是这样的。看在我的面子上,求你放过她吧。
     
       松井一郎冷笑一声,说,那好,我先玩玩儿再给你当小老婆吧。说完,用军刀把曲德全和钱瑞莲逼了出去。
     
       这时,曲家三少爷一头闯了过来,嘻嘻笑着,从后面把松井一郎拦腰抱住了,身上的臭味儿直往他鼻子里灌,嘴里的哈喇子也滴到他的脖子上。松井一郎使劲儿挣脱了,伸手抽出军刀,一下子捅进了三少爷的胸口。三少爷慢慢倒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
     
       松井一郎转身插上门,一步步向钱春梅走来,钱春梅惊恐万状,在墙角缩成一团。松井一郎把她按在身下,她拼命叫喊,可松井一郎全然不顾,狞笑着,一把撕开她的衣服。
     
       紧要关头,地窖入口的地板被推开,李平安和宋明飞悄悄钻了出来,李平安手里拎着一把铁锤,宋明飞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李平安轻轻走到松井一郎身后,猛然举起了铁锤。
     
       关键时刻,松井一郎突然回过身来,躲过了铁锤,随即掏出枪来。就在这时,乌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爬到松井一郎脚边,他一脚踩在乌龟背上,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宋明飞抓住机会,用棍子打掉他手中的枪,李平安则抡起铁锤。
     
       也许乌龟觉得这场面很黄很暴力,悄然转身走开。
     
       松井一郎哼了一声,沉闷地倒在地上,鲜血从后脑勺汩汩往外冒。李平安扔下铁锤,急忙去搀扶钱春梅,只见她上身赤裸,下体也暴露出来。她一把抱住李平安,放声大哭起来。李平安为她穿好衣服,安慰说,别怕,有我哩。
     
       宋明飞把门打开,钱瑞莲第一个冲了进来。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她紧张地说,你们把松井一郎给杀了?天啊,曲家要遭灾了!
     
       曲德全一言不发。
     
       李平安脸色铁青,走到曲德全跟前说,曲先生,松井一郎是我们杀的。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们不会连累你们,你们现在去报告日军还来得及。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曲德全才缓缓地说,李长官,我曲德全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更不是一个出卖同胞的人。放心吧,我不会去告密的。
     
       宋明飞不安地问,那,曲先生你说咋办?
     
       曲德全沉思片刻,叫来两个家丁,吩咐道,把松井一郎抬到地窖去,放在那间没有住人的房间里,你们两个把尸体剁碎,装到麻袋里,听候我的安排。曲德全说这话的时候异常冷静,就像指挥屠夫分割猪肉一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几个人瞪大眼睛看着曲德全。
     
       李平安忧心忡忡地说,曲先生,要是鬼子追查过来咋办?
     
       曲德全用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记住,是我们大家一起杀死了松井一郎,在场的各位都有份儿。谁要是说出去了,我们大家都活不成!
     
       说完急忙来到杂物间,却发现三弟已气绝身亡,曲德全悲痛万分,却不敢过度伤心。当天晚上,曲家就在门口摆起了灵堂,做起了法事。曲德全用一种隆重的方式来祭奠三弟,对外公开的理由是三弟命苦,唯有如此才能安慰死者。关于曲家三少爷的死因,街上流传的说法是,憨子发病了,拿一把杀猪刀到处砍,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刀就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当晚五更,曲家三少爷入土为安,这也符合当地习俗。发丧的时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曲家女人都没有去。松井一郎的碎尸和皮靴隐藏在曲家三少爷一堆臭烘烘的衣物之中,一同被埋在坟墓旁。
     
       办完这一切,家人们发现曲德全苍老了许多。
     
       松井一郎刚死的那段时间,小鬼子和伪军到处找人,找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后来,由于急需运送战略物资,鬼子大部分撤到襄阳去了,只留下七八个人驻守青石桥码头,这事儿慢慢就平静下来。又过了几天,宋明飞的脚脖彻底好了,两人就向曲德全提出来要走。
     
       曲德全没有说话,给女儿递个眼色,曲平川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两个袋子,一人递给一个。李平安拎了一下,沉甸甸的,而且里面还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猜出了里面的东西,就问,曲先生,你这是啥意思?
     
       曲德全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你们要走,我也不拦你们,毕竟你们都是军人,抗战需要你们。临别了,我也没啥好东西送给你们,这袋子里各有五十块现大洋,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们就当做路费吧。
     
       宋明飞急忙摆摆手,说,曲先生,我们在你家住了一个多月,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不好意思。如今你还送钱给我们,这礼太重了,担当不起,担当不起。
     
       曲德全望着两个年轻人,诚恳地说,你们这样说就见外了。你们为了抗战,连命都不顾了,我出一些钱又算啥呢?宋排长说得对,抗战到了关键时候,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不能像你们那样去冲锋陷阵,只能用这种方式了。再说了,你们要去找大部队,还不晓得哪天能找到,身上带些盘缠,关键时候也能救个急。
     
       宋明飞想曲德全说的有道理,路上没有钱也是不行的,沉思片刻,就说,曲先生,那就算我们借你的吧,抗战胜利了我们再还你。
     
       曲平川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哪个要你还哟,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多杀几个日本鬼子,另外带几件战利品回来,只当是还债了。说完定定地看着宋明飞。
     
       宋明飞笑了起来,说,好吧,我们就按你说的去做。
     
       曲德全又说,你们走的时候一定要听我的安排,不能自作主张。
     
       宋明飞跟李平安对视一下,点头同意。
     
       两个小伙子在这段时间里结成了深厚的情谊,虽然他们属于不同的阶级阵营,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的交往。临走的时候,宋明飞把挂在脖子上的一只长命锁送给李平安,那长命锁正面刻着一个“寿”字,背面的“范”字也隐约可见;李平安则把在战场上缴获的那支手枪送给了宋明飞。
     
       分手的日子越来越近,年轻的心依依不舍。
     
       这天晚上,宋明飞被曲平川叫到后院去了,钱春梅跟李平安在地窖里。两人说了好多悄悄话,说到动情处,李平安就把宋明飞送给他留作纪念的那只长命锁取下来挂在钱春梅的脖子上,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钱春梅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既牵肠挂肚又无依无靠的感觉,伤感地问,平安,你这一走啥时候才能回来?
     
       李平安闷闷地说:
     
       这仗不晓得打到啥时候才能结束。你问我,我问谁呀?
     
       钱春梅依偎在他胸前,喃喃地说,我等你回来。
     
       李平安却说,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要是我回不来呢?
     
       钱春梅急忙捂住他的嘴,说:
     
       我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要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李平安认真地说,春梅,要是我真的回不来了,你就不要等了,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
     
       钱春梅眼泪流了下来,捶着李平安的后背说,不要这样说,不要这样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李平安抚摸着钱春梅的脸庞,觉得不应该这样伤感,就安慰她说,好了,春梅,我不说了,我也等着你,等着娶你做我的老婆,这样总行了吧?
     
       钱春梅这才破涕为笑,忽然说:
     
       平安,我的身子都被你看到了,今后还咋做人呀?
     
       李平安笑着说,那就只好嫁给我了。
     
       被激情燃烧的姑娘格外大胆,一股本能的情欲在钱春梅体内冲撞,她贴着李平安的耳根,大胆地说,平安,我这就嫁给你吧,就算是我报答你了,你要不要?李平安看了钱春梅一会儿,猛然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钱春梅感觉自己像飞起来一样……
     
       与此同时,曲德全来到回龙观,告诉刘宝贵说两个年轻人要走了。刘宝贵说,曲掌柜,正好这两天钱三元为新任日军小队长接风,在土地庙前唱大戏,小鬼子跟伪军都要去看戏,我的徒弟范新宝还要去做法事,可以利用这次机会。你回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晚上就到你家去。
     
       第二天早上,曲家通过各种渠道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小镇居民们听说后,忽然意识到,曲家这两年是出了不少事儿,曲荣进走了,范燕如也下落不明,如今三少爷也死于非命。看来,曲家的风水是应该好好摆治一下了。
     
       当刘宝贵领着几个陌生人走进曲家大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傍晚。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大家对这么晚来看风水感到纳闷,一个略懂风水的人解释说,这是请高人算的时辰,必须这个时候来。人家曲家是大风水,当然与众不同了,来的这几个人都是高手。
     
       忙活了大约一个时辰。曲家大院里既有鼓声锣声,也有唱歌祷告的声音,还有烟火缭绕,异香扑鼻。之后,就见四个道士出来,手里各拿一个咒符,在手持火把的曲家家丁的引导下,来到曲荣进坟地。一帮人在坟前绕了几圈,完成必要的仪式后,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
     
       远处的土地庙前锣鼓喧天,热闹非凡,鬼子和伪军一边看戏,一边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对四周的情况全然不觉。趁这机会,刘宝贵带领几个人悄然走到汉江边一处树林旁,家丁们熄灭火把,这时就见两个人脱掉道袍,拱手施礼,然后飞速上了一只小船,那只船是曲德全事先安排好的。
     
       宋明飞和李平安就这样顺利脱身了。
     
       回到曲家大院,简单吃过宵夜,刘宝贵等人就要告辞。曲德全拿出几个红包,说是一点儿辛苦费。刘宝贵等人却推辞了,说,曲掌柜,你这就见外了,我们今天来不是为曲家,也不是为哪一个人,我们是为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因为我们都不想当亡国奴呀!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伤感起来。
     
       另外两个道士也说,曲掌柜,对你的深明大义我们早有所闻,我们今天就是出于对你的敬仰才来的。我们没有你那样的胆识,可帮个小忙也是应该的。
     
       曲德全急忙抱拳施礼,说,几位先生这样说,德全真是惭愧!既然几位先生这样开通,我也就不勉强了。不过请大家记住今天这个日子,以后有可能,我一定要让青石桥所有的人都晓得先生们的义举。
     
       刘宝贵却拉住曲德全的手,压低声音说:
     
       曲掌柜,客套话就不要多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呀。
     
       曲德全立即向四周看了看,这才说,好吧,我送送大家。
     
       走到门口,刘宝贵忽然站住了,拉过曲德全,小声说,曲掌柜,有句话贫道想了好久,觉得还是说出来好。
     
       曲德全爽快地说,刘先生有话尽管说。
     
       刘宝贵清了清嗓子,说,那就恕贫道直言。风水上有句话叫做“宁可屋小人多,不宜屋大人少”。曲掌柜,你家房子很大很气派,可你家这几年人丁并不兴旺,这可不是好事儿啊。
     
       刘宝贵的话正好说到曲德全内心的隐忧,他的心猛然一沉,急忙拉住刘宝贵,说,刘先生,你说得很对,我时常也为这事儿发愁。我们曲家到我这一辈儿只有姊妹四个,大姐早就出嫁了,二弟在外闹革命,是死是活都不晓得,三弟突然间成了憨子,前几天又死于非命,只剩下我一个独撑门户啊!曲德全声音有些哽咽。
     
       刘宝贵安慰说,曲掌柜不必难过,事情总有办法补救的。
     
       曲德全又说,我那老婆也实在是不争气,生了一个姑娘,这些年来肚子就再也没动静了,害得我下一辈儿连个支撑门户的人都没有,你说这不是要让我曲家断后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愧对先人呀……
     
       刘宝贵拍拍曲德全的后背,说,贫道倒有一个办法。
     
       曲德全急忙问,刘先生有啥办法?
     
       刘宝贵却反问,曲掌柜,你为啥不再娶一房?
     
       曲德全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
     
       刘宝贵继续说,曲掌柜,贫道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令贫道敬佩。可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你应该面对现实啊。为了曲家人丁兴旺,家道顺畅,也为了曲家家业后继有人,你必须走出过去的阴影。
     
       曲德全想了想说,刘先生,你的话我记住了,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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