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3章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他主持家政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停止对大烟馆的继续投资,他的理由是曲家这几年生意不太景气,想收缩一下摊子,抽回一些资金用在其他方面。然而,这个举动却遭到钱三元的强烈反对,他基本上垄断了青石桥的烟土市场,多年来获利甚丰。
     
       为了安抚钱三元,曲德全主动上门跟他交涉了好几次,最后不得不做出重大让步,曲家原来的投资都归钱三元所有,另外还补偿给他五百块银元。钱三元虽然答应下来,但心里仍是不舒服,觉得曲德全不给自己面子甚至是故意跟他作对,一股无名火气总是憋在心里。为了自保,曲德全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维持经营,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在动荡不安的时局中,抗日战争进入第四年。
     
       五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曲德全正在组织伙计们清理地窖,以便战事爆发后让家人躲藏。忽然听到院墙外面有咚咚咚的声音,附近的狗都狂叫起来,接着就听到扑通两声,好像有啥东西从院墙上掉下来了。刘志强赶快跑到中院的院墙根儿,看见两个人坐在地上,其中一个人捂住脚脖子,好像受伤了。刘志强开始还以为是贼,不敢靠近,远远地问他们是干啥的。
     
       来人回答,大叔,我们是从宜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部队被打散了,我们想逃出去找抗日队伍,没想到被伪军发现了,他们追杀我们,我们没办法只好逃到你们这里来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其间还有叫骂声。刘志强明白那真是伪军来了。他想,要是收留了这两个人,被伪军发现了是要杀头的。他不敢做主,站在那里发呆。
     
       一个声音在后面说,快把他们藏到后门旁边的杂物间去。刘志强回头一看,原来是曲德全。随后,又听曲德全老婆说,那里怕不安全吧?曲德全反问,那你说哪里安全?范燕如站在黑处说,地窖不是刚清理过吗?我看那里安全。
     
       曲家灶户角落处有一个菜柜,柜子下面的地板是活动的。挪开柜子,搬开地板,就发现一个洞口,直接通到下面的地窖,原本用来存放粮食或其他贵重物品,但在盖房子的时候,当时的钱老掌柜极有眼光,把地窖挖得很大,类似于当今的地下室,共有三间,其中两间里面还备有床铺,可以容纳十来个人。
     
       钱瑞莲插话说,老爷,伪军说不定会到家里来搜查,干脆让平川和春梅也藏到地窖去吧,还有三太太。曲德全点点头,吩咐几个女人也都藏到地窖去,刘志强于是领着七个人钻了进去。
     
       伪军在打门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曲德全急忙去开门。一个头目领着十几个伪军冲了进来,用枪指着曲德全,问两个年轻人是不是跑到他家里来了?曲德全摇摇头,说没看见。头目不相信,一挥手,伪军就开始搜查。这中间,一个伙计把一篮子腌坏的臭鸡蛋倒在菜柜旁边,熏得伪军直捂鼻子。最后,院子里房间里旮旮旯旯都找遍了,前面的店铺也被翻了个乱七八糟,最终没有发现两个年轻军人的身影,伪军这才离开,到别处搜查去了。
     
       曲德全一直在门口观望,直到伪军走远了,才放下心来,然后让两个伙计挪开柜子,打开盖板,刘志强把几个人领了上来。走进堂屋,在相对明亮的马灯照耀下,曲平川定睛一瞧,一下子惊叫起来,啊,宋明飞?真是你吗?
     
       脚腕受伤的年轻人也认出了曲平川,惊喜地说,不错,我就是宋明飞,你是……曲平川对吧?真是巧啊,我们慌不择路,没想到跑到你们家里来了。
     
       另一个黑脸小伙子不解地问,原来你们认识?
     
       宋明飞就把两年前的事儿讲述一遍。
     
       曲平川看了看黑脸小伙子,总感觉这个人有些面熟。
     
       这时,曲德全进来了,曲平川急忙过去给伯伯介绍,红着脸,用激动的语气说,伯伯,你猜他是谁?他就是两年前救我的宋明飞,人家现在是国军的少尉排长了!
     
       曲德全双手抱拳,躬身施礼,然后请两个年轻人坐下喝茶。
     
       几个人坐定后,曲德全问,年轻人,你们是咋到这里来的?
     
       宋明飞说,唉,曲先生,一言难尽啦。民国二十七年十月,我们五十九军整编进入三十三集团军战斗序列,驻防鄂西北,归第五战区指挥。今年五月初,我们奉命在枣阳、宜城一带阻击日军。我们武器太落后,日军却是装备精良,所以枣宜会战打得很苦,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殉国了,我们部队被打得七零八落,我也被炮弹震晕了。你们不晓得那个惨啊,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我们一个独立营,就我一个人幸存下来。
     
       说到伤心处,宋明飞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天黑的时候,我慢慢苏醒过来,勉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后来,我遇到了游击队员李平安,他们为配合我军作战,自己的部队也被打散了,我们就一起出来寻找部队。
     
       曲平川和钱春梅也跟着抹眼泪。曲德全神色凝重地劝慰宋明飞,小伙子,不要太难过,能活下来就好,今后会有机会重返战场的。
     
       宋明飞擦了擦眼泪,又说,后来,一队随日本鬼子作战的伪军发现我们后一路追赶,我们当时又累又饿,子弹也快打光了。路过黄龙荡的时候,听说那里有个土匪的山寨,我俩只好到山寨上躲了几天。
     
       曲德全和女儿对视一下,曲平川用担忧的语气问,吴三宝是个土匪头子,你前年还跟他结下了怨,这次到他山寨上,他会放过你?
     
       宋明飞看了曲平川一眼,说,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犹豫了好久。可伪军就在屁股后面,只好硬着头皮进去。没想到的是,吴三宝听说我们是宜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不但没有计较过去的事情,还把我们保护起来。
     
       曲德全和女儿同时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宋明飞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那吴三宝有匪气的一面,也有义气的一面。他对我们很客气,为这他惹下了大麻烦。
     
       曲德全急问,啥麻烦?
     
       一旁的黑脸小伙子接过话茬说,伪军晓得我们躲在山寨上,就把山寨包围了,说只要吴三宝交出我们,就保证山寨的安全。可那吴三宝不吃这一套,说啥也不交出我们,也不让伪军进去搜查。双方对峙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伪军调来大队人马,开始进攻山寨;那吴三宝也不是吃素的,带领手下就与伪军交上了火,一口气干掉二十多个伪军。后来,伪军采取偷袭的办法,最终攻进了山寨。
     
       曲德全又问,攻进去了?结果咋样?
     
       黑脸小伙子接着说,唉,吴三宝让手下把我们从后门送出山寨,他自己带领弟兄们拼死抵抗,听说最后都战死了。等伪军冲进房间的时候,他的两个压寨夫人也都自杀了,他的大儿子那天刚好跟师爷一起下山办事,算是躲过了这一劫,小儿子却在混战中被打死了。
     
       范燕如背过身悄悄抹眼睛,忽然悲愤地问:
     
       伪军也是中国人,为啥那样替日本人卖命?
     
       她的疑问引起大家的共鸣。在二战历史上,中国是唯一一个伪军数量超过侵略军数量的国家,据说总数有两百万人之多。当时中国有北平和南京两个汉奸政府,为了统治需要,汉奸政府就建立了大批伪军。这些伪军协同日军一起作战,给自己的同胞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平静下来后,曲德全看看那个黑脸小伙子,问宋明飞,你刚才说那个游击队员叫李平安?
     
       宋明飞指着旁边的年轻人,就是他。
     
       曲德全又看看黑脸小伙子,你就是李平安?
     
       黑脸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曲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真是好记性,我就是李平安。曲家原来的私塾先生就是我伯伯。没想到六七年过去了,你还认得我。
     
       曲平川和钱春梅几乎同时叫了一声,然后仔细看了看,眼前的黑脸小伙子果然就是少年时的同学李平安,只是比原来长高了许多,嘴唇上多了一圈毛茸茸的胡须。
     
       曲德全过去拍了拍李平安的肩膀,说,好啊,几年不见,你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你伯伯还好吧?
     
       李平安垂下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才说,从你家走后,我们一家就去武汉投奔亲戚。前年十月日军占领武汉,我伯伯妈妈被小鬼子拉去修弹药库,修好了人都没活着出来,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参加大洪山里的游击队。
     
       又是一阵沉默。
     
       宋明飞低下头,好久才抬起来,眼睛里也泪光闪烁,用伤感的语气说,我的父母是被鬼子的炸弹炸死的,当时我还在随县驻防,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看见。
     
       曲德全恨恨地说,该死的小鬼子!
     
       曲平川擦掉眼泪,坚定地说,血债要用血来偿!
     
       见宋明飞因脚脖受伤而疼得龇牙咧嘴,曲德全就叫钱瑞莲拿来膏药给他抹上,然后又叫佣人给他们下了两碗鸡蛋面条。两个年轻人吃完了,说谢谢曲先生,我们早就听说你是开明商人,今天见了果然如此。
     
       曲德全问他们下一步打算咋办?他们说要出去找抗日队伍。曲德全对宋明飞说,你的脚伤还没好,咋能出去?伪军正到处抓你们,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李平安说,那也得想办法出去,抓住了大不了一死。
     
       曲德全却摇摇头,说,年轻人,不要轻易说死,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抗日战场上,这样出去送死多不划算?
     
       宋明飞紧接着问,曲先生,那你说我们该咋办?
     
       曲德全不假思索地说,在我家先养好伤再说。
     
       宋明飞吃惊地问,在你家养伤?我只是轻微扭伤了,并不严重,我能走路。说完,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却是一瘸一瘸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曲德全笑了笑,说,年轻人,不要逞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虽然伤得不重,但也不能大意,还是住下来把伤养好了再说吧。我家有跌打损伤丸,还有正红花油,在家里就能治好。
     
       宋明飞只好说,曲先生不怕受连累?我们已经连累了吴三宝,不能再连累你了。
     
       曲德全说,我要是怕连累早就把你们交给伪军了。再说了,你们已经把我连累上了,我怕有啥用?就这样吧。不过这几天还要委屈你们住在地窖里,我估计伪军还会来搜查。
     
       李平安担忧地说,曲先生,恐怕接下来来搜查的就是日本鬼子了。伪军是先头部队,大批的日军马上就要开过来了。你们还是做好躲藏的准备吧。
     
       曲德全想了想,说,是的,躲起来也是必要的。不过我家有地窖,随时可以钻下去,地窖里也很安全。宋排长的脚受伤了,行动不便,你们就安心呆在地窖里,等伤好了再说吧。
     
       曲德全再三叮嘱家人要严密封锁消息,不得对外透露半点儿,每个人都表了态,他这才稍稍松口气。
     
       安顿好宋明飞和李平安,曲德全起身回到堂屋,吩咐管家拿来六个供香馍,三个一组摆放在八仙桌上,上面插上筷子,然后又点燃一炷香,悄悄掩上门,对着八仙桌拜了三拜。
     
       女儿进来了,好奇地问,伯伯,你这是干啥呀?
     
       曲德全神色凝重地回答,我给吴三宝上炷香,伯伯的一片心意。
     
       曲平川不解地问,伯伯你拜他?他原来没少欺负我们呀?
     
       望着香炷上袅袅升起的烟雾,曲德全忽然感觉到世事就像烟雾一样飘渺不定,心情于是沉重起来,说,是呀,他是欺负过我们,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可他在关键时候敢跟伪军对着干,是条有血性的汉子,伯伯这是敬重他呀!
     
       曲平川看着伯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日军第三师团攻陷襄阳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总共有数十名女人被日军强暴,一时间襄阳城陷于极度的恐慌和悲痛之中。后来,由于战事吃紧,日军匆匆撤离了襄阳。再后来,日军调整了思路,开始对占领区实行拉拢政策;又由于青石桥并不是战略要地,既不是日军争夺的重点,也不是国军防守的重点,所以再次免遭一劫。
     
       但是,青石桥是水陆码头,日军就把它作为转运战略物资和掠夺来的大量财物的中转站,所以在撤退的时候留下部分负责后勤的兵力驻防;指挥官叫松井一郎,是个中国通,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松井一郎一来,就把钱三元的保安队收编成伪军,负责维持当地秩序,钱三元从此就像走狗一样替日军卖命。
     
       除了负责转运物资,松井一郎还要为日军筹措军费,而军费却不能完全靠抢掠,还必须发动一些有钱人,让他们乖乖地交出来,用日军的话说,这也是为了建设大东亚共荣圈。所以,刚到青石桥的时候,松井一郎是一副温和的面孔,不但没有肆意杀人,而且逢人就笑,看见小孩就给糖果,仿佛他们不是侵略军,而是真正来共荣的。
     
       在这种假象的迷惑下,街上的生活秩序渐渐恢复,店铺也纷纷开门营业。虽然战争开始了,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曲家的桐油行、布匹行和粮行相继开张,在艰难中惨淡经营。
     
       但是,战争就是战争,侵略军就是侵略军,无论他们如何伪装,也不能完全掩盖住凶残、贪婪和狡诈的本性。所以,尽管曲德全小心谨慎地经营生意,提心吊胆地应对时局,可还是不可避免地遇到了麻烦。
     
       事情的起因是,松井一郎想找一处气派的房子作为办公和驻军的地方,经钱三元推荐,他看中了曲家的房子。可几次派钱三元出面协商,曲德全都不同意。由于曲德全是有影响的人物,松井一郎初来乍到,还需要他这样的人出面维持秩序,协助筹措军饷,所以不便动粗,只好先忍着。
     
       不久,钱三元又出了个馊主意,松井一郎点名要曲德全出来当商会会长。说是商会会长,其实也就是向镇上的商户收钱的差事,为小鬼子筹措军费,总共一万银元,另外还要征用二十只船。钱三元向松井一郎献计说,太君,限他在十天之内完成,完不成就让曲家拿钱来顶,实在没钱就征用曲家房子。曲德全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为了一家人的安全,也为了这份家业,他只好硬着头皮顶差。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收到一半款,跟鬼子的要求差得远,因为好多生意人都跑到乡下躲起来了,到哪儿去收钱?松井一郎几次派人来催问进度,曲德全都愁眉苦脸地如实禀报。松井一郎不高兴了,放出话来,曲德全良心大大的坏,交不够钱,他家的房子就是皇军的。
     
       曲德全一个壮壮实实的人一下子就瘦了下来,憋在家里唉声叹气。正发愁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一阵淡淡的香气飘然而至,随后就见范燕如走了进来,在对面坐下。
     
       曲德全愣了一下,忙起身问,三太太有事儿吗?
     
       范燕如微微欠身,问,听说你答应当商会会长了?
     
       曲德全无奈地说,没办法,不当不行啊。
     
       范燕如宽慰道,既然推不掉,当了就当了吧,关键时候说不定还是一把保护伞哩。
     
       曲德全却面露难色地说,你哪里晓得会长的难处?伯伯在世的时候,当会长就是到处摊派银元,一年就有二三十回,每回最少也是十块银元;这次日本鬼子来了,摊派翻了好多倍,催得又紧,我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弄那么多钱?我觉得小鬼子并不一定是为了筹军饷,他们是冲着我们的银元来的,我们的银元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范燕如问,到时候凑不齐,松井一郎会咋办?
     
       曲德全语气沉重地说,要是完不成的话,松井一郎说要我们自己掏钱。可家里的情况你也晓得,就那么些家底儿,给了吧我们今后咋办?不给吧他就要我们拿这房子来抵,这是万万不可的。
     
       说完起身给范燕如沏了一碗茶,娇嫩的龙芽在碗中渐渐沉落。
     
       范燕如轻啜一口,问,德全,你觉得一家人的安全重要还是家产重要?这是范燕如第一次叫“德全”,曲德全听了不禁一愣,却没有立即回答。
     
       范燕如又说,德全,我晓得你很为难,可人是啥子,钱是啥子?我分析日本鬼子刚来,需要一大笔钱来稳住阵脚儿,这笔钱非出不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日本人势头很猛,连中央军都步步退让,我们一个小老百姓又能咋的?
     
       曲德全摇摇头说,我看松井一郎是在打我们这房子的主意,要钱不过是个借口。可这房子是我们曲家祖传的家产,咋能拱手让给小鬼子?要是被小鬼子占了,我还有脸面面对祖上?
     
       透过窗户看去,午后的阳光洒在庭院中,一地温暖。
     
       范燕如却说,未必。那日本鬼子是来打仗的,不是来住家的,既然是打仗,随便找个地方住就行了。打我们房子主意的不是日本人,而是像钱三元那样的人。
     
       曲德全专注地看着范燕如,她继续说,房子就怕遇上战争,随便一发炮弹落下来,就成了一堆砖头瓦片,所以这房子对我们来说既是财富也是累赘。还有土匪,他们放一把火就把房子烧得干干净净;他们要是不烧,来了你就得破财,那叫花钱买平安。这些年来,吴三宝没少来敲诈,钱三元也没少揩油,如今又来了个松井一郎,今后还不晓得又会冒出个谁。为了曲家的家业,还是先委屈一下,从长远考虑吧。
     
       曲德全问,依三太太的意思,我们把家里的钱拿出来给松井一郎?可小鬼子心很深,这一次得逞了,以后就会没完没了,我们过日子咋办?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范燕如却反问,除了钱难道就没有别的?
     
       曲德全不解地看着她,问,三太太的意思……?
     
       范燕如微微一笑,起身说,德全,请到我房间来一下。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天井中有一座假山,新、奇、特,痩、漏、透;假山四周栽满了竹子,老枝挺上而起,嫩枝柔和婉顺,叶多而枝覆,叶少而枝昂;假山旁有一个水池,几株睡莲正开着白色的花瓣,清妍秀丽,暗香飘动;几条红色的金鱼正在悠闲地游荡,体态雍容华贵,婀娜多姿,无论是从上往下疾游还是从下往上飘动,无论转身还是小憩,它们的一招一式,都像受过专门训练的舞者。
     
       自从伯伯去世后,曲德全再也没进过后院,今天重新进来,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天井里看起来干净整洁,井然有序。院墙边有两棵白玉兰树,窗前一株栀子花。走进范燕如的卧房,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那是窗台上一盆剑兰在午后的阳光中独自开放。房间里重新收拾过,处处流露出一种女人的气息,而曲荣进的气味已荡然无存。
     
       在圆桌旁坐下,钱春梅端来一杯热茶,然后悄然退下。曲德全朝对面看去,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目光从画上移开,落在范燕如的脸上。那脸色红润,眉目含情,一点儿也没有未亡人的痕迹。
     
       曲德全喝了一口茶,问,三太太,你有啥好办法?
     
       范燕如却说,德全,以后别叫我三太太好不好?我不太习惯。
     
       曲德全放下茶杯,盯住杯中的叶片,慢慢地说,三太太就是三太太,慢慢习惯了就好。
     
       范燕如叹口气,说,其实你比我还大。
     
       曲德全立即接过话头,可你的辈分高呀。
     
       范燕如注意到,曲德全这次省掉了“三太太”几个字,心里暗自高兴,于是问,还差多少钱?
     
       还差一半,而且小鬼子要现钱,这不是明摆着刁难我么。
     
       范燕如又问,除了钱,他们就不要别的吗?
     
       曲德全说,他们没说要别的。
     
       范燕如接着说,德全,我听说那个叫松井一郎的日本军官是个文人,很喜欢中国书画,每到一个地方就到处搜集,有这事儿吗?
     
       曲德全看看墙上的画,似乎明白了,于是回答说,我想起来了,松井一郎有这个爱好,我在他办公室看到很多字画。这小日本也对中国的书画感兴趣?
     
       范燕如莞尔一笑,说,那当然,中国的书画是国宝,小鬼子并不都是武夫,也有识货的人。
     
       曲德全还是没有搞清楚范燕如的意思,就问:
     
       这跟他要我筹钱有啥关系?
     
       范燕如说,你想一想,要是送给松井一郎一些书画,全当是抵那些军饷了,你说他会不会放你一马?
     
       曲德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接着却又问,可是,我手头没有书画呀?松井一郎心很深,一幅两幅肯定满足不了他,一时半会儿到哪里去弄那么多书画呢?
     
       范燕如起身走到窗前,面对着曲德全,说,德全,你离家多年,不会把我的事情都忘了吧?
     
       曲德全认真地看着她,一件淡紫色旗袍紧紧裹住线条起伏的身段,眼前的人与画中的仕女恍若一体;手腕上的一对玉镯发出柔和的光泽,那是曲德全特意给她买的。
     
       虽然被曲德全看得脸颊绯红,但范燕如并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而是迎住曲德全的目光回望。时光仿佛回到了九年前。谁都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会儿,范燕如才说,德全,我早就替你想到了,老爷生前收集了不少字画,有些还是名家的作品,老爷临终前都送给了我。现在你都拿去吧,肯定有用。
     
       曲德全急忙摆手说:
     
       这不好吧?那是伯伯留给你的遗产,我咋能拿走呢?
     
       范燕如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对我来讲也就是几幅字画而已;如果能帮你渡过难关,也算是发挥了它们的作用,所以,送给你我心甘情愿。她给曲德全换了一杯热茶,递给他的时候,在他手上碰了碰,她感到曲德全的手动了一下,茶水却没洒出来。再看曲德全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为啥要这样做?曲德全试探地问,眼睛却不看她。
     
       范燕如幽幽地说,这都是为了你,还不明白吗?说完搬过一把凳子,站在凳子上去拿放在柜子顶部的一口大箱子,回身对曲德全说,你过来帮我一下,字画都在这箱子里。
     
       可那箱子很沉,试了几下都搬不动,使劲儿搬了一下,脚下的凳子晃动起来,范燕如一声惊呼,身子倾斜,几乎要倒下来。曲德全赶忙用手扶住她,她顺势倒在曲德全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曲德全忽然明白过来,低低地说,不,燕如,我们不能这样,你毕竟是老爷的三太太,要是传出去我们还咋做人?他试图推开范燕如,可怀中的女人却死死地抱住他。
     
       范燕如偎在曲德全的怀中,呜咽着说,德全,我的心是属于你的,身子也是属于你的,九年前就属于你了,我本来就该是你的人啊。
     
       曲德全用颤抖的声音说,燕如,只怪我当时太软弱。
     
       范燕如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曲德全,说,德全,你千万不要自责,当时我们都没有办法。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老爷,是他乘人之危呀!如今老爷已经过世,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别人爱说啥就说去吧。
     
       曲德全叹口气,随即紧紧抱住范燕如。
     
       门被钱春梅悄然关上。
     
       曲德全把范燕如放到床上。女人早已面若桃花,呼吸急促。曲德全解开旗袍,姣好的胴体就呈现在眼前,一如数年前一样。范燕如虽结婚多年,但从未生养,所以身材保持得非常好,一对乳房结实饱满,皮肤细腻光滑富有弹性。
     
       曲德全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并不急于进入,而是从头到脚把范燕如细细吻了一遍,极其温柔,极富耐心。这些年来,范燕如与一个年长自己许多的干瘪老头同床,在男欢女爱上从来就没有酣畅淋漓过。
     
       自从曲德全回来后,范燕如平静的心海里悄然泛起了浪花,但她却不敢表露,一直压抑自己。今天,被一个强壮的男人重新挑起了欲望,而且是用她从未经历过的全新的方式,这让范燕如感到十分刺激,忍不住水蛇般扭动身体,低低呻吟起来,身下的床单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曲德全终于进入了,身下的女人一声大叫紧紧抱住了他。随着曲德全动作的加大频率的加快,女人的呻吟声越来越高;这声音又极大地刺激了曲德全,他使出浑身解数,不断变换各种姿势,上下形成良性互动。终于,两人都达到快乐的顶峰。
     
       窗外似乎有人影闪动,两人却全然没有察觉。
     
       那个人影就是钱瑞莲。
     
       她当时去给白玉兰树浇水,从范燕如窗前经过,猛然听见里面发出的声音,立即就明白了,红着脸跑了回来。她是个有心计的人,然后就以到后院打扫卫生为名,悄悄注意范燕如房间里的动静,她要搞清楚里面的男人到底是谁。
     
       过了好久,男人终于出来了。钱瑞莲一看竟然是曲德全,当时就愣住了,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证实了她的判断。她感到心直往下坠,还有一股莫名的怒火。
     
       自从重返旧宅,钱瑞莲就再也不想离开了。可这房子毕竟是人家的,她只是曲家的一个长工。你当长工住下可以,但你不可能干一辈子长工,你总有走的那一天。你来了,这房子是别人的;你走了,这房子还是别人的。你只是个匆匆的过客,你跟这房子没有任何关系。想到这些,她心里就难过,于是就琢磨如何才能在这里长期住下去。
     
       钱瑞莲想尽一切办法成为曲家的长工,却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她让女儿做了曲荣进和范燕如的丫环,可算作计划中的第二步。然而,事情到此似乎进行不下去了。就在这时,曲德全从四川回来了。当她听说曲德全这么多年仍然没有娶小老婆的时候,竟然暗自庆幸起来。
     
       眼见女儿一天一天长大,钱瑞莲在一年前的时候慢慢就有了一个想法。她想,要是女儿做了曲德全的小老婆,她钱瑞莲可不就成了曲德全的丈母娘?一家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曲家。这个想法让她看见了希望,一边盼望女儿快快长大,一边让女儿有事没事多跟曲德全接触。
     
       女儿十六岁的时候,钱瑞莲准备实施计划,可万没想到范燕如插了进来。两人旧情难忘,曲德全又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如今两人睡到一起了,他或许就不会对别的女人感兴趣了,钱瑞莲咋不恼火呢?可恼火归恼火,曲德全是东家,她一个下人拿东家有啥办法?
     
       从此以后,钱瑞莲就对范燕如产生了不满的情绪,虽不敢表露,却在心里暗暗较着劲儿。想着自己的目标,再想想因范燕如而凭空生出的阻力,钱瑞莲的不满情绪越积越多,在分量上已经超过了多年来所形成的那种亲情。她是一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可以不要亲情,可以背叛自己的良心,却不能背叛自己的目标。在这种近乎狂热的情绪支配下,她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
     
       这天中午,大家都在休息,只有钱瑞莲那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范燕如的房间。不一会儿,曲德全从自己房间出来了,拿起水壶给栀子花的叶片洒了一些水,又四下看了看,这才转身快步走进范燕如的房间。钱瑞莲急忙去叫曲家三少爷。
     
       钱瑞莲问三少爷想不想去树上捉知了,三少爷说想,她就告诉三少爷白玉兰树上有好多知了。三少爷虽说是个憨子,但对钱瑞莲早已产生了依赖感,所以对她言听计从。他咧嘴嘿嘿一笑,独自到后院去了。
     
       炎炎夏日,范燕如门上的两扇小窗没有关上,门前就是白玉兰树。三少爷爬到树上去了,树离墙很近,他听到范燕如的房间里有动静,就从树上往下看,透过窗户,看到两瓣光光的屁股和雪白的大腿;再仔细看,看见大哥和三妈浑身赤裸,正媾合在一起。三少爷很兴奋,忍不住大叫一声,手没抓牢,从树上掉了下来。
     
       三少爷跌坐在地上,疼得哇哇乱叫。钱瑞莲急忙跑过来,很夸张地大叫,三少爷摔倒了,三少爷摔倒了!喊声惊动了住在中间院落里的曲德全的老婆,她疾步来到白玉兰树下,问是咋回事。三少爷指了指范燕如的窗户,说,里面有人。曲德全老婆问谁在里面?三少爷回答,是大哥。说完嘿嘿笑了起来。
     
       曲德全老婆似乎明白过来,趴在窗户上从缝隙里看进去,只见曲德全和范燕如正在穿衣服。曲德全老婆顿时火冒三丈,飞快走到门口,边踢门边叫,曲德全,你出来!
     
       门打开了,曲德全走了出来。老婆急着进屋去找范燕如算账,却被曲德全堵在门口。他神态平和地问,你要干啥?老婆气鼓鼓地说,去找不要脸的女人算账。曲德全冷笑一声,说,是我先主动的,找我算账好了。老婆见男人如此护着范燕如,更加生气了,冲曲德全吼道,她是你三妈,你连你三妈都睡,这就是你们曲家的男人?
     
       话音刚落,老婆脸上就重重地落下五个手指印。她捂住生疼的脸看着曲德全,说,你敢打我?曲德全又扬起了手,厉声说,你敢再骂,老子就撕烂你的嘴!老婆急忙躲开。管家赶过来把女人劝回房间,女人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这是结婚以来曲德全第一次打老婆,平常性情温和的男人一旦发火了也是很厉害的,老婆也感到害怕。其实,老婆心里也清楚,曲德全是一家之主,以曲家的财力和地位,在当时没娶小老婆就算不错了。再说了,她所有的开销、娘家所有的杂七杂八的事儿,都要依靠曲德全,曲德全就是她和她娘家的靠山,闹翻了对她没好处。
     
       又考虑到曲德全和范燕如之间的红尘往事,两人如今暗渡陈仓也是水到渠成,甚至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想到这里,老婆的底气就泄掉了一半。
     
       所以,老婆也不敢太认真,但哭几次吵几次这等女人惯用的伎俩还是必须的,可几次下来没啥效果,在管家的劝说下只好妥协,曲德全和范燕如的关系在曲家大院里也就成了公开的秘密,曲家上下都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来,曲德全把伯伯原来的书房重新收拾一番,改成范燕如的画室,自己没事儿就到书房里看书、练字,而范燕如的卧房就在旁边。
     
       钱瑞莲本想借助曲德全老婆的力量来阻止曲德全和范燕如,却没想到那个女人丝毫没有办法,她只好自认倒霉。那段时间,松井一郎刚好押运军需物资到武汉去了,曲德全难得轻松一阵子,就跟范燕如频繁接触,如胶似漆。钱瑞莲一时半会儿没了辙。
     
       这天上午,钱瑞莲给钱三元送了一些莲子心去,顺便说说街上的事儿。闲聊的时候,钱三元不住地唉声叹气,钱瑞莲问,三哥是不是有啥心事儿?
     
       钱三元回答,唉,都是松井一郎的事儿。他让我给他找姑娘玩儿,还要漂亮的。已经找了三个,他还嫌少。如今谁家有姑娘都躲起来了,到哪里找呀?可他过两天就回来,回来就要花姑娘。我又不是开妓院的,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真是急死人了。
     
       钱瑞莲吃惊地问,松井一郎还有这毛病?
     
       钱三元吐了口唾沫,说,日本人都这个德行,见了花姑娘两眼就发直。松井一郎就两大爱好,一个是中国书画,一个是花姑娘。你可要记住了,千万别让春梅到街上去,要是让松井一郎撞上了可是要倒大霉的。
     
       钱瑞莲感激地点点头,说,三哥的话我记在心里了。哎,松井一郎这次到武汉去是不是押送军饷?听说他让曲德全出面摊派,钱都凑够数了?
     
       钱三元摆摆手,说,没有,还差一半。
     
       钱瑞莲问,那松井一郎肯放过曲德全?
     
       钱三元说,你不晓得,松井一郎从曲德全那里得到了十幅国画,整天待在办公室里欣赏,看样子他很满意,连曲德全没凑齐军饷都不追究了。这曲德全也真会投其所好,倒让他捡了个便宜。
     
       钱瑞莲随口说,曲家不止曲老爷会画画儿,三太太范燕如也会,三哥你晓得啵?依我看,给松井一郎送画的主意,八成是范燕如出的。
     
       钱三元恍然明白过来,问,哎,对了,瑞莲,我听说曲德全跟范燕如……有那回事儿?是真的吗?
     
       钱瑞莲点点头,反问,三哥,你都晓得了?
     
       钱三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哦,原来如此,这也算青石桥一大奇闻呀。我说呢,那曲德全并不会画画,哪能想出这样的招数?范燕如长相漂亮倒是真的,原来也听说她喜欢画画儿,可不晓得画得咋样。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钱瑞莲,她说,范燕如画得好不好,你让松井一郎去检验一下不就行了?范燕如长得漂亮,又会画画儿,这不都是松井一郎喜欢的吗?
     
       钱三元一拍脑袋,说,瞧,我把这都给忘了。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松井一郎忽然只身来到曲家,在太师椅上坐下,盯着墙上的一幅青绿山水画看了老半天,问是谁画的。曲德全回答说是一个画家画的。松井一郎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他,忽然问,听说曲荣进老先生的三太太范燕如也擅长国画?
     
       曲德全晓得隐瞒不过去了,只好点点头,说,太君消息真灵通。松井一郎就让曲德全把范燕如请出来,曲德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照办。一见范燕如,松井一郎眼睛都直了,眼珠子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那副德行。曲德全看在眼里气在心上,可嘴上却不敢出声儿。
     
       松井一郎走到范燕如面前,问,听说你会画画儿?
     
       范燕如回答,我只是跟老爷学了一点儿。
     
       松井一郎指着墙上的画,问,这个,是你画的?
     
       范燕如点头说是。
     
       松井一郎就说,画得太好了,我很喜欢。
     
       曲德全赶紧凑上前说,太君要是喜欢就送给太君好了。说完上前取下画并卷好,双手递给松井一郎。
     
       可松井一郎接过画,看都不看曲德全,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直盯住范燕如,说,我很喜欢你作的中国画。我请你到我那里现场作画,我想,你不会拒绝吧?
     
       听了这话,曲德全脸色很难看,他晓得松井一郎没安好心,是在打范燕如的主意。范燕如当然也明白松井一郎的心思,就笑着回答,多谢太君抬举,只是我这两天感冒,身体不舒服,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松井一郎脸拉得老长,使劲儿把军刀在地上敲了敲。
     
       曲德全紧张不安地看着范燕如。她赶紧赔着笑脸说,太君不要介意,我这里还有两幅字,是襄阳城里金石书法家张文伯和他的学生王树人的作品,太君若是喜欢就送给太君吧。说完就从柜子里取出了作品。
     
       松井一郎虽说是个好色的人,可也是真心喜欢中国文化,对中国的书法和绘画艺术更是青睐有加,每到一个地方就四处收集,不管是有名气的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只要自己喜欢,就想办法据为己有。
     
       他接过书法作品看了起来,只见张文伯的书法清劲飘逸,极有功力,当即爱不释手。又看看王树人的书法作品,虽说此时的王树人只有二十多岁,但在用笔和结体上已初露才华,作品已显出雄浑豪迈的气势,可以预见日后定能形成气候。
     
       松井一郎满意地点点头,当时就眉开眼笑,捧着作品看了老半天,边看边说哟西哟西,坐一会儿就回去了。曲德全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可他也晓得松井一郎那狗子的看上了范燕如,不会轻易放过她,心里总归不踏实。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北宋宣和遗事
逢魔时刻之极恶死骑
领主
良宵
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
寻味
金陵秋
我不是一篇肉,我是一百篇肉
追爱的噬魂兽
傲慢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