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1章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钱春梅性格活泼大方,带有几分乡村孩子的野性,她的到来给曲家增添了几分乐趣。曲德全的女儿曲平川大钱春梅一岁,当时正在曲氏私塾里读书。一天放学后,看见前面院子里多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正在逗小猫玩,就高兴地跑了过去。
     
       钱瑞莲满脸堆笑地说,平川,放学了?
     
       曲平川指着钱春梅问,她是谁呀?
     
       范燕如走过来说,她叫春梅。平川,以后你们就在一起玩吧。
     
       曲平川大大方方地过来拉住钱春梅的手,一起追小猫去了。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后来,曲平川对爷爷说私塾里就她一个姑娘,有很多不便之处,想让钱春梅陪自己去。曲荣进还没表态,范燕如开口就说,这样也好,平川来去也有个伴儿了。
     
       私塾位于青石桥街深处的曲家祠堂。李先生满肚子的之乎者也,对学生体罚极严。授课内容无非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等;曲平川和钱春梅来了,又增加了《女儿经》。
     
       李先生的儿子李平安与曲平川同龄,被伯伯带在身边,与曲家子弟一起接受教育。李平安生性顽劣,很快就成了一帮男孩子们的头儿,常常趁李先生不注意的时候,带领大家跑到河滩去捉鱼摸虾,或者到桃园去采摘尚未成熟的果实。李先生十分恼火,经常用戒尺打儿子的手掌,可儿子仍是屡教不改。
     
       有一次,李先生解完小手回来,私塾里人又走了大半,李先生生气地问,人都到哪里去了?曲平川站起来说,都被李平安带走了。李先生追问,去哪里了?曲平川回答,听他们说去河边偷西瓜去了。
     
       李先生拎起一根棍子,在曲平川和钱春梅的带领下,一路气喘吁吁地赶到西瓜地。在一处树荫下,几个少年正在大啃西瓜,地上是一堆瓜皮,还有很多吃了几口的尚未成熟的西瓜。
     
       见李先生来了,几个少年拔腿就跑。李平安临走的时候,还抱着一个大西瓜,前面是一条水渠,后面是伯伯那高高扬起的棍子,李平安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李先生赶到水渠边,却无论如何也跳不过去,只好望渠兴叹,破口大骂。曲平川和钱春梅抿嘴直笑。
     
       回到私塾,李先生抓住儿子就是一顿暴打,李平安凄厉的叫声在私塾里回荡。挨打了,李平安认为是曲平川告的密,就把怨气都记在她的头上。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李平安趁曲平川不注意,悄悄把一只蟑螂放在她的抽屉里。曲平川打开抽屉,顿时一阵尖叫,随后哇哇大哭起来,李平安在后面得意地大笑。
     
       曲平川一路哭着跑回家,向爷爷告状说受了李平安的欺负。曲荣进十分生气,就让钱瑞莲去把李先生叫了过来。李先生带着儿子,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到曲家。当着曲老爷的面,李先生按住儿子就打,完了硬让李平安跪下给曲老爷赔不是。李平安跪下的时候,回身看见曲平川正冷眼看着自己,心里涌起一股怒火。
     
       曲荣进原谅了李平安,只是让李先生今后要严加管教儿子,李先生唯唯诺诺地起身告退。刚出堂屋门,曲家三少爷过来了,盯住李先生看了一会儿。李先生很胖,天又很热,出了一身汗,白色的绵绸裤子紧紧地贴在屁股上,一部分陷进屁股沟里去了。可能觉得不太雅观,三少爷走过去帮李先生给抠了出来。
     
       李先生愣了一下,脸随即红了起来。曲荣进也看见了,狠狠瞪了一眼正傻笑的三儿子。三少爷大约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就想知错即改,于是又上前重新把那部分衣服塞进屁股沟去。
     
       范燕如和钱瑞莲在旁边掩嘴而笑,曲平川甚至笑出了声。
     
       那声音让李平安感到十分刺耳。
     
       李先生这下脸更红了,拉起儿子匆匆逃离了曲家。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李平安回头看了一眼,见曲平川还在笑,他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他觉得曲家简直就是对伯伯的羞辱。
     
       这一天的情景在李平安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刻骨的记忆。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天下午,李平安和几个小伙伴在院子里玩“砸响炮”的游戏。他从花坛上抓一把黄泥巴反复揉捏,用大拇指旋捏成碗状,然后用右手托住泥碗,并在泥碗内吐一口唾沫,使劲向地上砸去。由于空气的冲击力,随后就听砰的一声,响炮炸了,整个碗底都被掀翻了,泥巴四处飞溅。
     
       曲平川正和钱春梅蹲在旁边玩抓子的游戏,一块稀泥巴忽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她的脸上。曲平川不高兴了,站起身质问李平安,谁让你们玩泥巴的?真是个乡巴佬!她没有去擦脸上的泥巴,李平安看了笑得更开心了。这下可惹恼了曲平川,她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使劲扔过去,却被李平安灵巧地躲开了;她气得追过去打,李平安却转身就跑,跑出老远还说,来呀,来追我呀!
     
       曲平川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天上午下课后,李平安和几个孩子从后门溜进曲家大院,也许玩得开心,忘了上厕所,快要上课的时候憋不住了,就跑到照壁后面撒尿,刚好被曲平川撞见了,她急忙别过脸,大声呵斥,你咋在这里撒尿?乡巴佬,真没教养!李平安最反感别人说他是乡巴佬,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生硬地说,就尿了,咋的?
     
       曲平川跑过去叫来管家,管家一看,就大声叫骂,你这个小狗子的,你尿哪里不行?偏要尿那里。管家晓得东家很看重照壁,如今一泡尿弄脏了这个重要的所在,东家晓得了一定会发脾气。
     
       谁知李平安却不以为然,边跑边说,不就是个破照壁么,就尿了,咋的?管家从墙角捡起一根棍子,一边追一边骂,小狗子的,三天不挨打你就要上房子揭瓦。李平安笑嘻嘻地说,管家,你来追我呀。曲家管家却气喘吁吁地站在院子里。
     
       这时,曲平川走过来,恨恨地说:
     
       李平安,滚回你们乡下去,不要再到我们家里来了!
     
       李平安停住了脚步,十几岁的少年已掂得出这句话的分量了,他回敬道,哼,不就是一座破房子吗?有啥了不起的?送给老子老子还不稀罕呢!
     
       说完这句话,李平安撒腿就往外跑。
     
       真是无巧不成书,在那一天那一个特定的时刻,那只乌龟也出来凑热闹了,它伸长脖子,瞪着一双小眼睛,好奇地看着两个少年吵架;也许是听得不太清楚,它就想更靠近一些,不成想刚走出两步,李平安就迎面跑来,一脚踏到乌龟的背上,当下就摔倒在地。李平安爬起来捂住生疼的屁股,把怨气都出在乌龟身上,一脚把它踹出去老远。
     
       这一脚踹得乌龟翻了两个跟头,从此就落下了腰肌损伤的毛病,每逢阴天就喊腰疼;这一脚也踹得曲家管家大惊失色,如此对乌龟不敬,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了,于是就追上去要打李平安,可那李平安却一阵风似的跑了,边跑边说,管家,欺老不欺少,三年就赶到,等我长大了再来收拾你。
     
       这番情景被钱瑞莲看在眼里,她放下手里的水桶,一路小跑来到曲荣进的书房向主人禀报。曲平川和管家随后赶来,把李平安一贯的表现从头到尾细说一遍,中间难免有添油加醋的成分。
     
       曲荣进觉得那个李平安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会惹出更大的乱子,于是就想辞退李先生。等了一些日子,终于到了阴历腊月二十三,曲荣进让管家设宴给伙计、长工、短工和下人们打牙祭,把李先生也请来了。菜比平时好,酒却定量,每个人只有二两,各人喝各人的,不能乱斟。
     
       但是,管家却给李先生多斟了一杯,李先生一看就明白了。
     
       按当地习俗,如果掌柜给哪位师傅多斟一杯酒,就是告诉这位师傅被辞退了,酒到意明,不费口舌。李先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怀着失望和惭愧的心情站起来,对管家抱拳施礼,说,管家,谢谢曲掌柜的盛情款待,我这就告辞了。
     
       管家有些尴尬地说,李先生,曲掌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希望你能体谅。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襄阳城里兴办了几所新式学校,好多人家都把子女送到那里去读书,我们这私塾能不能再办下去还不晓得。你在曲家这几年辛苦了,在这里我代东家谢谢你了!说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李先生。
     
       李先生接过红包,拉起儿子低头而去。李平安不明白其中的奥妙,紧跟着伯伯回到私塾。走进房间,李平安问伯伯,伯伯,刚才是啥意思?伯伯神色凄凉地说,啥意思?曲家把我们给辞退了。李平安愤愤不平地问,曲家为啥要辞退我们?李先生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儿子忽然站起来,大吼一声,我去找他们评理去!李先生急忙拉住儿子,儿子却使劲儿挣脱了。因为用力过猛,李先生一下子摔倒在地,内心的火气瞬间被点燃,且都发在儿子身上,你这小兔崽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给老子添的乱还少了?要不是因为你调皮捣蛋,哪会有这个结果?老子教了这么多年的私塾,还没有被谁辞退过,你叫我脸往哪儿搁?唉,你呀,啥时候才能让人省心……
     
       李平安吃惊地望着伯伯,他做梦也没想到伯伯被辞退居然与自己有关。看着伯伯痛苦而又无奈的眼神,他的心里陡然升起对曲家的怨恨,他恨那个霸道吝啬的曲家老爷,恨那个娇气蛮横的曲家小姐,甚至恨曲家大院里的一切。
     
       李平安在心里恨恨地说,哼,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报仇的。
     
       自从李平安离开后,曲氏私塾里安静了很多,曲平川在钱春梅的陪伴下,每天专心读书,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读书玩乐之余,她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不愉快,想到这些心里涌起的却是一丝苦涩;但她更多的是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伯伯,盼着伯伯早日回来。
     
       这年初春,终于把伯伯盼回来了。四年前的时候,曲德全一个人单枪匹马入川,带着无限的伤感和难言的隐痛。而今回来,已有两个随从相伴,行囊里还装着五千元银票,这让曲家上下刮目相看。
     
       曲荣进深感欣慰,拉住大儿子左看右看。曲荣进掏出银票递给伯伯,曲荣进眼角眉梢都是喜悦。范燕如站在房门内侧,细细看过去,曲德全比原来胖了一些,更显得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脸上多了一些皱纹,却更显出一种成熟的魅力。
     
       曲德全也看见范燕如了,稍稍停顿一下,打招呼说,三太太,这是给你带的礼物。说完,从包袱里拿出一对淡绿色的玉镯。
     
       范燕如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玉镯,却低头不说话。
     
       曲荣进看在眼里,开玩笑似的对大儿子说,你三妈还有些害羞哩。然后又对三太太说,德全给你带这么贵重的礼物,你也不说声谢谢?
     
       范燕如只好红着脸说声谢谢大少爷。
     
       曲德全这次回来要把老婆孩子都带到四川去,只住了五天就走了。这几天里,他每天都要到伯伯房间里说事儿,每次去的时候都见不到范燕如,原来是范燕如带着钱春梅到街上溜达去了。她有意回避。
     
       听说曲平川要到四川去,钱春梅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虽说相处不过两年多,但友情却成长很快,如今已能体会到离别的滋味。那几天,两人整天待在一起,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钱瑞莲看在眼里,也为这份纯朴的友情感动,就从箱底翻出一面镜子,让女儿送给曲平川。当曲平川从钱春梅手里接过镜子的时候,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回赠给钱春梅一把牛角梳子,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在一起。
     
       大儿子走了,而且似乎不想再回来了,曲荣进忽然觉得一丝内疚和孤独涌上心头。那几天,范燕如情绪低落,在亲友面前也没有一个笑脸,曲荣进当然晓得其中的缘由,因此心里十分不快。
     
       晚饭后,曲荣进觉得不舒服,就早早躺下了。睡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胸口憋闷,呼吸困难,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手在床边的桌子上摸索,一只茶杯被碰到地上。
     
       范燕如正在中院天井里赏花,丝毫没有听见。
     
       钱春梅刚好来找范燕如,听到杯子落地的声音,急奔卧房而去,一眼就看见曲荣进正在床上挣扎。钱春梅大叫,老爷,老爷,你咋啦?钱瑞莲和范燕如听见了,几乎同时奔过来,立即派佣人去冯记中药铺请冯掌柜。
     
       冯掌柜来了,掐了人中,按了胸脯,曲荣进慢慢睁开眼睛;冯掌柜又给他灌了一些汤药,说这是心脏病,发病很快,若不及时救治后果不堪设想。说完留下一些中药就离开了。
     
       曲荣进清醒过来,钱春梅立即捧上一碗人参汤。曲荣进看了看四周,见家里人都站立两侧,就问,我这是咋啦?
     
       范燕如流着眼泪说,老爷,你刚才心脏病发作,吓死人了。要不是春梅及时发现,还不晓得会有啥后果。
     
       曲荣进要坐起来,钱春梅急忙扶住他,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还轻轻地帮他捶背;曲荣进咳了一口痰,钱春梅忙端过痰盂,然后又用热毛巾帮他擦嘴。曲荣进看了一眼钱春梅,点点头,说,这孩子真懂事。
     
       喘了口气,曲荣进又说,我刚才一下子就过去了。感觉有两个人把我带到一间黑咕隆咚的房间里,里面有好多人,个个龇牙咧嘴的。一个人坐在上面,看样子好像是头领,他看了我一眼,对带我去的两个人说“你们咋找了个老头子?他能干啥?真不会办事儿,把他放了吧,再去找个年轻的”。两个人把我推出门外,我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范燕如将信将疑地问,老爷,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曲荣进回答,是的,我亲身经历的。范燕如就说,老爷八成是让小鬼缠住了,得避避邪才行。
     
       这时,乌龟从角落里探出了头,一对小眼睛似乎在窥探人们的内心世界。钱春梅把乌龟抱过来递给曲荣进,他边抚摸乌龟边说,我的小宝贝,刚才差一点儿就见不到你了。
     
       乌龟伸出头在他脸上蹭了一下。
     
       范燕如顺着曲荣进的话说:
     
       老爷,这只乌龟很有灵气,说不定就是它在保佑老爷平安哩。
     
       曲荣进笑了笑,说,当初搬进这座房子的时候,时间太紧,没来得及好好拾掇一下。趁这个机会,请几个法师来避避邪也好,这事儿就由燕如去操办吧。
     
       因为是钱春梅救了曲老爷一命,钱瑞莲内心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在其他佣人面前说话声音大了许多,又听说曲老爷对钱春梅的表现很满意,人前人后夸了好多次,她忽然间就动了一个心思。找个机会,对范燕如说,听说老爷夸春梅了?
     
       范燕如回答,是的,这次多亏了春梅。
     
       钱瑞莲却说,那是老爷福大命大造化大,连阎王爷也害怕。
     
       范燕如感觉钱瑞莲有话要说,就问,大嫂是不是有啥事儿?
     
       钱瑞莲扭捏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也没啥。我想,既然你这么喜欢春梅,老爷也喜欢,不如让春梅给你们当丫环,这样照顾你们更方便。
     
       范燕如却没有回答。
     
       钱瑞莲又轻声说,再说了,春梅也是你的亲侄女儿。
     
       范燕如看了她一眼,说,我晓得了,我会跟老爷说的。
     
       趁曲荣进高兴的时候,范燕如说,看这春梅一天天长大,挺机灵的一个人。自从平川走了,她一个姑娘家在私塾里读书也不方便,我就让她回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看干脆让她给我们做丫环吧,老爷跟前也需要一个人专门侍候。
     
       此时的钱春梅已被范燕如调教成一个知书达理颇擅女红的姑娘,曲荣进也十分喜欢,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曲荣进书房旁的一间房子被从中间隔开,靠近书房的半间做了钱春梅的卧房。钱瑞莲亲自为女儿布置房间。铺床的时候,她心里说不清是悲是喜,但有一点儿很清楚,她正一步步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三天后,曲家开始做法事。
     
       听说刘宝贵师徒二人已来到曲家,钱瑞莲悄悄走进后院,只见范新宝正拿着黄表纸在院子里四处走动。眼前的范新宝是标准的道士打扮,只见他把头发盘在头顶的簪子上,形成一个发髻;簪子比发髻的直径稍微长一些,头和尾都露到发髻外面。
     
       看见钱瑞莲了,范新宝快步走过来,低低地叫声,大嫂。
     
       钱瑞莲问,老三,还好吧?
     
       范新宝答,混口饭呗。
     
       钱瑞莲又说,午饭后到前院最西边的那间房里,我们住在那儿。
     
       午饭后,范新宝说到外面溜达溜达,然后一个人出了门,乘人不备,又悄悄折回来,直接进了钱瑞莲的房间。钱瑞莲正等着他哩。范新宝问,大嫂,有事儿吗?
     
       钱瑞莲出去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返身把门插上,说,老三,听说你们来给曲家做法事?
     
       范新宝回答道,是的,如今我就靠这个谋生。
     
       钱瑞莲有意试探范新宝,老三,又进了这个院子,有啥想法?
     
       范新宝老老实实地回答,唉,能有啥想法?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钱瑞莲给范新宝拉过一把凳子,示意他坐下,然后又说,老三,你可别忘了,这房子曾经是范家的。虽说不过是个壳壳,可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家产呀。
     
       范新宝却无奈地说,可现在是曲家的。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呀。
     
       钱瑞莲发现自己有些心急了,这种情况是不能直奔主题的,于是就换了个话题,老三,你晓得吗?燕如在这里很受曲老爷器重,在曲家说话很有分量。
     
       范新宝说,这个我听说过。
     
       钱瑞莲紧接着又问,你还听说过曲家的啥情况?
     
       范新宝却摇了摇头,他有些猜不透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了。
     
       钱瑞莲却按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曲家的情况你肯定也晓得一些,他家大少爷带着老婆孩子到四川去了,看样子不想回来了;三少爷疯了,自己照顾不了自己。可曲家有三个铺子,有一大片田地,还有一座房子,总得有人来经营吧。你说曲老爷会把家业交给谁?
     
       范新宝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头绪,就说:
     
       这是曲家的事儿,跟我有啥关系?
     
       钱瑞莲自己回答说,依我看,曲老爷想把继承家业的事儿交给大儿子,可他为了燕如跟大少爷闹了别扭,虽说现在表面上好了,可大少爷心里还在赌气。老爷也看出来了,燕如心里装的是大少爷。
     
       范新宝不解地问,大嫂,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事儿?
     
       钱瑞莲笑了笑,突然压低声音说,老三,我问你,假如曲老爷突然死了,这家产是不是大部分都要归燕如?
     
       范新宝愣了片刻,惊讶地问,大嫂,你咋想到这个问题了?
     
       钱瑞莲并不回答,仍然自顾自地说——
     
       这大部分家产要是归了燕如,说不定这房子又改姓范了。
     
       范新宝这才恍然明白过来,钱瑞莲的思路跟他当初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不谋而合,只是他的设想是若干年以后,而不是眼前,而钱瑞莲显然是在谋划眼前的事儿,于是就如实说,曲老爷目前身体没啥大问题,大嫂的设想恐怕一时半会儿实现不了。
     
       钱瑞莲见范新宝并没有完全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把话挑明,事在人为。你们不是来给曲家做法事吗,我听说会做法事的人都很有道行,想让谁死就能让谁死。
     
       范新宝至此终于明白钱瑞莲找自己说话的目的。他想了一会儿,说,大嫂,行有行规,干我们这一行的,是不能动这个歪心思的。
     
       钱瑞莲却说,嗨,你别把这一套当做圣旨,那都是你师父骗人的把戏。你师父表面看是个正人君子,可我前几天还看见他上了汉江上的花船,有时还把人家大姑娘带到回龙观去。你们那地方也不清静。
     
       范新宝急忙说:
     
       大嫂,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这样说我师父不太合适。
     
       钱瑞莲笑了笑,说,老三,瞧我一着急啥话都说出来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没准儿就是瞎编的,你别往心里去啊。其实大嫂也是为了范家好,你难道就不想重振范家的家业吗?
     
       范新宝说,我不是没想过,但我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钱瑞莲逼视着范新宝,说,老三,家仇你还想不想报?
     
       一句话点醒了范新宝,潜伏在他心灵深处的一个欲望跳了出来。他问,那要咋办?
     
       钱瑞莲说,你去找燕如,只有她才能接近曲荣进。
     
       范新宝刚要出门,钱瑞莲又说,还有一件事儿,你顺便给燕如说说。是这样的,燕如和曲老爷都很喜欢春梅,不如让春梅给他们当干女儿算了,反正他们目前也没有孩子,春梅也不是外人。你跟燕如说说咋样?
     
       找个机会,范新宝把钱瑞莲的想法给小妹说了。范燕如正在给白玉兰树浇水,半天没有说话,而拿水瓢的手明显在抖动。许久之后,范燕如才问,三哥,你咋看?
     
       范新宝回答,我觉得大嫂说的也有道理。
     
       三哥,要是四年前,我肯定同意大嫂的想法,可现在我并不同意。
     
       范新宝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急问,为啥?
     
       范燕如平静地说,你们说的没错,我们的家产是被曲家夺走的,曲家是我们范家的仇人。可你们想过没有,曲家是咋夺走的?还不是范家出了败家子吗?要是伯伯持家有方,曲家哪里有机会?伯伯为了几个婊子,连一家大小的生活都不顾,你说范家能不败吗?这就是范家的命。我们能买下一座房子,却守不住一座房子。我们不能责怪曲家,要反思自己。
     
       范新宝静静地看着小妹,此时范燕如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从容淡定。
     
       范燕如接着说,你们都觉得我嫁给曲荣进亏了,可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他就是他的老婆,一日夫妻还百日恩,我咋能做对不住他的事儿?三哥,说句话你别见怪,你已是出家人了,难道对这些家产还放不下吗?如今我已看得很淡,你们还是断了这个心思吧。
     
       一席话说得范新宝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说,燕如,还有一件事儿,你看能不能办一下。范新宝就把钱瑞莲想把春梅送给范燕如做干女儿的意思说了出来。
     
       范燕如回想起钱瑞莲这两年来的表现,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的功利心太强了,也太善于利用人了,心里有些不快,想了想,说,我和老爷虽然都很喜欢春梅,可有些事情不能求急,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从范新宝那里得知范燕如的意思,钱瑞莲重重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北宋宣和遗事
逢魔时刻之极恶死骑
领主
良宵
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
寻味
金陵秋
我不是一篇肉,我是一百篇肉
追爱的噬魂兽
傲慢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