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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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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宝贵先来了,走到门口,高喊一声开财门哟,一个伙计应声打开大门。刘宝贵双手抱拳问,你家掌柜还在“挖窖”呀?这是襄阳习俗,意思是挖金窖,就是问主人是否还在睡觉。伙计也抱拳回礼,说,我家掌柜早起来了,已在堂屋等候,道长里边请。
     
       刘宝贵在门口站了一下,看着门上的福字皱了皱眉,然后快步走到正在中院天井里扫地的钱瑞莲面前,伸手按住扫把,说,大少奶奶,不能这样扫地。说完,他接过扫帚,把地上的杂物统统向院子里面扫去。
     
       钱瑞莲不解地看着他,问,道长,这也有讲究么?
     
       刘宝贵回答,当然有讲究了。正月初五也叫“破五”,你没听说过“破五大如年”吗?破五之前,水不能泼在地上,潲水、垃圾不能倒出门外,扫地要从大门向屋里扫,意为财宝不外流。
     
       说话的时候,范成奎已出来迎接了,刘宝贵却并不急着进去,而是拉着他来到大门口,指着大门问,范掌柜,你这大门上的“福”字是谁贴的?
     
       范成奎回答,是我家的一个伙计贴的,咋了?
     
       刘宝贵叹口气,说,难怪,可他不懂,你也不懂么?
     
       范成奎不明白刘宝贵问话的意思,站在那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个名堂。
     
       刘宝贵走到门口说,这里面很有讲究,两个福字都应该倒贴,意思就是“福到了”,你刚好贴反了。
     
       范成奎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急忙叫来大儿子,小心翼翼地把福字倒了过来,然后几个人走进堂屋喝茶去了。
     
       这时,曲荣进带着大儿子和管家进来了。刚一进门,曲德全就把写有曲记粮行的名片放进门口的篾篓子里,然后点燃一小挂鞭炮,清脆的爆炸声在院子里响起,立即把范燕如和三哥引来了,两人缠住曲德全要放鞭炮。范成奎听见响声也急忙出来,对着三人拱手施礼,互相说着恭喜发财的吉利话。
     
       范成奎把曲荣进和管家迎进位于后院的堂屋。曲德全则被两个孩子拉住不放,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个儿的鞭炮,对范燕如说,燕如,这是我专门给你留下的,送给你了,你敢不敢放?
     
       范燕如摇摇头,说,我不敢,还是曲大哥帮我放吧。
     
       站在一边的范新宝说,我来放。说完,进去拿来一根火绳去点那鞭炮。也许是鞭炮受了潮,试了几次都没有点着。范燕如有些着急了,就凑了过去,鞭炮恰在这时炸响了,一些碎屑崩到她的右手上,火辣辣地疼。她叫了一声,就用左手去搓右手。
     
       曲德全急忙过来拉住她的手,问,燕如,疼吗?
     
       范燕如点点头,又摇摇头。
     
       曲德全让范新宝拿来湿毛巾,敷在范燕如的手上,曲德全隔着湿毛巾轻轻地揉搓着,脸上有一丝愧疚的神色。过了一会儿,疼痛果然减轻了许多。范燕如的小手被曲德全抓在手里,他们离得很近,她能听见曲德全粗重的呼吸声。这一幕景象多年后仍深深刻在范燕如的脑海中。
     
       曲德全说,燕如,我来数数你手上有多少个螺好不好?
     
       范燕如歪着脑袋问,啥叫螺呀?
     
       曲德全指着范燕如的指尖,说,就是指头上面的纹路。你看,你的螺还不少哩,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磨豆腐。燕如,你以后要去磨豆腐呀!
     
       范燕如懵懵懂懂地问,曲大哥,我为啥要去磨豆腐呀?
     
       曲德全笑着说,就是说你要当豆腐铺的老板娘。
     
       范燕如这下听明白了,红着脸说,曲大哥你瞎说哦。
     
       这时,钱瑞莲抱着孩子走了过来,曲德全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范燕如的手,说,燕如,刚才是说着玩儿的,莫当真哦。说完匆匆朝范家堂屋走去。
     
       堂屋里几个人正在聊天。范成奎在每人面前放一个碗,里面是热腾腾的白糖水,水中漂浮着两个枣子。范成奎端起碗说,请得元宝。曲荣进和管家以及刘宝贵则说,存到,存到。然后就是闲聊。
     
       说了一会儿话,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天井里亮堂堂的,忽然间温暖了许多,刘宝贵提议到天井里看看。几个人走到花坛边上,只见旁边的水池早已干涸,里面空空如也。
     
       刘宝贵忽然问,范掌柜,你家的乌龟呢?
     
       范成奎的脸色立即黯淡下来,唉,去年就丢了。
     
       刘宝贵吃惊地问,丢了?咋丢的?
     
       范成奎就把吴三宝来打劫的事儿说了出来,说完重重地叹了几口气。
     
       曲荣进和管家都低头看地,没有任何言语。曲荣进忽然想到,这样保持沉默并不好,越沉默越让人觉得他心里有鬼,必须对这件事有个交代。绕是绕不过的,否则以后就不好相处,于是就接过话头说:
     
       成奎老弟,那吴三宝真不是东西,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肯定没有好下场。你家出事儿那天我和德全刚好到襄阳去了,回来后才听说,本想过来看看,可又一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来也没啥意思,反倒会更让你伤心。这事儿已经发生了,你要想开点儿,今后我们要加强团结,那吴三宝就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说完这番话,曲荣进感到轻松多了,因为这番话把他从范家被劫的事件中择出来了,他没有任何责任。这既是一种表态,也是一种交代。范成奎明知这是曲荣进的心计,不过是一番虚伪的表白罢了,却也不说破,顺着他的话说,曲掌柜,多谢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感到欣慰了。
     
       刘宝贵沉吟一下说,范掌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丢了乌龟,并不一定就是坏事儿。
     
       范成奎问,道长,这话啥意思?
     
       刘宝贵说,范掌柜,那乌龟是有灵性的东西,不是谁都消受得起。我估计,要不了多久那乌龟还会回来的。
     
       范成奎惊讶地问,道长,你说的是真的?
     
       刘宝贵却笑而不答。
     
       说话间,徐记酸酱面馆的三个伙计已把菜送过来了,前面一个头顶木制盒盘,里面装着八样菜肴;中间的一个人也是头顶木制盒盘,里面是几样蔬菜,是专为刘宝贵准备的;最后一个伙计一手拎着装有鸡汤的坛子,一手拎着一坛地封黄酒。
     
       青石桥这地方的餐馆在过年时原本是关门停业的,居民这时待客都是在家自己做。但今天范家来了贵客,所以就到徐记酸酱面馆订了餐。徐掌柜也是很讲义气的人,亲自掌勺为范家做了一桌精美的菜肴,这让范成奎感到很有面子,就把徐掌柜也请来喝酒。
     
       几个人依次坐定,自然是曲荣进坐右上席,这是最大的位置;刘宝贵坐左上席,徐掌柜和冯掌柜分坐两侧;徐掌柜旁边坐着曲德全,冯掌柜身边是曲家管家;范成奎和大儿子坐在下席位置,范新传的主要工作是斟酒和添饭。
     
       酒席开始了,范新传手拿酒壶,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斟满,这叫门杯酒,随时喝完随时斟满,不许有空酒杯或半杯酒存放。只要入座端了杯,沾了酒,就得一直喝下去。酒过三巡之后,就开始打通关,除了刘宝贵,每个人都要敬一圈,一个都不能少。
     
       这个程序完成后,主人家就开始“沏酒”,就是给客人连斟三杯,客人必须无条件地一口喝完,否则主人家就会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客人在盛情之下,只好宁伤身体不伤感情。喝完之后,客人还要亮杯,也叫“打探照灯”,让其他人都看见自己喝完了,这带有监督的性质。如果酒未喝干,则要滴酒罚三杯。
     
       “沏酒”主要由范新传完成,一圈过后,大家兴致仍然很高,范成奎就把女儿燕如叫来开始第二圈“沏酒”。范燕如欢天喜地地跑进来,抓起酒壶就沏开了。轮到曲德全的时候,他可能是出于礼貌,站起来接住杯子,站着把酒喝了。按当地习惯,可以站起来接酒杯或者碰杯,但必须坐着喝酒,否则要被罚再喝一杯。
     
       范燕如发现曲德全犯规了,就说,曲大哥,你站着喝,要罚酒。
     
       徐掌柜和范新传跟着叫嚷,对,要罚酒。
     
       曲德全有些喝多了,一屁股坐下,说,我这不坐下了吗?
     
       范燕如却不依不饶,拍着巴掌要曲德全喝酒,并且忽然冒出一句,屁股一抬,喝了重来!
     
       这句话一出口,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爆发出开心的大笑,为这句话喝起彩来。从此以后,这句话就成为当地酒席上的经典名言。据后来的民俗专家考证,原创者正是范燕如。
     
       曲德全被罚了酒,心不甘,就对范燕如说:
     
       燕如,我们来打“老虎杠子”好不好?
     
       范燕如脱口而出,好!
     
       打“老虎杠子”是很有趣的一种行酒令,两人用筷子互相敲击,按杠子打老虎、老虎吃鸡、鸡吃虫、虫掏杠子的循环规则进行。范燕如刚学会不久,叫起来不是那么熟练,所以连输了好几次,输了就由哥哥代酒。范新传不想喝了,曲德全就说,酒令大如军令,必须喝。
     
       范燕如又输了一次,忽然说,我找人替我来行不行?
     
       曲德全笑着说,行。
     
       范燕如转身就把大嫂拉来了,钱瑞莲却不肯进屋。按当地规矩,年轻女人是不能随便上桌的,但小孩子除外。范燕如坚持要大嫂进来,可钱瑞莲却不敢挪步。范成奎看见了,为了不让大家扫兴,就朝外面招招手,说,瑞莲你就进来吧,反正也没有外人。
     
       钱瑞莲这才进来站在桌旁,接过筷子跟曲德全玩起了老虎杠子。开始时还很拘谨,赢了两次就渐渐放开了,声音也越来越大。灶户里的婆婆听见了,没好气地说,让她去她还真去了,真是狗子坐门墩,假充人物!去了就去了,声音还那么大,生怕别人听不到,真是不懂规矩,丢人现眼!随即借着上茶的机会,瞪了儿媳妇两眼,钱瑞莲立即明白过来,赶紧退下了。
     
       退下的时候,或许是想挽回一下面子,钱瑞莲碰了一下范新传的肩膀,指着桌上的一道菜,说,新传,你把盘子里的鱼翻过来吧。
     
       听了这话,范成奎一下子变了脸色。当地有规矩,凡是撑船运货或是摆渡送人等与水有关的活路,最忌讳说“翻”、“沉”等不吉利的字眼,春节期间这种忌讳更为严格。范家时常送货下汉口,与水密切相关,自然也有这个讲究。
     
       范新传赶紧起身把媳妇拉出去,劈头盖脑地埋怨几句。钱瑞莲方才晓得自己说错了话,扭头跑进房间躲了起来。众人兴致一下子降了很多,随后就结束了午宴。
     
       夏天,范新传带着一个帮工随船队押运山货顺流而下到汉口。临走的时候,儿子一直拉住他的手不放,一口一声伯伯叫得很甜,范新传十分喜欢,就把儿子带在身边,也想让儿子开开眼界。然而,没曾想走到钟祥县的时候突然遇到山洪暴发,一个巨浪将船打翻,范新传和帮工落水身亡,儿子也下落不明。
     
       消息传到青石桥,范家陷入悲痛之中,急忙派人运回了儿子的尸体。到回龙观求签的时候,刘宝贵把范新传的死与钱瑞莲联系起来,认为她命里克夫。范成奎老婆听了,把钱瑞莲过门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回忆一遍,尤其是回想起她过年时曾在酒席桌上说的“翻”字,遂坚定了这种认识,于是就跟范成奎商量,准备把钱瑞莲休掉。
     
       范成奎正在丧子之痛中,想了想说,我看刘宝贵的话也不能全信,不能把这些事儿都算在瑞莲头上,她不过是说了几句不吉利的话,莫当真就行了。依我看,是我们范家运气不好,喝凉水都碜牙,放屁都砸脚后跟,真是闯见了鬼。
     
       老婆原本就对钱瑞莲不满,想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于是就说,你想想看,自从她来了,范家就连三赶四地出事儿,先是大女儿被土匪糟蹋,接着大儿子又死了,孙子也没有下落,连你的宝贝乌龟都被抢走了,这都是巧合?我看都是她带来的晦气,你咋还替她说话?范成奎闷闷地说,不管咋说她还是范家的媳妇,新传出事儿了她心里也很难过,不明不白把人家休了说不过去。
     
       老婆却说,我专门求刘宝贵算了一卦,他说那乌龟是我们家的镇房之宝,被吴三宝抢走了,等于毁了我们范家的龙脉。可那乌龟就是钱瑞莲叫吴三宝拿走的,你说她这不是在咒我们范家吗?女人说得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可她绝口不提那晚搂着孙子躲在屋里瑟瑟发抖的情形。
     
       一说到乌龟,范成奎心里就隐隐作痛。钱瑞莲自作主张把乌龟送给吴三宝,他事后的确有些不快,但想到她也是为了救大女儿,也就没往心里去。可结果呢,大女儿没救成,却又搭了个宝贝乌龟。沉默了一会儿,说,休了她,小春梅咋办?总归是范家的骨血。老婆说,那就把春梅留下来,让她一个人走。
     
       范燕如听到父母的谈话,跑过来问:
     
       伯,妈,你们在说啥?是想撵大嫂走吗?
     
       伯伯说,不是的,我们在说别的事儿。
     
       范燕如说,伯伯你骗人,我听到了。大嫂也没做错啥,你们为啥要赶她走?春梅那么小,以后咋办?
     
       妈妈对范燕如说,小孩子家,不关你的事儿,问那么多干吗?
     
       范燕如生气地说,反正我就不让大嫂走。
     
       钱瑞莲正在房间收拾东西。丈夫死后,她也听到了一些传言,晓得婆婆容不下自己,她预感到婆婆会赶走自己,所以她有这个心理准备。可是,离开范家了能到哪里去?只能回娘家了。想想娘家那几间破房子,钱瑞莲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消退下去。
     
       范燕如走了进来,见大嫂坐在床沿上独自垂泪,上前拉住她的手,说,大嫂,别哭了,我不让你走。
     
       钱瑞莲说,好妹妹,大嫂不想走,可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了。
     
       范燕如却说,那不是你的错,他们不该对你那样。
     
       钱瑞莲一把将范燕如抱住,低声抽泣起来。
     
       范燕如替大嫂擦干眼泪,又说,姐姐的事儿不怪你,大哥的事儿也不怪你,那是他们的命。还有那只乌龟,我不明白伯伯为啥这样看重?可你也是为了救姐姐呀。
     
       范燕如的这句话提醒了钱瑞莲。她寻思着,要想继续留在范家,自己必须有所表现,让范家晓得她存在的价值。既然范成奎如此看重乌龟,那就从乌龟入手吧,或许能找到一个突破口。想到这里,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对范燕如说,好了,大嫂不说走的话啦,有时间我还要带你到莲心庵去烧香哩。
     
       第二天一大早,钱瑞莲说有事要回娘家一趟,收拾打扮一番就往西山方向去了。到达黄龙荡的时候已近晌午。四面望去,黄龙荡被群山环抱,山间树木繁茂,气象森严,虽是初夏,仍感到阵阵寒意。沿着一条小道蜿蜒而上,半山腰现出一道木栅门。回首看去,悬崖峭壁尽收眼底。
     
       忽见一个美人来到山寨门口,守门的土匪个个张大了嘴巴,恨不能生出四只眼睛。土匪很是纳闷:这里的女人都是抢来的,哪有主动送上门来的?
     
       一个土匪上前问,喂,你是干啥的?说完伸手就要摸钱瑞莲的胸部。“啪”的一声脆响,土匪脸上现出五个指印。土匪蒙了,急忙拉开枪栓,气急败坏地说,你敢打老子?吃了豹子胆了!钱瑞莲微微一笑,说,打你算个啥?等会儿见了吴三宝,我让他崩了你!土匪口气软下来:你到底是谁?钱瑞莲噗嗤一笑,边用手扇风边说,你们去通报一下吴三宝,就说他姑奶奶钱瑞莲来了。
     
       吴三宝此时正在厅堂里喝茶,旁边是他的压寨二夫人范燕琳。一个喽啰进来报告,吴爷,你姑奶奶来了。吴三宝纳闷了,我从哪里冒出个姑奶奶?另一个土匪说,她说她叫钱瑞莲。吴三宝一听就来气,扇了土匪一个耳光,骂道,放你妈的屁!她是你姑奶奶。去,把她给我崩了。旁边的范燕琳抿嘴笑了。
     
       两个土匪正要转身,范燕琳站了起来,说,慢着。然后款款踱到吴三宝面前,说,大当家的难道忘了?那天晚上在范家的时候,你曾见过范家的大媳妇,当时挺着大肚子,她就叫钱瑞莲。吴三宝一拍脑袋,说,哦,想起来了,她是你大嫂,钱老掌柜的孙女。
     
       钱瑞莲被带上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范燕琳,可范燕琳却用眼睛示意她不要说话。吴三宝见钱瑞莲昂着头走进来,全然没有一般女子进来时的那份恐惧和慌乱,心里暗暗佩服她的胆量,就想杀杀她的气势,猛地一拍案桌,吼叫道,你就是钱瑞莲?
     
       钱瑞莲不动声色地回答,是。
     
       吴三宝又说,你敢冒充我姑奶奶,不想活了?
     
       钱瑞莲笑了起来,说,吴爷,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就这点儿气量还在江湖上混?你姑奶奶要是像我这样年轻漂亮,你不高兴死了才怪!
     
       吴三宝愣了一下,想笑笑不出,想发火也发不出,只好挥挥手,哭笑不得地说,不跟你们这些婆娘扯皮了,说吧,你来这地方有啥事儿?
     
       钱瑞莲却回敬道,吴爷,跟女人家说话别总把“”挂在嘴上好不好?难听死了。
     
       吴三宝蛮横地说,老子就这德行,你又不是没见过是啥东西?
     
       钱瑞莲脸红了一下,没有说话。
     
       吴三宝抽了一口水烟,又问,快说,你上来有啥事儿?老子这地方可是好进不好出呀。
     
       钱瑞莲明白面前这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土匪,跟他斗狠注定要吃亏。可土匪也有土匪的弱点,有时用一下激将法说不定还管用,于是就说,你这地方再严实,也不过是座山寨。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进得来我就出得去。
     
       吴三宝暗暗吃了一惊,心想这个女人看来不可低估。再看看钱瑞莲,身材丰满匀称,皮肤白里透红,看起来与黄花闺女没有两样。刚想说话,却听钱瑞莲说,吴爷,你就这样待客?看这日头都到头顶了,肚子也饿了,你即便杀头也让我做个饱死鬼吧?
     
       吴三宝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吩咐手下将钱瑞莲带到房间,好好招待。临出门的时候,钱瑞莲看了一眼范燕琳,范燕琳对她点点头,眼睛里有复杂的内容。然后,钱瑞莲的目光越过范燕琳,深深地看了看吴三宝,看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午饭和晚饭都是钱瑞莲一个人在房间里吃,中间她想去找范燕琳说说话,可土匪看得紧,始终没有机会。晚饭时吴三宝仍未露面,这让钱瑞莲有些不解,这土匪葫芦里卖的啥药?这可不是那个土匪头子一贯粗鲁的做派。饭菜不错,钱瑞莲却没有胃口。晚饭后她将门闩插上,坐在床板上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外面松涛阵阵,夜风正紧。
     
       有人敲门。钱瑞莲一下子紧张起来,急促地问,谁呀?
     
       一个粗粗的声音说,我,吴三宝。
     
       这既是钱瑞莲害怕的回答,却也是她盼望的回答。她站在门后想了想,捋了捋头发,猛地把门打开。一阵山风扑面而来,门洞被吴三宝高大的身体堵住了。
     
       钱瑞莲问,吴爷,天黑了,你到我这里来有事儿吗?
     
       吴三宝呵呵一笑,说,听这话好像你是这里的主人了?
     
       钱瑞莲回答,吴爷见笑了,这里当然是你的地盘,你的地盘你做主嘛。我只是说天黑了,你现在过来怕是有些不方便。
     
       吴三宝看着钱瑞莲,说,在老子的地盘上,老子想干啥都方便。
     
       钱瑞莲垂下眼皮,说,那是,那是。
     
       吴三宝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眯着眼问,你今天来到底有啥事儿?你得给老子说实话,不然……
     
       钱瑞莲急忙回答,既然吴爷这么爽快,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今天来想求吴爷一件事儿。吴爷,你还记得从范家带走的那只乌龟吗?
     
       吴三宝挠了挠头皮,说,记得,可这跟你有啥关系?
     
       钱瑞莲回答,吴爷,当时我一时心急把它送给你了,你也晓得那乌龟是范家的宝贝。自从乌龟走了,范家三天两头出事儿,让人不得安生。范家人都怪罪我,要把我赶出范家大院。你说我一个女人家,出去了咋生活?我今天来就是想求你把乌龟还给我们。
     
       吴三宝眯着眼睛,像是在揣摩钱瑞莲的心思,心里却在想,这是我老东家的孙女哩,如今却成了送上门供我享用的尤物,这世道真是变化无常呀!想到这里,心里居然有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和极高的成就感;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破天荒地收起了一贯粗鲁的做派,变得温和起来。
     
       吴三宝忽然笑了起来,说,原来你是为那个乌龟来的呀,看来那东西还真是个宝贝。可是,那只乌龟如今已是我的镇山之宝,你拿走了,我咋办?
     
       钱瑞莲情急之下找到一个反驳的理由:不错,吴爷,那乌龟虽然有些灵气,可它保佑的也只是一般人家。吴爷你是大富大贵的人,哪里需要这东西?菩萨自会保佑你的。
     
       吴三宝哈哈大笑,笑够了才说,你真会说话。可话又说回来,我这里也有房子,我也要过日子,我也需要乌龟身上的灵气哩。
     
       钱瑞莲心想,你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也晓得守住一座房子过日子?要是那样的话,你还做土匪干啥?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吴爷,你是干大事儿的人,一座房子哪能捆住你的手脚?你想要啥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哪像我们小户人家,守住一座房子实在不容易。
     
       吴三宝心想这女人真会讲话,不觉多看了钱瑞莲两眼,朦胧的灯光下是一副丰满的身段。吴三宝使劲儿咽下口水,他想好好体验一下这种欲火被慢慢挑起来的感觉,所以并不急于采取行动。他仍然不紧不慢地说,要是老子不给呢?
     
       钱瑞莲扑通一声跪下了,说:
     
       吴爷,算我求你了,你给小女子一条生路吧。
     
       吴三宝大约觉得时机成熟了,转身将门插上,慢慢走到钱瑞莲跟前,说,那要看你咋表现。
     
       这句话在钱瑞莲的意料之中,甚至是她所盼望的。她想,只要吴三宝采取这样的方式而不是粗暴野蛮的方式,事情就有希望。她低低地说,吴爷,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吴三宝从后面拦腰搂住钱瑞莲,她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吴三宝把她抱到床上,急不可耐地剥去她的衣服。她娇声说,吴爷,我跑不掉的,早晚都是你的,你急啥呀?
     
       吴三宝也不理会,用手把她浑身抚摸一遍。这个女人虽说生过小孩,但身材保养得很好,就像黄花闺女一样,更加激起了吴三宝的情欲,他随即翻身上去。
     
       一阵毫不掩饰的呻吟在山寨上随风飘散。一夜狂欢。
     
       第二天早上,钱瑞莲附在吴三宝耳边又提起了乌龟,吴三宝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两只乌龟在沙滩上干那事儿。天亮了,公乌龟对母乌龟说,娘子,我们明年的这一天再来这里约会吧,说完就离开了沙滩。一年很快过去了,公乌龟兴冲冲来到沙滩,一看,母乌龟已经仰面躺在去年的同一个地方等候了。公乌龟很感动,上前说,宝贝儿,你早来了?谁知母乌龟恼火地说,你这个死狗子,舒服完了就走,也不把老子翻过来,害老子在这儿晒了一年。
     
       吴三宝讲完哈哈大笑起来。钱瑞莲红着脸笑了笑。吴三宝接着又说,你干脆就像母乌龟一样躺在床上,天天等我过来好了。
     
       这句话让钱瑞莲很反感,于是就说:
     
       这么说你就是那只公乌龟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吴三宝没有听懂话里的意思,他还沉浸在自己讲的笑话之中。笑够了,他搂住钱瑞莲,说,我答应你,乌龟可以还给你们,可你得留下。
     
       钱瑞莲吃惊地看着吴三宝。他伸了一个懒腰,说,我派几个弟兄把乌龟送到范家不就得了?至于你么,就做我的三夫人吧,你的床上功夫实在是太好了。说完又把她压在身下。
     
       钱瑞莲刚想说不要,可嘴巴已被吴三宝给堵住了。
     
       平静下来后,钱瑞莲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吴三宝的脖子,说,吴爷,你让我给你做三夫人,实在是对我的抬举。
     
       吴三宝兴奋地说,这么说你同意了。
     
       钱瑞莲却说,可有句话我必须先说出来。
     
       吴三宝说,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钱瑞莲不紧不慢地说,吴爷,你养了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在山上,可你手下有那么多弟兄,个个如狼似虎,流氓成性;你是饱汉子,人家是饿汉子,你就不怕哪一天我给你戴了绿帽子?
     
       吴三宝脸色骤变,凶狠地说,那我就杀了你!
     
       钱瑞莲却平静地说,杀我容易,只怕吴爷的山寨从此就不太平了。
     
       吴三宝不说话了,点燃了水烟袋。钱瑞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自从范燕琳来到山寨后,很多弟兄都有些魂不守舍,要不是他看得紧,还不晓得要闹出啥乱子来。都是一起拎着脑袋混出来的兄弟,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不值得。
     
       钱瑞莲细细揣摩吴三宝的心思,估计火候差不多了,又说,吴爷,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以后你到青石桥去了,我还能亏待了吴爷?再说了,范家的房子还要靠吴爷关照,我们晓得孝敬你的,你说是不是?
     
       吴三宝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微微地点了点头。看着吴三宝的脸色由阴转晴,钱瑞莲又抓住时机说,吴爷,我有个小小的要求,能不能让我去看看燕琳?
     
       吴三宝闷声闷气地说,有啥好看的?
     
       钱瑞莲勾住他的肩膀说,瞧吴爷说的,我毕竟是燕琳的嫂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哪能不见个面?再说了,燕琳都跟你这么久了,总该捎个话给父母吧?
     
       吴三宝默不做声。钱瑞莲壮着胆子说,咋了?难道吴爷还怕我把燕琳带走了?方圆百十里地哪个不晓得你吴爷的道行?就算我有这个胆儿,也走不出你这寨门呀。
     
       片刻之后,吴三宝猛地拍了一下手,外面进来一个土匪,吴三宝说,带她去见二夫人。
     
       在一座石头垒起来的空旷的房间里,范燕琳正对着镜子取耳环,忽然看见钱瑞莲走了进来,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急走两步,一把将钱瑞莲抱住了,呜咽着说,嫂子!眼前的范燕琳一身珠光宝气,但头发间已然现出了几根银丝。
     
       钱瑞莲抚着她的头说,燕琳,你受苦了。
     
       范燕琳的眼泪一滴一滴洒落在钱瑞莲的衣襟上。
     
       好一会儿,范燕琳抬起头问,嫂子,伯跟妈都还好吗?
     
       钱瑞莲点点头说,都还好,你不用担心。
     
       范燕琳说,我担心又有啥用?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脸回去?说完又哭了起来。
     
       钱瑞莲安慰道,燕琳,事情已到这个地步,说这些都没有意思了。你要放宽心,身体要紧,家里的事儿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回去给伯和妈说你一切都好,也省得他们为你担心。
     
       范燕琳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问,嫂子,你上山来干啥?你的胆子可真够大呀,这地方男人都不敢上来,女人家就更不用说了。
     
       钱瑞莲就把此番上山的目的告诉了范燕琳。当然,她省略了个人的动机,强调只是为了范家的家业才冒险上山讨要乌龟。至于她和吴三宝之间的事儿,她只字未提,而范燕琳也是聪明人,半个字都没有问。
     
       钱瑞莲又说,我下午就要下山了,你不给伯妈捎封信回去吗?
     
       范燕琳想了想,说,那我就来写吧。
     
       钱瑞莲拉住她的手,说,燕琳,你在信里也帮我写上两句,就说我上山了一直跟你在一起,那吴三宝看在你的面子上,对我很客气。
     
       范燕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当吴三宝把乌龟交给钱瑞莲的时候,初夏的阳光正暖暖地照在身上。刚开始时,乌龟把头缩在壳里;后来,大约感觉没啥危险了,这才把头伸出来,一双小眼睛四处乱转。乌龟还是那副神态自若的样子,看见钱瑞莲了,没有特别的惊喜;对它即将离开的地方,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留恋。
     
       当钱瑞莲带着乌龟回到范家大院的时候,范成奎正打算差人去钱家寨叫她回来哩。她把随身带的一个布袋抖开,从里面爬出了那只乌龟,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范成奎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是咋回事儿?
     
       钱瑞莲淡淡地说,很简单,我到黄龙荡找吴三宝要回来了。
     
       范成奎难以置信,这,这,你去要回来了?
     
       婆婆闻声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把钱瑞莲上下打量一番,以女性特有的敏感问,那吴三宝就肯把乌龟还给你?目光像鞭子一样火辣辣地抽打在她身上。
     
       钱瑞莲当然明白婆婆话里的意思,但此时的她底气很足,于是冷冷一笑,说,咋了?不相信?要是不相信,我再把乌龟还给吴三宝,你们有本事自己去要。
     
       范成奎急忙说,看你说的啥话,你妈也是为你担心。
     
       钱瑞莲做出要哭的样子,说,要不是为了范家,我才不去那个鬼地方。可我的好心还得不到好报。
     
       婆婆在一边冷眼看着她。
     
       范成奎抚摸着乌龟,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说,能安全回来就好。
     
       钱瑞莲看着中院天井里的那棵槐树,说,别忘了,范家还有个大小姐在黄龙荡做压寨夫人,人家现在可威风了,要是没有她关照,我哪能拿到乌龟?
     
       说到女儿,范成奎老婆的伤心之处被触动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燕琳,我的燕琳啊,也不晓得你在那鬼地方咋样儿?妈对不起你呀!
     
       钱瑞莲掏出信递给范成奎,说,这是燕琳给你们二老写的,她在那儿一切都好,你们不要担心。
     
       转身走进房间,阳光正穿过雕花的窗户洒落在床上,床上是崭新的被单,被单上有两只戏水的鸳鸯。这是钱瑞莲的房间,她十分熟悉的环境。这里曾经留下她童年时代许多美好的回忆。她对房间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情。
     
       再想想娘家的那几间破房子,钱瑞莲心里充满了酸楚。那是土坯垒成的房子,四壁漏风屋顶漏雨。最要命的是房间太少,她只能在父母卧房旁边拉上一块布帘隔开,另辟一块地方作为闺房。可那布帘形同虚设,一点儿都不隔音,伯伯和妈妈亲热的时候,声音直往她耳朵里灌,这让已经长大的她感到十分难为情。
     
       娘家的房子无论如何不能跟这里比。钱瑞莲喜欢这座房子。如今看来,她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她相信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拒绝这座房子的诱惑,除非她的脑子进水了,不是智障便是脑残。
     
       可是,谁又晓得,为了这座房子,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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