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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骚动之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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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量谷分组活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时,钟川又接到公社王书记带来的话让他去一趟,带话的是本队一位到供销社购买东西的社员。钟川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仔细询问带话者看能不能得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位带话者说的非常简单,说有位干部模样的人问他是不是无量谷的,他说是后人家就一本正经地说你给钟川带个话回去,就说王书记让他明天无论如何要来公社一趟,这话今天晚上一定要带给钟川本人。事情前后经过就这样,他坦诚地说。
     
       钟川见问不出啥名堂就径直往回走,边走边揣摩着这有些蹊跷的事。肯定不是分组的事,分组的事前些天刚刚开过会,不会这么频繁变动。要知道走一趟公社至少要用三四个小时,领导也会考虑这些因素的,他在认真地分析着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突然脑筋一转会不会出啥事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总会出现在对突然来临的消息无法作出准确判断和把握的瞬间。会出什么事呢?不会是自己犯了啥错误吧,他开始钻起牛角尖来。会犯什么错误,他细想自己并没有说过什么过头的话,要说犯了路线性的错误那更不可能了。无量谷是个非常贫困的队,队里几乎没有什么经费,犯经济错误的可能性也根本不存在。他就这样自己设计问题然后再回答问题,问题一一列举又被一一否决,到最后也没弄出个啥结果,就这样有些懵懂地回到了家。
     
       第二天鸡叫时分他动身向公社走去,一种急切的心情驱使他行走得非常快,有脚下生风的架势。到了公社里那些大小头目才刚刚起床上班,他走进王书记的房间里,这位宽额大耳的书记急忙站起来,咧着嘴笑容满面地说:“怎么来得这么快,是不是鸡叫半夜就开始动身了?”他边说边给钟川倒水显得非常关心,这浓厚的东路口音加上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让钟川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下并变得踏实起来。钟川急忙说:“是鸡叫时动身的,早晨走路速度快。”“没想到吧,刚回去没多久又把你从南川里叫了上来。有件事情很重要你不来不行,那就只能辛苦你了。”书记说到这里时突然收住笑容变得严肃起来。钟川看了一眼,只见他端坐桌前,宽大魁梧的身材犹如一座铁塔般纹丝不动。一副方形宽边的黑眼镜框后面,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钟川看,让钟川心中顿时产生一种敬畏的感觉。
     
       停顿片刻,王书记突然说道:“最近坏分子刘仁表现如何?”这话问得有些突然,钟川急忙说:“最近刘仁表现不错,他能够按时参加劳动,也没听到有什么不满的言论。”“哦,那就好。”书记接着说,“昨天接到县上寄来的一份公函,明确指示对坏分子刘仁的劳动改造已经结束,准予其回城居住。这件事非同小可,坏分子已经改造了十年,哦,以后不能再叫坏分子应该叫刘仁,现在组织决定结束改造,他可以与家属一同返城。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稳住群众,不要出现什么过激的行为,同样也要做好刘仁的思想工作,不要让其节外生枝。这件事政策性很强,不要渲染也不要张扬,让其安稳地走了就行。”
     
       听到刘仁一家要回城的话,钟川的大脑“嗡”地响了一下,做梦都没想到今天到公社就为这事。他有些麻木地听着书记的话,觉得书记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王书记说完,见钟川的表情有些异常就机警地问道:“怎么了?看样子你的感情首先波动起来,作为大队负责同志这种状态能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吗?”书记的话变得严厉起来,他有些发黑的面孔上出现一种凶煞的神情。钟川一下子将情绪调整过来:“书记,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突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会处理好这事的。请书记放心!”“那好,你回去抓紧办吧,不能出半点儿差错。”书记说完后将钟川送出房间。
     
       钟川真的没想到事情这样突然,在书记的面前他差点失了态。他神情紧张的原因并非留恋坏分子刘仁而是留恋坏分子的女儿刘英,书记的话犹如当头一棒让他难有片刻的轻松,走出书记的房间他内心跌宕起伏似大潮汹涌地撞击着崖岸。他心仪的人马上就要离开这地方,一想到这个内心他就会产生一阵撕裂的酸楚与疼痛,此刻他全部的心思都被刘英吸引过去。整个一下午钟川的脑子里异常杂乱,办理的几件事老是出错以至于耽误了不少时间。十年前坏分子刘仁一家被遣送到无量谷的情形仍历历在目,是他牵着牲口将坏分子一家从公社接回无量谷的。当时刘英只有十几岁,一下车就走了半夜的山路,累惨了这个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城里女孩。正值斗争激烈的年代,当时到处充满浓烈的火药味,杨人来在群众大会上声嘶力竭的痛斥,义愤填膺,对付阶级敌人图谋不轨的行为必须用专政的铁拳。群众愤怒的呼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坏分子一家人战战兢兢,瞬间就被革命的浪潮淹没。刘英那惊恐无助的神情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后来刘英进入无量谷小学读书,他高中毕业后成为这所民办小学的老师,面对那些调皮孩子拿坏分子女儿开心的事情,他曾毫不客气地对他们进行严重的体罚。尽管体罚学生是违背教育精神的,但对那些冥顽不化的坏家伙他还是不容分说地动用这种违背教育制度的办法,从此欺辱刘英的事情在这所小学里彻底消失。刘英高中毕业后他已成为这个大队的领导,是他顶着种种压力将她录用在小学里教书。能够成为一名民办教师,是这个山沟里许多青年人的至上追求和崇高理想,而正是由于他的作用刘英才顺当地走上教师岗位。现在这位他曾精心培养的人就要彻底离开无量谷,有种大厦将倾的毁灭感开始向他逼近,他不能确定刘英知道这件事后反应如何。有一瞬间他还产生这样的设想刘英会不会留下来,尽管这种想法没有任何根据,从上次她所表现的神态他就确凿无疑地证实了这一点,但他还是一相情愿地想了许多。他想到这里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返回无量谷。
     
       天渐渐黑了下来,脚下的路越来越模糊不清,王书记的话仍在耳边回响,他只记得几个简单的词:要有思想准备,要稳住群众,要做好工作。不要渲染,不要张扬,不要出现过激行为,不要节外生枝,要让其安稳地走……“四要四不要”和几个关键性的词如重锤在脑后敲击,此刻他的内心开始强烈地震荡起来。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刘英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一想到这个他的头就要命似的疼痛起来。
     
       山谷风暴
     
       钟川回到无量谷后,并没有将书记的谈话精神向刘仁一家进行传达,他将注意力转到眼下非常棘手的工作上,一心一意致力于分组活动,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书记所说的话。
     
       晚上大家又聚集在无量谷那孔有名的窑洞里,这孔窑洞足有几十米深,一进门口,左右两边的大炕,能盛下全队的所有精干劳力。里边黑咕隆咚的不易看清,在窑洞中说话犹如隐在瓮中,传出的回音紊乱而持久。这是胡家的遗产,究竟有多少代胡氏家族的人在这里出生和死去,没人能说清楚。现在窑洞归胡成荣所有,它是胡家历史悠久的最有力的见证。
     
       几盏煤油灯发出的亮光非常微弱,坐在灯下的人影影绰绰。钟川坐在群众中间让大家发言,胡成荣开始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他一下子提出一个一分为二的整体方案。他说我们要东边的土地,那里的土地厚重产粮较高,再说有许多土地从前就是我们的,我们回到自己的土地上理所应当,他说话中故意把话题又影射到土地以前的所有权这个敏感问题上。本来胡成荣是住在河西的,他这一建议立刻激起河东群众的不满。胡成荣刚说完,河东的钟鹞子就急不可耐地站起来表达自己的意见,他说土地按居住地就地划分,这是基本原则。家住哪里就分哪里的土地,让住在河东的人去种河西的田,而住河西的人再翻过来种河东的田,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图费劲呢。他的话一下子激起河东人的同感,他们异口同声地赞同这位发言者的意见。
     
       其实狡猾的胡成荣提出这个方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曾与胡成富精心策划过,决定采取虚晃一枪的办法将河东的人思维搞乱。这个一揽子方案突然摆在面前,着实让河东人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们过去只纠缠于对一块土地、一件财物的争夺,在胡成荣的整体方案面前,钟鹞子本能地提出否定性意见。他的逻辑是胡成荣提出的方案肯定对自己有利的,否定它,那得到的结果肯定是对自己有利的。胡成荣见河东的钟家中计了,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说那好,你们既然提出要河东的土地就满足你们的要求,我们要河西的,此刻河西的人只能说同意这个方案。钟川又问河东的人,他们也异口同声地说出同意的话。胡成荣施出的这个杀回马枪的招数特别灵验。
     
       会议快结束时,河东的人忽然发觉不对劲,河西的人非常难缠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心齐,肯定事先精心策划过,仔细一想是自己上当了。钟万才急忙站起来说,土地按就近划分原则没有错,但这个方案也存在问题,河东的山地多川地少,河西的山地少而川地多,笼统地一分为二肯定不公平。钟万才的话还没说完,胡成富的小儿子胡成文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说:“地多地少,那要看自己的祖先留下多少,留下了土地才能谈得上分地。就像我们队里的有些外来户是根本没有资格谈论如何分地的,能分到山地就很不错了,还扎啥刺呢。”胡成文的话具有严重挑衅的成分,他表面上针对无量谷的外来户,其实是在影射无量谷的钟氏家族,因为和胡家比起来他们的祖先确实没有留下多少土地。
     
       钟万才憋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手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钟鹞子见状“腾”地站了起来:“年轻人不要太狂妄,我就不相信水深王八就大了,上面有哪个文件上说土地开始认娘母了,如果有这样的精神,属于姓胡的土地要是我们姓钟的人去惦记的话,那就跟牲畜没啥两样。如果上面没有这样的精神,谁想捏造这种事,依我看那就是牲畜。”“你说谁?”胡学文针对钟鹞子的话愤怒地质问起来。“谁违反政策就说谁。”钟鹞子毫不示弱。两人的争执迅速火暴起来,众人见状急忙开始劝解。钟川听到这话再也坐不住了说:“我们说话作事要讲理,话不能随便讲,土地经过土改后都属于公家,谁也不能说哪块土地属于谁。现在的问题是讨论如何将土地划分开而不是翻陈年旧账,更不是为某些人泄私愤寻找理由。”
     
       钟川的话针对性很强,胡学文不再吭声,他的嚣张气焰暂时收敛了起来。钟川开始作总结性的发言,他说今天只讨论分组的方案,只有定下方案才能进行别的,其他细枝末节的事以后再讨论。钟川的话刚说完,有人又提出新的问题,像坏分子刘仁一家人应不应该分给土地。胡学文愤恨地说:“坏分子属于被监督劳动改造的对象,被专政的人是没有权利分到土地的。”“不管是坏分子还是阶级敌人,总归还是人吧,是人就要生存,没有土地如何能生存下去。再说这是分组又不是包产到户,分到组里的土地也不能说就是哪家哪户的。”有人不同意胡学文的意见。钟川马上宣布散会,他知道这样争执下去三天三夜都结束不了。大家听到散会的话都摸黑往回走,仍然沉浸在对所发生的事情的回味中,同时也还产生许多新的想法。回家的路上,钟川发现胡学文在这场分组斗争中逐渐显露头角,成为自己强劲的对手。
     
       回家的途中,钟川的情绪非常糟糕。面对胡氏家族咄咄逼人的进攻,他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应对之策。坏分子要回城了,这消息如同重锤敲击自己的心灵。他在努力回忆着与坏分子一家人有关的种种细节,那情形着实让人难以忘怀。坏分子要回城了,肯定是带着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同回城的,他们不会将她永远留在无量谷这地方。他所牵挂的那个快嘴快舌的人真的要永远离开这地方,她留给他的那些美好记忆难道永远成为过去一去而不复返,想到这里,钟川的心中再次痉挛起来,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他第一次感到无量谷如此龌龊,行进在这黑咕隆咚的地方,内心充满孤愤与忧伤,这感觉如此强烈。由于群山遮堵,沟谷早已进入夜的睡眠状态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中走去,这条本熟悉的路走起来很是硌脚。刘英肯定要走的,像久囚的鸟儿已没有心思再留恋笼子的模样,有的全是厌恶和憎恨,他忽地意识到刘英平时对自己的那些阴柔作态完全是逢场作戏,是看准自己手中的那点权力,出于本能地保护自己和她那个坏分子父亲的需要。一想到这里,他马上产生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犹如当头挨了一闷棍。夜越来越黑,眼前的路已无法辨认,他不知怎么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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