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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浑河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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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无量谷?当两个城里青年跟随无量谷的向导进入沟谷时,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惊诧不已。时值五月,这里仍然寸草未生,由于缺乏绿色,山野沟壑看上去很是扎眼,极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浑然的沟谷就像着火似的灼烤着每一个生存者,干旱使小溪断流,只有一条泛浑的小河仍在维持着固有的节奏,汩汩地流淌不息。
     
       李兵和宋东连同那两架子车的货物一同被带到一个院子里。向导告知这就是为供销社选择的代销店地址。院子里有五孔窑洞,看样子这是个废弃已久的地方,刚刚被打扫过,闲置的窑洞正等待新主人的入住。他们顾不上多想,就开始卸货往窑洞里搬,等忙乎完时天色已晚。没有电,到处黑漆漆一片,他们开始自制煤油灯,没过多久自制的小油灯点燃起来,将窑洞照亮。人散后,寂寞笼罩开来,这晚上的时光实在难熬,死寂的沟谷中到处弥漫着瘆人的气息,静得能听到魔鬼游动的声音。他俩待在窑洞里相对无言,对于突然跌入如此境地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后来他们知道这地方叫柳家大院,它一直是无量谷人讳莫如深的地方。这院子当时的主人也算是庄子里的大户,全家老少有十几口人,后来柳家娶来的两个儿媳妇先后都死掉了。第一个死时不足四十,不足四十岁就死掉算是早逝,她留下了一男二女。第二个更邪乎,过门后不到两年竟然也死了,未留下任何根苗。不到两年时间就接连死去两个女人,这下急坏了柳家掌柜,他偷偷去找陈阴阳与柳夜仙寻找禳治的法子。他们像事先有预谋一样,异口同声地说这个院子不能再居住,原因很简单,就是宅院的位置太险恶。它紧挨一片废墟,那里瓦砾散落,曾经的古庙被革命小将所捣毁,这种地方根本就不适宜居住。加上院子前面正对一条很深的水沟,水沟上浅下深正对着宅子的主人。柳家新媳妇福薄命浅,哪能抵挡住如此冲击,在凶宅里倒下是很自然的事情。他们警告说必须马上迁移否则还会出人命的。柳家的主人一听着急了,带着两个已经是光棍的儿子,还有几个没了娘的孩子迅速撤离这地方,人去后只留下整整齐齐的五孔空窑洞。
     
       柳家搬走后支书杨人来突发奇想,无量谷小学的五十多个学生正挤在两孔窑洞里上课,为何不搬到这有五孔窑洞的院子里。对于笃信神鬼的柳家,这位横扫牛鬼蛇神的支书曾当面讥笑过,说他是自己吓唬自己,哪来的啥神鬼。他以一个无神论者的胆识,当即作出将无量谷小学搬到这闹神鬼的地方的决定。没过几天学生们就聚集在柳家大院,柳家大院一时笑语喧哗人头攒动。每个年级都有个窑洞单独上课,这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不用再搞过去所谓的复式教学了。那种美名为复式的教学实则是无奈之举,它是将两个年级或三个年级放在一个教室里集体授课,一节课在两个年级中交叉进行。给高年级上课时低年级学生就悄悄地听着,给低年级上课则直接影响高年级学生的自习质量。杨人来曾不屑地说,这种二级三级甚至多级的复式教学纯粹是瞎扯淡,快让早点见他娘的鬼去吧。在无量谷埋葬了这种复式教学的正是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先锋人物。
     
       学校迁入这院子后,人们都在悉心观察着那里的一举一动,想从中得出有无神鬼的结论。不知怎么白天过分喧闹的地方晚上则瘆得怕人,竟没人敢去这地方。传说有人半夜三更经过院子时,听到里面有异样的响声。人们越说越神,以致晚上很少有人再到这个白天热闹异常的地方去。过了两年,这所学校也搬到河对面去了。大队领导还是重视教育的,在资金极其有限的情况下,向各生产队派工摊料盖起了几间土坯房,学校搬走后这院子又闲置起来。
     
       两青年听到这些传说非常好奇,他们并不惧怕神鬼,倒对这院子及它所处的位置产生了浓厚兴趣。白天他们走出院子到大家所说的神秘地方去转悠,寻找那谜一般的历史。院子后面所倚靠的那片台地,人们称之“城摊”。它的地势较高,位于两条小河交汇处。在无量谷中这样大而高的台地绝无仅有,的确有些例外。台地四周群山环绕巍峨壮观,将其紧紧地拥裹在怀中。山巅上耸立高高的烽火台,它们仿佛瞭望的哨兵日夜守护着这地方。那条日夜流淌的小河从台地下面环绕而过,形成水包城之势。
     
       他们确信这地方曾繁华过,是个被废弃的城池。“城”东北的庙宇早已无处寻觅。庙下面的台地现在已变成农田,农田中处处瓦砾,每当大风刮起之际,偶尔还能从这犁翻过的土地中捡到被风刮出的铜钱。两青年从那些破碎的瓦砾和零星的钱币中,想象着当年的辉煌。“城”的边缘地带依旧残存当年烧制器皿的遗址,它似晨间快要丧失光明的孤星,为曾辉煌过的地方默默地守望。这个被称为“城摊”的地方据说曾是“府”地,过去这里的主人是个贬官。到底是哪个朝代的贬官,官衔有多大,人们难以说清也无从考证。也有人说这属于“堡”,是明代屯兵的地方,它的位置正好沿长城防线分布,阻挡北方游牧民族骑兵南下,保卫县城的安全。这种说法容易让人接受,它的位置很是独特,四面群山环抱,山巅烽火台耸立,一看就知道是个极有军事价值的地方。历史的铅华洗尽,它让商贾云集的闹市无从寻觅,狼烟四起的烽火台其军事价值也不复存在,只有那不肯倒下的身躯诉说不肯被时光毁灭的悲壮。站在废墟上,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失落。
     
       代销店搬进柳家大院不长时间,这个被废弃的院落渐渐热闹起来,来购物闲逛的人络绎不绝。周围的媳妇姑娘们有事没事都三五成群地涌向这里。她们有的购货,有的则纯属闲逛消遣打发时光,也有人专门是来看这两个小伙子。她们说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他们个个年轻英俊、细皮嫩肉的,男的洗脸刷牙后还要抹油这真让人不可思议,人们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从姑娘眼中无意流露出的羡慕神情,两个城里小伙子突然意识到自身的地位与价值,他们被当成偶像崇拜的情形正在发生。尽管当时“偶像”这个词还没出现,事情却以一种无法预料的速度在发展。也很奇怪,两个不知底细的城里小伙子住进这个空院落后,再也没有听说有什么闹鬼的事发生。有人说两个年轻人本来是不到这里的,不知他们怎么得罪了供销社主任,主任不容分说就将他们派到这里。这有一点被贬的意思,他们心里虽说不高兴但还是乖乖地来了。
     
       在这人烟稀少阗静寂寞的地方,他们没有产生相依为命、患难与共的情怀,而是常常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李兵嘲笑宋东拉屎总是跑得很远,绕过几个沟垴走得看不见人了心里还不踏实,其实这地方只要避过人就行,干吗那么虚伪死要面子活受罪。平常的闲时间多得没法打发,宋东就把零售的电池装到录音机里放磁带听,听上两天马上更换,然后将用过的电池掺和到新电池里卖给山区不懂事的社员们。李兵嘲笑过宋东的行为但并不去制止他。李兵的爱好是一旦空闲下来就写情书,他那个已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在他离开县城时好像要告吹。当时他没有在乎这个,等来到这地方时才发现她的那份情感还挺珍贵。
     
       一天下午宋东又开始一遍遍地放录音机,声音嘈杂刺耳,惹得李兵心情烦躁异常。正百无聊赖之际,钟鹞子的儿媳妇常淑兰来到代销店。只见她高个头大眼睛,一对短而粗的辫子垂在肩头上。她嗓音洪亮,笑时总露出一对虎牙,身着粉红色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锃亮。而她的男人钟强个头中等,不善言辞,与其父张扬的个性迥然不同。他们与这个常淑兰好像前世有缘一样,一见面就山南海北地神侃起来,嬉笑声不时打破山沟的宁静。百无聊赖的李兵遇到这样开朗的女人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一双发黄的小眼睛盯着常淑兰上下不停地看。常淑兰浓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她且说且笑的举止完全一个俊妞形象,这让李兵在无望中突然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他们就这样眉来眼去的,非常直露,宋东看不惯这一套就自己听录音机。那天常淑兰待了两个多钟头才离开代销店。她只买了一条毛巾和一包火柴,李兵当时竟然只收了一条毛巾的钱。一包火柴就两角钱,不知他是忘记收了还是有意为之。常淑兰拿上这包火柴心里立马像着火般燃烧起来,要不是宋东在场,她会立刻就走到李兵的跟前。
     
       过了几天宋东有事回家了,只剩李兵一个人闲待着,他在谷里闲转悠,绕来绕去地就走到常淑兰家里。刚一进门见他们一家人都在,常淑兰在灶间不停地忙碌着。从她匆忙异常的举止中能够感到她是通过独特的行动来体贴关心自己的到来。而她男人和公婆此刻还蒙在鼓里,对这个已经闯进门来的男人缺乏必要的警惕。事情很凑巧,在宋东没有返回代销店时,常淑兰的男人有事出行了。那天丈夫刚离开家常淑兰就匆匆赶往代销店。她提着一个小竹篮,里面盛有十几个鸡蛋,过河后从院坡下面不急不缓地上到院子里。常淑兰进窑洞后不久,李兵就将脑袋伸出门外左右窥探。这情形被对面山坡放羊的银娃看见了,小伙子十七八岁,人很机灵,知道与此有关的两个男人宋东与钟强都走了,这种时刻常淑兰跑到代销店意味着什么,就更加仔细地观察起窑洞的一切。
     
       常淑兰进门后,笑嘻嘻地把竹篮递了过去说:“这是送给你的。”“送给我的?”李兵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她。“不给你还给谁,这地方又没第二个人。”常淑兰说得非常肯定。“那我送你什么东西?”李兵故意问道。“把这个代销店送给我算了。”常淑兰说话的口气很大。“那就连同我这个人一起送给你算了。”说这话时李兵两只小眼睛直盯着常淑兰看。“哈哈”,她笑得合不拢嘴了。李兵顺手抓了一把水果糖往常淑兰的口袋里塞,并做出要用胳膊去搂抱她腰身的动作。常淑兰轻轻地挡住李兵伸来的手臂,说这里常有人来被别人看见了不好,让他晚上到家里去,她男人出门了,几天后才能回来。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她好像也不太习惯大白天干那事。他们约定后,常淑兰提着竹篮急匆匆地走出去。李兵跟着出了门,他站在院子边上目送她下坡过了河,消失在视线里。
     
       对面山坡上放羊的银娃看见常淑兰离开时李兵依依不舍的样子,心想这俩鬼鬼祟祟的肯定有问题。吃过晚饭后银娃就匆匆地赶往代销店,他要弄清这里面的奥秘。接近代销店时银娃听见关门上锁的声音,知道李兵开始出发就悄悄地尾随其后。李兵下坡过河后,进入一段无人居住的沟谷,背坡中间有条小路直通常淑兰家。可能是由于不习惯走夜路或者说恐惧进入这荒无人烟的山谷,李兵边走边听收音机,收音机发出的声音一直陪伴着他。爬完背坡上到一条山梁上,远远能看见常淑兰家,灯光寥若晨星。李兵进到院子,还没到窑洞前那门就自动开了。原来常淑兰一直等着,那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非常准确地告知客人已经到来。李兵进门后,门闩“哐啷”一下关上了。
     
       银娃急匆匆地走进院子,见窑门已关死心里非常着急,灵机一动就悄悄贴到窗前,用舌头在窗棂纸上舔出一个小窟窿往里面窥视。进门后的李兵在炕上忙着脱衣服,那媳妇也正一件又一件地剥落自己身上的衣物。待快速进入被窝时她猛地吹灭了油灯,窑洞里顿时一片黑暗。灯灭的一瞬间,银娃的头快速从窗棂上缩了下去。他的经验非常丰富,知道在窑洞里灯光亮时是看不见外边的,一旦窑洞里黑暗下来,窗棂上的影子很可能被发现,因为星光闪烁的夜空并非漆黑一团。
     
       没过多久,窑洞里就出现哼哼唧唧的声音,这声音让蹲在窗根下的银娃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地发酥,他感到自己也跟着蠢蠢欲动,有种憋闷堵得心里直发慌。过了一阵,哼唧的声音消失后油灯又亮了。银娃再次将目光伸向窑洞里,只见常淑兰坐了起来找衣服穿,李兵懒洋洋地躺着,两眼紧盯着正在穿衣服的常淑兰。常淑兰见他盯着自己看,就咧嘴笑了一下,说:“感觉还不错吧。”边说边穿衣开始下地去做饭。可能事先已准备好,不大一会儿,热腾腾的面条就端了上来。李兵起身吃了两碗后,他们情深深意绵绵地开始告别,并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
     
       随着开门声响起,银娃迅速躲到黑暗中隐蔽的地方。李兵走出院子不远,常淑兰关门的瞬间银娃突然从黑暗中溜出来钻进窑洞。这个不速之客把常淑兰吓了一跳,当她认出是本队的小伙时一下子发起脾气来。“你干啥呢,黑天半夜里偷偷摸摸的像个鬼似的吓死人了。”她显然生了气。
     
       “你们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银娃嬉皮笑脸地说。
     
       “你看见啥了?”
     
       “你还问我,当我是傻子?”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常淑兰见事情已经败露,语气突然缓和下来。
     
       “还能有啥事?”银娃不加掩饰地说。
     
       常淑兰还在迟疑着,银娃说:“那个城里人不是个好东西,他在哄骗你,你咋能那么铁心?”见银娃似乎还要说下去,常淑兰就急忙制止他的话,“扑”的一下吹灭灯开始又一次脱衣。没多大工夫,银娃也像那个城里人一样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番。在下地出门的瞬间,常淑兰警告说:“今晚的事对谁也不准说,说了就撕烂你的嘴。”银娃边允诺边往外走,迅速融入黑色的夜幕里。一路上他为自己的成功而喜悦,感觉搭上一趟难得的便宜车。一想到这个,心中的那个快活劲就说不出是个啥滋味,不知不觉间就回到家中。
     
       山路弯弯,起伏不定。每隔十天半月的,总会看见三个人赶着一辆架子车,翻山梁转崾崄地行进在蜿蜒的山道上,早晨从无量谷出发天将黑时又从公社返回。车前面赶牲畜的人总是无量谷派去的义务出工者,车后面跟着的是代销店的两个年轻人,他们是到公社供销社去进货。去的时候车子空着,回来时则满满当当一架子车的货物,小小的架子车上货物装载得相当高。在这绵延起伏的山岭间,遇到坡度大的地方,两个年轻人要用力推搡车子以帮助牲口攀上高山。通往公社途中必须翻越的一座大山,常常让这两个年轻人吃尽苦头,他们总是在朝阳与夕阳中两次翻越这座高山,到达顶峰时装满货物的架子车会浓缩成一个小黑点,远远望去这个小黑点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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