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革命背后的故事(3)

     
     
     
     　　第二天早晨一到校，贺校长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眼睛怎么红红的，是昨天晚上没睡觉吧？你最近心神不定，是在弄啥活呢？”一见到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她就有些不自在，都快五十的人了，怎么那方面的兴趣比年轻人还要大。“是想你想得难以入睡。”刘英非常直露的应答，让贺校长还没来得及反应脸刷地一下变红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女子会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来。一种难以抑制的虚荣心，让这位传道授业解惑几十年的中国最基层的知识分子，怎么都适应不了来得如此之快来得如此直接的类似都市物语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后刘英不再与贺校长开玩笑，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教学上，她按时备课，对学生们的要求也逐渐严厉起来。贺校长也学着刘英的样子，对来迟、走慢、学习不认真的学生突然加大惩罚力度，一时间这个纪律松懈的学校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异常紧张的气氛。这让小学生包括他们的家长怎么都看不懂，他们纷纷抱怨学校里是咋回事，一阵紧一阵松的老抽风，大概是那个贺校长快要变成妖精了。对于这个学校，社员们只能气愤地咒骂上几句，学校里的节奏仍然控制在贺校长手中，社员们的议论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学校的状况。偶尔钟川还光顾这所小学，见学校里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有序起来，这位大队长不好意思再停留，就问贺校长学校里有啥需要解决的困难没有，有了就尽早提出来。贺校长一口肯定没有任何困难。经贺校长这么一说，钟川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坐上一阵就走了。
     
     　　刘英在紧张的教学过程中并没有中止思考。她表现得异常沉稳，这让她的追随者钟川连珠炮似的进攻不得不放慢节奏，并不像开始预料的那样短期内就能结束战斗。她本能地对来自这个山沟里的任何东西都会产生敏感反应，那敏感带有强烈的抵触意味。对这里了解得愈多，萌发的憎恶感就愈强，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被持久压抑的东西逐渐开始爆发出来。她曾目睹杨人来偷偷地从院子外面的小路溜过，过了一会儿，她嫂子不知哪个地方发贱了，驱使嫂子止不住地跟随这个嫖客向山后边的一个盛草的烂窑洞走去。这情景，让已经懂事的她心灵怎么都接受不了，然而事实却实实在在摆在面前。为了惩治这个贱货，她那个坏分子老爹以及活得有些窝囊的哥哥差一点要了贱货的命，也差点把他们的性命搭了进去。但惩治过后，嫖的照嫖卖的照卖涛声依旧。后来当她知道这个鬼地方凡是像模像样的男人都想嫖风，而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差不多都有相好的时，就对嫂子那种淫意浓厚的癖好有了更深的了解，事实上鉴于嫂子的长相是逃不过这一关的。如果杨人来不插手，肯定李人来王人来就插手了，而最终的结果是，有了杨人来其他蠢蠢欲动的人可能要发作的欲望通通被震慑下去。当推论到这一层时，她突然产生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来。
     
     　　面对钟川的进攻，她本能地改变了战术。首先她必须提高警惕，不能重蹈嫂子的覆辙，在这个穷山沟里让他们把自己当做美餐任意吞食占有。在提高警惕的同时，她还有意把这种戒备心掩饰起来，不能让贺校长发觉，更不能让钟川发觉。所以见到钟川时刘英依旧笑容满面，时不时地还说几句刺激的话让他开心，从心底里讲她是不愿意得罪这位新领导的。而这举动更让贺校长醋意大发，经常出现一些莫名的行为，于是一场马拉松式的游戏从此开始。
     
     　　刘英导演的这出戏，那种时退时进时松时紧、放纵与戒备混杂的周旋战，彻底将这个年轻人拖住了，使其不知不觉间陷入情网之中。通过一段时间的激烈煎熬，她发觉钟川的那份感情倒是越锤炼越真挚。这个游戏非常刺激但有些残酷，刘英是时而兴奋不已时而又闷闷不乐，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茫然而又疯狂地奔驰着。当她的内心实在承受不了这一切时，就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学生身上，希望通过转移注意力来减轻内心的压力。
     
     　　学着刘英的样子，贺校长也认真抓起教学工作。但一个星期后他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又回到往日惯常的那种胡谝乱侃活动，他的心思越来越邪乎起来，从原来的神聊乱侃发展到现在的有恃无恐。他的话充满暧昧之意，具有极强的挑逗性，有时还赤裸裸地直入主题，仿佛刘英已成为他随便出入自由来往的殿堂一样，想什么时候光顾就什么时候光顾。只要一照面，他就色眯眯地盯着她看，那眼神非常锐利，让她觉得在那双眼神的威逼下，全身的衣服顷刻间就被剥落，他仿佛能看到她耸起的乳房和白皙的双腿。看着看着嘴中还不自觉地发出啧啧的响声，某种贪婪的东西已严重地缠绕着他，他恨不得立马吞食掉眼前的这个猎物。刘英有些无奈地思索着，这下倒好了，偷猎者一下子变成了三个，她真的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这学校的学生在紧张了几天之后，又开始散乱起来，他们就像蓬草似的胡乱地疯长，得不到及时的修剪和护理，却一刻也不能停止地在一天天长大成人。学生们对屋门紧闭的窑洞充满种种猜测，他们有时溜到窗户边去偷听，偶尔还会听到一句半句闲扯的话，相互间议论一阵，对教师的行为没有任何办法进行约束。
     
     　　自从青年女教师出现后，贺校长仿佛进入童话般的世界里，日子过得非常滋润。他们一扯就是大半天，那种闲扯淡的话仿佛有根一样越扯越长，总也扯不完。他们一旦进入那氛围里，个个神清气爽妙语连珠，贺校长顿时焕发青春，青年女教师则直接把青春拿来用到当下的享乐上。在那里，再也看不到贫下中农与地富反坏右的根本对立，相反由于这个坏分子的女儿聪颖姣美、天生丽质，迷惑住无量谷的最高领导和最有学问的人。在他们的眼里，她比无量谷所有的贫下中农的姑娘们更具有人性的美，这种美是超越阶级超越一切的。有时为了取悦这个坏分子的女儿，他们宁可自己变成坏分子，那架势让别人怎么都看不懂。时代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它让许多人们奉若神明的东西严重地改变着味道。
     
     　　拉练活动
     
     　　刘英到无量谷小学任教后，这所小学就成了人们关注的中心。贺校长的兴致非常高，整天笑眯眯的，想象力得到空前发挥。他并不满足经常在窑洞中进行的闲侃冒谝，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地告诉刘英和胡学成，这学校里的学生课余文化生活太单调，要场地没场地要器械没器械，怪没意思的，咱们不如把学生带出去搞一次野外拉练活动。
     
     　　贺校长的这一设想，一下子把两位青年教师给弄蒙了，他们有些惊奇地看着他，还是刘英反应敏捷，她快言快语道：“搞一次野营拉练活动，是不是要准备打仗了？”贺校长哈哈一笑说：“打啥仗呢，无非是活跃一下学校气氛。过去经常讲学生要学工学农学军，学农有啥意思，咱们这里的人哪个祖宗八代不是农民，不用学都知道是咋回事。学工呢，无量谷周围几百里没有一座工厂，跑到哪里去学那玩意儿。剩下的只有学军了，学习解放军，我们可以搞一些野营拉练抓特务之类的活动。”“抓特务？哪里来的特务？”刘英被贺校长的设想调动起空前浓厚的兴趣，她像痴迷的信徒一样，开始紧紧追随着贺校长不放。这让贺校长从内心感到兴奋，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一招还特别灵验，将这个难以接近的姑娘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只见他咧着嘴笑了一下，那笑有些高深莫测又仿佛十分滑稽。他神秘兮兮地说：“过一会儿你就知道是咋回事了。”说着他马上开始摇铃集合学生，刚一阵工夫这所学校的学生就整整齐齐地在院子里站成了三排。学生诧异地互相张望着，早晨到校不到一个小时难道又要放学了？正纳闷之际，贺校长站在队伍前开始讲了起来：“我们学校地理位置偏僻，学生的文化生活极其单调，这不符合学生健康发展的规律，也达不到上面的要求。所以我们今天要搞一次野营拉练活动，目的就是要丰富学生的课余文化生活。”几十号学生静静地听着，大家仿佛都屏住了气，听着这位校长叙说着一个非常惊人的天才般的设想。
     
     　　当他一股脑儿地将这次活动如何组织怎样实施的详细方案告诉大家时，小学生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从这位校长的口中他们仿佛看到一个非常奇特的能够调动所有人激情的游戏活动已全面展开。刘英与胡学成听了贺校长的策划方案，对他要搞的所谓野营活动也有了一个概略的了解。贺校长继续描述他的宏伟构想，进行活动前的动员与部署。这次活动的主题是到学校后面的东梁山上去捉特务。全校学生分为三个队，两个战斗队，一个保障队。二、五年级的学生编为第一战斗队，三、四年级的学生编为第二战斗队，两个战斗队分别从山的两侧向山顶的烽火台冲锋，谁先冲上山顶并抓住隐藏在山上的特务谁就获胜。注意是三个特务，哪个队逮得多哪个队就获胜。剩下的一年级学生年龄太小，由两位高年级学生照看着，从地势相对平坦的向阳坡上缓慢接近山顶的烽火台。
     
     　　贺校长讲完话后，从队伍中挑选了三个平时爱调皮捣蛋的学生，对大家说这三个学生就是特务。说着就将三个学生带进办公室，用黑墨汁、红墨水在他们脸上胡乱地涂抹了一通。当这三个“特务”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惹得全校学生都大笑起来。贺校长随即宣布：三个“特务”先出发，半小时后其他大队人马再出发。布置完这些，贺校长就将三个被涂抹得看不清面目的“特务”差遣出去。三个小机灵鬼行动非常敏捷，一溜烟地离开学校，向烽火台所在的高地直奔而去。贺校长神秘地告诉刘英，要想看得过瘾，现在我们就出发到东梁的山顶上去。
     
     　　贺校长策划的活动显然调动起了刘英的兴致，这个一贯沉稳的人明显兴奋起来。贺校长心中出现甜滋滋的惬意，他没有想到事情见效如此之快，就带着两位青年教师开始向烽火台出发。爬上高地的过程并非轻而易举，这座山巍峨险峻、气势磅礴，烽火台就矗立在山脊的最高处。抬头望去，高处的烽火台若隐若现游弋在天际的云中。它给攀登者带来一种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也带来一种抵挡不住的诱惑。
     
     　　山洼遍布羊肠小道，有条人行便道通向山顶，便道在陡峭的山腰间来回缠绕跨度特别大。三位教师沿着这条相对平坦的便道开始向高耸的山顶攀登。到半山腰时，贺校长突然停了下来，兴奋地指给刘英看，说用不了多长时间学生就会从山脚下径直攀上山梁的。在山腰间驻足，上面的烽火台依然若隐若现，下面的无量谷村庄变得异常渺小遥远，仿佛未曾开化的原始村落。刘英从未体验过这种悬置半山腰间的独特感受，想自己来到无量谷已经好多年，竟然没有发现它有如此动人的一面，是眼前的这位贺校长给她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跟随这位老向导她开始向山顶攀登。那兴奋劲让她暂时忘掉了所有的不快。贺校长见刘英已经进入自己的掌控之中，一种胜利者的喜悦明确无误地出现在脸上。
     
     　　爬上山顶时刘英大张着嘴直喘粗气。他们三人并排坐在山顶的制高处，看下面的无量谷村庄更加苍茫邈远，那一孔孔窑洞宛如火柴头大小的小黑点。待在这样的地方，人世间许多难以化解的事仿佛一瞬间全部被解开。他们正闲聊之际，看见两路学生快速向山脚下涌去。坐在高山顶上观看山下奔跑的学生，仿佛观看天空中即将从视线中消失的一行行大雁，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如不细心就会忽略他们的存在。
     
     　　贺校长满脸喜悦俨然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他半开玩笑地说：“钟川今天要是到学校里来，他做梦都想不到我们已经爬到这么高的山顶上来了。”这话颇具歧义，让人一下子不能完全理解贺校长说出此话的确切含义。这好像是嘲讽钟川，也像为自己的成功感叹。刘英听后轻微地笑了一下，如果不细心的话是根本看不出来的。这笑很神秘，不知是在笑钟川还是在笑贺校长。她非常敏感，对贺校长要表达的东西已确凿无疑地感知到了。贺校长话中出现酸兮兮的东西，与这别有洞天般的境地极不相称。本来攀登到如此之高的地方应该变得超凡脱俗，彻底从无量谷那种狭窄的视野中挣脱出来，没想到贺校长的一句话，马上冲淡了他自己辛辛苦苦组织这场活动所营造的实际效果。如果他的境界再高一些的话，刘英可能会为他的举止所感动，可惜他并没有那样。
     
     　　山脚下的学生开始攀登，他们从不同侧面向山上快速冲锋，那情势非常壮观。那些年龄很小的学生从山下的人行便道走来，速度也不慢。看得出来，学生们对这次活动非常感兴趣，他们爆发出的热情超过预料。贺校长仍然陶醉在自己策划的这场活动的得意之中，他为能将刘英纳入自己的范围之内，感到由衷的欢喜。
     
     　　贺校长与刘英做着一场包围与反包围的游戏，这让年轻稚嫩的胡学成怎么都看不懂，他看到的仅仅是游戏本身。刚刚任教的他，对捉特务这种游戏充满浓厚兴趣，他并不知道这场游戏中最有意义的并不是这个，更不知道无量谷大队的几位领导也早已参加到游戏之中。而这场游戏的真正主角，就是坏分子的靓丽女儿刘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