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革命背后的故事(2)
一年后她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并没有因为那些调皮鬼的捣乱影响学习，而是更紧地鞭策自己，取得的效果非常明显。她凭借敏捷的思维、伶俐的口齿，尤其是非常强的逻辑思维能力，经常使老师惊叹不已。现在高中毕业后她又回到无量谷，这里的一切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批斗会逐渐减少，而革命样板戏却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她奇迹般地找到自己的活动舞台，通过一段时间的演出，她感到自己确实不再是从前那个满怀畏惧、诚惶诚恐的女孩子，面对钟川的逐渐靠近，她的思维相当清晰，必须迅速做出决断，但做出这样的决断非常难。此刻的她想得非常多，远远超过事情本身，她不能向对方暴露自己的心机。对于自己这种清晰而又模糊的想法，她猛然间产生了一种战栗之感。没想到刚刚出现的新局面，由于钟川的加入瞬间又变得复杂起来。
事情非常具有戏剧性，在难以一下子处理好双方的关系时，上级部门委任钟川为无量谷的大队长，在宣布这一决定时，杨人来同时宣布钟川在小学教书的职位由刘英代替。由于职务上的变更，他们逐渐升温的东西暂时得以缓解。
钟川的心思
钟川出任无量谷第一任大队长。这就是后来的村长前身。不知怎么，提起大队长这个称谓，总会让人想起过去的地方武装力量，想起指挥一帮人出生入死的那种英雄式人物。胡成富过去曾当过大队长，可惜他站错了队，他的那个大队长属于白军。如果是游击队长的话，那就不是今天这样的结果。本来就忌恨钟家的胡成富，听到钟川当上大队长的消息，似有无限的悲戚。胡成富用手不停地捻着下巴的胡须，想世道真的是完全变了，对这种变化他无能为力。他这一辈子风风雨雨地过来了，最得意的就是给钟扁头上了道铁箍子，这举动说明他们的胜败已经决出。最不能容忍的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后辈被钟家欺凌被杨人来打压竟毫无招数，而事实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他所担心的事正在变为现实。
大队长的职位突然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总让钟川有种说不出的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知道这是杨人来精心运作的结果，他说到做到还真有一种侠肝义胆的情怀。权力这东西能使人的精神陡然间提升起来。刚刚当上大队长的钟川，好久都不能从那种莫名的兴奋中解脱出来，他只知道自己非同于往日，但并不能一下子说清楚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现在他已成为仅次于村支书的第二号人物。看着这个年轻人现在和自己并驾齐驱地活跃在无量谷的政治舞台上，杨人来还真的产生了一丝兴奋与妒忌混杂着的说不清楚的感觉。
刘英也很快到任，她到校的第一天就引来学生们的极大好奇。这位女老师，杏仁眼，瓜子脸，鼻梁细高呈鹰钩状。人干净利落，讲话口齿伶俐，眉宇间时常洋溢着一股机灵睿智的神情。几年的中学生活让她出落得相当出色，在无量谷以及周围毗邻地区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可谓一枝独秀、卓尔不群。她讲课时仍带有浓重的东路口音，这声音与当地土话明显不同，惹得那些小家伙一个个嬉皮笑脸的，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在认真听课。
学生们的神情让初次走上讲台的刘英毫无准备，她开始渐渐地发慌了，课堂的气氛根本不适合再继续授课。后半节课她不知道是怎么上完的，在走出门口之际，由于心中的烦躁使她的脸庞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当年窘迫的记忆复活了。当时调皮学生的恶意捣乱使她的身心遭受了极大创伤，虽然时光过去了许多年，但记忆并未消失。现在那一拨捣蛋鬼已长大成人，而另一拨又呼之欲出，他们作恶的方式同当年的没啥两样，如出一辙，她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后来刘英的课越来越难上了，课堂上提问，有的学生故意胡说，惹出一阵又一阵的哄堂大笑声。有的人开始恶作剧，课堂上应有的严肃氛围被彻底破坏，搞笑活动越来越频繁并且五花八门，花样不断翻新。刘英气愤之极开始发火，但效果适得其反，她越生气那些专门闹事的学生越得意，这课分明是上不下去了。贺校长得知此事后就让刘英接着去上课，他站在窗外偷听。那些好事分子一见刘英走进教室，又开始显山露水了。在他们尽情发挥之际，校长一下子冲了进去揪住他们的耳朵，从座位上一连拉出了八个。这些被拉出的学生站在院子中让阳光暴晒。他们站成一排，脸上沾满泥土，一个个黑不溜秋的，表面上是诚服了，但那表情下面仍然掩饰其内心的不服气，他们只是慑于这位老教员的威严才不敢发作。
外面站着一排受罚的调皮分子，教室里立马安静下来，大家认真听着这位女教师讲课，尽管口音不同但还能听得清楚。仔细听来她的课确实讲得不错，慢慢的她那明显的东路口音也越来越难以觉察。这几个调皮鬼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快要放学了，贺校长一个个叫他们来分别谈话，问的总是同一句话——下次再敢这样干吗？对方如出一辙地说不敢了，接着又问再犯了怎么办，对方又是异口同声地说再犯了加倍罚站，校长说那就下去吧。就这样他释放了八个学生，让他们领悟到调皮捣蛋所付出的代价，他们也更加惧怕这位任教多年的贺校长。
钟川经常往学校跑，他一到学校，贺校长和新近上任的民办教师刘英、胡学成就停课，他们几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开始不停地闲说乱侃。老师不上课，学生就开始上自习，有时一整天自习接着自习，从早晨到放学一节课都不上。这位新上任的大队长与贺校长、刘英闲谝时，既忘记原则也忘记时间，谝到尽兴处完全忽略了学生们的存在。学生最头疼的是一节自习上了两个小时，还听不到下课的铃声，他们实在坐不住了就在教室里玩。先是在座位上做小动作，玩笑取乐恶作剧，后来索性离开座位在教室里追逐起来，憋得实在难受时还偷偷地跑到院子进行窥探。他们很清楚，每当这种自习时间过长，肯定是学校里来了外人与他们的老师闲谝起来，而来闲谝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无量谷新上任的大队长钟川。学生们对这位大队长是熟悉的，他浓眉大眼，脸盘方正，一口牙整齐洁净，那得意的笑容常常通过这洁白的牙齿显露出来。
日子过得真快，两位新任的民办教师不知不觉间在无量谷小学已有半年时光，这时的刘英已磨合得相当老练。她收拾得干净利落，衣着虽不华丽高贵，但给人的感觉非常大方，像这个山村所有的姑娘一样，梳着两只小辫子，羊角辫紧挨肩膀。一双杏仁眼圆而有神，鼻头很尖很细有些鹰钩倾向，薄薄的嘴唇开启后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透过那红唇白齿，传递给人的印象特别深刻，那是一种灵巧聪颖的印象。
有天钟川到学校时，巧遇贺校长正给两位新上任的教员讲道听途说的笑话。他说本庄一位姓李的小伙子，娶媳妇一个月了仍相安无事地睡在一起。日子久了，这位新娘每当夜深人静时就啼哭。这一哭，弄得小伙子心里直发毛，他一个劲地问姑娘啥地方不舒服，姑娘总是哭而不答。他越追问姑娘哭得越厉害，姑娘哭得越厉害他越发着急。后来这事被细心的嫂子发现了，她秘传小伙子几招，小伙子立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此而一发不可收。
看着刘英认真聆听自己的每一句话，贺校长故意停顿了下来，神秘兮兮地说：“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的人结婚一两年了还找不到地方。”刘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前倾后仰，连声说瞎编的瞎编的，世上哪有这么木讷的男人。说着她看了钟川一眼。钟川正笑嘻嘻地看着她，说世上比这更木讷的男人都有。
贺校长又接着讲了起来，他说那小伙子自从被媳妇引上身尝到甜头后，天天嚷着都要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头发冲天而立有干枯的迹象，眼球也一个劲地往外凸，脸如蜡纸般的黄。她娘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就委婉地提醒儿子：“娃，你媳妇过门好几个月了，该回娘家一趟，你明天就送她回娘家住上几天。”小伙子将娘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媳妇。媳妇一听就明白了，说：“这既然是娘的意思，那我明天就走。”小伙子仍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那意思是说你一走我就闹不成了，就劝着不让媳妇走。媳妇非常严肃地说既然是娘的意思那就该无条件服从，连娘的话都不听岂不是要翻天了。媳妇第二天如期离开，小伙子见挽留不住就开始送媳妇上路，他送了很远，一路走一路哭，他恨死了出主意的娘。贺校长正讲得绘声绘色，他突然调转头神秘兮兮地问刘英，为什么这方面的事女的总比男的知道得早懂得多。刘英笑了一下对这问题避而不答，而钟川却对这个问题明显来了兴趣，他即兴发挥地又讲了许多。
钟川老往学校里跑的消息慢慢地在无量谷传开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钟川看上了刘英，按照无量谷人的话说，这位新领导是想闹这位女教师了。杨人来听到这消息后反应非常强烈，他几乎跳了起来，那种不逊的语言随口即出：“狗日的，我说怎么老护着那个坏分子，原来是在坏分子的女儿身上打注意，小伙子你行啊！”杨人来第一次对钟川说出这种不逊的言语，不过钟川当时并不在场，他的话是在自言自语。
这位无量谷的资深领导风流了一辈子，就像任何一个意得志满的人一样，对于给自己的名誉威望带来挑战的人内心中迸发出的妒忌是强烈的。毋庸讳言，在听到钟川与刘英打得火热时，这消息严重地刺伤了这位领导人的自尊心。钟川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而刘英是他纯属意外的同情之心，才让她走上这个岗位的。而这两个年轻人板凳还没有坐热，就开始导演起风流剧来，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从内心讲他也确实无法接受。
杨人来感到自己正面临从未有过的挑战，这挑战是全面而深刻的，从他的政治生涯到他的情感历程，有种颠覆性的东西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降临到他的面前。此刻他异常清醒，在大队领导的岗位上，他历练了近二十年，练就一种能够对突发事件瞬间准确把握和做出快速决断的能力，对这个他非常自信。事实上他绝对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属于大大咧咧非常随和的那种。尤其对金钱，他天生就有种视其为粪土的观念，这是常人不会轻易拥有的优良品格。对朋友，他有两肋插刀般的直爽，他还热心帮助别人，喜欢大家热热闹闹地在一起。但当他出现妒忌时那绝非一般的妒忌，他也会采用超乎寻常的手段来解决这问题。
晚上，杨人来又跑到卓红莲家里，他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你给你那个骚情妹妹说上一声，让她悠着点，尾巴一旦翘了起来，什么东西都会暴露在外面。”卓红莲有些诧异地听着，一开始她并没有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你今天咋了，说话牙尖上都带着狠劲，是刘英惹你了？”
“她怎么会在意我呢，她的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她到底咋了？”卓红莲还是有些不解地问。
这话一下子惹火了大队支书，他心中的怒火嗖嗖地往上蹿，随即就开骂了：“女人天生就是一副贱骨头，经常敲打着心里就舒服，一旦闲下来浑身就发痒痒。”杨人来仇恨的光芒从一向自信得意的三角眼中放射出来，怒火难以平息下来。卓红莲感到事情不妙，就劝杨人来不要生气，她一定好好告诫自己的妹妹不要无事生非。杨人来走后，卓红莲仍在想着他的话，她粗略知道一些，看杨人来的样子就知道是那种事情。她决定见到刘英时问一下到底是咋回事。
刘英放学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后，卓红莲开始与刘英拉起家常话。当卓红莲拐弯抹角地将话题转到她想要问的问题上时，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子一下子非常机警地问道：“你有啥话就直说吧，不要这么遮遮掩掩的，那不等于活受罪。”当刘英得知是杨人来在打探她的消息时，她一下子就地跳了起来，“他到底想干啥？他把我们家里整得还不够惨？该批斗的他批斗了，该霸占的他也霸占了，他又在打啥鬼主意呢，拐着弯地让你来拉皮条。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都变成啥样子了，还有心思操心这个。”这位快嘴快舌的丫头一顿没头没脑的轰击，让卓红莲一下子哑口无言，顿觉天旋地转起来。
矜持的刘英
自从听了嫂子的话后，刘英感到事情复杂起来，她明白无误地知道围攻自己的男人又增加了一个。这是怎样的两个人，是无量谷里顶天立地的两个人物。面对这种情形，她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这一夜刘英睡得并不安稳，她思前想后，已经淡忘的记忆又在心中闪烁。从富裕的城市生活中一下子跌落到无量谷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仿佛不留神掉进枯井里似的时光被无情地割断。家道败落下场凄惨，无量谷人把所有的仇恨都莫名其妙地发泄到他们一家人身上，所有这一切让刘英感到像做了场噩梦似的，她甚至不敢回想这些。
杨人来的丑恶嘴脸，她一直都是深恶痛绝的。他常能凭借丰富的想象力和旺盛精力，做出别人穷尽思维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因为他，他们一家人受到的伤害呈几何倍数增长，远远超过所能承受的生理与心理极限。他拥有一大批追随者，倚靠手中把持的权力，时常将自己的念头巧妙地演变为无量谷最有创意的神话故事。嫂子的话她听得非常明白，这个色魔分明是在利用嫂子给她传话，露骨地表现出对她产生了浓厚兴趣。看样子，霸占她的那种心思不仅蠢蠢欲动，而且已呈现迫不及待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