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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乡间往事六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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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九年我插队到塞北山区一个小村庄,那里的主食是粥,具体一点讲是高粱米粥和小米粥。说来这两种粥都是好东西,特别是小米粥,女人坐月子都要喝小米粥,可见这粥有较高的营养。
     
       但当时我和我的同伴都没有体会出这种营养所在。问题出在两个字上太稀?稀粥稀到一个什么程度呢?也很好形容,就是粥无论在锅里还是在盆里碗里,米粒与米粒之间绝对谁也碰不着谁。全靠米汤把它们连接起来。我们刚到村里时是春天,种地的时候天旱燥热燥热的,薄薄的山地蒸腾着一片灼目的气流,劳作的人们走动起来,汗水就不断地淌下。当中歇着时,我很口渴,到处找水喝,但一起干活的社员却无动于衷,最令人惊奇的人是我们的生产队长还找个旮旯撒尿。我问他你咋不渴,他说:今夭喝的粥。
     
       旁人便很羡慕,到春天还能成顿喝粥的人家,日子就是上等户了。好多人家春天以后就得吃薯干子了。碾成面蒸着吃煮着吃,红不红黑不黑的颜色,甜拉巴叽,吃完了烧心。跟吃薯干相比,粥就是再稀毕竞是好粮食做出来的,还是好东西。不过,要想达到喝粥又解饿又解渴的水平,就得使出能喝粥的功夫。
     
       吃饭的时候,我去社员家串门,内为熟了人家该咋喝咋喝。炕上大人孩子七八口围一个桌子,桌上有一碗盐晶(咸菜),粥盆就是黑瓦盆,又高又深小面缸似的。粥盛上来一般都由女人掌勺,挨个给盛。盛粥是很有分寸的,先给老人,再给男于,勺子往下沉,起来的再慢一点,粥盛出来就稠(比较而言)一些。到孩子们那儿,特别是轮到爹娘都不待见的谁那儿,粥勺打水漂似的一抓,那碗粥就多是稀汤了。不过,为娘的很少有这般狠心,稀稠搭配,一家人基本喝个平均。若是生产队劳动力(男人)集体吃一顿糨粥,就没有客气而言了。开锅的粥很烫,水平高的一手托碗一手使筷,碗和筷朝相反的方向嗖的一转,当地的话叫踅,这一踅就能踅过小半碗,管他烫不烫,砰地一口就下去了,踅几下一碗就见底再盛第二碗,连吃十来碗粥而且是大碗的人比比皆是。吃那么一顿,得吃下好几大铁锅粥,正经得点粮食呢。所以生产队轻易也不敢让社员撮一顿。
     
       我们知青开始不爱喝粥,后来到秋天粮站不供应口粮,一切跟社员都一样了。打场的日子里,每天背着:!袋到场上去分粮食,赶上啥分啥,用一只手拎着就回来了。粮食太少,吃不起干的,只能喝粥。冇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同伴抽到贫宜队去了,我一个人过日子,每天早挺下地回来喝头天的剩粥,然后再下米烧火,水刚开就又下地,中午回来那锅粥也泡熟了,刚好够中午、晚上和转天早上的,以后循环,也就熬住了繁重的劳动。
     
       有一天下雨,晚七我们几个队的知靑聚到一块,说咱好好煮一锅糨粥喝,就多放些米煮,粥熟了那味儿很香。偏偏有两个同学在一起打闹,一下把油灯碰倒,掉在粥锅里。那是种很原始的油灯,黑瓷壶上面有个带孔的帽儿,油捻从中穿过,点着火光比黄豆粒大些。大家赶紧把油灯从粥里捞出来,把浮在粥上面的煤油撇撇,闻闻油味儿还挺大,但不吃也没旁的可吃,哥几个换着黑就喝起来。毕竟粥多油少,喝了一会儿就觉不出油味儿了。都说粥挺香。有一个同学一口喝下去说:这粥里还有咸菜条吗?用手一拽,从嘴里拽出半尺来长的灯捻儿。
     
       勒狗
     
       在乡下春天秋天日子好过,舞瓜裂枣,肚子好填饱,冬天最难熬,除了酸菜咸莱,没啥吃的。下起雪来,地里活也不多,我们知青就琢磨咋才能吃点荤腥解解馋。
     
       那里家家有狗。甭管人家吃啥,雪花飘后,都肥起来,一跑动身上的肉嘟嘟地颤。我们看了先是羡慕,后来发馋就想吃人家。可惜这的山民生性极善,对杀生特别是勒狗很是反感,村里管勒过狗的人叫狗贝儿,大人孩子不待见,连狗见他也咬。插队两三年后,运动的风头不那么紧了,集市上买卖渐盛,供销社又收狗皮,村民家中养几条的,便乐意卖一条换俩钱花。我们勒第一条狗时没有经验,单听人讲把狗吊在树上,往嘴里灌水。但动起手来哪有那么现成的树杈,只好用绳子套匕狗往村边的树林里拉。这一拉可拉坏了,被套的狗汪汪叫,旁边的狗也冲我们叫,全村的狗都叫。这很可怕,狗是能记住人的,打那很长一段时候,全村所有的狗见我们就咬,弄得我们好狼狈。
     
       后来我们长了经验,买了狗让那家的孩子把狗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用一根两米多长的绳子,当中做扣儿,套住后俩人使劲往两边拽,那狗就直直地立起来,时间不大就没气了,往口袋一装背着就走。那时买一条大狗五块钱,狗皮能卖两块五,出肉十多斤,算起来是很便宜的。
     
       我在家连鸡鱼都没杀过,在乡下馋急所致,借把刀子就剥狗皮开膛破腹。剥狗皮要从闪肢开始,称为挑四梢,挑到腹部再全面剥开,就能出一张完整的狗皮,新剥下的狗皮要毛朝上平铺在地上,尽量往大里抻,这样卖的钱就多一些。狗壮子里的东西都能吃,清洗的方法跟杀猪杀羊一样的,肠子截成…段一段,削根秫秸秆,用肚子顶肴,两手把肠头秆上一戳,就跟撸袜于一样,肠子就翮过来,里面的脏物在河里一洗,很快就干净了。
     
       狗肉煮熟有股土腥味儿,当地人蘸盐花吃。我们知靑对此做了改革,将肉带骨煮熟拆下来,切成块,然后按城里做红烧肉的方法操作,结果味道果然相当好。有一年冬天,在旁的生产队的女同学找来说她们出钱吃狗,我们动手做好了之后,正赶上公社武装部长来了。部长屁股后挂着三号驳壳,枪管小炮简似的指着地,那是很有点杀威的。他和知青关系不错,来了闻到香味儿,也就不客气和我们一起吃,吃完了他才琢磨过来问这好像不是猪肉,我们告他这是狗肉,他大为赞赏。他说时大队干部在一旁,他走了以后,原先坚决反对我们吃狗肉的大队干部也就不说啥了,还跟我们说啥时再吃叫上他。但回想一下,在乡下五年,我们也不过买过五六条狗。那时一天工值三四毛钱,有的群众连灯油都点不起,吃狗肉实在也是一种奢侈。加之后来年景见好,物品多了些,隔一段能到集上买点猪肉回来,解解馋,也就没谁再吃狗肉了。
     
       吃羊
     
       每个生产队都有一群羊,都是山羊,除了攒粪,还是攒粪,只是到了八月十五前后,拣几只老羊病羊宰了,全队劳动力吃一顿,名曰打平吃羊。打平就是费用平均摊的意思,秋后分红时统一扣除。
     
       打平吃羊的日子,就是全生产队的节日。在饲养室的院里架上锅,有固定的那么几个人去操办,他们都熟悉每一个程序,无需谁去指派宰羊剥皮开膛洗肠子烧火做饭。生产队长对我很不错,分配给我齐(敛的意思)粮齐柴的活。我牵条驴,驴背上有条口袋,从村口开始,一家一户走。因为吃羊只限男劳动力,就按人头去齐,一人一斤高粱米,柴火则给一捆就行。有的人家很困难拿不出多少米来,估计回去能交差,我就把他放过,或者用我的粮食补上。我知道吃这么一顿饭太难得了,实在不忍心哪位乡亲给拉下了。
     
       吃羊要做三道菜,一是血豆腐,即羊血,暗红色漂着羊油,很烫嘴,要慢慢喝才行;二是羊羹,即把所有的羊下货切碎烩在一起,吃寸放上芫荽,别有一股香味儿;三是羊肉块子,都切成拳头大小的块,肥瘦搭配,一咬一嘴油。
     
       这一天在地里干活的人不时地看口头,看队长的脸。日头偏到西山顶,队长说声回吧,众人中主要是年轻人就喊着往回跑,但又不是直接去饲养室,而各回各自的家。待到一切准备就绪,队长再敲钟,各家的男人才拿着碗筷小瓦盆和桌子慢慢走来,这时谁要跑得太快,就显得没出息了。队里的妇女没有资格吃,她们聚在街上说笑,说些别撑坏了撑拉稀了这类的话,以出出心里的怨气。可怜的还是小孩子们,闻着肉香味儿说啥都不散开,小眼珠瞪得溜圆朝锅里屋里瞅。
     
       饲养室的炕上地下矮矮的炕桌连起来,人们对面坐好,然后就由当桌的把饭菜盛上,尽管这里平时的好饭就是喝粥,但今日也要做干饭。生产队长说声吃吧,数十个男人就埋头吃起来。没有人说笑,没有人顾及身旁的事,只有全神贯注地吃。我开始对此很不习惯,佢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贫苦人们在体验宥生活的幸福之处,他们的血肉之躯长年累月付出巨大的劳动,而得到的补偿实在太少,这一年一次的享受,会给他们留下难忘的记忆和美好的向往,平淡的生活由此增添几分甘甜,我该为他们祝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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