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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热河官僚(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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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伯父点头:那可不,艰苦奋斗,精神值得好好学习。对啦,现在你官大,是大官僚。
     
       冯大光一笑:您五十年代就是大官僚,谁也比不了。您说,要是墓碑上刻着,书上写着,那些内容是不是就是真的。
     
       二伯父说:难说,文革当中的书也没少印,没啥真东西,得实事求是,以事实为依据,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
     
       冯大光认上真了:如此说来,辽宁的说法也有道理。你说曹雪芹的老家究竟在哪呢?
     
       二伯父忍不住了:你知道你老家在哪就行啦,你管人家老家干啥!他老家埋着金银财宝咋着?
     
       冯大光说:比金银财宝还贵重呀!那是红学研究的重大课题,红学呀!
     
       二伯父指着桌上的稿子:你别红学啦,明天学校开学,你得去讲话,快看稿子吧。
     
       冯大光说:求您啦,快开研讨会了,我得写论文,您代我开去吧,您讲得比我好,您是大官僚嘛!
     
       二伯父不同意,可也没法子,转天找不着冯大光了,问林小玉,林小玉说他说外出开会去了。嘿,这冯大光还会撒谎。教育局来人请,二伯父还得瞒着,说冯副市长去省里了,人家说那您去吧,二伯父只好仓促上阵,一着急肚子还疼起来,赶紧跑趟厕所。在学校的大操场上,看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千百儿童花朵般盛开一片,二伯父心潮澎湃,想想自己这五十多年,少年缺爹少妈,成年流汗大干,中年跟斗把式,老来过口价贱。他真羡慕这些花季雨季的少年呀。
     
       等校长请他讲话,他一摸口袋傻了,讲稿没啦,准是那会儿上剌所当手纸给使了,但到了这节骨眼,也没退路了,他干咳两声,使自己镇静下来,对着麦克风说:各位亲爱的小同学,你们的生活多美呀。我小时候,可没这么好,那时节,劳动人民都吃不饱。先足曰本鬼子横行霸道,后是国民党军队到处开炮。多亏八路军共产党,要不然就没有新中同,就没有我们的解放,也养不出你们这些好崽子。
     
       台下轰地笑了。台上的人都有些紧张。崽子在东北方言中不是贬义词,就跟二人转中唱大姑娘美,大姑娘浪的浪字一样,那浪是美的意思,在这边则是说不正经。二伯父一句崽子,学生们听着好玩,教师听着反感。知识分子又较真,开了学就反映上去,强书记找冯大光和何天宏谈话,说你们这个水平,怎么能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连个话都讲不好,还是换个地方吧。二伯父说这事跟冯大光没关系,要换换我,让我去文物局修古庙吧,我喜欢那个。
     
       没几天还就下了任命,二伯父任文物局副局长,主管古建修复。二伯父在仕途路七最辉煌的时刻转瞬即逝了。葛大凤埋怨他太粗心大意,不该用讲稿擦屁股,人家不少领导不都是哼哼叽叽讲人听不明白的话,不是一样当官,谁叫你讲大实话。二伯父说谁叫你那天早上让我吃咸鸡蛋,都臭了,还说臭的香,吃得我拉稀,结果就讲广实话。葛大凤想想情况属实,也就不说啥了。后来林小玉还陪冯大光来看望二伯父,说实在对不起,让您背了黑锅,二伯父说也好呀,我这五十年代的大官僚,跟不上形势了,不该在那个位子上瞎咧咧啦。他还把在家的儿子何大国、女儿何苗苗叫到跟前,说别学你爸我一辈子东一头西一头地干工作,要有真本事,要干实事。
     
       二伯父算算没有几年干头了,就一头扎进寺庙的修复工作中,他干得梃带劲,说干啥也不如垒砖盖房,一天一个样,成果特别明显。那时候中外游客渐渐多起来,避署山庄和外八庙的门票收人挺可观,而且还带动了旅馆和餐饮业的发展。二伯父干了一阵,就去找冯大光问,说咱给市里提个建议吧,别使那么大劲弄那几个破厂子啦,下大力气抓旅游吧,这兴许是热河发展的方向。冯大光对此很赞成,放下红学研究,专门和二伯父一起摘调査研究,然后就写建议,要递上去。我知道了,赶紧找二伯父,说这事有些犯忌,从省里到市里都强调抓工业,以工业为主,多上项目,你来个以旅游为主,这不是和强书记唱对台戏吗。二伯父看看冯大光问:你咋想?
     
       犸大光说:提差了,顶不济我回文联接茬研究红学。
     
       二伯父说:我兴许早退几年。
     
       我说:你们犯得上呵?跟你们个人有啥关系?
     
       二伯父瞪我一眼骂道:妈个巴子,来热河几十年,这就跟我自己的家一样,现在这个样子,我能不为她着急吧?咋说跟我没关系,你小小年纪,良心长哪去啦?
     
       我无地自容,羞愧万分。原来,大大咧咧的二伯父还有这么丰富的情感,怪不得他这辈子挨批评挨贬以后都不计较,都使劲往下干。这要搁我们这茬年轻人身上,且得发牢骚呢。
     
       按二伯父的想法,整个热河城的古建筑能修复的都要修复,尤其是被改成学校的文庙,应列为重点。但事情的发展叫人摸不清头脑,建议递上去,领导很高兴,强书记在一次全市中层干部会上,还号召大家多多出主意想办法。你不向前。咋这事你要向前,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女的啦,非去那睡觉!
     
       二伯父乐了,说还真没准儿呢。晚上破天荒喝了些酒(由于甲亢,已严格禁酒),然后就去单位。按李拐子的说法,龙腰被斩,龙王不悦,需三更天有人在断处点火,把血脉烤热接连上。那会儿是冬天,三更半夜站门洞子点火,很危险,万一让街上巡警当成放火的,就麻烦了。葛大凤找我,我赶紧去劝二伯父,说您老是老布尔什维克,唯物主义者,咋信这个。二伯父眼里含着泪说我也想来个唯物,他们就好了,可一个劲去火葬场,我心里着急呀。管他迷信不迷信,就当我在这打一宿更就是了。我只好陪着他,到了三更天,他真要点火,抱些干柴来,我说不行,万一燎着了咋办。他说咋也得有点火吧,要不不是白挨冻了。我说抽烟,我就抽。二伯父不会抽,这时也使劲抽,呛得直咳嗽,那些日子社会治安不好,巡瞀整夜骑摩托可街转,结果发现了我们,大声喊干什么的。二伯父说打更的。人家说打更的咋站门洞里,不去转转。二伯父说跟解放军学的,站门岗。我上前掏证件,编了些理由,总算没出大麻烦。
     
       这事后来让门卫给说出去,人们反应不一,有说何天宏舍己为人,冇说他摘封建迷信。很巧的是,得病的领导病情好转。二伯父直埋怨我不如点火,抽烟劲小,点火就能彻底把病根除了。其实我知道,就是放火也解决不了问题,人家是治疗及时的结果。
     
       二伯父到九〇年整六十,退厂来以后有一阵子特难受,让他在家里养花养鱼,他嫌费事,说我犯不上伺候它们;去大坝上下棋打牌,他说没那个爱好;给小学生讲革命传统故事,他说咱也不是老红军,不够那个资格;去离宫练气功,他说怕把俩眼珠子憋冒了;冯大光去了政协,邀他去研究贾宝玉这个人到底指的是谁,他说我这会儿连自己是谁都有点儿弄不清了,还管贾宝玉是谁;新来的市委领导请他去参加座谈会,为振兴热河出谋划策,他说现在瞎参谋烂干事也太多,弄得领导都没主意了,不能再去添乱,让人家领导静下心来好好干就是了……
     
       葛大凤说你这也不行那也不干,你想干啥,要不然把外孙子弄家来,给你带着。二伯父哎哟叫了一声,你可提醒我了,我这辈子念书不多,我想救助山区失学儿童,想盖座小学校。葛大凤吓了一跳,说盖学校可不是小事,那得好几十万块,你要舍得就把我卖了。二伯父说你不值钱,我得去挣大钱。
     
       才起了这个念头,就有了机会,苏有权退下来跟他爱人姜桂兰办了个公司,北京一客户需要钢材。姜桂兰的兄弟在钢厂当头,按说这事好办,但苏有权还有旁的事,一时顾不过来,姜桂兰是挂名的,办具体事她不会,她还晕车’钢厂离市区好几十里地,到那她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姜桂兰想起何天宏,苏有权就请他去,说这个客户是个大户,不是要吨八吨,是千吨万吨,每吨就是挣十块二十块,咱就发了。何天宏往里按按眼珠子,再眨巴眨巴问:这老些,犯说不?
     
       苏有权说:正常业务,照章纳税,犯什么说。
     
       何天宏说:太多了吧。苏有权说:钱又不咬你,还有怕多的,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何天宏好像不认识苏有权了,又仔细瞅瞅他说:她表舅,你咋变得这么快?原先可不是这样。
     
       苏有权说:没错。原先在位子上,就得说在位子上的话,现在退下来,就办退下来的事。
     
       何天宏说:退下来,就剩下挣钱了,是不是。
     
       苏有权说:也不完全是。咱们这种人,一辈子都是跟形势走,这会儿号召挣,咱就挣,等号召咱不挣,就不挣。
     
       何天宏说:我挣了,想盖个小学校,你说行不?
     
       苏有权说:你挣的钱,怎么花随你的便。我干涉你几十年了,这回坚决不管了。
     
       何天宏拍大腿,揣上速效救心丸就去钢厂。别看那儿有姜桂兰的兄弟,但直接举握钢材的不是他,这当中还冇不少关卡,看得出来,人家是有意与买主直接接头。但毕竟有姜桂兰她兄弟的关系,加上何天宏当了这么多年区长,在这也有儿个熟人,几经周折还就办成了一笔,五千吨罗纹钢,每吨能挣五十元。何天宏掰着手指头算,一吨五十,十吨五百,一百吨五千,一千吨五万,五千吨二十五万,天呀!按跟苏有权讲的条件,一半归自己,就是十二万五,除去税,咋也剩十万!
     
       我二伯父激动得直看脚底下,怕眼珠子掉出来,他说我背了一华于大官僚的黑锅,到头来挣了多少钱,自己是最清楚的了。没想到下海做买卖油水这么大,怪不得人们都往这上面奔。自己要是有实权的大官,批个条子就能解决问题,那当中的好处费,岂不是跟大河水似的往兜里流,可惜自己是个名不符实的大官僚。忽然间他又脸红了,骂自己怎么能往这上想,从小参加革命,何曾想过个人得失,即使来热河以后为官,也没把个人的利益放在前头,老了老了,咱可别来个晚节不保呀。挣钱可以,但别、鬼迷心窍,陷到钱眼里去。都六十了,若不是想建座小学校,要那些钱没用,钱多了贼惦着,钱多了也容易起邪心,报纸上杂志上登的多啦,可得加小心。
     
       工伯父把自己好生嘱咐一番,心平气和地把手续办妥,回去向苏有权汇报。苏有权很高兴,说真是好样的,往下还得往大里做,用不了二年,你就是百万富翁,二伯父说我这会儿脑袋都嗡嗡的,百万富翁让旁人当吧,够盖座小学,我就知足了。苏有权嘱咐不要把底细告诉北京的客户,防止他们把咱们甩了,直接跟钢厂联系上。二伯父说你就放心吧,我是不见鬼子不挂弦,不见兔子不撒鹰。
     
       客户开着车从北京来,都是文质彬彬的小伙子,见了何天宏叔叔大伯地叫,甚是尊重,还带来名酒名烟。二伯父在烟酒上都不行,但人家说留着您往下办事时用,二伯父一想也对,就留下了。二伯父一高兴,还陪他们逛了避鞛山庄和外八庙,觉得这些人跟自己孩子一样,可以长期跟他们打交道。人家也特懂规矩,绝不提钢厂那边一个字,口口声声说一切都冲您何老先生,您说什么时间付款咱就付款。我二伯父就感动了,说没想到你们这一代素质这么好,四化大业有望呀。就主动把买钢材的事简单介绍了一点,也就是一点点。人家笑笑也就拉倒了。把五千吨的货款汇过去,人家说那二十五万中间费,一个星期以内派人送现款来,务必等着。二伯父说那好,路上多加小心,多带几个人。
     
       人家走了,二伯父坐车直奔了郊区一个叫二道沟的小学,做了实地考察,结果弄清按农村普九规划中的标准,建一所农村小学需人民币三十万。尔后,在学校院内竖碑,还可以以捐赠人的名字作校名。二伯父说竖碑记录一下还可以,命名就没必要了,咱也不是什么名人一天宏这俩字好像是饭馆酒楼的名字,挂小学校门前不好,还是叫二道沟吧。人家看这老头口气不小,就问你在哪儿发财,二伯父说没必要细说,雷锋办好事都不留名,我把名留厂就怪不好意思的了,具体单位就不说了,等着吧,两个月以后,我送钱来。人家说要不我们先把教学楼的地基开槽,二伯父说等我回话再开不迟。
     
       亏了没开槽。等了两个星期,北京客户也没露面。再去见苏有权,苏有权脸色发青,说你咋摘的,他们自己联系上了,把咱们给甩了。二伯父脑袋嗡嗡响,说不可能呀,那呰人挺实在的,我也没多说,只说了一点点。苏有权说一点点就全完啦。二伯父说那二十五万呢。苏有权说两块五他也不给啦,你快回家歇着去吧,你不是做买卖的材料。
     
       这件事对二伯父打击很大,回家把酒瓶都摔了,尔后一段时间里他沉畎寡言,我们担心他做了毛病,带他去医院检査。检査结果是有点小脑萎缩。大夫说不能让他在家呆着,还,得让他活动起来。我们就劝他出去干点啥,他说让他干旁的不想干,还想捐资助教。大家说咱可没能力建小学校。很快就摘房改了,买咱自己的房子还得借钱。他说那我就资助几个贫困学生。我告诉他您可以把钱捐到希望工程去,不要直接对到人头上,免得麻烦事太多。二伯父不同意,非得从二道沟小学找了十名小学生,有名有姓有照片,他还做了家访,证明确实闲难,才定下来。然后买书包衣服文具,还有学费,一共花有小五千块钱。二伯父一忙乎,精神也好了,葛大风有点心疼,我劝她说只要他身体好,就当吃药了,说得二伯母也顺过劲来了。
     
       岁月如梭。算起来二伯父这二年是撤下六十往七十上奔的人了,但精神头却越来越好。前一阵‘我在医院里碰上他,见他领着两个比他小不少的农村妇女找妇科。我拉他到一边问:怎么回事?
     
       二伯父挺内行地说:估计是子宫里有了毛病。
     
       我问:跟您有啥关系?二伯父说:关系大啦。我问:二伯母知道吗?二伯父说:不能让她知道。这是我的事,我办了就是了。
     
       我急了:您咋惹这种事?还到乡下去惹,丢人不。
     
       二伯父说:这丢啥人。她们是我扶助学生的家长,她们病倒了,学生上不了学,我不是白扶助了吗……
     
       我听明白了,但仍要说儿句,说您当初要是听我的,把钱一捐多省事,也用不着您这么大岁数带她们满医院跑。二伯父点点头,说今天这是简单的,前些日子一个学生他爸让车撞了,我在这忙了好几天,结果还欠人家一千多块钱医疗费,医院非找我要,我往哪去弄。我偷偷指那俩妇女,小声说:看过《离开雷锋的日子》那电影吗?
     
       二伯父说:在电影频道看了。
     
       我说:小心办好事被人坑。二伯父沉思一会儿,对我笑道:瞧你说的,这社会,还是好人多。
     
       二伯父领那俩妇女拐过弯,我听他大声说:那屋是妇科,你们自己去吧,我进去犯错误。甭怕,检查完了,我带你们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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