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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热河鸟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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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钮太平听了也不恼。说你们的水平太低,等我表弟来了让他编,他大学中文系毕业,是写诗歌的。我来串门说你别糟践我啦,这种诗歌我寸写不来。他说这种民间文学不可小视,诗人的成长离不开这一步。我俩正说着呢,就听院里一阵人声喧杂,武翠莲的姐妹、孩子,还有她父母全来了。武翠莲跟钮太平说:我这还有占槽挤驴一计,我娘家房子地震后是危房,现在正翻修,我把他们都接来,咱找鲍大眼借房子,就不信挤不走他们。钮太平脸有难色。武翠莲说你以为这么容易就把他们请来,我都答应给我爸一星期买一只烧鸡。我忙说就怕鲍不干。武翠莲掏出张红纸,让我写感谢信,写了就贴门外去。她这招儿可够厉害,等鲍大眼和蒋素英下班回来,钮家大院挤满人,正房西屋已经住上人了。还得多少解释一下,正房五间是一明两暗,鲍和蒋就一个儿子,三口人住东屋,西屋闲着放零碎儿,钮太平他爸活着时,也不是非要把鲍家撵走,条件不过是把西屋还给他们住,两家做邻居。鲍大眼不干,还要把人家从西厢房挤出去,结果把太平他爸气死了。这问町好,武翠莲又端门板进去了,还大红纸感谢鲍德才。鲍德才恼了,说声我鲍五洲眼里不揉沙子,一撸袖子就进了屋,众人说这回可有热闹看啦,鞋踩掉都不提,猛往院里挤。过了好一阵,也没听屋里有动手或动嘴的声响,众人说鲍五洲咋变成抱小鸡啦。后来鲍大眼过来,说有什么好看的,这房子是我同意借给他们住的,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互相帮助嘛。我在西厢房里都傻啦,钮太平伸出巴掌小声跟我说:关键是这个。
     
       这个是说武翠莲的五妹子小五,叫武金莲,跟潘金莲就差一个字。别以为武家只产铁姑娘,百花园里不可能只有仙人掌,还有牡丹,小五就长着国色天香的容貌,若干年后,她嫁给一个富商定居国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是后话。这会儿小五小荷才露尖尖角,芙蓉一枝出水面,赞美的词儿都加一块,就剩下个好。只可惜,红颜薄命,不爱念书,参加工作去了清洁队。你可别小瞧戴大口罩打扫街的,真人不露相,人家不是怕尘土,人家是人在灰尘里,美女不争俏,待到南下展娇容,吓你们一跳。这词是和小五熟以后我编的,她挺喜欢,说等我有钱了,请你吃羊杂汤烧饼。她咋爱吃这个?后来我才弄清,小五跟翠莲她们不是一个爹,翠莲她爹没了,这个爹是回民,来了养了小五。但这家子那叫和气,互敬互爱,令我们羡慕不已。我母亲和我妻子打认识那天就较劲,还没结婚我就两头受气了,那滋味难受透了。
     
       话说回来,鲍大眼进屋时眼都火冒三丈了,小五迎上前说:鲍队长,我在队里听说过你。你赶车不用鞭子,喊革命无罪,牲口就往前走,喊造反,就左拐,喊有理,就右拐,喊东风吹,就站住,喊战鼓擂,就后退……鲍大眼眨眨眼问:你听谁说的?小五说:是郎姐,跟你的车跟过三年。鲍大眼往下不敢问了。郎姐当年是清洁队一枝花,人长得细长,除了嘴有点撅撅,旁的没毛病。他俩一挂车,拉脏土去沟里,骡子马看什么也告诉不了旁人,就促使二人生大胆,找个草窝操练起来。后来鲍大眼当官了,就不想理郎,郎不依不饶,前儿天还在二道牌楼下截鲍呢,说你要是野豹子,我就是西白(伯)利压(亚)的母狼,你不给我转正,我就上你家去野狼嗥。鲍大眼怕小五再说出什么,赶紧转怒为笑,说我还有绝的呢,一喊文革好好好,牲口就拉屎撒尿,不过这招儿以前不敢使,怕人说我反文化大革命。小五说现在文革都结束了,你也该回清洁队啦,我想跟你的车。
     
       小五天真无邪,鲍大眼想到云里雾里,一腔怒火早扔进爪哇国。你还别说,鲍大眼还真想他赶大车的生活了,已经开始清查文革中的事了,他的日子不好过啦。
     
       往下我结婚,忙个够呛。蜜月没过完,领导派我去五七干校学习。干校在市郊,要求在那吃住不许回来。那时干部们都不愿意上干校,有消息说干校也快撤了,但既然开班,就得把人拢住。有一天班主任说你们不要不安心,人家粮食系统还有人主动要求来呢。我们学员瞪大眼珠,见不大的天津小吉普下来俩人,一位是蒋素英,另一位是钮太平。我还以为钮太平是送蒋的,上前小声问:战况如何?胜了。他们搬厢房了。祝贺你。
     
       祝贺啥,我连厢房都没了,我得在这住一阵子。等到人少时我才弄清,武翠莲一通折腾,把鲍和蒋弄得整夜没法睡觉,血压高,心脏也不好,偏偏这时组织部又把鲍的职务免了,他两口子一看大势已去保命要紧,主动提出住厢房去。这头挺高兴,乐大劲了,翠莲她三妹子正怀着孩子,一下生出来,就势在这做月子,做月子那屋不能再住旁人,小五和爹妈都挤翠莲这屋来,翠莲说太平你外面找宿去吧,住一起不方便。就这么着,把钮太平撵出来,没法子,
     
       他主动要求上干校,正碰上蒋素英也报名,俩人就一起来了。在食堂打饭时,我有意排在蒋的身后,小声说:蒋主任,您这是何苦呢,上这来干啥。
     
       蒋索英没好气瞥我一眼说:别装好人,你们一起害巴我。
     
       钮太平过来说:没我表弟的事,要怨全怨我。蒋素英说:你也别美,老三做完月子还有老四老五,你就在外面住吧。
     
       钮太平说:没错。你受不了孩子哭,你也别回去。蒋素英叹门气:唉,真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呀……说得我俩都默默无言。蒋的这句话到了90年代变成一句歌词,实际上最能诠释此活之义的,莫过于中国历次运动中某些人的命运。表哥钮太平嬉笑人生耍弄婚姻扬弃爱情,完全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我虽然理解他,但心里总是希望他不要这么瞎闹下去,在我的想像中,一个人应该有个安稳的家庭(和美最好,次之也要安定团结)还要有份稳定的工作、固定的收入。但实践证明我的思想实在是太保守了,表哥像看破红尘一样抛弃了那些正统的想法,过起了一种令我难以想像的生活。
     
       1983年兴起做买卖。我在市政府当个副科长。领导要求每个人都得做一笔,把我急够呛。论写材料我内行,做生意怎么做,我一点也不在行。盛夏的一天下午,武翠莲领着孩子找我来,她说表弟呀你快去劝劝吧,你表哥他胡造把咱们家改成什么公司,这会儿正拆门楼子呢。我一听还挺高兴,心想没准能借助于表哥做笔买卖交差,就劝武翠莲说:嫂子你别急,表哥这是跟形势走,没事。武翠莲揉揉眼睛说:不可能没事,你知道他和谁合伙?他跟鲍大眼两口子一起干,你想他能得好吗。对此我有些吃惊。前一段清文革中的三种人,清理到鲍大眼头上,经查他把人打残废过,处分是开除公职,蒋素英也重新站柜台称粮食了。按说这是老天爷睁了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间终于到了,表哥你不投井下石就是好汉,也没有必要跟他们整到一起,还不等于拉扯他们一把吗。我问武翠莲你在家不是领导吗,怎么在这么大的是非面前不帮他把把关。武翠莲苦笑着说,啥领导也领导不了那鸟人,他净玩邪的,这几年养狗养猫养热带鱼,打麻将下棋跳迪斯科,就是不给人家好好卖粮,一称就多,粮店差点让他给卖光啦。我看看他们的孩子,男孩,叫钮转。我说他爸怎么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武翠莲说,他说转好,时来运转,转得这孩子都五岁了,一加一是几,都转不过磨来,但已经会打扑克,再过一阵就会打麻将耍钱了,这都是跟他爸学的。
     
       我赶紧跟表嫂去钮家胡同,沿途就见西大街两旁又新开张了许多买卖,门脸不大,宝号都叫得吓人,不是中国北方什么总公司,就是环球贸易集团,顶不济的也是塞北门市部。红墙绿瓦的文庙早已改成中学,也新添一块牌子,叫孔圣商贸中心,门口有人卖西瓜,说是从山东孔子老家拉来的,孩子吃了认字快。说实在话,五八年大炼钢铁是冒进不假,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知故犯,大多数人是被那热火朝天的场面感染了。八三年寸,上下思想一解放,都哄起来,局面也挺动人的。各级领导都带头挂上总经理这类的头衔,俨然红色商人横空出世,一夜之间,什么粮油食品、钢筋木材、水泥砖瓦、单夹皮棉,好像什么买卖都会做了。相比之下,我表哥折腾得就算是小的,最终折腾惨了,也是在定数之内。
     
       我赶到钮家大院,门楼?已经没了,城门宽的墙豁子能出入汽车。钮家的先人把院子留得很大,据说是要盖座戏楼,当然不是大戏楼,是请小戏班子演个过生日祝寿那样的小戏楼。还设想在戏楼后建个小花园,弄点山石花草,把整个宅院点缀点缀,也图个风水吉利。好宅院必须有园子,那不光是给小姐丫环去耍玩,园子,圆满,园子还把天地的净气敛来送进宅子,这样才人丁兴旺瘟病不起。现在看来其实就是注意环境保护,空气好,人就少得病。前面说过,钮家在他爷那一辈上,思想就比较开放了,办学堂教书育人造福社会,对个人享受想得就少了,所以那戏楼和园子都没建。他本想分割出去卖地换钱盖校舍,一个算命先生说这空地给你儿孙留着吧,日后必有大戏在这演。老爷子听了就没动,不知道五代十国后会是何等天地。这可好啦,先人盖房后人遮凉,爷爷留地孙子得利,钮太平大车小车往院里拉粮食,搞了一个粮油公司。我赶紧跟太平说粮油是统购统销的东西,万万搞不得。太平说:听说有的地方都要种大烟啦,粮油还能有人管?鲍大眼在一旁说:你也来干吧,天下大乱啦,挣钱最重要。蒋素英说:麻栗坡还有不少反击战的废坦克,咱们是不是买了。钮太平说:先搞粮食,后搞钢铁。
     
       我悄悄问太平你哪来的资金。他说一是粮食局的,局里没人敢挑头,怕砸锅,把钱人到这;二是银行主动往外贷,不贷白不贷。我说你就不想想万一搞不好会是什么后果。钮太平说这就跟搞对象一样,总想着万一搞不成不去搞,那就一辈子打光棍。武翠莲说你贷款是用房产做抵押,真有那一天,我们娘俩住哪儿。钮太平说到时候咱住别墅,比这高级。那会儿日头火红火红地悬在西边的天上,把大地烤得要发焦了,我汗如雨下,嗓子冒烟,但奇怪的是,表哥却毫无感觉,他满腹宏图大志,兴奋得忘掉了酷暑,再加上有鲍和蒋两个人跟着瞎嚷嚷敲边鼓,表哥已跟他们兵打一家将和一处晕晕然飘飘然啦。我知道劝也没有用了,啥叫化干戈为玉帛我这才明白。
     
       应该说表哥那年的粮食生意路子是没差错的:南方稻米丰收价格大跌,北方连年春旱收成减半,但联产承包使农民手头宽裕了,买粮就要买大米白面。表哥从南方买米在这边卖,符合商品流通规律。但他有一件事弄差了,就是关于种大烟的活儿:那本是机关干部开展做什么生意大讨论时闲扯出来的。热河这地方在解放前确实种过大烟,因为日夜温差大’大烟的质量特别好。解放后禁种,但仍有极个别的人在哪个隐蔽的山沟子里种几棵,为的是肚子疼啥的吃了管事。后来有一餐馆,它的涮羊肉特受欢迎,据说老板往汤里放大烟壳,吃了就上瘾,也不知真假,都那么传。可能是像我这样的秀才实在不知道去经什么商,又怕被人说思想保守,就瘸子打围坐着喊,喊出干脆种大烟的话。其实是根本不可能的,但传出去就有人当真。表哥钮太平让人哄哄得脉都散了,听着这活儿,明知是假他都说是真的。表哥还有套理论,说古往今来兴亡盛衰皆在定数之内,就好比人必有生老病死。若怕死而惧生,若畏亡而拒兴,则人世万物皆无。所以,善始者未必善终,善行者未必善果,天地万物人生在世,其过程才是实在具体的内容……
     
       我又是说不过他,我也没空说他,我妻子联系了一批水泥,到站卸车后没来得及运,半夜下暴雨,全泡了汤。她不仅一分没挣着,还给单位赔了好几千。80年代初的好几千是个钱啦,我妻子心眼小,急得想上吊。精神出点毛病,我天天在家看着她。我还得安慰她,说不用着急,表哥的生意好,回头我去他那挣大钱,把损失补回来还给单位。你还别说,当时我还真有点那个意思了,要不然我家日子没法过,把公家的钱损失了,比自己的钱还心痛。
     
       转眼到了秋天,天高气爽大雁南飞燥气全无。我妻子没事了,因为旁人给单位做生意大部分也都赔啦。上面下了文件,不让这么搞了。领导们将经理帽子一扔,又回办公桌后当官了,发话道前一阵的损失就算交学费啦,于是皆大欢喜。可怜我表哥,他领着武翠莲和儿子找我来,非要见市领导。我把办公室门关上说使不得呀,领导说算交学费啦,太平说他们是用公家的钱交,我把房子都交出去了,我受得了吗。我说那就搬别墅去住吧。武翠莲说:住别墅?住树上去吧。
     
       钮太平叹口气说:我要是只鸟就好了,找个树杈搭个窝……
     
       原来,工商清理各类公司,粮油属严禁之列。人家清理得对,粮食不能全面放开,那么着就乱了。钮太平说你们倒是早说呀,当初你们要是不批执照,我也不下这么大本,这可好,干到半道让我停下,我账本上都是费用还没见多少利润,这不是坑我吗。人家说咱们现在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没有成功的经验。太平说哪是没有经验,是你们有经验,趟过去后连石头都抓走了,我摸了两手空灌一肚子水……
     
       我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去。我又给他帮忙,找银行的熟人,容他一段时间。但银行说为了防止出现死账,必须封房子。结果,钮家大院上房五间不许太平住了,他们和鲍大眼住进西厢房对面屋。那东厢房呢?我忘了说了,吃食堂时拆了烧火做饭了,亏了解散了食堂,再晚几天,西厢房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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