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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热河鸟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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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年,表哥终于缓过劲,他倒过钢材贩过花生批过服装开过饭馆,一点没闲着,但也没哪一样见他干长过。他时而西服革履,时而破大衣裹身,高级饭店里能喝洋酒,路旁小摊也吃馄饨。我劝他你干个安稳的活,别游神似的没个准地方。他说我得记着当初的教训,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摸准各村的地道,悄悄地进村,才能有战果。我琢磨他把《地道战》里的词拿来说,证明他心情不错,就问他挣有多少钱,他说没赔就不赖啦。我发现表哥有心计了。嫂子武翠莲这时已经不上班了,专职打麻将,十个手指头上都戴金货,上厕所被一越狱的截住,要撸她。她手指头粗,撸不下来,没留神,让她按倒,把头给按坑里,拔出来脑袋变成长方的,公安局对着照片怎么看也不是原来那个人,认定他整了形。他那个儿子钮转呢,可棒啦,全市少年数学竞赛第一名,心算达小数点后十好几位,后来被科大少年班录取走了。我问侄儿是怎么变得这么有出息,表哥说关键是我这些年没个准营生,孩子从小就知道爹靠不住,他就自己奋发图强了。我对此半信半疑,回家跟儿子说爸想辞职单干成败难测,往后你就得靠自己了,我儿子说爸你就放心吧,明天我就不上学去烤羊肉串,连饭都省了。我大吼一声你拉倒吧,你敢矿一天课我打断你的腿。我妻子下班回来,我儿子说我爸犯精神病啦。后来我把实情说了,还说挺为表哥提心,怕他看三不看俩的,到头来毁了自家的日子,就应了鸟人那俩字。妻子笑道,我看你才是鸟人,你这个样还为旁人担心,人家老婆搁家里养起来,披金挂银天天赢钱,儿子功课怎么好的,那得花钱请家庭教师,现在这年头淮跟谁说实话,你还信以为真替人着急,那俩字放你头上再合适不过。
     
       一顿骂让我明白又让我糊涂,按说表哥和我从小一块长大亲哥哥一样,他有仆么都不会瞒我。可眼下还真不敢这么看问题了,亲情友情都被金钱冲击得变了样,不加小心不行啦,于是,我劝自己把心眼放宽些,表哥不是一般的人,在改革幵放的年代里,他如鱼得水,会生活得很好,犯不上为他操心。相反,还真得为自己操操心,没能耐挣大钱,就得把官往上熬熬,总在科级打转转,再过几年领导想提拔你你都过口了,那就全没戏了。我正琢磨下一步该咋办,钮太平打电话请我下馆子,我推说工作忙不想去,太平笑道你最近有一桩好事,就看你有没有勇气去拿。我也笑了,说表哥你什么时候又改行算卦了。他说我正研究这一门,先算算你看灵不灵,你是不是想当官又苫于没门路。我说可政府机关上厂没有一个不想当官的。他说那你就来吃饭,保准小官坐上桑塔纳。那时县级领导刚坐上桑塔纳,听他说得这么肯定,我将信将疑就去了。到那一看可不得了啦,他竟然把新近从外地调来的部长给请来了,一旁还有鲍大眼蒋素英,还有小五武金莲。我一时也弄不清这都是怎么一个关系,稀里糊涂跟着吃。吃完饭都散了我问钮太平:表哥,这是怎么回事?
     
       钮太平反问:吃了这个半天,你都没吃明白?我说:这饭店的菜炒得不错,八个热的就有一个差点。
     
       太平把大拇指食指中指捏到一起说:万幸啊,亏了没说八个菜都好,看来你官职能到七品。但今天菜上得太慢,你熬到正七品,也得些年。
     
       我说你别拿我开涮了,吃你一顿饭,还能断出前程来,是不是想让我付饭钱。小五从总台过来,冲钮太平说:姐夫总经理,人家不给打折……
     
       钮太平脸红了,摆摆手说:谁说打折,照付,快去。
     
       小五眨眨美丽的大眼睛转过身,自言自语:好像是你说的,这有熟人……
     
       钮太平对我皱了皱眉说:模样还行,水平太低,人才难觅呀。你回去耐心等待吧,成了,算哥哥我对你的报答,咱们哥们得有一个做官的,关键时刻能有个照应。我问:你咋不当?
     
       钮太平说:我有痔疮,怕开会坐着。我要当官,先得去庙里练个一年半载的。
     
       这事后来让我弄清了,新来的组织部长是蒋素英的亲戚。蒋素英不愿意在粮店卖粮,见钮太平这阵子折腾得不错,又要跟着他干,鲍大眼带小五也要参加,太平也想往大了发展,就答应了,其间听说蒋有这个亲戚,他就想起我,为我谋划了这么一把。过了些日子,我真被派到某县任副县长。我去谢表哥,他正忙着谈一笔生意,地点在一豪华宾馆的小会议室里,小五把他叫出来,我刚说了几句,他说生意要紧,这房子也是按时间收费的,咱自家的事回头啥时候都能说。晚上,我拎些水果去他家,见钮家大院里机器轰鸣尘土飞扬,往里瞅,正拆正房呢。钮太平浑身上下土猴子似的跑出来。我说这正房不是从银行手里要回来了吗。他说若是要不回来我还不拆呢,做生意风险大,留着这房子,早晚是人家的,分局要在这盖家属楼,给我两套,还能得笔钱,往后谁敢动我,警察就不干。我不知对错地点点头,又说起下县任职的事。太平说你这就外道啦,用不着谢我,其实是你自己干得不错。让领导知道一下,那是必要的,要是领导脑子里根本没你这个人,你再有能力又管什么用。我还想跟他再说点什么,他指指院里说太忙不能再谈了。我说人家拆房子你在里面干啥。我嘿嘿一笑说我家祖上是富户,我估摸着这房下,能埋点什么,我得盯着点。我望着表哥瘦小的身影,心里不知是股子什么滋味,人生不易,命运变幻,走到哪一份上,还真是鬼神难测。于是,我又想起《水浒传》里的洪信,也多亏了他,才使那么多英雄豪杰笑傲江湖路铲不平彩绘人间,留下一段段千古流传的故事。而表哥不愿做安分人,宁愿做鸟人,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大概也正是这个年代所必须有的,否则就不丰富多彩。就像菜市场里,你能说哪种小菜不该摆出来,现在连野菜都身价百倍,先前谁曾想过。真是大千世界万物竞争斗转星移生生不息啊……我若有所思回家去了,连水果也拎了回来,武翠莲和钮转回娘家去住了。
     
       转眼间又过去好儿年:整整让表哥说着了,虽然我一到县里就是副县级,但想熬到正县级可费了劲了。从副县长到副书记用了四年,然后眼睛就盯着县长位子,再往后才有可能是书记,才有机会再提拔或调到市里一个比较好的单位当头。可原来的县长好不容易熬成书记空出位子来,上面又给派来一个县长,是省里领导的秘书,人家根子比咱硬,咱是干着急没办法;妻子三天两头打电话问什么时候调回来,甚至威胁再这么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我明白她的意思,那不是不可能发生的,我妻子长得还可以,她单位有两个男的给她打溜须,我不在家这几年,她都当上科长了,我儿子念书不行,音乐好,吹长笛,让省艺校给招走了,家里就剩她一个入,太方便啦。我去找组织部一一蒋素英的那个亲戚早调走了一领导说你任的是实职,没有时间限制,眼下机构改革人事冻结,你就是想回来随便安排个地方,也得过一段时间。
     
       我想这可咋好,就去找钮太平。他这时不做生意了,办了家旅行社,搞起吃住游览一条龙了。我把情况说了一遍,他把电话夹在脖子上说:看来,对情况研究不够,让你受苦了。
     
       我说:你快研究吧。他说:依我看,你一定要坚持。我说:坚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他说:我给你算算,你说个字吧。我根本就不信,但一赌气,顺嘴说:你就猜‘盼,字吧。
     
       他放下电话,一本正经地在纸上写了挺大一个盼字,闭目想了一阵说:很好,有了分教。盼是望眼欲穿,二目分幵,仍是一只眼睛。睛字仍然是用目去看,丙说那青字,青字下为月,上为三横加一竖,好,你目中所盼之事,三个月出头即大功告成。
     
       我笑了:你跟淮学的?
     
       他说:见笑,自学成才。现在人们特信这些,咱就得按市场规律去参与。过几天我就要配上电脑,搞人生预测官运走向生意成败婚姻指南……
     
       我说:还是说我吧,三个多月就有消息了?有这把握?
     
       他说:你在旧历七月二十左右向北行,此举非常重要,若是错过,莫怪老夫测得不灵。
     
       我笑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老夫,他说,我连长袍和胡子都准备好了,干什么吆喝什么,忙什么穿什么,那么才灵验。我看看他桌上的台历,那天是旧历五月初十。我不好意思地说你弟妹有点等不及,县里事多,三个月我顶多回来个两三次,万一这一阵出什么事可就麻烦啦。钮太平说这好办,今年是你媳妇的本命年,须加小心,你让她上我这来算一卦。我试着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她坐着小轿车立刻就来了。我指着小轿车对表哥说,你看,悬啦。太平说你走吧,这三个月我给她身边放一个保镖,确保平安无事。
     
       我听不明白他说的啥,我也不想细听,扭头走了。晚上见到妻子,妻子愁眉不展,说你表哥给我算卦,说我是土命,三个月之内我有血光之灾,必须避出行避星星避喧哗,最好找一水命的女人做伴,才能化险为夷。我说表哥有仙道,不可不信,本命年是坎年:人初临世间,生命弱小,凶险重重,天地轮回,十二年又回本命,气息再现,新魔老鬼全找上来,不可不防。我也不知从哪儿编出这么一些词,直说得妻子冒冷汗。眼下不光男人有话不敢跟妻子讲,妻子也有话藏在肚里不敢吐出来。恕我武断出言,漂亮女人差不多都有难言之隐。这又并非她不贤不惠不忠不洁,架不住有那么多男人惦着。后来有一阵我和妻子闹离婚,表哥劝我,说漂亮女人也活得怪不容易,贫家之女,若早早出去谋生,便要时刻防着邪恶之人。长大成人,想谋得事业有成,就得在真本领之外博得上司长官的欢喜,偏偏你又漂亮,一笑百媚生,难免就让人家心旌不稳想入非非。天下哪有猫不馋腥,哪有蜂儿不采蜜,高级宾馆乡间别墅套间办公室,无形中也提供着方便。不过,也不必太害怕,终归还是鸟人少善人多,贼心虽大贼胆小,或者有贼心没贼胆,便宜没占上,却给人家办了不少事。总的说来,大多数漂亮女人是吃小亏占大便宜。便宜到手,亏就窝在肚子里肉己消化了。所以,男人大可不必生嫉起火,敢问你就不是馋腥的猫寻蜜的蜂,尤其是你们这种省老婆费汽油的外派干部……
     
       表哥一番活,说得我哑口无言。不要说我,恐怕还有许多比我官大的都哑口无言,个中原委,大家心里都知道。伟哥为啥在三令五申之下还供不应求,实在是有市场呀!好几百块钱四片,除了大款,淮吃得起,那是不用我在这说的事。我后来与妻子重归于好,应该说主要归功于表哥钮太平。
     
       话还得说回去,表哥一卦稳住我妻子,说表嫂武翠莲是水命,搬到我家跟我妻住了三个月。我那阵特忙,想干出点成绩来,没黑没白地抓乡镇企业,又抓贫困村脱贫,三个月头上,趁来市里开会回家瞅瞅。一敲门屋里问你是谁,我听出是妻的声音,就逗她说:你猜我是谁?妻吼道:我管他妈的你鸡巴是谁!吓得我直起鸡皮疙瘩,赶紧报名进屋,见妻头也不梳屋里乱七八糟,我说你变成这样,妻说表嫂就这样,我看挺自在的。武翠莲哈哈笑着从里屋出来,薄背心子下俩大兔子突突地跳,我赶紧转过脸。武翠莲拍了我一下肩膀说:表弟回来啦,我正好回家看看,啥时让我来打电活。我送走她关上门,想跟妻子亲热一回,妻子说啥也不干,我说你咋啦,妻子说表嫂三个月没让我跟男的说话,我见你就害怕一我抓起电话就呼表哥,表哥回电话一听是我,就急了,说现在正是三个月出头,你要是不北行,升不了官调不回来可别怨我。我也急了,说三个月把我媳妇训练得见男的都不会笑了,我再不培养培养感情,她就得把我忘啦。表哥说忘不了你,只能忘掉情人,你放心地北上,必有善果。我放下电话心中恼火,又不是来了日本鬼子,我北上干啥,我他妈的南下,我也不要那个官了,我带媳妇去南边转转,顺便看看孩子。
     
       正发这个狠呢,县里来电话了,说上级领导来视察,必须立即赶回来。我赶紧就坐车回县了。实话实说,我是挺老实的干部,在下面也真拼命干来着,发一回狠,也是要饭的放鞭穷咋呼,看家狗窝里横,不可能动真格的。回到县里,立刻在前面幵道引路,走到哪介绍到哪儿。我记性很好,甭管是人名还是数字,只要经我这过一遍,就全都能住。但我不会成本大套地汇报,用词也一般。偏偏这回领导只看不听汇报,书记县长汇报工作思路呀儿年规划呀如何奔向下一个世纪呀在行,一到这个厂那个村就不行了,一下子显了我。时值盛夏,骄阳在城里似火,到了山里,就差多了。领导身上无汗,作风愈发扎实,看得很细,还要到最贫困的村子去。我们就去了坝上,坝上就是接近草原的地方,绿草如毯,白云低垂,牛羊成群,鲜花盛开,若论景色,那是没挑了,尤其那份开旷劲,能让你心里有多少忧愁到这也不愁了,哑巴到这都想唱两声。这不是瞎话,我扶贫那乡有一土医生,专扎哑巴,一扎就出声,可到坝下扎就不管用。我研究了这事,给他跑来一个行医执照,利用原铁道兵的营房,开了家医院。这一下可热闹了,连治病带旅游,人来得哗哗的,村民又弄些马让游人骑,再幵饭馆,这乡挺快脱了贫。领导听了把我好夸奖。往下说简单点,旧历七月二十陪领导视察,八月中旬,一纸调令要我去省里,到大机关里当处长。
     
       我不愿意离开热河,拿着调令在家磨蹭。表哥来了说祝贺你调动。我苦笑说当初我还不如南下旅游,这回可好,让我离开热河,省会那个地方哪都好,就是太热,我又怕热,而且,我老娘都八十了,也需要我照顾。表哥一拍大腿说:我说怎么出这大差呢,谁叫你该北上时想着南下,没给你跨省交流到海南岛去,就算便宜了你!
     
       我又没话说了。领导视察坝上,论方位就是北上;我想南下,省会就在南边。我问表哥你到底是怎么算的,他说茫茫天数,不可泄露,眼下,你还是乖乖地服从命令,自有好报。我说去了啥时能回来,他说,只要你不怕辛苦,你随时都可以回来,现在交通很方便嘛。
     
       我说:我没事折腾钱玩?
     
       他说:对,你只要舍得,你肯定能折腾回来。
     
       他说罢走了,我这头犯了琢磨。很显然,他的话里有话,可我又不能按他说的去做,那么着就辜负了领导的一片心。不过,结果却像表哥说的那样,我到省里不久,我母亲就三天两头有病,有病我就得回来,这么折腾一阵子,把工资差不多全贡献给铁路了。人家领导挺关怀下属,看我也不是做大官的命,到了冬天,说止他回去吧,我就回了热河。我回来了,我母亲也没病了。我怀疑是不是表哥做厂什么手脚,就问妻子,妻子说绝没做手脚,你母亲确实有病,人家表哥根本没掺乎,人家还受不少累,大大都是他给找的。我一听心里就明白了一半,有几回我赶到家,大夫已经出诊看完走了,留下的话总是那么几句:吃了药病情得到缓解,需要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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