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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富起来的于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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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地方我才知道他为啥这么看重我。原来他这个大儿子不大精明,有点二,但还不算太傻,太傻乡里就不给开结婚证了。于四有三个孩子,老大叫柱头,二的是闺女,叫春头,三儿是小子,叫锁头。就因为柱头有点不精明,说媳妇就费了点劲,新娘子是后沟老罗家的闺女,叫罗秀子,名不赖,人长得也不赖,就是耳朵有点背,说活还不大清楚,舌头大,如果不说话光站着,挺好的一个人。这要是在前些年,瘸驴搭旧口袋,双方将就点,也就行啦,偏偏这一阵子老罗家日子也好起来了,怎么看怎么觉得把姑娘嫁给柱头有点亏;于四呢,手里有俩钱,正应着那句老话,穷汉子乍富,摇头腆肚。总想摆出点富人的样子,就和老罗家较劲,财礼钱呀衣服钱呀首饰钱呀改口钱呀见面钱呀,都加着倍给。另夕卜,就想在婚礼的场面上震对方一下,所以,除了婚礼排场往大了折腾,就琢磨请几个领导来助阵,村支书村主任自然在内,后来想起工作队管着支书和主任,就又来请我。
     
       于四家是新盖的瓦房,六间,工间一个院,东院他住,西院给柱头,俩院之间有门通着。我到那儿,已经两院子人了,屋里屋外热气腾腾,真有那么股子大操大办的架势。我小声对于四说还是勤俭办鼻事好,于四说都勤俭好几辈子了,也没见好到哪去,我这回就豁出来闹一回,没准还能把好运气留在这儿。
     
       于四的媳妇大名叫罗啥,也是后沟老罗家的姑奶子,现在里外都叫她锁头他娘或于四家里的。她人挺能干,屋里屋外炕上炕下,那是好手,就是相貌七差点,塌鼻梁子。有人会说你是不是瞎编,咋又是不精明的柱头、舌头大的罗秀子,还有塌彝子的锁头他娘。这您就不了解实情啦,在柴火沟那样的地方,家于四这一家人的状态就算是上等的了。走路俩胳膊知道甩,拉屎两条腿蹲得下,吃饭俩鼻眼会喘气儿,您就知足吧。要不,后几年怎么就出了这个工程那个工程往山沟里送这送那呢,那就是坚持了实事求是的路线,承认还有落后贫困的地方,有需要救助的人。
     
       话说回来,于四为儿子办喜事,是不惜破费,何况他手里确有俩钱儿,也花得起。他就想要个好名声,要个好面子。他请人选的那天是个好日子,晴空万里,红日高照,明明是腊月天,人站在当院不觉着冷。按这山里的习惯,新娘子摸黑出娘家,一大早就接到婆家来。从后沟到柴火沟这一段路,坐的是拖拉机,从村口到于四家,换坐花轿,唢呐哇哇吹,吹得喜鹊老鸹可村头子飞。这都是于四的主意。于四说要办得隆重,就得多费几道手,就像吃饺子吃面,又是揉又是擀,面的筋骨就出来了。娶媳妇若是两个人胳膊一挎就进屋,门关就上炕,那还有啥意思啦,那是过去穷的时候办不起才那么办,现在不是办得起吗,就得往复杂里办。帮着张罗的人说那好办呀。办花会有轿,绑结实了,咱往家抬,剩下老人讲的拉弓射箭迈马鞍子绕火盆,您就瞧好吧。于四说好极啦,你就给我张罗吧。这么一张罗,热闹可就大了,连旁的村的人都来看稀罕。
     
       柱头那天是西服领带,领带也不好好在粗脖子上呆着,一会就像个绳套套在脖子上。他手里拿着村剧团的一把弓,大嘴呵呵张着对着花轿笑。罗秀子身着红装,头上蒙着红盖头,叫人搀着下了轿。我一看怪不安的,跟村支书说这么弄有点过了吧,村支书就拽于四的衣襟,说要是有人反映上去可咋办。于四也是明白人,转头说是闹大了点,反正一小会儿的事。我一听也就忍了,还帮他们解释,说射这箭不是射新娘子身上的邪气,这是占希腊传说中的爱情之箭。
     
       我这话才说完,满院子人都喊起来,原来忙乱中忘了嘱咐柱头,拉弓射箭是让你摆个样子,拉三下空弓就行了。这柱头实诚,让干啥就干啥,顺手摸过来一根高粱细秆,架弓上说等着,嗖地就给射过去了,没射着罗秀子,却把送亲的她舅给射着了。好悬呀离眼珠子差两分,眉头上血哗地淌下来。这一下子就乱了,罗家送亲的哪能干呀,拉着新娘子就往囬走,罗秀子的盖头也掉了,瞪着眼珠子呜噜呜噜也不知道说啥。
     
       于四当时汗就下来了,窜到大门口拦住,说哪有新娘子不拜花堂就出大门的。罗秀子的娘家人说你们射伤了新娘子她舅,这个亲不能成了,你们要想结亲,就重新再办一回吧。锁头他娘嗷嗷叫着说:那可就坑人啦,那么着就还得下聘礼给财礼钱,我们折腾不起呀!
     
       我和村里干部见此情景,只好上前帮忙,好说歹说让人送罗秀子她舅去医院,旁人留下接着办喜事。于四在村里人缘不错,大家也挺给他面子,嚷嚷一阵,就把刚才的事撇到一边,又乐乐呵呵地吹唢呐放鞭炮往屋里迎新娘子。下一个项目是迈马鞍子,罗秀子没费事,挺长的腿一下就迈过去。再往下是一溜三个火盆,都是柴袢子浇柴油点着的,半人来高的火苗子,着得腾腾的。过去有一段相声说新娘子跳火盆给燎了,其实到真格的时候不大可能,因为按这里的做法是绕火盆,新娘子在三个火盆之间绕一个3弯,就算过去了,未来的小日子也就热火腾腾了。何况,还有人领着新娘子,新娘子再紧张,也不会往火上跳。该着这天出事,陪罗秀子的这位伴娘怕炮,炮一响她就来尿,面对着这三盆火,她不怵,但叮当山响的炮,崩得她受不了,挤出人群就往墙根跑。剩下罗秀子一个人,她就朝前看,于四媳妇着急,恨不得新娘子一步跨进屋,她就喊秀子,绕!
     
       罗秀子挺水灵的大眼一眨,问:跳?
     
       众人:绕!秀子:跳!
     
       这都是转眼之间的事。罗秀子耳朵背,心里又紧张,一抬腿就往火盆上迈,你想那能迈过去吗,呼啦一下就把裤裆给燎着了。旁边的人看不好,上前把她拽一旁,抄起灶上带饭的笊篱叭叭拍一顿,火星子倒是没了,裤裆拍得精湿。那位往墒根跑的也裤裆湿着跑回来。好在人多场面乱,一乱遮百丑,俩人拖着两条湿棉裤进了正屋,拜天地,人洞房。
     
       事后,就因为于四大操大办婚礼,还搞封建迷信,我被上级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我开始还解释,说富裕起来的农。民,心里欢喜,有些做法有点过‘,还是可以理解的。领导说坚决不能理解,富裕起来的农民,应该把楕力放在捐资助教捐资修路上。我自愧水平低,回到村里想发动于四捐钱修小学校的房子,好掩饰一下前面的过失。让村主任去找于四,村主任说于四去城里签协议去啦,他要办一个规模较大的木板加工厂。
     
       照理说我们应该很好地帮助于四办厂,但那一期工作队重点抓思想教育,又是刷大标语,又是开座谈会,防止和平演变。于四把协议签回来,同时也就带回对方投人的资金,他美滋滋,小瘪肚子一个劲想往高里腆。我把他叫到村委会,说于四你再有钱,也不能瞎折腾啦,这么做不合时宜。
     
       于四说:让您为我挨批评,怪对不起您的。不过,因祸得福,我现在的运气,都是给柱头办喜事办出来的。
     
       我说:拉倒吧,两条湿棉裤,还嫌不丢人呀!
     
       于四说:妙就妙在这两条湿棉裤上…我找人算啦,两条棉裤从一进屋到喝完喜酒老‘湿’着,那就是来了两位‘老师’,老师现在光彩。而且,我家人这阵子净头晕发昏,是燥气太盛,有两条湿棉裤给湿润着,就合适了。
     
       气得我哭笑不得。后来,我一琢磨我犯不上跟他生气,我也要离开这村了,就说:过去都是穷折腾,你现在富了,别瞎折腾。
     
       于四说:要想富,还得折腾,一停下来人就打蔫,货就收摊。
     
       我说:算我求你啦,在我没离开这村的这几天里,你安生点,别给我添麻烦。
     
       于四说:哎哟,你说晚啦,算卦的说我要想办好这木板厂,就得让我家大门朝着河开,要不然,犯火神,着火。我刚才把门扒了,有一个坐车的人停下来问是咋回事,我就跟他说啦……
     
       我问:那人是谁?于四说:说是验收你们工作的领导。
     
       我让他给气糊涂啦。过了几天,那位领导真的带人来验收了,我汇报了情况,人家问既然群众思想觉悟都有了很大提高,为什么还有人相信算卦的扒大门呀。我连忙检讨说是我的工作不细致不深人不扎实。这时,于四拿着个大红信封进来,说我要捐资助教,这是五千元钱。六年前五千块钱是个钱呢!各级领导到处找这种典型。所以,那位领导很高兴地跟于四握手,请他坐下抽烟喝茶。于四说这完全是工作队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好,重扒大门心明眼亮了。领导一下子认出来,谨慎地问:你不是听了算卦的才扒门吗?‘
     
       于四说:我那是不好意思说自己思想进步,才扯那么个谎。
     
       领导说:那你的真实思想是什么?
     
       于四从兜里掏出本地图册,打开说:领导您看看,原先我思想跟不上,原因在哪儿?
     
       我们都愣了:在哪儿?于四说:在我家大门的方向上。我家虽然是正房,但门朝着公路开。公路在东面,‘文革’时认为这是开对啦。现在看开差啦,你们瞅瞅东面和谁扯一块去啦?美国呀!再绕到那头就是苏联!这还了得,我不能跟他们连成一片。
     
       领导皱起眉头还真仔细看地图,说:纬度倒是在一起,问题是远了点吧。
     
       于四说:噢,远点没事?那我这五千块钱就甭捐啦……
     
       村支书跳起来喊:不远不远,这也就是一指头多长嘛!
     
       领导也只好说:你这个朴索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值得表扬。
     
       于四为使我不为难,掏了五千块钱,我心里挺不安。工作队离村时,我去看他,话里也就带出来。于四正在木板加工厂里指挥着人垒两个小庙,我说这是啥庙,他说一个管天晴,一个管下雨,破板子时就出太阳,着火了就下雨。我哭笑不得说你还想掏五千块钱咋着。他说还得掏好几万呢,给村里修路,当然,拉板子也方便。
     
       我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说将来有什么事到城里找我。这实在是句客套话。于四说到时候找你可别烦我。我当时以为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
     
       像我这样工作在地区的干部,下乡是常事。按照前些年的行政建制,地区的丄作重点是各县农村,市这一块和地区平级,不归地区管。我参加工作就在地区,人虽然生活在市里,但除了在机关,一开展工作,就到县里到乡下。我又学着写小说,到面就要找人聊聊,也算是认识些人,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很少有人来找我。我从柴火沟回来,以为那一页生活也就翻过去了,于四将来或许能在我的作品里,闪一下他的影子,当然,还不能用真名,以防止出麻烦。
     
       大概是在转过年的春天,我已经调到报社工作。有一天天气突然热起来,街上人乱穿衣,岁数大的还穿毛衣,女孩子们穿裙子。我正在办公室看稿,门卫打电话说您的一位老朋友从乡下来看您,我刚要问从哪来姓什么叫什么,电话里就换了人了,高声问听得出我是谁吗。说心里话,我特怕这一手,一天接好几十电话,啥事都有,脑袋乱成一锅粥,突然有一位几年没联系,甚至好几十年前的间学张嘴就问听得出他是谁吗,那实在是严厉的考试。你若说听不出来,也不合适,一般张嘴就问听得出我是谁吗这话的人,多半是当初有过较长时间交往的人,你说你听不出来,就好像看不起人家似的。我对这种情况慢慢地也有了经验,就说让我想想,哎哟,这电话里声苷不太清楚呀。往往对方就自报了姓名。这天我这些话还没用,电话里那人就说:我是柴火沟的于四呀!你嫂子侄子侄女都来看你啦!
     
       我赶紧迎出来。门卫还以为是我的哪门亲戚,颠颠地送到楼里。一见面吓了我一跳,于四两口子,柱头和罗秀子,春头锁头,六口人,男的皮夹克,女的大绒袄,背着抱着提着毛毯暖水瓶床罩布料子等等,个个满头是汗。于四胖了,头发有点稀,才一年多没见面,他见老了。
     
       坐到会客室里,我要给他们沏茶,于四说厕所在哪儿,我指给他们,六口人争先恐后的就奔过去,见到水龙头,几个人就争起来,柱头埋下头不抬起来,罗秀子说你饮驴呢!咋也得让旁人喝口,你爹的嗓子都骒子声啦。于四说别一下喝呛炸了肺,让你娘喝几口吧,她靠嘴出气儿,嗓子拉风箱啦。
     
       我赶忙跑过去,说有茶水。于四说啥水也没这凉水痛快,这个城里,又没处喝水,又没处撒尿,真能把活人急死。楼里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于四还挺客气,说打扰各位啦。我忙让众人回去,又指明男女厕所的门,但于四媳妇还是跟着于四进了男厕所,把一个在厕所里的男记者吓得嗷嗷叫着窜出来,直喊:你们上访找群工部,怎么跑这来啦!幸亏我过去,那记者才拉倒。
     
       总算又回到会议室坐下,我说快把外衣脱了凉快凉快。于四媳妇说是啊,都怨于四非让穿这么厚,差点热糊涂了。我说于四你也是,干啥让人家穿这些。于四苦笑道:我怕穿赖了让城里人笑话,卖东西的也宰我们。我说:你穿成这样,人家宰得更准。于四把皮夹克扔到一边,把鞋也脱了,盘腿坐在沙发上,恢复了常态说:宰一刀两刀,咱还受得了,城里人现在也怪不容易的,听说有发不出工资的啦?
     
       我怎么说好呢,那时发不出工资的还很少,大家都很忌讳谈这种事。我摇摇头,说有也是极个别的。然后我笑笑说:咋着,你发大财啦?要做大贡献?
     
       于四笑道:大财轮不到咱头上,要说发个小财嘛,倒是真的,不瞒您说呀这一年多,我折腾得不善,挣了些钱,这回来市里呢,主要是给春头买嫁妆,她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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