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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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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美丽走到巷道上,抬头看太阳偏西了,正是人家吃午饭的时候,心想既是天合叔家管饭,杨秘书这阵一定在他家,就径直走进了田天合家院子。迎面碰见田连生正急呼呼往外走,问他:“六娃子,杨秘书在你家吗?”田连生见是张美丽,用手在鼻子跟前乱扇着说:“嗬!咋一股子油酽味儿,干部们吃好的,想起杨秘书了吧?”张美丽笑着往他身上捶了一拳说:“就是的,搞特殊啦,蜕化变质啦。”不料田连生不似往常打哈哈,竟忽地拉下脸来,冷冷地说:“没看田东京狐狸尾巴露得这么快!”说得张美丽愣了半晌。田天合在屋里听见了,忙走出来呵斥田连生:“六娃子,你跟你嫂子没大没小说甚哩?”招呼张美丽:“美丽,快到屋里来。”张美丽说:“我问杨秘书在没在。”田天合说:“他刚刚在这儿吃了饭,我送出门见到他见正叔家去了。”张美丽转身就走:“那我去他家看看。”
     
       张美丽到李见正家门口,见李引玲提瓶酒正脸红红的从巷里往回跑,笑说:“看引玲儿喜成啥啦,买酒谢介绍人呀?”李引玲气咻咻说:“美丽嫂,你呀!还不是来了杨秘书和马队长,我大叫我买瓶酒……”张美丽说:“对呀,叫杨秘书喝了好给你开结婚证!”李引玲嘿嘿笑着,又说:“……到小卖部忘了带钱,我要回来取,碰到个来买眼镜的……人生面不熟的,说认得我,硬要给我垫钱,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张美丽说:“说认得你,一定是咱邻近村里的人。”“不是呀,我前晌见他跟着东京哥,说话咕里咕噜的……”张美丽就哈哈大笑起来,说:“是了,是了!是咱队请来的河南窑匠江涛,跟咱连生年龄差一没二。咋是个‘见面熟’,才来一顿饭时就认下你了!抽空叫连生快把钱还人家。”
     
       张美丽说着就进了屋,果然见杨秘书、马林周,还有田社民都在李见正炕上坐着。张美丽说:“杨秘书你是晌午来?吃了饭啦?”田社民没等杨文轩开口,抢过话说:“还没吃,杨秘书闻着满巷香气,等着赴宴哩。”杨文轩忙笑着说“吃过啦,吃过啦”,指着李见正说:“老李亲家母做得好炒菜面!”张美丽说:“那就是了。”望了田社民一眼说:“‘老支委’你说啥满巷香气呀,还不是队上打算开个窑场,请来了个窑匠,东京让屋里炸了两碗油糕招待他。是东京自家的油和面,炸得又少,只够匠人吃,别的人都没敢尝。”田社民说:“是这么回事就是了,我也是说笑呢。”张美丽说:“说笑是说笑,杨秘书在这儿,我不说明情况,杨秘书岂不对田东京产生看法!”杨文轩连声笑着说:“不会的,不会的,即使吃点喝点也是小节问题……”张美丽又说:“田东京吃毕饭和匠人去东原上规划窑场去了,叫我在家给杨秘书安排个住处。”田社民赶忙说:“不用你操心,杨秘书住我那儿得了。”张美丽说:“杨秘书你看……”杨文轩说:“行,行,我只住一两晚上就走了。”张美丽说:“那好,再没事我先走了。”杨文轩说:“你忙去吧,给你们队长说说,今晚上在你们队上开个干部会。”张美丽答应着正要走,李见正又叫住她说:“美丽别慌,引玲做不了,我灶房有个莲花白菜,叫引玲再寻点粉条儿,麻烦你帮忙炒个菜。杨秘书来了,大家喝几杯。”张美丽说:“啊!我也是笨脚笨手的,将就吧。”就和李引玲进灶房去了。
     
       田东京他们在“四十亩堰”上,踩着厚雪来来回回跑了大半晌,才确定了建砖窑的大体方位。江涛在雪地上画了个大概的轮廓,吩咐东京明天把雪铲净,先照他画的线往下挖,模样挖出来了,他再来细细饰刷。东京点头说能行,看天色不早了,叫江涛回去喝汤休息。江涛说他晚上要上班,不喝汤了,戴上他买的太阳镜,推车从地里走了。
     
       东京回到家,天就黑了。文兵姊妹仁都爬在炕桌上写作业。梁招娣给他在炕炉上烤了两个馍,他就着腌白菜吃了,又喝了碗酽红的“安化”茶,抹抹嘴,打着饱嗝坐炉子边卷早烟。他忽然记起田天合安顿的事,就问梁招娣:“咱的钱还能剩多少?”梁招娣说:“你想还能剩多少?今后季净落五百倒不少,可光给嫂子的医疗费就是二百,给大、妈烧纸花了一百,还给了我大一百,再这两三个月的日用花销……今日把油罐端起倒了,称油都没钱啦!”东京说:“我就估计没啥了。可天合叔给六娃子订婚要借二百元,他这是办正经事哩,我不好意思说没有。你不然去问问桂珍婶,看能倒上几百元。”梁招娣说:“我停会儿去看看。”
     
       夫妻俩正说着话,张美丽进门来,说:“东京哥,匠人后晌把地方看好啦?”东京说:“好了好了,你让杨秘书住在谁家?”张美丽说:“‘老支委’叫住他家了,杨秘书今晚要在咱队开个干部会。”东京说:“这……窑场明天要动工了,我正打算开个社员会哩!他既要开干部会,那社员会明早再开吧。”东京说着就站起来,“咱们走,我去社民家见见他,你去通知少峰和光荣往知青院走。”
     
       于是两人走出门来,到大门口,张美丽拉了一下东京低声说:“东京哥,咱可要留点神哩,这几天队上有些苗头不大好。咱队老干部多,情况复杂,‘老支委’给连生当了介绍人,连生的立场一下子倒过去了,在巷里又喊你不是人……”东京说:“我知道,我头里给江涛介绍引玲的事六娃子误解了,他这几天见了我都不说话。得空要给解释一下。”张美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看杨秘书一来就叫人家围了……”东京笑着说:“不怕不怕!脚正不怕鞋歪,肚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
     
       田东京来到田社民家,见社民屋里灯火通明,人声嗡嗡,炕炉口呼呼地冒着火焰。炕上炕下坐着四五个人,除了杨文轩和田社民,还有李见正和马林周。田东京走进来,马林周马上给杨文轩介绍说:“杨秘书,他就是我们第一生产队的新任队长田东京同志。”杨文轩放下茶杯伸出手和东京握了握说:“哦,看我差点忘了,原先准备今晚叫你们队干部来开个小会;后来一想,冰雪在地,干不成农活,明天白天再开吧。”马林周和田社民都附合说:“对,明天没事,明天再开吧。”东京说:“我们明天有事,要铲‘四十亩堰’上的雪哩。不开干部会了,那我们今晚就开社员会啦。”听东京这么说,马林周望了一下杨文轩问:“他们开社员会,杨秘书要不要去作个指示?”杨文轩迟疑了一下说:“作什么‘指示’呀,既遇着开会了,代表党委说几句也可以。”马林周就吩咐田东京:“人到齐了来把杨秘书叫叫。”田东京说声“好”,马上从社民家走了出来,黑地里先到大槐树下打了开会铃。李少峰、田光荣、张美丽早已到了知青院,听见了铃声,又都跑了出来。田东京给他们说不开干部会了,原开咱的社员会吧!天气冷,要在学工家门房里开,叫他们仨快到学工家把灯泡安上,地方扫扫。东京自己先回家去了。
     
       到家见孩子们都睡了,梁招娣也刚刚从桂珍婶家回来。梁招娣见了他就从身上掏出个手巾裹儿,在灯下打开,露出硬铮铮一沓钞票,递他手里说:“给,整整二百块。桂珍婶人真好,回回借钱,说多少给多少,没白扔过话。”东京赶紧接住,装到身上,高兴地说:“也是咱自己守信用,有了及时就还,她不怕嘛。”梁招娣说:“装好!今晚开会,见了就给人家,别弄丢了!”东京卷了根烟咂着说:“弄啥里嘛能丢了!回回从宁夏回来,身上装近千元也没丢过一分。”边说边往外走。
     
       这阵儿,巷里已出来了好多人,打着手电筒互相打问着:打铃了,不知在哪开会。东京大声朝他们喊:“都到学工家门房里走!天气冷,早到早结束!”他则急匆匆朝天合家走去,到门口碰见田连生黑地里失急慌忙往出跑。东京忙喊他:“六娃子,站住!站住!”田连生收住脚说:“啥事?”东京将身上的钱掏出来塞到他手里说:“这是二百块钱,马上给你大送回去。”田连生愣了一下,接住钱没说话,转身回去了。田连生将钱交给父亲,又急急跑出来。这时东京已到会场去了。田连生跑下门坡儿,忽然觉得脚底下有个东西软软的,弯腰捡起来,原来是个纸裹儿,心就“咚咚”乱跳:钱!一定是东京刚才丢下的!他赶紧揣怀里又折身回了家。
     
       田天合和老婆刚一张张点完东京送的二百元,听见院里脚步响,从屋门口探出头来喊:“六娃子,咋还不赶紧开会去?”田连生说:“你别管!”进了自己屋,拉亮灯,掏出那纸裹儿一看,心就凉了半截。里面一文钱也没有,却是几张写满了字的格子纸。他看了一会,只认得开头的“东京哥”三字,也猜不透是谁给东京写的信。因一连串的事对东京强烈不满,就不想把信还他,仍装身上,拉了灯走出门来。
     
       自从田东京当上队长以来,社员们拥护,每次开会,一听到铃声,大家很快就到齐了。今晚也是没用半个钟头,人们就拥满了田学工家门房。东京开门见山向大伙报告了建窑场的事儿,安排了明天去“四十亩堰”铲雪的活路,就打发张美丽去田社民家请杨秘书来讲话。可这时候杨文轩又改变了主意,说夜深了,怕影响大家的休息,不讲话了。田东京倒松了一口气,立即宣布散了会。
     
       田东京回到家,梁招娣还坐在炕头纺棉花。他马上上炕脱了,坐进热被窝,将妻子拉长了的棉线扯断了,说:“啥时候了还在纺,睡吧睡吧!”脱了袄要往被窝里钻,这才想起了改改给他的那个纸裹儿,光着膀子拉过棉袄往衣兜里掏时,衣兜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急得额颅上直冒冷汗。东京将各个衣兜里齐摸了一遍,一点踪影也没有。几时弄丢了,丢到哪儿了啊?他苦苦地想着:莫不是后晌掉到“四十亩堰”的雪地上了?再不然就是开会前在天合家门口给六娃子掏钱时带出来掉到天合家门口了?黑地里看不见,或许还在那儿放着呢。田东京就顾不上穿贴身的钻筒儿线衣,只穿个空棉袄,蹬上裤子趿上鞋。手电电池完了多日再没用,他顺手拿了盒火柴就往外头跑。梁招娣惊讶地望着他说:“又怎么啦,脱了又穿上往外跑?”东京不答话,顶着扑面的大西风,一气跑到天合家门口,猫下腰,一根根擦着火柴往地下照。风吹得火柴擦不着,他就蹲下来用手在冻地上齐齐摸,来来回回摸了几分地大也没摸见个纸屑儿。他又想,会不会开会时掉到田学工家门房里了?便站起身朝学工家走。这时对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看姿势是田连生,就喊了声:“六娃子!”田连生一惊,站住问:“谁?”东京说:“刚才开会点名,怎么不见你?”田连生见是田东京,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忙着哩。”
     
       原来田连生揣着拾到田东京的那封信走出门,压根儿没想去参加东京召开的建窑会。他估摸也从来不参加社员会的李见正这会儿该已经睡了,就打算偷空去找李引玲。李引玲比他识字多,让她看看到底是谁给东京写的这封信。经过田社民家门口时,出来撒尿的田社民黑地里瞄见是他的身影,低声问:“六娃子,你跟谁?”田连生赶紧答话:“叔,我一个。”这个一向骂田社民为“狗头军师”视田东京为“自己人”的田连生,近来在与自己爱情婚姻攸关的大事上“大彻大悟”,更对千方百计要把窑匠引回队里落户的田东京彻底失望,并产生了强烈的敌意。老谋深算的田社民高兴地看到了他的“进步”,这时就叫他,“六娃子,过来过来。”田连生赶紧跑过去,跟在田社民身后,一直走进了他那热气腾腾的屋子,一看杨秘书、马林周、李见正都在这儿。田社民一进屋就指着田连生说:“杨秘书,我给你叫来个群众代表,你问问他就知道我们说的是实是虚。”杨文轩望了一眼田连生,想说这不是六娃子个慌慌鬼吗,见李见正在场,改口问:“六娃子,田东京这个队长是你们一心推举的,他上手这段时间干得怎样?”田连生得了机会,连声说:“不行,不行!大家这回把人没认清,他还不如田福全!”杨文轩说:“啊?你大晌午都说他干得好,没私心,为给大家谋福利开窑场,连父母坟都迁了,你咋又说他不行啊?”田连生气呼呼说:“这全是他的假表现!谁晓得他开窑场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大家哩!八字没见一撇,借窑匠来了,干部们先油油烘烘吃喝了半天!”杨文轩笑了笑说:“还有啥哩?”田连生越说越气:“还有贪污……”
     
       田社民插话说:“是有受贿嫌疑吧?”田连生说:“对!他要把那河南窑匠收留到队上落户,没得人家好处才怪呢!”说着又从身上掏出了那封信:“看,我还在路上拾下他一封信,不知谁给写的。”田社民惊喜地接过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看不清,递给马林周说:“我眼花,林周你给大家念念。”马林周接住看了一会,“嗤”一下笑出声来,说:“啊呀,了不得!杨秘书,我念你听。”就得意地朗声念起来:
     
       “东京哥:那天去冯村的路上,我向你说了那些话,你就知道,我大当初硬逼我嫁的那个男人,我连一天也没喜欢过。多年来我过的是比黄连还苦的日子!说真的,他出事被公家抓了,我倒是松了一口气。我父母还埋怨我没去看守所看他,我就是不去,我早打主意和他离婚!我父母爱面子,不让我走这条路,他又没在家,我就一天天缓着。现在他再不到一年就要回来了,我不能再缓下去了,我决定马上去法院起诉。因为父母反对,也怕影响弟弟的婚姻大事,我离婚后不能回娘屋,只有另找个地方祝我仔细考虑了一番,可去的地方有两处,一处是冯村表哥家,一处是咱们柳树街。我当然是想回自家村,回自家村也不和娘家住一个队。东京哥你现在是一队队长,你到时候能收留我这个苦命人吗?本想和你当面谈谈,见你总是忙,只好先给你写了这封信。见信后不必写回信,咱俩以后见了面再说,我还有话要问你……”
     
       念完了,马林周故意不念下款的名字,说:“大家都猜写信的人是谁?”李见正说:“肯定是个女的!”田社民忍不住哈哈笑了说:“这还用说,既是一队人,像是田文兴家的改改,就她女婿前几年受了法么。”马林周说:“‘老支委’猜得没错,信末尾就写着‘妹妹田改改’!田东京跟她的关系不一般呀!”田连生说:“改改男人不在,两个一定有关系,还嫌隔村不方便,要离婚住到一个队上!”杨文轩说:“真是这么回事吗?”田社民点头说:“差不多。两个人头里在‘宣传队’上排戏时就谈过恋爱……”田连生气愤地说:“怪道他一当了大队机耕队队长,马上就叫改改弟弟学了驾驶员!”李见正也说:“……平时装得还只有他正经……”正鸡一句鹅一句地乱嚷嚷着,见来叫杨秘书讲话的张美丽进了门,才都闭了嘴。
     
       这时东京拦住田连生问他在门口捡没捡到个东西,田连生连声说:“没有,没有!”脚下没停,噔噔地跑回家,“咣当”一声把门关了。东京来到田学工家门口,人家早已关门睡了。将门叫开,到门房里拉亮灯细细找了一遍,仍是什么也没有,又只得出来。此刻东京因只穿件空荡荡的棉袄,在寒风里跑了半天,已经冻得浑身冰冷,不住地打颤颤;可又怕改改信里有什么要紧话,让别人捡去见了,又决心连夜去“四十亩堰”再看看。走出东巷口,那没遮没拦的西风卷地而来,吹得他站立不稳,寸步难行,连气也喘不出,才不得不回转身跑回家来。这时夜已深了,梁招娣早已睡着了。他怕惊醒了她,轻轻上炕脱了衣服,钻到孩子们脚头炉子口的热被窝里。可身子冰透了,挨着热炕也感觉不到一点热。睡了半天,他浑身还不住地打颤,又连接着打起喷嚏来。
     
       天将亮时,梁招娣才被一阵阵呻吟声惊醒了。她急忙拉灯看时,见田东京蜷缩在孩子们的脚头,正一递一声呻唤,吓得连忙披衣起来,叫着:“文他大,文他大?你怎么啦?”一揭被角,见东京满脸涨红,一摸额头火炭似的烫手,不由“啊呀”一声说:“先人!咋把你感冒成这样了!”就埋怨:“昨晚上风那么大,天那么冷,穿个空棉袄就往外跑,又半天半天不见回来……当个队长,真连命都不顾了!”赶忙裹了个头巾,去请李国安去了。
     
       梁招娣慌慌张张领着李国安往家走,张美丽刚开大门出来,远远看见了,不知又给谁看病,随后跟了来,进门就叫:“二嫂,二嫂,又请大夫看谁呀?”说着到了屋门口,只见田东京正披着被子爬炕沿上哇哇地呕吐。三个孩子只有老大文兵穿上衣服下了炕,老二文君和丫丫都手里提着裤子,光屁股站炕里边吓得“吱哇哇”直哭。梁招娣正掏炉灰收拾地上的秽物,张美丽就上炕拉过丫丫帮她穿衣服,一边望着东京说:“东京哥,你昨晚上好好的呀,咋猛猛地……”东京吐完了,躺被窝里声音空空地说:“……凉了,胸口闷了一晚上,吐了才稍稍松了点……”梁招娣呵斥三个孩子上学去了,才对张美丽和李国安说:“清清白白是把人凉着了!昨晚上开会回来,都脱了睡啦,不知想起件什么事,又穿上跑出去了。脱了三件,忙得只穿了一件,那号天气,你想……”张美丽说:“管队上的事,操心多,真不容易呀!”
     
       李国安坐到炕沿上,从被子里拉过东京的手腕给他把脉,把了右手把左手,又让东京伸出舌头看了看,说:“这回不轻,--胸膜炎!过去就叫‘寒结胸’!”梁招娣吓得转脸失色说:“李叔,你快给开个单子,我赶紧抓去!”李国安说:“中药太慢,非得先打几针!”说着就从药箱里取出针管、药瓶、碘酒、药棉之类,揭开被子,往东京屁股上注射了两针。东京龇牙说:“哎哟!这针恁疼!”李国安见随针起了个疙瘩,就让梁招娣按住药棉替他揉揉,一边收拾了针管说:“西药来手快,过一个时辰人就不那么难过了。我再开一服中药结合着吃……过三四天就没事了。”梁招娣这才放下心来说:“李叔看了一辈子病,真有两下子呀!你把药单开下,吃过早饭我就抓去。”张美丽说:“嫂子,你不敢去,你得在屋里伺候东京哥,吃过饭我替你去吧。”东京强打精神说:“美丽,你也不能去。叫你嫂子到南巷给田跃进说说,叫他跑个路。你马上回去做饭去,吃了饭,打铃领大家去‘四十亩堰’铲雪……”张美丽说:“行埃那你安心养病,我就走了。”便走出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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