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试用新机(1)
星期三，腹外科进来一个清瘦农民，衣服破旧，中等身材，头发花白，黑肤渗出一层黄色，最刺眼的是他那双草绿色军鞋。他背着一个裂开的包，呆在护士站外，一脸憨厚地看着医务人员来回穿梭，却不知所措。铭宇瞟他一眼，猜测他是患了黄疸症，可能是胆石症，再看他手中的门诊病历，知道他是来住院的，问他说：“你否来住院的？”
“我是来找林医生的。”他兴奋地看着铭宇说。
“我是，把病历给我吧。”
铭宇接过病历一看：病人名字叫史金平，农民，43岁，右背放射性痛，胆红素严重超标，CT报告肝内胆管结石。门诊朱医生诊断为“肝内胆管结石症”，并收住院。铭宇看他交的住院卡，见他才交了4000元押金，对他说：“手术下来，费用约6000元，你再交2000元押金吧。”
“我只带了4500元，剩余500元，还要吃的、回家路费呀。半年前，我在第二人民医院看病，医生说肝内胆管结石，建议我动手术。本来早该动手术，筹不到钱。我看报纸报道你医术高明，所以，我卖了牛来找你动手术。”史金平。
“你有合作医疗吗？合作医疗可以报销一部分呀。”
“没有。我以为它没多大用处，谁知道自己还真生大病哩。而且一个月每人交十元，对我家来说，也不少呀。”
“你先住进来，再筹多一些钱手术吧。”铭宇说。
铭宇把他的住院卡交给护士办理住院。
中国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确实是一个严重的问题。铭宇经常跟大家开玩笑，别说农民了，医生也看不起病呀。近年，医疗费高涨，农民看不起病，国家为降低医药费，要求降低基础药品的价格。可是，医院要养院，所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批药品降价了，医生马上换了另一批新药。国家知道了这种情况，又制定了新的办法，要求药费比例不准超过总费用的45%。医生为了对付新规定，增加药费的同时，也增加检查费用来平衡。比如，内科医生每天给病人检查一次生化全套，一套两百多元——这样就降低了药费占总费用的比例。
史金平住院了，但筹不到钱。铭宇为他焦急，如果前年，他还可以做好人，偷偷给病人先手术后交费，等护士长发现病人欠费时，手术已做完了，最后病人欠医院一笔钱出院，医院也无可奈何。后来，医院发现这漏洞后，规定必须要求病人交足够的检查费和手术费，才准动手术。王铁霖升院长后，规定如果病人欠费出院，欠费从本科室奖金中扣填，把欠费嫁给了医生护士。每个科室为了应对病人欠费，由护士长亲自把关，如果交不足费用，别想做手术，除非是急重病人和抢救病人。史金平刚住院，汪护长就告诉铭宇，病人只交了4000元押金，扣掉检查费，可能只剩两千元，不够手术费与麻醉费。
翌晨，铭宇找史金平说：“你的疾病诊断很明确，肝内胆管结石。如果不尽早手术，可能肝坏掉了。哪时住院费不是8千元可以解决，可能要几万元不止。”
史金平说：“我已经卖了牛啦，还不够呀，我想办法借呀。我家亲戚都是很穷，我来时他们才借一千元给我。我真的没钱了。我还有三个小孩读书，两个读小学，一个读初中，家里还有老母亲。牛卖了，明年还向亲戚借牛春耕……”
铭宇见病人已经山穷水尽，病情比较重，又是家里的栋梁，只好一边叫他继续借钱，一边想办法给他筹钱。突然，他想起卢依娜，她公司刚与他合作研制出一台肝内胆管结石碎石机，准备试验，干脆让卢依娜把机器送来，然后给病人免费做手术。当然，病人要答应承受机器试用的意外与副作用，虽然这种机会极少，但万一镜子捅破肝脏，也会变成大问题，因为肝内出血很难止血。
铭宇打电话跟卢依娜商量。她答应公司帮史金平支付手术费，但其它费用不包。铭宇想，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对卢依娜说：“我曾经问过病人，他要求全付住院费才同意手术，毕竟几千元，对你公司来讲也不多，病人确实很穷。”
“既然是你求情，哪就按你说的定吧，下不为例。”卢依娜很不满。
下午，铭宇找来史金平，告诉了他的计划，史金平听了一口答应，还激动得热泪盈眶。铭宇对他说：“别激动！这是机器试验，虽然意外机会极少，但中彩票，也有可能呀。”
“你是我的大恩人！不管如何，我负责意外，请林医生放心。”史金平。
下班前，铭宇去卫生间时，史金平突然跟了进来。腹外科的卫生间是医生与病人共用，这是一个病人偷偷给红包医生的秘密场所。铭宇知道他动机，果然他一进去厕所，史金平往他白大褂口袋里塞钱。铭宇取出来一看，是两百元，慌忙塞进他的手心说：“我当医生，哪些钱该拿，哪些钱不该拿，我是有分寸的！如果拿你的钱，今晚我睡进去。你快拿回去。”
史金平再想塞进他白大褂口袋时，铭宇后退一步，怒目盯着他看。史金平吓了一跳，伸出的手僵住了。铭宇趁机说：“还不收回去！”
史金平激动地把双手插入自己口袋，含泪走出去了。
二
因试用新医疗器械必经医院批准，铭宇先找管外科的副院长顾浩海。顾浩海是铭宇大学同学。当年他俩毕业回珠洲市人民医院上班后，同时追朝岚。顾浩海失败后，慢慢堕落了。他为了度过感情危机，与实习生谈恋爱。那实习生娇小玲珑，瓜子脸，短发，明亮的眼睛，四季水汪汪的，樱桃小嘴，一年都是红润润的。那女孩毕业后，顾浩海和她分手了，顾浩海又追了一个小学老师。铭宇和朝岚有一次晨早在中山公园跑步时，遇到他俩打羽毛球。顾浩海还热情跟他打招呼。可是，不久顾浩海恋情又告急了……
顾浩海看着铭宇与朝岚出入双双，渐渐憎恨铭宇，并跟上王铁霖。王铁霖本来在外面有生意，据说承包了一个矿山，但买期货时输了干净，刚遇上竞争院长，需要大量的钱来打点关系。他知道顾浩海家有雄财，向顾浩海家借了一笔钱。顾浩海爱情失意后，开始疏于业务，父亲叫他转搞行政，还授他官场秘方，不久他成了王铁霖身边红人。后来，王铁霖升院长了，也升顾浩海为副院长。顾浩海当上副院长后，在珠洲市大酒店长期包了一个名叫“收获”的商务房，晚晚莺歌燕舞。他常常带漂亮的护士去“收获”K歌，一边讨好王铁霖，一边玩护士。他常喝醉了，带着漂亮护士去开房，翌晨醒来对女孩说：“我昨晚喝醉啦？”有几个护士被他玩弄，向医院杨总护士长告状。杨护长不敢说他，但把消息传给了他父亲。他父亲教训了他一顿，叫他不要因小失大，还命令他跟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女儿结婚。顾浩海婚后不如意，常夜不归宿。
铭宇打电话给顾浩海，告诉他准备试用肝内胆管碎石机。顾浩海听了，沉默一会，叫他来他办公室商量。当铭宇站在副院长室门外时，心情复杂，如果蓝院长没意外落马，坐在里面的应该是他，而不是顾浩海。他敲了敲厚重的木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声音宏亮、自信。铭宇开门进去，顾浩海正吐着一圈圈烟雾，诡秘的烟雾闪着他寒光闪闪的眼睛。他本不吸烟的，跟了王铁霖后“近墨者墨”，他的车上、口袋都备有王铁霖喜欢的香烟。
顾浩海见铭宇进来了，指了指对面椅子，叫他坐，然后危襟正座，把双手自然放在桌面，盯着铭宇眼睛说：“铭宇。咱们是同学，你想试用肝内胆管碎石机，不是我不支持你，现在医疗监管很严，必须取得药监局许可证，才可以试用。你知道不少医疗纠纷出自于医疗器械，王院上台后特别注重严防医疗纠纷，出台一系列措施，效果明显。现在医疗环境不适合创新，还是规规矩矩行医，否则出事了，不但影响医院，还影响你本人。”
“医院发展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微创手术即将代替传统手术了。珠洲市各家大医院纷纷开展了，如果我们不超前，别人很快超赶我们了。你可以帮我去请示王院，让我去药监局办理许可证吗？”
顾浩海沉默一会，认真地说：“可以。我们是同学呀，出了校园后可能只有同学的友情最纯洁。不管现在谁当院长，不管将来谁当院长，都希望医院发展。我近段时间花了大量时间学习医院管理，深知医院发展靠管理与技术，所以我打算加强临床一线医生的培训，每个季度进行一次三基考试。如果考不过，扣除本季度奖金。王院同意我的建议了。”
铭宇听了吓了一跳，自从王铁霖上台后，进行五次病历规范学习。病历越写越厚，刚入院的病人病历厚厚一本，还增加许多签字，比如病人拒绝治疗要签字，开特别药的也要签字，甚至带药回家也要签字……医生大量时间消耗在病历上，真正看病时间减少了，经常有病人出院了，还不知道自己的主管医生是谁？许多医生纷纷背后发牢骚，有一次内科汤博士在医生办公室说了句“长此下去，院将不院”。这句话弯弯曲曲，拐进了王铁霖耳朵。王铁霖不但不安抚医生，还变本加厉，想办法折磨他们。顾浩海在大学时，同学叫他为“小李广花荣”，班里的女孩的花名全是他改的。班里曾有一个稍弱痴的男同学喜欢一个女同学，却不敢追她。顾浩海知道后，施一诡计，模仿了他的字写了一封求爱信寄给那个女同学。有一天，那个女同学下课时，对那男同学说：“你的信收到了，但我不适合你。”那个男同学听了，先是莫名其妙，后来醒悟后，绝食了三天，让顾浩海担心了一个星期。
铭宇想不到，顾浩海想出每个季度考一次三基来折磨医生，非常气愤。此刻，他很想离开办公室，不求顾浩海，但想一下那个可怜的病人，只好忍气吞声。铭宇等顾浩海一说完，便起身要走了。
顾浩海说：“铭宇坐一会吧。老同学应多聚一聚呀，你看我班‘慕容雪鸡’，前年在宿舍修电灯，被电死了，进了坟墓。是的。听说朝岚与你分手啦？”
铭宇心“咯噔”响了一下，原来他打探朝岚的现况。
铭宇心情复杂地说：“朝岚暂时想独自生活一下，也许以后会……会回来。”
“我以为她与众不同！原来也是那么现实，万一男友失去权势，她就会离他而去。看来，你我都看走眼啦。”
顾浩海说完，用一种同情眼光看着他。
“朝岚是个纯洁女孩，她离开我，是我个人原因，与她无关。”
顾浩海“哈哈”大笑，然后认真地说：“纯洁，现在还有纯洁的女孩吗？毕业到现在，我还没有遇到纯洁的女孩。我老婆已经跟我结婚了，还背着我跟她老情人喝咖啡，跳交际舞，不知道他们关系的外人，还以为他俩是夫妻！”
“不可‘一竹杆打翻一船人’，也许你太保守了。你看王傅红娶了一个美国女孩，结婚时女孩的亲生父母来了，继父母也来了，两对父母，更热闹！”
“你这小子，我还不了解你，你比我还保守。”
铭宇不想跟他再扯，跟他在一起，只会给机会他炫耀自己“事业有成”。顾浩海刚升副院长时，曾经自己出资办了一个同学会。铭宇在会上非常尴尬，他成了顾浩海的陪衬。顾浩海之所以举办这同学会，就是向同学证明，他赢了铭宇。铭宇不但失了腹外主任之位，更失去曾让顾浩海梦寐以求的朝岚。他憋了多年的气，在会上狠狠吐了出来。前年的同学会，铭宇成了焦点，这次他被众同学冷落对象，他只好跟一个农村同学聊天——那同学没有人愿意跟他交流，独坐在角落用左手指甲修右手指甲……
铭宇借口有病人等他，离开了。他刚走到电梯口时，遇到了朝岚。他热情对她说：“朝岚。近几天还好吧？”
“还好。多谢你关心。你在干吗？”
“有一个病人没钱手术。我想给他免费试用MK公司刚生产的肝内胆管碎石机，但要向医院批准，再向药监局申请许可证。”
“王院批准了吗？”
“没有。我叫顾浩海帮我，让他去请示王院。哦。今晚，有空一起吃晚餐吗？”
“顾院今晚请妇科医生吃饭，下次吧。我下月去广州参加宫腹腔镜研讨会，现在找王院签字。我先走了。”
朝岚说完转身走，铭宇只好说：“好的，下一次。”
看着朝岚匆匆的身影，铭宇心“咯噔”响了一下，顾浩海是不是想追朝岚？
三
傍晚，顾浩海开着奥德赛接妇科众医生来到珠州市大酒店的“收获”房。在车上，顾浩海总用视野的余光欣赏朝岚。朝岚乌黑的秀发如瀑布泻下来，衬出嫩白的桃腮尖，高尖的鼻子透出一股不拘一格的英气，眼睛清澈明亮，如两颗黑宝石，闪烁在充满涨力的俏额下。
顾浩海进了“收获”，马上请余主任坐上座，还幽默地对说：“余主任工作几十年，不但为珠州市卫生事业做出杰出贡献，还培养了一批像朝岚这样年青有为的医生。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呀！”
“顾院年青有为，真是父虎无犬子。你爸爸身体还好吧？我经常傍晚在中山公园散步时，遇到你爸妈在散步，真恩爱。这叫金婚呀！”余主任。
顾浩海恭维余主任，目的是想方设法接近朝岚。那晚，他得知朝岚与铭宇分手后，自己在酒巴独饮酒，觉得自己时机来，不过有点晚，毕竟他结婚了。那晚，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如果追到朝岚，他决定跟妻子离婚。可是，他约了朝岚几次，都被婉拒了。他知道朝岚不是随便可以追到的女孩子，需要智慧与耐性。顾浩海说：“如果余主任要金婚很容易，据说你是当年的院花。只是，余主任献身于卫生事业而已。听王院说，你下月不上班了，趁你还上班，我们多聚聚才成呀。今晚，还真多谢大家赏脸。”
“顾院。我科这个月被扣掉3万元呀，奖金才拿1000多元，快饿死了。今晚，难得顾院请吃饭，大家饿了一个月啦，应该开开荤。”余主任。
七个医生马上联手出击，说医院新规不合理，医保超标、病人走私、医药比例超标、病历不合格……都扣奖金，俗话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呢？总不能老盯着科室奖金，稍微有点差错，便扣奖金。
顾浩海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余主任继续说：“妇科月收入很高，上月达100万元，如果不扣钱，应该每人有6000元奖金。这年头当医生比当妓女还贱！想当年，病人进了妇科，我说这病是怎么原因造成的，应该怎么治疗，病人非常信任，疾病也很快治愈。现在，病人总是用怀疑的眼光看医生，老是怀疑用的药是不是回扣药？是不是过度治疗？万一出现过敏等意外，或者细小的副作用，病人就怪责医生。上月，有一个病人保守治疗宫外孕，结果失败了，还骂了我一顿。如果病人出事就不得了，你看前几个月，我和朝岚被病人家属关在妇科办公室两天，不能吃不能拉。吴因宁医生救我们时，还被病人家属打成重伤，可怜医院连医药费都不给人家……现在当医生真贱，真累，真无奈，下辈子打死我也不当医生了……”
顾浩海打断她说：“余主任。现在病人维权意识比较强，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你看美国上世纪70年代一些地方也出现官司频起的情况，后来慢慢改善了。我国的政策是‘摸着石头过河’，出现一些不良的情况难免呀。今晚，大家吃开心点吃多一点，别提过去的事啦！你看朝岚今晚多精神。前月，我在妇科碰到她，她还真像风中的莲花，不胜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