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争暗斗(1)
铭宇开车驶进五光十色的华街，诱人夜色如风吹过，却拂不走他心上恼事。上午，杜兴江找蓝院长，要求医院赔偿80万元，并免除他父亲的医药费。蓝院长约他晚上回院长室商讨对策。这一个月，杜水愚的事如巨石压在铭宇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常常在举筷、低头之间，盘桓在心头，挥之不去。
坐旁边的朝岚见铭宇神情凝重，脸色苍灰，打开CD播放音乐。那是一首《蒲公英的约定》，一种陈年旧约穿越伤感、苦涩、温馨……吹进他俩心窝。铭宇从方向盘滑下右手，深情地抚摸朝岚的左手，轻捏了一下。朝岚默契地回他一个轻捏，表示同舟共济。
铭宇牵朝岚的手，走向院长办公室。他悲喜参半，悲的是最担心的医疗纠纷还是发生了，喜的是朝岚又重回到他身边。朝岚温软的手心仿佛有无穷力量，传到他的手心，给他力量。铭宇敲了敲蓝院长办公室门，听见蓝院长说：“进来。”
铭宇和朝岚进去后，发现灯光如雕刻家，把蓝院长的脸庞刻得比往日更加棱角分明。
蓝院长脸色泛黑，两鬓全白，眼睑浮肿，目光闪着焦虑。
近年，医院院长难当，珠州市各家医院为抢病人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年初，医院发现120送来的病人少了一半。调查发现，有一半的病人被转到隔壁的市二医了。蓝院长去120指挥中心了解，指挥中心领导说人民医院原管辖的北园30街，政府已把它归市二医所在政府管辖了。蓝院长知道120收了对方的好处。蓝院长心想，你“初一”，我“十五”，找北园交警，动员他们送车祸的伤者来人民医院。车祸病人是优良病人，因为机动车都买了保险，车祸由保险公司埋单。交警每送一个病人，医院给他们300元回扣。后来，医院又发现北园派出所送到的病人都是劣质病人，比如，送一个过量吸毒的瘾君子入院，身无分文，医院救活他，又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医院。或者送一个植物人过来，医院即使找到家属，家属也没钱付医药费。这样一来，霜上加雪，医院每年被病人拖欠的医药费几乎都高达100万元，医院追讨医药费，追到的也只是个零头，还不够付车旅费。后来，蓝院长找到北园派出所所长，希望他们把优良的伤者送给医院。人家却阳奉阴违，照样将劣质病患往医院送，毕竟背后有利益所驱。
现在，医闹猖狂，院长还要面对一浪接一浪的医疗纠纷。许多院长都被医闹搞得焦头烂额。医闹的人也知道决定赔偿的是院长，常常打电话恐吓院长，或者半路拦车威胁，甚至上门恐吓。去年，陆湾区人民医院院长，因为医闹威胁他家人，被逼调到别的医院工作。蓝院长也害怕，干脆去年让家人移民美国，免得连累家人。
蓝院长意味深长地对铭宇说：“铭宇呀，好久没有找你谈话啦！当年张主任退休时，他力荐你接他的班。王院是第一个反对，但我顶住下面一班主任支持你的，因为你是个聪明的医生，业务水平很高，手术极有天分。当领导是不好当呀，你看医疗纠纷，已经严重干扰医院正常的工作啦。说实话，你对杜水愚的病情有把握吗？现在家属要求赔偿80万元，你怎么看呢？”
铭宇说：“我们没有错，当然不能赔。”
蓝院长又转向朝岚说：“你怎么看？”
朝岚低下头，有点难为情，毕竟杜兴江是她表叔。
蓝院长对铭宇说：“你对杜先生病情怎么看？他是珠州市名人，近几天我收到十多个电话，都是上面领导打来的。他们很关注他的病情。特别是宣传部的古部长，他希望医院尽一切力量治愈他。”
铭宇说：“杜先生肠癌手术成功，如果没有过敏休克，他就出院啦……他脑复苏进展还算好，现在所有家属都能认出来，还可进行简单的计算。我一直进行高压氧仓治疗，效果很明显呀。不过，毕竟出现脑缺氧，要完全恢复原来的功能，有点难。”
“你尽力了！”蓝院长又扭头对朝岚说：“杜兴江是你表叔，你能不能找他谈谈，私下解决掉？必要时，你动员你爸爸跟他谈。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双方努力解决它。我相信，办法总会比困难多！”
朝岚点点头。
蓝院长又对朝岚说：“朝岚，隔壁几家医院开展妇科微创手术啦。我们再不努力就落后啦！我打算进两台腹腔镜来支持你们妇科开展微创手术。你可以先跟铭宇学习一段时间，我再派你去省医进修，好吗？”
朝岚说：“多谢蓝院栽培！”
蓝院长说：“晚了，你俩回去吧。我等你们消息。”
铭宇与朝岚听了如释重负，匆匆离开会议厅。朝岚几天没去铭宇家，铭宇试探说：“今晚，回家吧？”
“是回家呀，回我家！”朝岚说。
“还生我的气？”
“不是。我今晚回去跟爸爸商量一下，有空我再去你家吧。”
“好的。”
铭宇知道朝岚还没完全原谅他，只是因为杜水愚的事，她顾全大局站在自己身边。
送朝岚回家后，铭宇驾车驶进茫茫的夜色。窗外五光十色，突然一阵孤独涌上心头，他发觉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着一层玻璃，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二
子鱼山庄离珠州市18公里，占地几十亩地，是朝岚家在子鱼山建的一座庄园，园里种满奇花异草，亭楼水榭错致分布。每逢周日，朝岚的家人都会来这里度假，享受天伦之乐。由于经营这个山庄需要经费，所以朝岚爸爸从去年开始就把它对外开放，接待游客，赚钱来维持山庄费用。
可是，铭宇不喜欢这里，而且对朝岚曾当大官的爸爸，表面亲切，骨子里瞧不起。不过，朝岚爸爸挺喜欢铭宇，常对妻子说：“铭宇这个人有傲骨，讲人格，不会辜负朝岚的。”但他担心铭宇清高，恐怕难容入官场。当铭宇刚升腹外科主任时，他常拉铭宇聊天，偶尔说出一些官场潜规则，希望能潜移默化他。
周末，朝岚爸爸请铭宇一起去子鱼山庄烧烤，铭宇本不想去，考虑朝岚还在生气，便一口答应。当他来到山庄的会客厅时，朝岚也随父母来了，他还发现赵一楠母子。赵一楠亲切跟他打招呼。
朝岚爸爸退休了，但还是官相满脸，不停挪正金丝架眼镜，亲切跟杜兴江谈话。杜兴江则脸色凝重，规规矩矩，低头听朝岚爸爸说话。
杜兴江曾欠朝岚的爸爸一段恩。当年，他竞争小学校长时，教育局不通过，是朝岚爸爸找教育局局长，才通过。为了摆平竞争对手，适逢教育局长的儿子大学毕业，朝岚爸爸调他的儿子进外经委，教育局长才肯出面，帮杜兴江扫平障碍，顺利升为校长。
朝岚爸爸见铭宇也来了，向他点点头，然后对大家说：“这个周日难得天气作美，请大家来山庄度假。山庄建立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这么齐人聚会。当初，我建立山庄，不是为了养老，我都60岁了，也活不了几年了，目的是让下一代有空来劳动，体验一下过去那种辛苦生活，不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大家知道，我们这一代是历尽千辛万苦过来的，有今天非常不容易，要懂得珍惜……”
朝岚姨婆也跟着说：“是呀，我们这一代和朝岚爸爸这一代，有今天的成就确实来之不易，要懂得珍惜。朝岚爸爸一直对我家支持很大，兴江，你还记得你当年升校长的事，要不是朝岚爸爸扶持，有这么顺利吗？朝岚的外婆当年还救过我呢，如果不是她，大跃进那年我肯定饿死……”
铭宇听他们这么说，知道朝岚把她爸爸搬了出来调解杜水愚的事。他的话和朝岚姨婆的话都是讲给杜兴江听的。杜兴江脸肌痉挛，又勉强微笑，结果皮笑肉不笑，就像一尊傀儡坐在朝岚爸爸旁边。
当长辈说完后，大家都去户外活动，有的去钓鱼，有的去摘果，有的去游泳……朝岚爸爸叫杜兴江到山边的烧烤区去，准备与他一起合作烩鸡。烩鸡是珠州市一道名菜，其实做工简单，用泥团垒一个泥炉，把炉烧红后，用锡纸包好鸡塞进里面，再盖上烧红的泥，过一会，鸡就熟了。烩熟的鸡色香味俱全。
杜兴江蹲在朝岚爸爸身边敲泥，帮他筑起泥炉。
朝岚爸爸说：“兴江，姨父的事，我也很难过。朝岚这段时间也瘦了，她的领导总是给她压力。这次，她还为了此事跟铭宇吵架，赌气回家住了。你知道，我只有两个孩子。我最疼是朝岚，她小时候是药瓶子，她一病，我就请假，领导叫我模范父亲。如果她不开心，我们全家都不开心……我们做长辈的，为的就是能让下一代过上好日子。铭宇这孩子，他爸妈都在国外，无依无靠，我们应该扶持他，让他成长。这事，他领导对他很不满……姨父的事，你别再去医院吵了！”
“是我一时糊涂，我后悔都来不及呀。”杜兴江。
杜兴江的妈妈跟着说：“老头子得的是绝症，即使做了手术也活不了几年！这些年，他够累了，失忆反而让他清静些，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哩。兴江，人要讲情义呀，人不能忘恩。”
“妈，我知道了。”杜兴江。
朝岚爸爸说：“是的。我以前托你买钱坊街的小铺位，一直用你的名字。我现在年龄大了，没那么时间去打理。你有空来我家，把那房产证拿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呀，表哥毕竟是我恩人。”杜兴江。
朝岚爸爸执他手，拍拍肩膀说：“表弟，你别客气啦。”
赵一楠怒目扫向儿子，郑重说：“你千万别拿！你欠你表哥的人情至今还没还清，铭宇也没做错。如果你要你表哥的铺位，我跟你一刀两断！”
朝岚爸爸见姨妈说的如此坚决，便给杜兴江一个眼神，让他别说话。
赵一楠坚决地对朝岚爸爸说：“如果贤侄一意孤行，我再也不敢登李家大门。”
朝岚爸爸见她说得如此坚定，只好作罢。
长辈在论事，小辈则去园里各自精彩。铭宇见朝岚如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走进了橙果园，便追上去。诺大的果园，他却找不到朝岚。当他准备回来时，发现鱼塘边竖起一支高长的鱼杆。他走过去，发现是朝岚在钓鱼。
铭宇也抛下鱼钩，坐在她身旁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可惜，姜太公钓到白发苍苍才钓到一条鱼！”朝岚说。
“钓鱼者与鱼也是一种缘份呀。我的前世，在佛面前跪了千年，终于化身为一条青鱼，游到子鱼山庄。猛然，发现钓鱼者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而是美如天仙的美女。我便问佛，难道她就是辅助我平天下的人？佛笑而不答。我再问，假如真的是她，那她一定是何仙姑啦。佛还是笑而不答。”
“你再说，我就变成佛啦！”
“今天真是钓鱼日，你爸爸钓的鱼，可不好上钩呀。”
“那是一条离家的鱼，平时钻在草堆里，夜间才出来透透气，看来我爸爸还要费一番功夫才成。”
“只怕鱼上钩了又挣扎跑了。那才麻烦呀。”
突然，水面鱼浮跳动几下，然后沉下去，朝岚马上一拉，发现鱼杆很沉。铭宇跑过去帮忙。两人把鱼杆拉起来，发现是一截烂鸡笼。两人相对哈哈大笑。
铭宇故意说：“我不会空手而回吧。”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是一个种缘。”朝岚说。
“看来，我还得在佛面前跪一晚啦。”
“你不是说过，在佛面前跪一千年嘛！”
朝岚说完“咯咯咯……”笑了起来，然后跑回去，留下拿着空鱼杆的铭宇站在塘边，不知所措。
三
朝岚爸爸说服杜兴江放弃索赔，蓝院长摆宴多谢铭宇、朝岚和王副院长等人。傍晚，铭宇和朝岚下班来到江枫大酒店的明月房。蓝院长先来，叫他们坐下，亲切对朝岚说：“朝岚，要不是你爸爸出面，我们不会在这里热热闹闹吃饭，而是跟你表叔吵过面红耳赤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