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红色病毒(2)
他弹了一下，琴声苍劲宏大，达到“天人合一”的幽邃境界，他激动地赞叹说：“好一具古琴！”
“小女子学过一首《梅雨》，今日有幸让你指导一下。”卢依娜说完便开始弹古琴。她十指蜻蜓点水般轻拔琴弦，仿佛指下驻了十只蜜蜂，怕轻轻一动，惊飞它们。琴声如夜花偷开，若有若无，渐渐响了起来。
突然，一阵风从远山吹来，梅花纷纷飘落，像一场漫天的大雪。霎时，梅花纷飞，琴声悠悠。铭宇眼前的一瓣瓣梅花飞落“血窟窿”中，在里面旋转，渐渐“血窟窿”变成了“雪窟窿”。铭宇挤了挤眼，发现眼前确实是梅花似雪，一瓣瓣雪白的梅花飘落在卢依娜头上，又落在琴弦上，又飞了起来。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夕阳沉落山，梅林暗淡下来。千渡峰上的梅枝，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弯淡淡的冷月。猛然，琴声戛然而止。沉醉在琴声中的铭宇惊醒来说：“你的《梅雨》我从没听过，真是绕梁三日呀。”
“我是在峨眉山跟一道姑学习的。据她说，此曲是南宋陆游为他表妹所作，表达坚贞不渝的爱情！对啦，林主任，你来弹一首吧。”
铭宇便盘膝抚琴弹了一首《高山流水》，那琴声清脆悦耳，古韵悠悠。铭宇人琴合一，琴声一停，卢依娜便报以热烈的掌声。
卢依娜见铭宇激动不已，便对他说：“古琴是古代文人高尚人格的象征，也是中国儒家道德的最高境界，可惜现在变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古琴应有它的主人，‘响泉’落在小女子之手，确实明珠暗投，不如送给先生您吧。”
“君子岂能夺人所爱！”
“先生不必客气！我家比这值钱的古董不少。我是真心为它找一位明主呀。”
“它在你手中，才是找到明主啦。”
铭宇始终拒绝，卢依娜只好把琴包好。千渡山峰峦叠嶂，手机没有信号，铭宇怕朝岚担心他，便摘下一束梅花说要回去了。在车上，卢依娜想跟铭宇谈腹腔镜，见铭宇如此清高，只好把它压在心底。
二
今天，朝岚忙了一个下午，逛超市买了铭宇最爱吃的菜，一瓶玛歌红酒，一束玫瑰花。本来鲜花应由铭宇买，可是，杜水愚的病情把他折磨透了，他忘了今天是他们恋爱一周年的日子。她见铭宇忘记了，干脆给他一个惊喜。她端出久违的高脚杯擦得晶亮，往事如一缕馨香迎面飘来。
前年七月底，朝岚从医科大学毕业回珠州市人民医院工作。她高雅的气质，羞花闭月的容貌，良好的家庭教育，富裕的家庭背景，立即吸引了医院众帅哥的眼球。他们频频向她抛出橄榄枝。很多好事的护长见缝插针，讨好朝岚，向她推荐外面权贵家族的公子。
在众多追慕者，吸引她的只有两个医生，一个是骨科的王浩海，另一个是腹外科的铭宇，都长得一表人，两人是同学，各自有闪光的地方。王浩海父亲是税务局局长。他进骨科后，骨科医生轿车的车船税全被他爸爸免了。他爸爸常请他们到大酒店吃饭，那些酒店老板都亲自来陪酒。王浩海刚进医院，医院的院花纷至沓来，不断向他抛眉眼送秋波。他认为护士虽美貌体贴，但学历低，无共同语言。他大学时，同学都议论，现代妻子应该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书房”，众花可惜不能上书房呀。朝岚毕业回来，他立即被她才貌吸引了。不过，他也面对同学铭宇的竞争。铭宇家不富，但他有才华，是大学里的校草。王浩海扬长避短，常以医院共青团名誉，举行各种活动。每次郊游，他负责车辆，他还开着他家里那辆奥德赛，当朝岚等女孩们的司机。铭宇是他的同学，大学的兄弟，虽然他想拒他千里，但不得不邀请铭宇坐他的车。每次，王浩海开车，铭宇与车上美女们聊天。铭宇出口成章，把大家气氛点燃了，吸引了朝岚。
面对同样优秀的王浩海与铭宇，朝岚真难决择。王浩海常用车带她去横琴岛郊游，去海边吃海鲜。朝岚渐渐对王浩海产上好感受。五一节，医院举行文娱晚会，铭宇一曲《高山流水》让朝岚叹为观止，倾向王浩海的天平又摆回来了。她曾悄悄问妇科余主任，究竟那个适合她。余主任说，浩海有财，铭宇有才，那个都好，看你想要什么？余主任一说，朝岚反而更无头绪了。
去年的今天，铭宇送了一本日记本给她。
那日记很厚，封面精美，上面有一对可爱的蝴蝶。打开首页，纸底隐着两只水印蝴蝶，上面是铭宇爱上她第一天的日记：自从我见到你，你如一只彩蝶悄悄驻进了我的心，在心中环绕飘舞……我知道，我深深爱上你！
朝岚读了下去，品他的爱慕、心情、甜酸苦辣。霎时，铭宇的爱如汹涌澎湃的海浪撞击她的心房。她心如受惊小鹿奔跑在花丛。倒数第二天的日记写着“我的爱如玻璃般易碎，因为我对爱是‘宁为玉碎，不可瓦全’；我的爱又如金一样坚，因为我的爱是‘非你不爱，非你不娶’……你是不能离开我视线的，就像植物没有阳光，就像生命没有空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日记最后篇是铭宇当日凌晨1点写的，上面两行写着“假如你也爱我，请在下面签上你的名字，这是我俩爱的第一页。”下面大片空白中间，竖写着“林铭宇”。朝岚不假思索在“林铭宇”旁边签上“李朝岚”，签完后，她发现两个名字后面隐约着一对蝴蝶水印，一对名字如情人牵手漫步在蝴蝶环绕的花丛。
猛然，朝岚心“咯噔”响了一下，自言自语说“我怎么就这样签名啦”？她顿时觉得脸热了，她照了照镜子，发现脸红透了。晚上，她约铭宇吃饭，准备把他的日记本还给他。那晚，铭宇很紧张，仿佛是罪犯等法院宣判一样。朝岚发现他脸上隐约着慌乱，故意递过日记本给他说：“还给你，多谢你的好意！”
铭宇听她言外之意是拒绝，颤抖双手接过日记本，放在包里。突然，又趁朝岚低头翻看餐牌时，取出日记本翻上签名那页，乍一看，上面签了“李朝岚”三个字。铭宇非常激动，有点不相信，抬头看她。朝岚与他目光一接，顿时脸红透了，扭头看窗外。铭宇脸也红透。整个晚餐，他俩目光似乎相互捕捉，又相互闪躲，如一对蝴蝶在花丛里相互戏洒。
饭后，朝岚对铭宇说：“我有一个请求，能否把日记本送给我呢？”
“可以。它本来只属于你。”铭宇说。
“我想让以后的日子留下来——这是幸福的印记。还有，每年这一天，我们一起签名报到，直到我们老了为止。”
“那该给它起个名字，叫‘爱的日记’吧。”
“‘爱的日记’。蛮好听呀……就叫‘爱的日记’吧。”
“还有，我们签字这天，叫‘爱日’，好吗？”
“‘爱日’，蛮好听呀。那就叫‘爱日’吧。”
三
下午4点了，朝岚拔打铭宇的手机，却听说“对方手机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拔”。朝岚很奇怪，难道他手机没电？
黄昏，朝岚终于拔通他的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的，她问铭宇说：“你在哪呢？”
“我在回家的路上。”
“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铭宇沉默一会说：“爱日……是的，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信号很差，回家再说吧。”
晚上8点，铭宇回到家。
铭宇一见到朝岚，呈上一束如雪的梅花说：“爱日快乐！”
朝岚本来不满他迟归，见暗香浮动的梅花怒气顿时消了。突然，一股疑虑又涌了上来，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铭宇说：“梅花在哪买？”
“今天，我还手机那药商时，她说有一具古琴，叫‘响泉’，想到千渡山的梅林里寻找创作素材。所以，我跟她去了一趟千渡山。见梅花似雪，暗香浮动，跟你气质一样，便摘一束送你。”
“是不是看人家漂亮，才跟她去吧……说什么古琴‘响泉’，我才不信！我还以为你去看姨公，原来偷偷带美女去赏花……爱日也忘了。”
突然，铭宇想起卢依娜那句“你以为还一个手机……都还清啦”，便问朝岚说：“朝岚，那个卢经理是不是只送来一个手机？还有别的东西吗？”
朝岚见他用疑惑的眼光看她，摇了摇头说：“没有啊。”
铭宇扭头自言自语说“为什么她这样说呢”？
朝岚见他疑虑重重的样子，郑重说：“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怕你忘了，她还送了其它东西，因为我们还是完璧归赵好。好啦，既然全还给她，这事就了结。我们准备吃饭吧。”
“你连我都不相信。肯定卢小姐跟你说了啥？她说啥啦？”
“没说啥？我怕漏了东西还给别人而已。”
“我才不相信！她说了啥？你说呀！”
“真的没有啦。快把菜热一下，我们烛光晚餐！”
朝岚说：“我去热一下。”她说完把花扔在地上，转身去厨房了。那雪白的梅花散落一地，如一根根针刺进铭宇的心。
厨房飘来一丝菜香，还有朝岚的怒气。朝岚生气了还像君子，不会跟铭宇打骂，棉里藏针的。她不会生气停止手上的活，该做的都该做；也不给脸色他看，不冷不热的，让铭宇好难受。朝岚厉害的武器是“跑”，跑回家住一两天。铭宇从厨房里嗅出朝岚的怒气，思索如何给她灭火？
朝岚热菜后，端上桌说：“我妈找我有事，我不吃了，你自己吃吧。”朝岚说完，穿上外套，准备离开。铭宇抓住她的手说：“如果不是为了还手机给她，我也不会跟她去千渡山呀。难道我有错吗？你每次发脾气都跑，难道我们不可以和平解决吗？你再这样，我叫你李跑跑！”
朝岚甩开铭宇的手，跑出家门。铭宇呆呆站在诺大的厅里，只听到墙壁上的钟“嘀哒嘀哒”地响。良久，铭宇蓦然瞥见桌上的“爱的日记”，心里泛出一丝兴奋，走过拿起一看，见朝岚在上面签了名。“李朝岚”三个字高雅、清秀。他在它旁边写下“林铭宇”，觉得字机械、别扭，失去了昔日的流畅、风骨。朝岚的签名如一朵鲜花，他的如一朵初秋的花，已失水褪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