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反潮流英雄凯旋(1)
秀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七里坡，她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肖国庆、李勇曾经住过的知青屋。屋里早已物是人非，往日的生气荡然无存，只有那散乱堆放的东西在默默诉说着主人曾经的故事。
秀芝欲哭无泪，痴痴地望着李勇曾经躺过的床，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孤独和寂寞，感到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无助地飘荡，不知飘向何方？坠落何处？
王永洁坐在知青屋教室的讲台上，学生们早已放学了，但她仍久久不愿离去。她的思想无法集中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要飞向哪里。空荡荡的知青屋，这里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只离群的孤雁，连鸣叫长空的力量都没有了，只有无奈地随风飘零。时间过得真快啊，三年时间转瞬即逝。知青屋的往事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此刻，王永洁才备感往日知青屋里的每一天、每件琐事都那么值得回味，哪怕是不令人高兴的事，也成了珍贵的回忆。
不知什么时候，她听见知青屋的厨房里有人烧火做饭的声音，她心里微微一震，疑眏惑地跨出了教室。走到知青屋门前一望，只见秀芝的脸被灶里的柴火得红彤彤的，锅里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汽。
王永洁的心猛地一下热潮上涌，心里随着蹿上灶沿的火苗一样在鲜活地跳动着。
“秀芝……”王永洁大声地叫了一声，一下跑上前与秀芝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秀芝笑着轻轻叫了一声“永洁姐。”
“嗯，”王永洁慢慢地松开了手，无限感激地望着秀芝说道，“谢谢你，我真的感到好孤独，孤独得有点害怕了。”
秀芝微笑着说道：“饭一会儿就好了，吃了饭就不会孤独了。”
“为啥？”王永洁疑惑地问她。
“一会儿就知道了。”秀芝仍是那么微笑着回答了一句。
王永洁翘了一下嘴，半信半疑地“嗯”了一声。
那顿晚饭，让王永洁感到好温馨。秀芝决定，她与王永洁一起住到知青屋，陪王永洁度过眼下这孤寂的日子，待肖国庆回来后再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王永洁感动得一下将秀芝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高兴地说了好几声“谢谢秀芝。”
秀芝嗔笑着说道：“谢什么呀，其实也是你在陪着我呀，我俩这叫互相取暖，同命相怜，知道吗？”
打那天起，知青屋成了两位姑娘的家，她们在一起的日子，真是比亲姐妹还亲。
冉广兴赞许着秀芝是个懂事的姑娘，在王永洁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秀芝真诚地站出来了。
时间过得真快，苞谷开始出天花了。
七里坡的苞谷地与往年相比有了较大变化，那大片大片的苞谷长势喜人。过路的人们也不禁发出啧啧的赞许，说七里坡的庄稼跟往年完全变了一个脸。
蒋麻子心里暗喜着，各生产小组的试验田已上了二次肥，彼此心里都较着劲。
这些庄稼人啊，到这个时候不全是为了多打几斤粮食了，而是脸面的问题。
庄稼的差异体现着庄稼手的水平了。
有的人忍不住一个人也下地里干活了，却被蒋麻子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他骂着下流的骚话，说心里憋得慌回去抱婆娘嘛。
他脑子里很清醒，一个人去苞谷地干活，很容易被怀疑是多划自留地，若那样会让七里坡吃不消的。即使挨了骂，大伙心里也喜滋滋的。
今年苞谷的丰收已有七八成把握了，队里几乎每家都养了猪。只要有了富裕的粮食，谁家不想在冬、腊月杀猪过年呢？
今年的小麦丰收已让七里坡的人们尝到了甜头，加上苞谷的长势非常好，大家心里踏实了许多。蒋麻子在生产小组会上不止一次讲今年能多打粮食，应该感激肖国庆的好注意，待肖国庆回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大伙都很赞同。
嫰就在可以吃苞谷的时候，公社党委的通知下来了，开始推荐招收新一年的工农兵大学生了。
那天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后，冉广兴一下子兴奋得不得了。他立即放下手中的饭碗，急匆匆地来到蒋麻子家里，将招生消息告诉了他，可蒋麻子却沉下了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今年李勇办病残回城去了，肖国庆还在劳改农场。”蒋麻子一副沉重的表情。
冉广兴在蒋麻子膝盖上猛拍了一巴掌，大声说：“你好个蒋麻子，真是十个麻子九个怪，你忘了人家王老师啊，王永洁可是咱七里坡的好知青啊，她去年都没能推荐上去，今年不是机会来了吗？”
蒋麻子也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对呀，王老师今年非去不可了！”
“那就是，人家王永洁为了救助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县广播站还广播了她的事迹，她真是咱光明大队的人选。”冉广兴显得信心十足。接着，冉广兴拉着蒋麻子来到了知青屋。
秀芝与王永洁刚吃过饭，连碗都还没洗。秀芝连忙让他俩坐了下来，动作迅速地将碗收拾走了。还没等王永洁开口问，冉广兴就笑盈盈地对她说道：“王老师，你猜我今天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王永洁疑惑地望了望冉广兴和蒋麻子，突然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地说：“肖国庆回来了？”脸上充满了惊喜。
冉广兴摇了摇头：“不是的。”
“李勇的病情好转了？”王永洁又问。
“也不是，”冉广兴拖长了声音笑着说，“你再猜一下。”
王永洁显得有些失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冉书记，我猜不到了。”
蒋麻子看了一眼冉广兴，半开玩笑地口气说：“老冉，别卖关子，让人家王老师着急，我说吧。”
他兴奋地看着王永洁说：“今年又要开始推荐工农兵大学生了，冉书记高兴得饭都没吃完，放下碗就来告诉你了。”
“真的？”王永洁惊异地问了一句，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那高兴劲无以言表。
“真的，公社党委刚来的通知。”冉广兴回答。
今年的招生与上一年的招生方式上有了一点变化，就是要进行文化考察。听说是去年推荐出去的工农兵大学生中，有的文化水平太低了，根本就学不进去，有的还主动退学回去了。鉴于此，今年要求必须有一定的文化水平。
招生通知一下来，乡下的许多知青很快就回到城里复习文化去了。王永洁却压根就没法离开，学校就她这么一个老师，以前肖国庆在时，偶尔还可以代课。可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回城里复习文化的事王永洁连想都没有想过。她让妈妈从万川市寄来了她以前中学的数学、语文、英语等教材。每天晚上，她将孩子们的作业改完后，才拿起教材复习。
秀芝每天都静静地陪着她，她每次叫秀芝睡觉，秀芝总是恋恋不舍地说：“现在一定要好好陪着永洁姐，不然，没多久时间，永洁姐一旦上大学了，想陪陪永洁姐也没有机会了。”
王永洁只好点头朝她感激地笑一笑。那些日子里，秀芝总是将地里的活、屋里的事做得好好的，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坚决不让王永洁做任何事情。只要一空下来，她就将书递给王永洁，让她安心复习去。
秀芝无微不至的关怀让王永洁的心里感到暖融融的，她有时显得不好意思地说声“谢谢。”
秀芝总是说：“谢什么呀，考上大学了，我想帮你还帮不上了，以后可别嫌咱七里坡穷就是了。”
王永洁也总是回答：“这里，是洗涤了我灵魂的地方，我终身都不会忘记的，我读了大学也会回来的，这里的孩子们需要我。”
秀芝常常报以满意的微笑。
那段时间的夜晚，知青屋的灯光常常是天亮前才灭，那跳动着的煤油灯光透出窗外，在山下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见。
没多久，工农兵大学生招生的文化考试在辽叶河中学进行。王永洁的几科课程考试下来，心里还较满意，只是英语考得不太好，丢了这么多年，连听都没听过，她还真感到书到用时方恨少。
接着，又是按规定程序进行生产队、大队、公社推荐。王永洁虽是在大队小学任老师，可她的工分记录和粮食分配都在光明二队，所以，她仍跟去年李勇一样由光明二队推荐到大队里。
王永洁在申请中写道：
“三年的知青生活，不但让我知道了艰辛，更让我领悟到了人生的珍贵其实就在每一件具体的、平凡的小事之中，正是这些小事的积累才铸成了大事。然而，每一件事若能有一定的知识文化去面对和处理，就会让小事变成伟业。就拿七里坡的荒山沙子坡来说吧，那是一块不毛之地，刮大风时漫天沙尘，让庄稼和人们的生活都受到了影响，可自从七里坡来了知青后，其中的一位知青能把学到的知识结合起来，提出了改造沙子坡的方案，针对地理条件，植物特点，种下了千棵桐子树，并在许多人不支持的情况下，收工后，自己在晚上干，生产队没给一个工分。他们的信念与辛劳感动了‘上帝’，最后，全队社员支持他们干，还参与一起干。现在，那沙尘飞扬的沙子坡已成了一片绿荫，让人赏心悦目。今年桐子树开花时，那里成了七里坡一道美丽的风景，仿佛改变了七里坡的地标。所以，我思索着，我要让山里的孩子们都要做有知识的学生，山里的改变要求他们具有知识，穷则思变，可变的过程必须具有一定的本领，这本领就来源于知识。因此，我的志愿就是申请读师范学院。当我学到更丰富的知识后，我会义无反顾地回到山乡，将自己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孩子们，让他们用自己一双勤劳的手加上有智慧的头脑，改变山乡的面貌，我坚信他们能改变。我会努力地，孜孜不倦地将那份期盼变成现实。”
王永洁写完申请，轻轻地放下笔，她没有用去年的那种激扬文字，也没有去年那种澎湃与忐忑，她此时的心情格外平静与坦诚，她只想实实在在地将自己的那份承诺去认真地兑现。承诺如山，是庄严的，神圣的。那平凡的承诺意味着自己的毕生将像山里的树一样，扎根在七里坡。
她那出奇的平静让自己都觉得是一种进步和成熟。冉广兴看完王永洁的申请书后，被她这种朴素的语言和真情感动着。
冉广兴想，今年在王永洁上学的事情上不能再有半点闪失了。他要精心做好每一步的工作，尤其是推荐到公社党委后。他暗下决心要紧紧地盯住每天的情况，不能再出现漏子，不能让王永洁受到伤害，若那样，上帝也不会饶恕他的。
他要求蒋麻子在生产队的招生推荐上，一定要将基础材料搞扎实。为此，蒋麻子专门组织了全队讲话能力强的人发言，并将材料反复整理，直到让冉广兴满意了才送到大队党支部。
在大队党支部扩大会上，王永洁没有任何争议地获得了大队党支部的全票通过，冉广兴心里的喜悦溢满了脸上。他对王永洁的推荐评价材料用上了当时最美好的语言：“在‘批修整风’运动中，敢于斗私批修，工作勤奋，能吃苦耐劳，为山区的教育事业做出了艰苦努力。为让山乡的孩子们都能上学，不辞辛劳，走家访户地将知识送到每一户有适龄儿童的农家，获得了很大的成绩。在危险时刻，敢于挺身而出，舍己救人，不惜牺牲自己去换取孩子们的安全。她是学生的好老师，更是家长的贴心人。”
这是冉广兴任党支部书记以来给予一个人的最高评价。
就在大队完善了王永洁的推荐材料上报公社不久，全国的工农兵大学生招生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位参加文化考试的考生叫张铁生，在答卷上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每天忙于生产，无法复习文化，交了一份白卷。在全国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浪。
首先是《辽宁日报》发表了题为“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的评论文章，接着，全国权威性的报纸和广播等媒体纷纷发表文章，大肆宣扬了这种反潮流精神，敢于与旧观念决裂。
这一下，搅得全国招生工作像一锅粥似的，让人们不知所措。报纸和广播电台各类宣传报道纷至沓来。有人还说这是企图用资产阶级旧文化的考试方式掐断工农兵上大学的路，这一下就提高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上升到了教育战线的两条路线斗争了。连《人民日报》都刊载了张铁生的信，让人们的政治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同时，也明白地告诉了人们，手上长满老茧的工人、农民才是天经地义优先上大学的人选。那阵子，让永平县、辽叶河公社对招生推荐工作与文化考试的关系问题上也被搞得晕头转向。不过，招生工作的方向很快就明确了，以推荐为主，文化考试不再作为依据之一。
那一年，一张白卷不但彻底改变了中国的招生方式，更涌现了一大批反潮流的英雄人物。全国出了一个张铁生用白卷方式，反对资产阶级旧文化考试的英雄人物，全国各地立即跟进，纷纷效仿。在不同的层次里先后塑造了类似的光辉形象。戏剧性的变化也出现在了永平县。
二
永平县委书记张明华由于在批修整风运动中犯了方向性错误，被降职调离到邻近的竹县任革委会主任，永平县新调来了一位省城的年轻书记叫向文华。该同志当过兵，在部队做过宣传工作，转业后到省委宣传部任过干事、副处长、处长，此人思维敏捷，作风硬朗，他经常提倡向解放军学习，说搞管理能像解放军那样就足够了，所以说话做事都按部队一套实施。同时由于长年从事宣传工作，他对宣传也尤为重视。
时逢此时，永平县也需要出现一个反潮流代表人物。
向文华要求县委宣传部必须在永平县树立一个反潮流的代表性人物，县委宣传部查遍了全县也没找出一个典型来。正当宣传部长张立忠为难时，县委办公室陈主任给他提供了一个人选，就是去年在县委大院高举血书的肖国庆。他敢于抵制歪风邪气，大声疾呼公道与正义，用鲜血去呼唤人们的觉醒。
陈主任的提示让张立忠一下兴奋起来，立即到县公安局找到李明贵局长了解当时的详情。经详细了解后，张立忠心里有了很大的把握，认为可以完成向书记布置的任务了。
为了能更主动一些，他再次找到李明贵局长询问了每个细节，包括肖国庆在判决书上签字的神情和态度。
张立忠部长不愧是永平县第一笔杆子，他在一夜之间，用那支笔塑造了永平县反潮流的英雄人物。事迹感人，催人泪下，文章说肖国庆在现场的表现那么大义凛然，在狱中还表现出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文章送到向文华手中后，他认真地阅读了几遍，立即做出批示，“该同志根红苗正，以大无畏革命精神抵制不正之风，敢于挺立潮头，敢于向资产阶级观念和修正主义势力挑战，为捍卫伟大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敢于献身的精神，要大树特树。”
向文华书记的批示在县委、县革委立即组织了传达，这一下可忙坏了县公安局和竹岭劳改农场的人。当他们找到肖国庆时，只见他在砖窑前为炉堂添加燃料，叫他去农场办公室时，他还要坚持将燃料添完才肯离开，搞得县公安局和县委宣传部的人哭笑不得，最后，还是农场民警下命令，他才随着他们走了。
肖国庆一路上都在疑惑着，今天咋来了这么多人叫他去训话。他努力地猜测着，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但他立即很快平静下来，坦然地走进农场会议室。
当肖国庆跨进会议室时，里面的阵势令他惊诧，只见几位领导干部站在会议桌前朝他亲切地微笑着，其中还有公安局李明贵局长。其中一位领导主动上前与他亲切握手，农场负责人在一旁介绍说：“这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张立忠同志，今天特来接你出去。”
“今天就出去？”肖国庆十分惊异地问道，嘴巴也张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