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反潮流英雄凯旋(2)
李明贵局长也跟着上前说道：“小肖同志，你的案情经县委重新研究后，认定是错案，现宣布予以撤销。同时，县委认为你去年的‘血书’案件其实质是反潮流的英雄行为，你敢于大胆反对错误行为，应受到公正对待。今天张部长亲自来接你出去。”李明贵局长的语气格外平静而又充满诚意。
肖国庆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他无比激动地说：“感谢党的关怀，感谢县委的正确决定。”双手一下紧紧握住了张部长的手。
张立忠也用力握着肖国庆的手，十分感慨地说：“你真了不起。”
接着，张立忠、李明贵带着获释的肖国庆，从竹岭劳改农场直奔县委大院而去。
肖国庆一下车，就被县委大院的场景惊呆了。大院里拉着“热烈欢迎反潮流英雄肖国庆同志胜利归来”的横幅，大院里锣鼓喧天，两排小学生手舞着花朵齐声呼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这时，一位戴着眼镜的高挑中年男子几步跨上前来，那挺直的身板和稳健的步履，显露出旺盛的精力和军人特有的阳刚，却又不失文雅的气质。
他主动伸出双手说：“欢迎你！”
张立忠在肖国庆旁边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县委书记，向文华书记，今天特地赶来欢迎你的归来。”肖国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化感到无所适从，他强装出的笑容显得有些不自然，他急忙伸出双手与向文华书记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停地对着这位显得十分精神而且充满活力的新县委书记表示着感激之情。
肖国庆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热烈的场面，尤其是那横幅上的字，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一下就成了反潮流的英雄了？
“反潮流”这个新名词对他来说还很陌生，但他始终抱着一条宗旨，就是认定自己从劳改农场回来了。他只想还自己一个清白就足够了，压根就没想到要去当什么英雄。他的内心和脸上的表情远没有县委大院的场景那么激动和热烈。接着，县委在会议室召开了欢迎会，县委、县革委及各部门负责人都参加了会议。叫人更为尴尬的是，去年当作肖国庆罪证的“血书”竟成了“反潮流”英雄行为的物证。
会上，张立忠部长、李明贵局长先后发了言，他们对肖国庆的大无畏革命精神进行了褒奖，并对其敏锐的斗争眼光给予了高度赞扬。向文华书记多次带头鼓掌，气氛显得十分热烈。
最后，向文华书记讲话，他不但对肖国庆的反潮流精神赞誉有加，而且进行了肯定性的评价：肖国庆能在逆流中挺身而出，是因为他坚持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中央有关精神，能融汇贯通落实到斗争的实际中去。在大家都处于麻木状态的时候，他能旗帜鲜明地反对错误行为。这是难能可贵的，没有勇于牺牲的精神是做不到的。他号召大家向肖国庆学习，敢于坚持真理……向文化书记的讲话，让肖国庆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而且红得发烫。他感到喉咙发干，大口地喝着水，汗水也一个劲儿地往外冒。台下一阵阵鼓掌声像在拍击着他的胸脯，让他的心脏感到隐隐作痛。
他毫无反应地望着台下，脑里一片空白，向文华书记讲了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直到向文华的讲话结束，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机械地鼓着手掌。
最后，该肖国庆讲话了，他脸一下红了，不知讲什么好，嘴里只重复着，“感谢毛主席，感谢党中央，感谢县委。”
他见向文华连续看了他几眼，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我要立即回到七里坡去，为那里的贫下中农做出自己的贡献。”
说到七里坡，肖国庆一下想到了父亲的坟墓，父亲还在七里坡等着他归去。他忽然间感到心里一阵阵颤抖，鼻子发酸，眼里充满了泪水，声音也显得有些哽咽起来，“七里坡的人们培养了我，养育了我，他们使我知道了什么是诚挚和坚韧不拔。
所以，我要尽快回到那里。”肖国庆哽咽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酸楚，在场的或许只有李明贵局长才能解读个中缘由，因为他知道肖国庆的父亲安葬在七里坡。
向文华书记带头鼓起了掌，台下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欢迎会结束了，肖国庆与县委领导道别后，婉言谢绝了县委办公室陈主任为他安排住宿，只穿上了陈主任为他买的那套新衣服，径直踏上了去往辽叶河的山路。
斜阳照得田野里的庄稼泛着湿润而柔和的光泽，布谷鸟的叫声在山野里声声回荡着。那声音曾是那么的熟悉，眼前绿茵茵的田野更让他备感亲切。泥土中散发出的腥味和庄稼秆上的青涩气味，让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欣然感。三年的知青生活已让他与山野的气息深深地融合在一起了。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他好渴望能闻到这些气息。今天，他是那么强烈地想融入这山野的怀抱。他脚步越走越快，翻上伍家垭口时，天已黑了。朦胧的月光下，山下那闪烁着的农舍灯火，星星点点地洒落在起伏的山峦上，他的心也一下起伏起来。
越走近七里坡，他心里就更加波澜起伏。他在想象着父亲的墓地和七里坡知青屋的模样，此刻，父亲一定也在期盼自己的归去。
父亲真的不该走啊，他老人家一生受的磨难太多、太深、太重了。自己闯下的“祸”让父亲两次来到永平县，他那本已承载了太多负荷的船，却被自己这块不争气的“砖”压沉了。他为没能为父亲分忧解难而心痛不已。
父亲走后，他坚持要将父亲安葬在七里坡，就是要让父亲眼前有儿子的身影在晃动，那样，父亲在九泉之下才会不孤独。他后悔没能让父亲在生前去看看沙子坡的桐子树，他想象着父亲看了桐子林高兴的神情，也许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会瞑目了。
肖国庆又由此联想起了桐子林。那片桐子林来得不容易呀，那是父亲将自己心爱的上海牌手表卖了来支持儿子的工作。他深深地读懂了什么叫父爱如山，那就是默默无语的、坚定不移的、富有力量和感染力的爱。他也为自己能在沙子坡种下桐子树备感欣慰。此刻，他又想起了蒋麻子的婆娘为筹树苗款而坠崖身亡的那一幕，让他的心陡然一下又沉重起来。
翻上垭口后，他似乎觉得有点累了。他站在垭口上，初夏的风吹在身上凉爽惬意。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驱散了在那无聊的会上被憋着的闷气，心境一下怡然了许多。他庆幸自己还能坚持下来。尽管是在备受煎熬的日子，他的自信让自己始终充满着向往，才没让自己被击倒，就是在烧砖窑制瓦的过程中，他也真正想到了要为七里坡的乡亲们好好地烧几窑砖瓦，为他们盖新房出点力。
在同一间牢房里的狱友们都说他幼稚得像个少先队员，政治意识那么差劲，不像是一个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的人，他听了一笑了之。他确实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提前回来，并且还成了什么英雄。本来县里安排了辽叶河公社党委去县城接他回来的，还要公社召开欢迎会。他态度坚决地拒绝了这一安排，他不愿让谭永正书记显得那么尴尬，他更没有感觉到自己是什么反潮流的英雄，他只想回到七里坡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谭永正虽是公社党委书记，但也有许多无奈，他执行县委领导的指示也没什么大错的，肖国庆十分宽容地理解着谭永正书记。
忽然，不远的树林里“扑棱扑棱”地飞出几只鸟来，它们不知被什么东西惊吓了，一阵惊叫着朝远处飞去。那惊叫声一下打破了垭口的寂静，也惊醒了沉思中的肖国庆。
他抬起头望了望快跃上中天的月亮，大步向七里坡方向走去。
三
那天晚上，王永洁高兴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秀芝也兴奋得将王永洁抱起来旋转了好几圈。
原来，县广播站在晚上的全县新闻中播出了欢迎反潮流英雄肖国庆胜利归来的通讯报道。
正在做晚饭的秀芝忽然听见广播说“肖国庆”三个字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惊叫着让王永洁也听。当她们确信这是真的时候，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了，王永洁悄然地流下了泪水。
两位姑娘兴奋得连饭都不想吃了，王永洁还说要等肖国庆回来一起吃饭。
秀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说肖国庆今天不可能回来了，怎么也得在县城住上几天才能回来，加上天已黑了，县里不会答应他这么急往回赶的。
王永洁抿嘴笑了笑说：“我有预感，他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的。”
“为什么呢？”秀芝偏着头问。
王永洁正欲回答，可看见秀芝的笑里带着几分狡黠，不由得脸一红，嗔怪着拧了一下她的鼻尖。
秀芝不但不躲避，反而闭着眼睛让她拧。
随后，她睁开眼睛说：“看来今晚我得回家去了。”
“为啥？”这次是王永洁在疑问着。
秀芝笑着说：“永洁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王永洁疑惑地望着秀芝没有吭声。
秀芝点着头继续说：“按着我俩的约定，他回来了，我就得回去了。”
“那怎么行啊！”王永洁一下站起身来。
“有人给你壮胆了，怕啥呢？”秀芝故意逗着乐说。
“以前不是有首歌里唱的是‘鲜花送模范’吗？今天将你这鲜花送英雄，不行吗？”说完，哈哈地大笑起来。
“你坏，真坏。”王永洁上前想要再去拧秀芝，秀芝却边笑着边绕着桌子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