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致命的工艺(7)
二人吃菜，喝酒，又天南地北地聊起来。既然有了这个兴头，酒就喝得特别快，转眼一瓶酒就没了，朱科长又叫了一瓶。江天养看出今天朱科长的心情还不错，更看出他酒量和自己比起来差了一个档次，也就随他而来。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江天养还是脸色如常，但朱科长的舌头已经开始大了起来，话也明显比刚才更多了。
“时候到了！”江天养心里说，他喝口酒，有意地开口说：“如今啊，这人与人之间，关系都忒复杂，难得交到一个知心朋友啊，老朱……”他已经连称呼都改了，“我和你真是投缘。”
“是……是这话……小刘你帮我办的事情我心里有数的，没有过硬的关系办不好，交情不到那个程度，也没人搭理你。我不白受人恩惠，小刘，你就直说，你要我帮你……你什么，只要你说得出，哥哥我没有办不到的。”朱科长酒醉熏熏地接上腔。
“好，爽快，老朱，我这次过来，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就想让你折扣低点给我发200件JADL，我这里急用，越快越好！而且，您这件事情帮我办成，这个回扣……”江天养作出一副急促和贪婪的样子。
他话刚一出口，朱科长一个激灵，酒意似乎一下子就消散了似的。盯着江天养，嘴里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个忙我不能帮你！”
江天养一愣，但还是作出不悦的样子说：“老朱，这你就不够意思了啊，我帮你这么大忙，你现在说这话，那兄弟我就走了。”说着，他作势要起。
朱科长一把攥住江天养的手。江天养回身看时，见到这个平时面沉似水的汉子竟然已经泪流满面。只听他说：“不是哥哥我不帮你，我要是给了你这批药，那就是害了你呀，兄弟！”
江天养心里一动，脸上又作出不信的表情：“这话怎么说的，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进货么？怎么它就成害我了？”
朱科长擦了一把泪水，虽然口齿有点不清，但还算是有条理、有逻辑地把江天养要的东西讲了出来。
光和药厂的管理历来就很混乱，长期以来，药厂的工人们超负荷运转，长期加班是不争的事实。在药厂的车间里，经常是几种药同时一起生产。在朱科长的讲述中，那批LADL是这样出的问题。
按正常程序，一种药品的生产完毕后，制药的容器必须要进行几道工序的清洁和冲洗。第一，双氧水冲洗；第二，强酸清洗，第三，强碱清洗，第四，清水冲洗。只有经过这四道严密的冲罐和清洁，才能保证容器内残留的药液完全被洗掉，中和。每一道工序都要在流程单上签上责任操作者的名字，这样一到四对下来，确认无误，方可进行下一种药品的生产。而那一批次的JADL生产过程，却不是那样，在之前的药物生产完毕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只进行了强酸也就是硫酸的清洗，并没有进行中和冲洗，直接就上了JADL的生产。于是，一瓶瓶混合着硫酸的JADL就这样被下线，装盒，随即发往全国各地的医院。倩倩接受的那瓶JADL鞘内注射，就是其中之一。
朱科长讲完后，似乎是卸下了心中一大负担，显得比刚才轻松多了。他说：“兄弟，这段日子，我觉都睡不好啊，一想到那批药品流入医院会造成什么样的灾难，我这心就和刀子剜过的疼啊。可是我没办法，我提的方案厂里根本……就不采纳。”
江天养听得手足冰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为了赶工期，药厂竟然如此草菅人命。定了定神，他又问：“那么，老朱，这事情一出，药厂不得和人打官司啊，那些患者能干吗？”
朱科长冷笑一声：“放心，他们精着呢，人家早就聘请了知名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开始未雨绸缪了，这帮人，买设备没钱，改进工艺没钱，打官司人家钱有的是。”
江天养在脑子把这些事情理了一下，又问：“老朱，那你能告诉我，他们找的哪家律师事务所么？”
朱科长紧盯着江天养看了好久，摇着头说：“小刘，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医药公司的，但我只知道你不该问这些，不过……”他停了一下又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已经决定辞职，再在那里呆下去，我怕我会受不了的，我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他们已经把这件事情委托宏正律师事务所全权负责，有关这批次药品生产的所有文件和原始单据全部移交给他们了。
代理人叫韩湘平，是很有名的一位老律师。”
“谢了，老朱！”江天养由衷地说。
“小刘……我……我们两清了，我能帮……你的……都帮了。”朱科长说完这句话嗫嚅着醉倒在椅子上。江天养和航航将他扛上车时尤自听到他还在呓语：“做人……要有……良心。”
江天养不说话，把朱科长和航航送回家，又帮着朱科长的妻子把他弄上了床。
待要走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在朱科长旁边耳语说：“朱科长，不好意思，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什么刘地，我是《中国法制观察周报》暗访记者江天养，希望我们以后还能有一个开诚布公交流的机会。”
《中国法制观察周报》社的编辑记者们发觉一件事情，周浩然和白小宁最近肝火都旺。前两天，为了一个稿子做得不太到位，周浩然把责任编辑和采访记者叫到办公室一顿海勀，骂得那叫莫名其妙，因为那稿子不过是差错率超了一个点。
在食堂吃中饭的时候，一个记者没事干，说了江天养一句闲话，结果被白小宁把一钵凉皮扣到脑袋上。于是，全体《中国法制观察周报》记者编辑这几天都绕着他们走。
办公室里，周浩然和白小宁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末了竟同时叹了一口气。
“我说白小宁，江天养到底跑哪儿去了？你倒是给我说句实话啊你！”
白小宁低垂着头，隔了老半天才如蚊子哼哼似的说：“我这次是真的不知道他干吗去了。”
“哦，你那意思，前面你是知道的，你就和江天养一起哄着我玩啊？太没组织纪律性了吧？我是准他去查，没说准他玩失踪。”周浩然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不就是去查那批药品了么？”
周浩然没辙了，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才跺脚说：“那现在呢？”
这句话让白小宁的眼眶都红了，抽噎着说：“他都没给我打电话一个星期了，手机关机，老大，你说他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啊？那小子属猫的，有九条命，你就安心吧。再说了，他是你什么人啊？人家正牌女朋友都没急成那样，你操什么心。我估摸着，这小子八成又当余则成潜伏去了，没办法，咱们只能等。”周浩然望着梨花带雨的白小宁，知道她记挂着江天养，心里还是有些感动。停了一下，他想起件事情：“对了，光和药厂的事，你这里跟踪得如何了？”
白小宁擦干眼泪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踪这件事情，情况很严重，目前全国已经发现180例因为注射了ZH市光和制药厂生产的JADL致残的事故，引起了国家药品检测中心的注意。我昨天又去看望了倩倩，小姑娘怕是……挺不了多久了。”说着，她眼睛又红了。
周浩然沉默了，好久才涩声说：“你继续跟踪这件事情，把资料搜集齐，保不准江天养什么时候会和你联络，现在……只能靠他孤军作战了。”
周浩然没猜错，江天养现在还真的在玩无间道。从朱科长家里出来，他立刻搬离了原先的酒店，开始酝酿起一件事情。
药厂看来已经有了准备，不然不会这么早就委托起律师事务所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官司。江天养窝在ZH市这么多天，也没有白做功课。他自己的消息渠道也已经探明了，混入硫酸的JADL已经在全国广泛运用到临床，到现在已经出现大面积伤残了。那么，要得到一手资料，就只能是从那家律师事务所下手了。
怎么下手呢？江天养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到那家事务所实习。
宏正律师事务所不好进，毕竟这里是ZH市排名前十位的大所，不光需要你具备专业知识，还需要你必须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具有律师资格，才可以进入事务所从一个小实习律师做起。
但这些对江天养来说没有什么，他自己本身就是学法律出身，同时还取得了律师资格，虽然说这么多年干的是新闻工作，但专业的东西还没忘掉多少。只是宏正律师事务所是赫赫有名的，怎么想办法进去呢？想了半天，江天养给自己在司法部工作的一个大学同学打通了电话。
政法大学毕业的江天养拥有一个出色的同学圈子，当年和他一个班级的几十名同学现在基本上都已经在国内各省的法院系统或是检察系统开始羽翼丰满，至于几个进入到司法部或是其他最高政法机关的同学更是把自己经营得风生水起。
“啥事？别吞吞吐吐的，直说！”老同学答应得非常利索，这主要还是得益于江天养在大学时就不是一个被人讨厌的人。
“我有个调查的线索，需要进入到ZH市一家叫宏正的事务所卧底，好掌握第一手的资料。但是我现在缺少一块敲门砖，也就是缺少一个引荐的人。”
“啥事情啊？”那名同学有些含糊，“哥们儿，干什么要卧底啊？我直接让他们市的司法局长把那个所的头叫到办公室里，有什么你直接问不就得了？”
“不行！”江天养详细地向同学解释了个中缘由。
那名同学思索了良久，最后干脆地说：“你等我电话！”
江天养的同学放下电话，拨通ZH市司法局局长的电话。电话里，他告诉司法局长，自己有个表弟是学法律的，现在想找家律师事务所实习，宏正那边不是正招实习律师么？那就让他表弟去试试看呗。
作为司法部的工作人员直接打电话推荐的人，ZH市的司法局岂敢怠慢，很快江天养的律师资格被从网络上调了出来，并被专送到了那家宏正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的办公桌上，随即，江天养要进所实习的一切手续都进入了绿色通道。
第二天，江天养就在ZH市司法局律师管理处领导的陪同下，进入了宏正律师事务所，担任实习律师。
实习律师，顾名思义就是白干活的。江天养没有计较这些，他只知道此时自己就像余则成一样，只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没有左蓝、没有翠平陪着他一起战斗。
由于是司法局直接引荐，江天养在选择带领自己的律师时受到了特殊的优待，除了事务所的创始人不能带他，其他的几十名老律师都可以任由江天养随便挑。
江天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韩湘平，如今宏正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
韩湘平的履历非常的辉煌，北京大学法律系的高材生，毕业之后进入ZH市一所大学教法律，后来一路做到了博士生导师。就在上世纪那个研究导弹不如卖茶叶蛋的学术无用的年代里，韩湘平终于放下了治学严谨、自命清高的架子，走出象牙塔，来到了一个昔日自己的学生开办的律师事务所里，当起了一名律师。
由于韩湘平为人颇为正直，所以在事务所里很受人尊重，加之其法律功底渊博，很快就成为所里的高级合伙人。并且，这个所的老板也就是他的弟子是一个很会借助媒体炒做的人，他更是利用韩湘平高校教授的背景，既把韩湘平的名声无限扩大，又很合时宜地提高了自己事务所的知名度。
江天养进入事务所之后，开始只是为韩湘平做文件的整理和一些谈话笔录的记录工作。由于多年的记者生涯，用笔记录采访要点是江天养工作中做得最多的事情，所以他练就了一笔好字，对于眼下这个到处都用电脑打字的年代来说，能写一笔好的行草，是相当难得的了。
也许是出身于大学教授的缘故，韩湘平很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特别是当他了解到江天养毕业于政法大学时，更是喜欢上了这个朴实的、到现在还在用钢笔来严谨地记录谈话笔录的小伙子。
很快，就在江天养进入到事务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开始被韩湘平随时带在身边，不管是外出开庭、会见当事人还是出席一些法律顾问单位所举办的宴会，江天养都会出现在韩湘平的左右。
作为一个大律师的实习生，江天养是出色的，他处处唯唯诺诺，但又不卑不亢。事事为韩湘平马首是瞻，但又总能很合时宜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并且，每次当他有自己的意见时，都会用一种探讨的口吻来询问韩湘平的意见，丝毫没有冒犯的味道，这使得韩湘平很是受用。
宏正事务所的办公地点是在ZH市繁华商业区的一个高档写字楼里，该楼的一整层都被事务所买了下来。靠太阳的一面，是一整排的单独的办公室，那是所有高级合伙人的办公室，所有的实习律师和其他工作人员都被安排在了背阴一面的大办公室里。
平时，没有韩湘平的召唤，江天养是不被允许进入到他办公室里的。特别是每次他被叫到办公室里给韩湘平整理文件的时候，韩湘平都会冲好一杯咖啡站在一边，时时地监督着江天养的一举一动，不管他对江天养有多么的信任，一旦在处理文件或是一些重要的资料时，韩湘平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
江天养始终希望韩湘平能主动地和他探讨一下关于药厂的案子，因为在整理韩湘平的文件时，他并没有看到有关药厂的哪怕是一个小纸片。但是韩湘平每次一要说到药厂的案子就都会立即闭嘴或者是转而言他，丝毫也不给江天养机会。
那段时间，江天养白天都努力地在事务所里工作，晚上回到宾馆的房间里就开始整理白天的录音和录像资料，希望可以从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每次都是让他失望的结果。
同样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江天养和杨淼的关系也迎来了冰点的时刻。因为没有按期向美国使馆递交入境的文件，杨淼快递回国内的邀请文件全部作废。这使得杨淼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愚弄。而当她把越洋电话打进江天养的手机时，却得知江天养正在ZH市调查一个新的事件。
一气之下，杨淼切断了和江天养的所有联系，而江天养此时已经胶着在ZH市，进退两难。
有时候机会就是来得那么突然，江天养已经作好打退堂鼓准备的第二天下午，他在为韩湘平整理完文件后，把文件全部放进韩湘平办公室里的一个保险柜里。
就在他放文件的时候，保险柜里一个盒子被他不小心碰落在地上，一个写有“药厂应诉资料”的档案袋就落在了江天养的脚边。
江天养知道此时韩湘平就在自己的背后看着，他没有丝毫的慌乱，而是一边向韩湘平说着抱歉，一边开始重新整理保险柜。他心里一阵狂喜，终于知道了药厂提交到律师事务所的原始单据和文件到底放在哪里。在接下来几天里，江天养一点一点找机会接近，甚至已经趁着韩湘平开保险柜的当口强行记下了密码，但对于怎样弄到钥匙，他心里没底。
那天下班的当口，事务所里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江天养到卫生间方便，巧的是，韩湘平也进来了。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从江天养的脑子里诞生，如果现在不实施，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韩老师……”在洗手池边的江天养拿过洗手液向韩湘平递过去，猛然手一滑。
顿时，半瓶洗手液结结实实地泼到了韩湘平的裤子上。
江天养啊的一声，赶紧上前帮韩湘平一起擦拭着他裤子上的洗手液。边擦他边对韩湘平说：“韩老师，很是对不起，我今天总是忙里出错。要不，我给你拿条新的裤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