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致命的工艺(8)
江天养拿出事先早就准备好的两块肥皂，从韩湘平裤兜里掏出保险柜的钥匙，使出吃奶的力气在肥皂上按，直到肥皂上清晰地出现钥匙的轮廓。
韩湘平从隔间出来，江天养将新的裤子递给他。他没有任何怀疑地走了。而下班后的江天养，则找到了一家配钥匙的地方。
在那里，江天养第一次看明白了师傅们怎么做钥匙的模型。他们先把香皂放冰箱里冷冻，然后在有钥匙痕的一面铺上家用的保鲜膜，接着把蜡烛油滴在保鲜膜上，因为香皂是冷冻的，短时间还融化不了，却能让蜡烛油凝结成钥匙的形状，再用蜡烛钥匙模子来复制出软木钥匙，最后用软木钥匙放在机器上，制作出真钥匙。
就这样，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江天养用这把钥匙捅开了存放药厂文件的那个保险柜，找到了那个装有药厂资料的文件袋，并拍下了所有的文件。
一切都齐了，只要将这些东西连同他早就做好的稿子带回到北京，交给国家药监部门，真相就将彻底地呈现到公众的面前。那么，倩倩的索赔也就会顺利。
看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夜空，江天养独自坐在打开的保险柜前，思绪万千。
好容易等到上午，江天养去向韩湘平辞职，他的理由是：家里出了事情，要叫他赶快回北京。
今天的韩湘平看着江天养的眼神有点异样，他听完江天养的话以后沉吟了一下，示意江天养关上办公室百叶窗后，这才慢慢说：“先别忙，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他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江天养只看了一眼屏幕，全身的血液就凝固了。因为电脑的视频窗口，正播放着他头天晚上怎样盗窃文件，拍照和摄像的全过程。他不由在脑子里狠狠骂自己，千算万算，怎么算漏了这一茬。抬起头来，他在保险柜上方看到了一个隐蔽得很巧妙的针孔摄像机。
韩湘平冷笑着说：“你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我还很赏识你，原来你是早有预谋的。我看你最好还是说说吧，否则的话我会把这些东西交到公安局。”说着，他把一只手放在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机上。
事已至此，江天养知道无论撒什么谎都是假的。他干脆把倩倩的故事全讲给韩湘平听。讲到最后，江天养从一直不离身的背包里拿出了几样东西，自己的记者证、有倩倩报道的报纸、倩倩的骨髓配型成功报告单，还有倩倩病前和病后和现在的照片。
“韩老师，您换个位置想想，假如是你的女儿躺在那里，你能怎样？如果你一定要告我，我希望你能等我把所有的资料全部快递回报社。”江天养哀求地望着韩湘平。
让江天养出乎意料的是，韩湘平拿开了一直放在电话上的手，只是默默地拿着倩倩的照片看了很久，才静静地问江天养：“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江天养望着韩湘平说：“为了良心，为了真理，韩律师您知道吗？我从开始做记者的那一天起，就牢记着一个70年前的记者说的一句话——我是一名记者，替真理说话。这些年，我一直把这句话当成自己的动力和奋斗的目标。如果今天这件事情被放过，那么以后就有可能还有更多的，层出不穷的践踏良心的事。现在那家药厂还不承认自己的药物发生了问题，那些注射液随时还可能注射进一个又一个白血病患者的体内，扼杀他们生的权力，向他们发出死亡的请柬。事关太多人的生死，我只能义无返顾。”
江天养说完这些，忽然平静了，因为他看到韩湘平在擦眼泪。
过了好久，韩湘平开口说：“你为那些人值得吗？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利益的驱使而把你丢在一边，甚至在你的背后出卖你，打你的黑枪！”
江天养此时已经听不进去这些了，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放你走，不过，这些证据你能看懂吗？”
“韩老师……您……”江天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今天放过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虽说用的手段让人不齿，但你问心无愧，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是不会为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去冒这样的风险的，不过，你还得稍等一下，让我来告诉你这张流程单上的秘密。”
根据韩湘平的指点，江天养知道了那份流程单上的破绽。药厂在清洗管道的时候，每一个清洗流程都有专门的人员负责。也就是说，每一个工人负责一道清洗工序。先是用强酸清洗，随后负责清洗的工人会在流程单上盖上自己的名章，并且写下名字。随后是强碱清洗的，也要有名字和名章。接下来是清水和双氧水清洗的，都应该有工人的名章和签名。但是在那份原始的流程单上，后面几道工序清洗的工人名章是有，但是签名一看就是伪造的，是模仿的签名。
江天养在大学学习过一个学期的笔迹及痕迹鉴定，在韩湘平的指点下，他注意到了那些模仿的签名与流程单上工人本人的签名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不管是从下笔、运笔和收笔上，都有大量的破绽存在。
“他们工厂的人亲口告诉过我，所有的工人有一大半都是从下面乡下招募来的季节工，几乎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岗前培训，所以对于基本的操作原理都不明白。何况，出事的时候药厂正在抓紧时间赶工期，所以就疏漏了接下来的几道清洗工序，最终直接造成有硫酸成分的药物被生产了出来。”韩湘平耐心地接着说，“当有不良反映的消息反馈回厂里之后，厂子才想起来去对这一批次的药物进行检测，以往他们的药物是国家免检的。当厂子发现流程工艺上致命的错误后，立即把那几名操作失误的季节工全部开除，但是直到他们找到我们事务所后，在我们的指点下才发现忘记了在流程单上做手脚。于是，他们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开始给这份流程单造假，这本来是我极度反感的，但是所里的大老板看中的是药厂一年几十万的法律顾问费，还有这次集团诉讼所能带来的丰厚的律师费，就强迫我默许了这种造假的行为……”
江天养仔细地聆听着韩湘平的讲述，而他口袋里的微型摄象机也在忠实地记录着韩湘平的每一句话。
回到北京的次日，江天养约请了苗伟松到《中国法制观察周报》的报社，准备当面向他提供他此行到ZH市所调查到的全部证据。
苗伟松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几十名患者家属。那些都注射了JADL的白血病患者，好容易有了的一丝生机就这样被污染了的药剂给扼杀了。他们的家属个个红着眼睛，都是流着泪听完江天养的讲述的，最后江天养颇费周折才搞到的那份流程单在全体家属的手中被传递着。
“这是赤裸裸的犯罪！”一名家属悲愤地怒吼着，其他的家属也都同样地爆发出怒吼的声音。
江天养没有制止这些家属的情绪，他知道，这些家属在最近两个月来被压抑得太厉害了，需要有个合适的发泄的机会。他适时地走出小会议室，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抽起了烟。屋内，被江天养紧急找来的一名律师朋友正在给全体的患者家属讲解证据的运用方式，并在给大家分析这个案件的法律依据及风险。
白小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江天养的身边，她是听到小会议室里的嘈杂声才过来看的，一眼就看到了已经消失了一个多月的江天养。
江天养详细地向小宁讲述了他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他始终保持着微笑，毕竟在他看来，自己刚刚完成了一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些家属你以前都见过吗？”白小宁理智地打断了江天养的讲述。
“没见过，不过他们都是患者家属啊！”江天养疑惑地看着白小宁。
“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白小宁惋惜地说。
江天养更加奇怪地看着白小宁，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按照惯例，每当有这样的群体事件发生，被指责有过错的一方都会向受害的一方进行渗透。就是有责任的一方往往都会想方设法地买通一两个受害者，以便随时掌握受害者的动向。也就是说，在会议室里的几十位患者家属中，难免会有人已经私下里和药厂签定了赔偿协议，或者说是已经有人拿到了药厂支付的赔偿金。
此刻，他突然回忆起了几天前韩湘平说过的那句话：“你为那些人值得吗？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利益的驱使而把你丢在一边，甚至在你的背后出卖你，打你的黑枪！”
想到这里，他快步向会议室走去，想马上终止律师朋友的现场咨询。但是当他站在会议室门口的时候，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那些渴望得到帮助的面孔时，他的脚步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