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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致命的工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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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销售科办公室里有两人正坐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听到江天养的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开口说:“我就是,您是……”
     
       江天养上前给两人敬烟,递上名片,他的行头早就准备了一套。朱科长拿过来一瞧,见上面印着“北京天成医药公司总经理刘地”,遂点点头说:“你是小李介绍的,那也就是我的朋友,请坐,不要客气。”
     
       朱科长把江天养让到办公室沙发上坐下,泡了杯茶对他又说:“我处理点事情,您先坐坐。”
     
       “不客气,朱科长,您忙您的……我去趟卫生间。”江天养将自己的包往沙发上一放,很随意地就走了出去,这是他的老办法了。到了卫生间里,他找了个蹲坑蹲下来,打开手机,里面清晰地传出办公室里朱科长说话的声音。
     
       江天养这样做,没有太大的深意,他只是想侦察下里面的情况,看能不能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看来朱科长还真挺忙的,刚送走客人,立刻就有电话找他。前面一些散乱的电话江天养一一过滤了,因为没有什么价值。但朱科长的两段话让他暗暗地记了下来。一段是:“这批药暂时不发,对,JADL,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们药厂最近在抽检质量,稍后再说。”
     
       第二段话是:“好了,我知道了,孩子上学的事情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听到这里,江天养也不能太长时间呆在卫生间里,他装作方便完的样子走出来。脑子飞速地转着,从这里他至少推断出两点。一是制药厂已经在进行JADL的善后了,但他们会怎样做,不得而知;二是朱科长,本人最近似乎遇到点麻烦,家里小孩子上学的问题让他头疼。
     
       江天养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朱科长正仰坐在他那张办公桌后,眼睛微闭,看样子是在养神。听到人声,他睁开眼睛,用力撑着坐起来。
     
       “抱歉,让您久等了。”朱科长说。
     
       江天养忙摆手说没关系,他这时才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朱科长。他三十一二的年纪,微微有些发福,五官端正,有些不苟言笑,所以显得比较严肃。而这会儿他明显很累,想来是最近操心的事情多了。
     
       朱科长招呼江天养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丢过去一纸烟,说:“你今天也是赶巧了,要是过了今天,我都不见得有时间坐下来和你谈,没准还得出差。小李都和我说了,说你是他好朋友?”
     
       “是的是的。”江天养回答说,“小李说他一直是您这里的稳定客户,让我一定要来拜访一下,最近我公司药品进货比较多,趁这个时候和您联络下感情。”
     
       朱科长笑笑说:“小李没和你说,我这人是最不喜欢拉关系的么?有什么事情在办公室谈。”
     
       “他特地和我说过,说朱科长是很正直的一个人,如今做这行业很难得了,要我一定向你学习。”
     
       “学习不敢当,只是做生意嘛,大家都讲个信誉,对了,前几天我听你们那边说,我们厂的JADL出了些问题。”朱科长吸了一口烟,看似随意地问。
     
       江天养吃不准他这是什么用意,经过这几分钟短暂的接触他感觉朱科长身上有一种其他做销售的人没有的东西,准确地说是有些文气,而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太随波逐流。但他突然问起这个事情,又是什么意思呢?
     
       “好像没什么吧?我只是听说小李他们医院科室有个女病号用了药以后有点副作用,其他没听到什么大问题。”江天养回答得也很随意。
     
       “是吧?那就好。”朱科厂掐灭烟,起身对江天养说,“走,你过来一次不容易,也不可能连饭都不请你吃一顿,不过我这里就只有食堂。”
     
       “食堂就挺好,看来朱科厂确实是我辈楷模啊,公私分明。”江天养送过去一顶高帽。
     
       二人下楼朝药厂的食堂走去,江天养四处观望了一番,发现这里面还是显得井然有序,来来往往的工人都是一副忙碌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会出那么大纰漏的小工厂。他又装作好奇的样子问:“朱科长,我是第一次和咱们厂合作,看来你们这里摊子挺大嘛。”
     
       朱科长边走边说:“小刘,看来你做这行应该不长,我们厂在业内那可是很有名气的,几十年的老企业了,生产的药品种很多,量也很大。”
     
       “哦,那生意想来也很好,一定很忙吧?”
     
       “是啊,最近的订单挺多的,各个车间都在加班加点赶工期呢。”说着话,朱科长把江天养带进食堂。
     
       此时正是吃饭的时间,食堂大厅里人满为患。朱科长把江天养引进小餐厅,要了个僻静点的位置,然后唤来服务员点菜,特别交代说:“今天这顿饭是我私人请客,你等下记在我账上。”
     
       服务员点头而去,江天养忙给朱科长倒茶。他心里对这位掌握药厂销售大权的朱科长有了好感,从他们一见面到现在,朱科长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他感到这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那么能不能从他身上打开一个突破口呢?
     
       一会儿工夫,简单但又不寒酸的三菜一汤上来,朱科长招呼江天养吃,给他夹菜,又笑着说:“我这人不喜欢客套,招待人呢就这标准,要是想吃好的,那就得找我们老总了。我也不喜欢喝酒,你要想喝什么自便。”
     
       “这样挺好……”江天养夹了口菜,“我平时吃得也很随便。”
     
       二人这么一边吃一边聊,越发地亲近了许多。他们都觉得对方和自己很投缘,从性格、爱好到一些事物的看法。江天养心中已经认定,这个朱科长有继续交往的价值,而且突破口就得从他身上找,他原先打算的用钱或者其他东西开路的想法暂时搁置下来。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从刚才聊到JADL的事情,他还是细致地发现了些朱科长表情的不自然。
     
       正聊得高兴,朱科长的手机又响了,他随便看了一下就接听,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明,他对江天养的戒心正一点点褪去。
     
       “我还没回家,陪一朋友吃饭呢,就在食堂。我不说了么,孩子上学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的,好了,先这样。”朱科长接完电话,望着窗外有点发呆。
     
       也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忙招呼江天养:“小刘,你吃,别客气。”
     
       江天养要了一碗米饭,慢慢地拨拉着,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想法。他试探地问了问:“朱科长现在住哪啊?”
     
       “我住得比较远,每天开车过来上班,怎么?”朱科长有些奇怪。
     
       “哦,我意思是说,咱们药厂不是有厂办的子弟学校么?您还需要为孩子入学的事情发愁?”
     
       一席话勾起了朱科长的心事,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唉,谁说不是呢?
     
       老婆在江东新区那边上班,家也就安在那里,但即便是这边近我也不可能把孩子安排到子弟学校上学,那里……还是算了吧。”
     
       大约是心里着实烦闷,也大约是把江天养当成了朋友,朱科长的话匣子打开了。他告诉江天养,他有一个很美满的家庭,有一个娴静的妻子和一个七岁多的儿子。二人其后的话题倒有一大部分是关于住房、教育的琐事。但这正是江天养要的效果,因为他又有所得,朱科长所在的地区,他刚好还能在孩子上学这件事情上帮上忙。
     
       吃完饭,江天养告别朱科长,回到酒店就去张罗这件事情。实际上他也不是一个爱拉关系走后门的人,但许多次却不得不运用他在多年的职业生涯中积累起来的关系。
     
       对于江东新区第一小学校长秦国梁来说,每个周一都是最忙碌的,学校里总有许多琐事需要他一一处理。不过,当他接到江天养的电话时,还是放下手里的公务亲自跑到校门外把江天养接进办公室。
     
       秦国梁和江天养的交情不浅,两年前秦国梁刚当上校长时曾经实施了一些新颖的教学方法和管理模式,在那个时候激起了一些家长和老师的不满。江天养当时正好在ZH市教育局采访,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很仗义地为秦国梁写了一篇报道,探讨了教育的几个深层次问题。最后,因为这篇报道和《中国法制观察周报》
     
       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家长和老师们对秦国梁的误会终于开释,他也得以继续实现自己的抱负,在后来的两年中将江东新区第一小学打造成ZH市教育界的一面旗帜,而他本人自然对江天养是极为的感激,几次接触,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秦国梁把江天养迎进自己的办公室,又殷勤地给他泡上好茶,点上好烟。倒弄得江天养很不好意思,忙拦住忙碌的秦国梁说:“得了,老秦,你别麻烦了,你忙你的事情吧,我等你。”
     
       “我算什么,再怎么忙也比不了你江大记者,无冕之王,怎么?今天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秦国梁笑着在江天养身边坐下来。
     
       江天养打着哈哈,把这次来ZH市的真实目的给搪塞了过去,只是说受一个亲属之托,来帮助解决亲属孩子上学的事情。
     
       秦国梁了解了下朱科长的情况,沉呤着说:“这位家长的小孩子是可以到我们这里上学,只是他们属于外地户口,按规定得交借读费,不过你开口,我不能不给面子。”
     
       “不用不用,钱他们能交,只是你也知道,现在你这学校是有钱都不见得能进来,所以……”
     
       “好了,我知道,我来安排。”秦国梁拨了个电话,接通后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然后对江天养说:“给你办好了,我的大记者,明天早上你和你那个亲属再来一趟。”
     
       “多谢!”江天养礼貌地告辞。
     
       朱科长最近很烦,工作和家庭都不顺心。前几天,药厂干部召开大会,厂长在会上说得很明白,工厂为赶工期出了一点小事故,目前还可控,希望全厂职工顾全大局,不要随便对外散发小道消息。
     
       “谁和药厂过不去,那我就和谁过不去。”厂长说这话时候的样子,如果刨去性别,那简直就和百年前搞得中国大好河山一片狼籍的那个皇太后一模一样。
     
       “药厂也许要毁在他们手里。”朱科长有些悲哀地想,而且同时他还很愤怒,那何止是一点点小事?那是要在全国范围内都引起轩然大波的药品严重事故。但厂里那些高层干部,竟会如此儿戏?人命哪,那都是人命哪。而且,没准现在已经有人盯上厂里了,比如那天来找自己的刘地。
     
       之所以怀疑江天养的身份,倒不是他真的有哪里露出了马脚让朱科长抓到。
     
       而是,朱科长在大学的时候,也干过校通讯社的记者,当年也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热血青年。虽然工作这些年,棱角被磨得差不多了,但他心中那股不平之气,从来没有消灭过。不然,他也不会在厂中层干部开会的时候,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坚持要收回这一批次的产品。也不会因为这样,搞得厂长不待见他。
     
       那天一见到江天养,他就觉得这个自称刘地的青年不简单。吃饭时,两人闲谈,江天养那雍容的谈吐和广博的见识,尤其是对于社会、人文、家庭方面的精辟的见解甚至让他一度引为知己。这个人,根本不像他以前见惯的那种油腔滑调、见利忘义的医药公司销售员。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今天天气不太好,眼看着要下场大雨。朱科长站在窗户边望着天边摧城拔寨般来的黑云喃喃地说。对于药厂,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医学院药剂专业毕业后就来到药厂工作,在这里,他完成了由一个锐气青年到沉稳中年的蜕变,从一个小小的车间技术员做到掌握全厂销售大权的副科长。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有着深深的感情,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厂因为这次事件而走向毁灭;另一方面,他又承受不住良心上的谴责,从一收到医院的反馈信息他就明白,这一次事件完完全全就是药厂的责任。
     
       药厂这几年进入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但厂里的硬件和软件设施却极端滞后。
     
       制药设备、研发技术、人员素质、管理文化都不符合一个进入新世纪的大型药厂的要求。他为此提交了很多方案,但都没人理会,药厂高层那些个头头脑脑宁愿换一辆好车,也不想上一套好的设备。就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理念陈旧的企业要是不出事,那才是奇了怪。更可怕的是,现在事情已经出了,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是马上向全国发出回收令,第一时间封存那一时间段生产的所有JADL,严查责任人,将祸患压缩到最低限度。然而他的建议被厂长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故意要给药厂抹黑。而厂里的解决办法却是,一方面,对于药品产生的后果拒不承认,另一方面开始花费巨额的公关费用开始疏通关系并且开始与律师接洽,准备为即将到来的诉讼潮进行前期铺垫。这样的做法让朱科长彻底地对药厂失望,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还不止这些,让朱科长头疼的还有一件事情,这段时间,他跑遍了江东新区,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因为他和妻子都没有本地户口,所以孩子上学的问题让他们一筹莫展。
     
       江天养给朱科长打电话的时候,他正沉浸在事业和家庭两难的郁闷之中。听到电话铃响,连接听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喂,小刘啊,你有事儿明天到厂里和我说吧,我快下班了。”朱科长一肚子不合时宜,只想把江天养打发了回家。
     
       “朱科长,我知道你现在在为什么事情烦恼,不就是儿子入学吗?你别介意,我那天听到了,于是很冒昧地想帮你这个忙,明天早上,你带着你儿子到江东新区第一小学来吧。我在那里等你。”
     
       江天养说完就挂了电话,直丢下一个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朱科长。开什么玩笑,江东新区第一小学?那可是重点小学,多少人花钱都进不去的,这小子能搞定?
     
       而且,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呢?朱科长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早上,当江天养出现在和他约好的地方时,他都还似在梦中。
     
       江天养一见到他就伸手过来和他握,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朱科长,这次我可能有点冒昧,没有和你打声招呼就帮你作主了,希望你不要见怪。”
     
       “不,不,是我的家事还要你来操劳,我才该过意不去,只是咱们这就……进去?”朱科长还是觉得有点没谱。
     
       “当然,我先打个电话。”昨天秦国梁已经安排好了,江天养需要做的就是打个电话到校长办公室。
     
       秦国梁和朱科长谈了一会儿,又看了他儿子的资料,这才说:“您儿子基础不错,您看要不就下周过来,直接插班,可以吗?”
     
       “可以可以……”朱科长忙不迭地点头,他简直受宠若惊。而江天养,则只是淡淡地笑着,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朱科长的儿子小名航航,他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小家伙眉清目秀,活脱脱一个阳光小正太。他不由又想起如今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倩倩,昨晚苗伟松打来电话说,倩倩病情恶化得很迅速,她现在完全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在和死神做斗争。江天养放下电话就又跑到浴室里哭了好久。
     
       入学的事情告一段落,中午时分,朱科长执意要找家好馆子请江天养吃饭。
     
       趁这机会,江天养也想好好再和朱科长聊聊。于是,两人各牵着航航一只手走进一家颇有档次的饭店。
     
       朱科长要了很多菜,平时不喝酒的他还特地拿了一瓶古越龙山,只是那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江天养心中暗笑,一个销售科长做了这么多年,怎么在待人接物中还透出一股书卷气。
     
       航航夹了满满一碗菜自己吃去了。朱科长斟满酒端起来,诚恳地望着江天养说:“小刘,大恩不言谢,咱们不过萍水相逢,你却这么帮我,解我最大的麻烦,我不知怎么说,总之以后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说完先仰脖一口干了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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