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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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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智,你说说咋回事?别队都集体干活,你队怎么东一个西一个,稀稀拉拉的,哪像干活的样子?”王甫仁严厉地问。
     
       友智叔心里直打鼓,可他料到早晚有这么一天。便沉着应道:“我们是各家各户的农家肥都送出来,一家堆一丘田,好折算工分呢!”
     
       王甫仁眼珠一转,想想也有些道理。但再看看那场面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只好诈唬道:“你别跟我耍鬼板眼。你老家伙莫不是把田地分了?”
     
       友智叔一下乱了方寸,立即冷静下来傻笑着掩饰说:“咋能呢?您借给我个豹子胆也不敢。”
     
       王甫仁问不出什么,心里还是不踏实,临走时用手指了指友智叔的头说:“你这老家伙水深得很,心鬼得很,没准玩了我一把。你若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便走了。
     
       王甫仁回去后,差人去水利工地把王援朝找回来,要他回蚌壳岭生产队摸情况,查一查他们是不是分开在搞单干。查清他们确实在搞单干,立即来告诉他。王援朝领旨回家了。
     
       王援朝对自己生产队分田单干的事有一点影子,但具体情况不清楚,因一直在水利工地也就没有细问这件事。现在王甫仁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他又是副大队长,弄清情况他责无旁贷。回家后他首先找兰花问情况。兰花被自己儿子问得吱吱唔唔的不知咋样回答是好,借故溜出来找我讨主意。这可真的把我难住了。王援朝是咱队的人,他也分有田地,兰花咋能不对他说呢!看来这分田单干的事真的要露馅了。我左想右想,想不出好的办法。泥蛋的想法是对的,瞒到秋收,收到成效,就有发言权了,也许能感动上帝,网开一面。我就让兰花先瞒着再说。
     
       三天后,王援朝不知从谁嘴里套出了一点风声,他再回家问兰花时,兰花还是不说实情。王援朝说:“娘,你不说我也知道了,我马上去向公社汇报。”
     
       兰花听信了,忙给儿子下跪,求他别去汇报,别做缺德事。王援朝坚决不从。他说他要直接去公社汇报。王援朝走了之后,兰花又来找我,再三解释她没对援朝说什么,是援朝自已从其他人嘴里套出来的,说王援朝已经去公社汇报了,她拉都拉不住。问我咋办?我能有啥办法呢!听天由命吧,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上面迟早会知道的。
     
       王有富被撤职之后,从外面调来一个书记叫镇常义。镇常义听了王援朝的汇报,脸都吓青了。好你个蚌壳岭,修大寨田死了人全县出了名,现在又捅出这么大的漏子。他立即叫上曹秘书,和王援朝一起心急火燎地来到桂花坪,语气呛呛的先把王甫仁训了一顿:“你老王啊,革命大队不革命,蚌壳岭胆大包天搞单干,捅出这么大的漏子,你知不知道?你当毬子支书?当不了就让位子,让年轻人当,别依老卖老,蹲着茅坑不拉屎。”训得王甫仁直瞪眼。
     
       王甫仁见镇常义是王援朝带来的,心里立即燃起了一股无名火,说:“蚌壳岭的事我去问过,他们口封得很紧,我就让王援朝从工地回到自己队里摸情况。可,可他倒先向你越级汇报了。”说得站在镇常义身旁的王援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镇常义反问:“他向我汇报错了吗?”
     
       王甫仁心一横,说:“这支书我还不想搞了呢,谁要搞让他搞去。”
     
       镇常义说:“现在我们先去蚌壳岭,这事回来再说。”
     
       王甫仁不肯去,曹秘书连推带哄拥着他上路了。
     
       镇常义带着一行人来到蚌壳岭生产队,责令友智叔和田蛋马上召开社员会。一会儿社员们都到了。镇常义让王甫仁先说,王甫仁不肯说,他只好自己说。他板着面孔问队里的干部:“听说你们蚌壳岭在搞单干,田地都分了。”
     
       “没有。”
     
       “……没有的事。”
     
       干部群众一齐答道,都想把事情掩饰过去。几个妇女吓得腿发抖,我也为友智叔和泥蛋捏了一把汗。
     
       公社书记可不是大队支书,权力大着呢。这时镇常义把手上的烟蒂丢到地上,用脚狠劲地一碾,脸拉得比驴脸还长,吼道:“你们说没有,可群众有反映,群众的觉悟是高的,眼睛是雪亮的,历史的车轮不可能倒退,你们蚌壳岭也不可能倒退。刘少奇是国家主席,推行过‘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结果咋样?被人民打倒了。与刘少奇比,你们蚌壳岭生产队长算个毬?你们分田单干还不承认是吗?”
     
       友智叔和泥蛋坐在台下如坐针毡,蔫头搭脑挨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用沉默和镇常义抗衡着。
     
       镇常义见没有人答理他的话,更火了,拍着桌子说:“徐友智,你别和我耍鬼板眼。你不承认是不是?”
     
       友智叔谦恭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期期艾艾不作声。
     
       镇常义见友智叔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把粗硬的目光转移到泥蛋身上,在他身上绕来绕去,绕得我身上的骨头都发紧。然后又收回去盯着友智叔说:“你不承认,我可让人揭发了。援朝,你来说说。”
     
       王援朝没想到在父老乡亲面前,书记当面出他的洋相,脸刷地一下白了。他感到有无数的目光像麦芒那样扎在他身上,火辣辣的痛。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咱队的人,咱队分田单干我咋能不知道?我从工地回来,你们都是各做各的活。”
     
       我悄悄地把兰花对我说的事说给油嘴老五听,油嘴老五听后气愤地问:“你说咱队分田单干了,你家分了多少田,多少地?”
     
       王援朝吱吱唔唔说:“我娘知道。”
     
       兰花立即接住话茬说:“我家没分田地。谁告诉你咱家分田地了?”
     
       王援朝急得额头上直冒汗,下不了台。镇常义见状更加恼火,拍着桌子说:“你们不说我心里也明白。现在我宣布,今年的化肥、种子、贷款是共产党给咱干社会主义的,你们蚌壳岭生产队就别想要到一斤一两一分钱了。你们分田单干的问题我一定要调查清楚,调查清楚后要严肃处理,主谋一个都跑不掉。”说完怒气冲冲地带着人走了。王援朝这个王八蛋,穿过村里人锥子一样扎过来的目光,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种子、化肥、贷款一卡,等于掐了蚌壳岭的脖子,友智叔和泥蛋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蚌壳岭早已穷斯滥矣了,队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往年种子、化肥都是靠上面拨,现在没有了。田里没种子可长不庄稼来。没办法,两个人只好去公社找镇常义作检讨。镇常义不松口,只是反复问:“蚌壳岭是不是真的分田搞单干了?”
     
       友智叔谦恭地站着,满脸艾怨地望着镇常义,不知如何回答。泥蛋见状拉了拉友智叔的衣服,使了个眼色,一咬牙承认说:“镇书记,蚌壳岭穷到顶了,不这样弄咱怕是没活路了。”
     
       虽然已经得到汇报,但亲耳听到情况被证实了,镇常义还是感到意外,惊愕和愤怒乱七八槽地堆在脸上,说:“我的妈呀!你们什么事不能干,非要搞单干?我们走的是社会主义道路,你却要带领蚌壳岭生产队走资本主义道路。你这是复辟!我怎么向上面交代?!”
     
       泥蛋把藏在心里的真话说出来了,反倒平静了许多。说:“镇书记,你放心,蚌壳岭分田单干是我领的头,就是砍掉我的脑壳也不说是你让干的。”
     
       “好哇,徐土地!你领的好头。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事了。我是共产党员,我是白沙公社的党委书记,我既要替县委负责,还要替全公社人民负责。”
     
       “不分田单干,还要饿死人!”泥蛋争辩道。
     
       “徐土地啊,我不知道分开了干能吃饱肚子呀?中央要有红头文件,龟孙子不干,现在不是时候嘛!”镇常义依然怒气冲天。
     
       泥蛋往前凑了凑,没张嘴脸就咧开了笑,是谦笑。但不仅仅是谦笑,讨好、卑微、歉意,还有一丝可邻。近乎哀求道:“镇书记,你替我们先瞒着,就干一年试试看,将来上面知道了,就是掉脑袋,我也不说是你叫干的。”
     
       “你说不说,我都跑不掉。马上给我并拢,划成组干也行,就是不能单干!”镇常义厉声发出命令。
     
       泥蛋和公社书记闹得不欢而散。
     
       回到蚌壳岭后,泥蛋向社员传达了公社书记的意见,蚌壳岭生产队的社员态度十分坚定,说坚决不并!不给贷款,可到处借。不给化肥,可用绿肥、牲畜肥代替。可是不给种子,是借不来也买不到的。这下可难倒了泥蛋和众乡亲。
     
       第三天晌午的时候,从蚌壳岭古廊桥上走过来一行人,说是县委书记来了。当时我和友智叔正在泥蛋家为种子的事发愁,桂花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泥蛋,县委书记来了,怕是坏了大事,你还是赶紧躲一躲吧!”泥蛋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跑了,老队长咋办?”泥蛋这才意识到上头要动真格的了。泥蛋把刚放学回家的唐英、唐雄叫拢来,准备说几句临别前的话。菊英一见这阵势号啕大哭,说:“当初我就拦你……如今叫我咋办啦?我一个人怎么样撑得起这个家……”哭得泥蛋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他一扭头独自出去了。友智叔紧跟着也出去了。我心里想,如果县委书记还是赵宝成就好了,那人听得进农民的话。想到这里我也跟着出去了。
     
       来人果然是赵宝成。泥蛋打头,友智叔随后,来到赵宝成和镇常义面前,苦抽抽地站着,什么也不说,等待最严厉的处理。
     
       赵宝成严肃地问:“谁是徐臣功?”
     
       泥蛋紧张地说:“我就是。”
     
       赵宝成问:“是你带头搞的单干?”
     
       泥蛋点了点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赵宝成问:“你为什么要搞单干?”
     
       泥蛋壮壮胆说:“赵书记,蚌壳岭农民穷透了,不这样搞咱没活路了。”
     
       这时王甫仁向赵宝成介绍说:“这个徐臣功,就是徐土地的大儿子。小名叫泥蛋。”
     
       赵宝成脸上的严肃淡去了许多,疑惑地问:“你是徐土地的大儿子?”
     
       泥蛋点了点头。
     
       赵宝成问:“他人呢?”
     
       油嘴老五抢着说:“在这儿呢。”说完就把我从人群里推出来。我畏畏缩缩地上前去,赵宝成伸出手来把我的手握住,问:“分田单干是不是你的主意?”
     
       我说:“我就是有贼心,可没这贼胆啊!分田单干是咱农民饱肚子的唯一路子。赵书记,你是不知道蚌壳岭生产队大多数人家揭不开锅了啊!你去看看吧,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
     
       赵宝成说:“我十多年没来蚌壳岭了,走,带我去看看。”
     
       我领着赵宝成一行从村东到村西,挨家挨户走了一遭。房子大多是土改时分的,除土改后到合作化前这期间做了些房子外,再没有人做新房了。这时正是吃中饭的时候,没有一家吃得上米饭的。好的户熬有寡稀寡稀的米粥,吃的是苕渣巴。大多数户喝的是菜汤,吃的是糠巴。赵宝成脸色越看越严峻,越看越凝重。赵宝成到了油嘴老五家,他爸上身穿一件掉光棉花的破棉袄,下身穿着一条破烂不堪的裤子,裆都没遮住。在德三爹家,赵宝成拣了一块糠巴吃了,壳壳屑屑的扎嘴,咽了好一阵才勉强咽下去,他吃着吃着眼泪就朴嗽嗽地流出来了。我又把赵宝成带到庄稼地里去看,蚌壳岭生产队与毗邻生产队的庄稼盛衰分明,赵宝成脸上才露出了点喜色。泥蛋也灵活,趁兴向赵宝成汇报有关情况。赵宝成看完后冷静地对镇常义说:“他们已经分了,再并起来不好算账,就让他们先干一年吧!全县3000多个生产队,就这一个队嘛,就是搞了资本主义,庄稼也跑不到哪里去,种子就给他们吧!别的以后再说。”
     
       我留赵宝成吃了中饭再走,赵宝成叹了口气说:“不吃了,我真没想到,解放三十年了,咱农民还苦成这个样子。我这个当书记的心里有愧啊!”
     
       赵宝成一行走了,所有的社员都松了一口气,许多人流下了激动又辛酸的眼泪。泥蛋也哭了,他跪着双手趴在地上,朝着远去的人群号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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