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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神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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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从舱口泄了进来,天放晴了。满子想,酒是害人的东西,幸亏这太阳啊,要不然怕真会做出什么乱性的事来。他想他应该带这鬼女人出去玩玩,散散心,在这乌黑的船舱里呆久了,好人也会蹩出病来。
     
       满子说,我带你到附近的大王洞去玩好吗?那是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
     
       满子扎了只火把,点燃了,把哑子带到一个陡峭的山崖旁。这里枯藤缠绕,绿苔重生,他拨开一丛枯草,二人相互攀援着,一步步滑到一个山洞里,无边的黑暗立即包围过来。
     
       满子说,妹子你怕吗?哑子摇了摇头,哑子说,跟着你,我什么也不怕。满子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于是更紧地捏住哑子的手。
     
       终于走到一个宏大的地下大厅。满子说,这是当年那大王召集人开会的所在,能容纳千百人呢。
     
       忽又闻流水之声,如一阵阵古琴的弹拨。一股热气从这流水中氤氲而出。
     
       满子说,这温泉水听说能包治百病,我们这悦通江人不生疖子不生疮,都是得了这温泉水的好处。
     
       哑子将手探进水里,她洗了脸,洗了足,又洗了口,哑子快活地叫着,她说,啊,啊,这水多热乎啊。
     
       满子说,怎么样,悦通江不错吧,有神鱼,有大王洞,还有这四季不枯的温泉水。这都是祖上的德性,是祖上留给我们的神奇。人要好好地活着,这才对得起祖上呵。
     
       哑子挽起裤腿掀起衣,洗雪白的大腿,洗酥软的胸。哑子说,你也洗洗吧,这水多好啊。她格格地笑着,把水撩到满子身上脸上,满子说你这死哑子,你敢挑衅我。他跳进水里,双手将大捧的热水撩泼到哑子的身上脸上。哑子叫着,你这个坏东西,你把我衣服全弄湿了。哑子也跳下水去,疯了般地将水撩泼到满子的身上,满子索兴将哑子一把推倒在水里……
     
       于是那条大白鱼在澄澈的水里戏游,它曲身,腾跃,做出种种撩拨人的姿态。
     
       满子觉得这一切都是必然,一切都早已被安排妥贴,那条大白鱼,本来就该属于他,于是,他想也不想,一纵身跃进水里,将那条大白鱼死死地揽到怀里。
     
       五
     
       就在侉子从山东老家回来不久,县里来了一拨子人,一头钻进了大王洞。接着,便有传闻,那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大王洞将作为一个重要的风景区被开发利用。又说这消息是侉子报上去的,县里奖给侉子三百元钱,为了他第一个发现了这不为人知的神奇。人又传说,侉子的老婆自从洗了洞中的温泉水后,第二天就怀上了。于是,四乡八县的闲男痴女纷纷地涌来,那些在钢筋水泥的缝隙中呆腻了的人们一批批涌来,他们戴着墨镜,打着阳伞,嘻嘻哈哈地涌了来,他们把肮脏的脚迹踏进来,他们把洞中的神奇带出去了。
     
       满子想,到底是侉子,吃葱嚼蒜,拿祖宗卖钱,那些千百年留存下来的洞中奇物,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毁于一旦,造成天下大乱。满子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二十年前的那场天下大乱,不就是从那些花男绿女捣腾祖宗而开始的吗?
     
       然而满子的怨恨很快又转为兴奋,每天从早到晚,满子的渡船来来往往,游人不断,满子的生意突然就兴隆起来。满子的担心也纯属多余,那些花男绿女并没有要掀起天下大乱的意思。真正倒霉的反倒是出卖了这方土地的侉子。游人一批批涌来,惊走了他的鱼虾,弄坏了他的扎屏,弄得他不能作业,弄得他成天到晚同那些花男绿女跳脚骂娘。
     
       侉子索兴收起了扎屏,解了丝网,停了他的打鱼行当。满子又在心里骂开来,狗日的,你这是自作自受,戗害祖宗宝物的人,最终都是要受到祖宗的惩罚的,就像那些吃江喝江,到头来却要往江里放毒气臭水的人一样,一个个终难逃脱这病那病的折磨。天和地,本来是完整的一片,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哪容得人轻易作贱。
     
       终于又传来另一条新闻,说国家要在悦通江建立世界上第一个白鳍豚养殖场,驯养将要灭种的神鱼。满子乐了,满子说,世上河流千千万,哪一条河流不被当今的人糟贱得臭气熏天?哪像我们这条悦通江,你看过我们这里哪个汉子在江里杀血腥了?你见过哪个女人往江里丢月经纸,倒桶子了?悦通江人吃江喝江,终还晓得爱江疼江。你道江是个哑子?祖宗创造的江山,哪一处不都通着灵性?
     
       传说成了现实,悦通江里还真有宝物。悦通江人把这当作有史以来的第一桩喜事。这年的五月端阳,其庆祝的阵势与往年更加不同,凡有船的主户,都将船从纷繁的江上营生中抽出来,张灯结彩,杀鸡宰鸭,为屈夫子接驾。
     
       大矶滩上的那只小渔船无声无息。侉子毕竟是外乡人,他既不干预悦通江人的狂欢,更不参与其中的任何事情。侉子冷面袖手,旁观于大矶滩上,他在等待着另一个重要事件的发生。
     
       这天夜里,江面上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老人们说,这是神鱼露面的时候到了。屈夫子就要来了。悦通江两岸锣鼓喧天,花炮声不绝于耳。冒着大雨,人们齐刷刷地站在江岸上,单等那神奇的一瞬骤然而至。然而直到等到半夜时分,江面上仍然了无动静。人们并不失望,并不怀疑神鱼的有无。报上登载的照片大家都看到了,尖尖的嘴,滚圆的眼,通红的舌,浑身精白油亮,于绿水中戏游,真正是憨态可掬——这是世上的珍宝,悦通江的仅有,悦通江人的福气呵。
     
       暴雨仍在下着,人们支持不住寒冷,开始纷纷撤离,江岸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孩子们仍站在那里叫闹,零零星星地燃放着花炮。到底敌不过老天,到后半夜,江岸上除了那些被雨水浇得花花塌塌的彩船在江水中寂寞地晃荡,再不见半个人影。
     
       六
     
       满子被雨水浇得精湿,回到屋里不免扫兴。他扯着脖子很响地打了两个喷嚏,浑身又筛糠样哆嗦起来。不好,怕要生病呢。神鱼是确确实实的,公家的报纸已经证明了。今夜没有明夜有,子时不出寅时出,只是他不能生病,生了病,连个端汤送水的都没有啊。
     
       忽然,他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如梦中,又如云里雾里。他掀开被子翻身而起,他不知道在这个端阳之夜,侉子又为了什么折磨起这可怜的女人?是为大王洞的事吗?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哑子那白净的肉体,那娇羞的哼唧,多好的女人啊,有了一回这哑子,今生今世算没白活啊!又是一声哀叫,这叫声分明是要叫给他听的。满子跳上渡船,他要去同侉子争一个高低。横竖是纸里包不住火,该发作时就发作。
     
       乌黑的天空不时刷过一道闪电,远处的那只小渔船在风浪里忽上忽下,像是时刻都有倾没的危险。他又听到一声叫,这一声短促而激烈,像一只气球的的炸裂。他飞快地摇着船,高叫着:“狗日的侉子,老子跟你算总帐来了……”一团晕黄的光圈里,他看见船舱里有一个肉体在扭曲滚动。
     
       他抱起女人,叫着:“妹子,你怎么了,妹子,你看看我,我是疼你亲你的满子。”
     
       哑子睁开眼,接着就死死地搂住他的脖子,把一张蜡黄的脸紧紧地粘贴在他的胸上,哑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股粘湿的液体流到满子的身上,又流到满子的脚下。满子知道哑子发生什么事了。狗日的,他骂着,总有找你算帐的机会,你把女人打成这样。他抱起哑子,把这流产的女人带到自己的船上。黑夜如一块漆黑的大布笼罩在天地之间,狂风在江心掀起一股股恶浊的风浪,像要把这悦通江彻底掀翻。
     
       忽然,哑子浑身要人命地抖动着,她猛地推开满子,用手指了指江心,发出一声野狼样的叫声。
     
       怎么,你看见神鱼了?你不该害怕,神鱼是悦通江的精灵,看见神鱼,要走好运的。他又抱紧了哑子。
     
       哑子推开他,她抬起无力的手臂指了指江心,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划过,满子隐约发现远处的江面上有一只黑点在隐隐浮动。
     
       哑子把他向江里猛推。他明白了,侉子出了什么事。他突然愤怒地叫起来:“你都这样了,你还管顾着他,要死要活由他去,我不能丢下你!”
     
       哑子见满子不明白她的意思,一急,当即昏倒在他的怀里。
     
       救他,还是救她?满子在斟酌着。哑子又醒过来,她挣扎着,一步步向船头爬去。他开始意识到,江面上一定有更让哑子揪心的事件正在发生。哑子已经爬到船头,眼看就要扑进大江。他死命地抱起哑子。哑子挣扎着。闪电把一个女人惊悸的面容久久地烙在他的脑子里。他忽然意识到到自己的丑陋,占了人的妻子,却又在人处于危难时见死不救,悦通江人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把哑子抱进舱里,压上被子,然后在哑子的脸上狠命地亲了一口,说:“好妹子,我救了那人,回来再救你。”
     
       七
     
       一个浪头打来,满子被浪头压到了江底。他从很远处钻出来,找到了那个在江流中浮动的黑点,向目标奋力游去。
     
       他看到了一张恐惧的脸。那是一个人临死前才有的恐惧。是一张同阴冷、狠毒的侉子完全不同的面容。侉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粘住了,他像只困兽,徒劳地做着绝望的挣扎。
     
       “满子……兄弟!”
     
       满子的手脚停止了挥动,江水把他同侉子迅速地推开。狗日的,你死期到了!
     
       “救我……”
     
       满子咬一咬牙:“狗日的,别叫唤,留点力气!”
     
       他挥动着手臂,又开始向侉子靠近。
     
       老子宁愿在江岸上掐死你,老子不做见死不救的小人,老子决不做有辱悦通江的事来。
     
       满子靠近了侉子,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缠住了,他咒骂了一声,腾出脚来,一只胳膊又被什么狠刺了一下。他清楚地感觉到,他被一只大挂钩挂住了。
     
       满子小心地从胳膊上摘掉挂钩,他的心被刺得生痛:是什么人在这里设下了这巨大的丝网挂钩?这人到底是想捕捉什么样的大鱼?
     
       容不得满子细想,他必需小心地绕开这张着血盆大口,想吞没一切过往大鱼的陷阱,他要把侉子救出来要紧。
     
       从江底下涌出一阵巨浪,巨大的冲击力把满子推开好几米远,接着,他又被浪头沉沉地压到江水里。
     
       他又被一只大挂钩挂住了衣裤。他屏住呼吸缩作一团,让身体从衣裤里解脱出来。他终于重新钻出了水面。原先的地方已不见了侉子的头,他一急,大叫:“侉子!”
     
       满子终于又找到了目标。满子在水里挣扎多时,几次从网里钩上解脱出来,但他仍有力气,这力气足以使他帮侉子解脱网钩,共同逃离死境。
     
       一道灼眼的闪电划过,接着,他的左前方水面上跃出一个白亮的物体,那物体在水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孤线,又沉沉地落到江里,溅起一阵小山样的巨浪。
     
       “神鱼!”他大叫一声。
     
       好象要证实他的推测,这一次那白色的物体又更高地跃出水面,身如纺槌,尾似新月……
     
       “屈夫子,过大江……”他一句歌词没喊出来,就被浑水呛住了喉咙。
     
       像是发生了一次强烈地震,江水在猛烈摇晃,神鱼在发怒,它正试图摆脱什么羁绊,冲出这悦通江去。
     
       侉子又一次冒出了水面,他向满子伸出最后的手臂,他刚要喊叫什么,一个浪头打来,侉子又被压到了江底。
     
       随着空中又劈下的一声炸雷,满子的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刹那间里他串起了无数的信息,终于明白了一个谜:侉子,好一个凶蛮的侉子,你流窜到悦通江来,原来是要偷走悦通江里的珍宝?人家给了你多大的价码?
     
       一刹那间,那些毛色油亮的小狗一齐血淋淋地窜到江面,它们张着带血的牙齿,对着侉子恶狠狠地叫喊:报应!报应!报应!
     
       满子冷笑一声,从牙缝里迸出一个恶狠狠的咒语,他撇下侉子,朝那条被困的大白鱼奋力游去。他还有足够的力气,还有他自小在悦通江里练下的功夫,这些都足以让他帮神鱼脱下网钩,向自由的天地游去。
     
       八
     
       天亮以后,人们又涌到江边。
     
       人们没有看到什么神鱼,却在那块大矶滩上看到一具被不知什么利器划得稀烂的尸体。那尸体在阳光下闪着灵异之光……
     
       199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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